厚重的窗簾隨風微微擺動著。
亞當陪著莫蓮走進來時,一眼就看見倒翻的圓桌,和那一地的早餐。
她瞪著床上那冥頑不靈的傢伙,他卻只是陰森的瞪著她。
「我說過,你要是再打翻任何食物,我會讓你看到它在這裡腐爛長蛆。」
「妳不能這麼做。」他冷冷的說。
「我當然可以。」莫蓮冷諷道:「你要是想把這裡弄得更像鬼屋,我保證會如你所願——」
她語音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森冷的質問。
「這裡是怎麼回事?」
看見藍斯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她很快就領悟了來人是誰。
莫蓮深吸口氣,轉身面對這棟豪宅的主人,藍斯的祖母——真正的艾斯特公爵夫人!
正走進來的老婦人,比她想像中還要年輕,雖然她已白了頭髮,但背脊依然挺直,臉上皺紋也不多,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高齡已經八十歲的老婦人。
她有一雙灰冷如冰的眼睛,就像藍斯一樣。
「妳是誰?」
「莫蓮。」她冷靜的回答,「藍斯的妻子。」
艾斯特公爵夫人微擰起眉,「我以為藍斯和妳已經離婚了。」
「他沒有。」亞當在這時開口解釋,「是阿奇亞誤會了。」
「誤會?」公爵夫人看向藍斯,「她是你的妻子?」
「我打算和她離婚。」他冷著臉說。
「但在手續還沒辦妥之前,不管你高不高興,我都還是你的妻子。」
公爵夫人挑眉,回頭審視著那東方女人,卻見她一點也不畏懼的回視著自己,開口道:「既然我還是他的妻子,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搬進這個房間。」
「什麼?」公爵夫人和藍斯雙雙吃了一驚,幾乎異口同聲的瞪著她。
莫蓮卻只看著公爵夫人,「我在和他結婚時發過誓,我相信,照顧生病的丈夫,是妻子的責任。」
「妳休想!」藍斯氣憤的吼道。
「即使他任性又愚蠢——」她不理會他,只是跟著拉高了音量。
「這是我的房間——」他繼續吼叫。
「像個三歲小孩一樣毫無任何理智可言——」她只是定定的看著公爵夫人,快速而堅定的說。
「妳這個瘋女人——」
「但我還是不能讓他住在如此可怕陰暗的地方——」
「要我和妳住在一起——」
「我希望能夠重新整修這裡——」
「我寧願和撒旦同住——」
「安靜!」眼看這兩個年輕人互相不甘示弱的叫囂著,公爵夫人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止,「都給我安靜下來!」
屋子裡在瞬間陷入令人感到愉悅的寂靜。
她冷著臉看著坐在床上的孫子和那應該是她孫媳婦的女人,然後才滿意的開口宣佈道:「妳可以搬進來。」
「不,她不行!」
「她是你的妻子,她有權利和你住在一起。」
「她要是搬進來,我就立刻搬出去!」他開口威脅。
公爵夫人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覺的傷痛,但仍維持著冷漠的面容,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是可以,但我相信你不會找到任何願意協助你離開的人。」
「我當然可以!」
「你可以試試。」公爵夫人揚起眉毛,「我很期待看到你想出辦法,離開這裡。」
藍斯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公爵夫人看著為之氣結的孫子,再瞧著絲毫未露出勝利姿態的孫媳婦,對她的好感不禁大為提高。
她對那孩子微一點頭,「妳可以照妳想要的去做。」
「謝謝妳的好意。」莫蓮鬆了口氣。
公爵夫人轉身欲走,卻又想到一件事,回頭警告她,「不過,我的房子裡不許有任何會腐爛……的東西。」
「沒問題。」她開口保證。
公爵夫人滿意的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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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為妳贏了。」
沒想到那頑固的老女人竟然會站在她那裡,藍斯惱怒不已。
「我沒有。」她冷眼看著他,「事實上,我相信你剛剛替自己贏得了免除和蛆一起同居的獎賞。」
「我寧願和蛆相處,也不願意和妳住在一起!」
她哼了一聲,「我懷疑你知道蛆是長成什麼樣子。」
「既然這東西不會出現,我想你們不需要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聽得一陣頭皮發麻的亞當,終於忍不住開了口,轉移兩人的注意力。「如果妳要搬進來這裡,這間房必須打掃整理,在僕人整理並將窗戶換新時,我想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進行妳所說的復健運動。」
「你說得對。」莫蓮立刻將重點放到這事情上頭,「我想隔壁的房間應該就可以了。」
「對個鬼!我不要、也不會做那該死的復健——」
她不理會藍斯的鬼吼鬼叫,只道:「亞當,麻煩你去推輪椅過來,幫忙你哥移動到隔壁。」
「我不坐那該死的東西!」藍斯青筋爆起,憤恨的瞪著她吼。
「也好。」莫蓮點頭,「那麼近是不需要輪椅,亞當,抱你哥過去。」
「好。」亞當往床邊移動。
「你敢!」藍斯震怒不已,直瞪著小弟。
「抱歉。」亞當一臉歉然,卻還是傾身要將藍斯抱起。
藍斯當然不可能乖乖就範,亞當一靠近,他就握拳朝亞當的臉部攻擊,亞當早有心理準備,他閃過藍斯的前兩拳,然後抓住了他的拳頭。
「放手——」
「藍斯·巴特!」莫蓮出聲打斷他的吼叫,冷聲道:「你可以自己坐上輪椅,或是讓亞當抱你過去。當然你還有第三個選擇,我們可以在這裡,讓所有來打掃整理的人,都看到你光著屁股,痛得在床上尖叫抗議,因為我今天一定會幫你做復健,無論是在隔壁,或是在這裡。」
「妳不能強迫我!」他握緊了拳。
「你可以試試看。」她冷冷的說:「就算得把你綁起來,我都會做。」
「妳不是醫生,妳也不是物理治療師——」
「我的確不是物理治療師,也不是醫生,但是,拜你的無禮之賜,全英國的物理治療師,沒有一個願意靠近這裡,幸好,醫生說你現在需要做的復健也不困難,我就能輕易做到,所以你只能將就我了。」
「妳不能把我當實驗品!」
她揚起下巴,睨著他,「這裡或隔壁,你自己選一個。」
「我、不、做、復、健!」他火冒三丈,一字一字的將單字擠出牙縫。
「那就是這裡了。」將他的抗議當放屁,莫蓮放下背在肩上的包包,從裡頭拿出一罐按摩膏,「亞當,他要是攻擊我,就壓住他。」
「沒問題。」亞當點頭。
她走上前,無情的翻開他的被子,他想要阻止她,卻被亞當抓住了手腕。
她將藥膏放在床上,一副接下來就要上前脫他褲子的模樣。見她真的打算在這裡幫他復健,藍斯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你要讓她當著你的面,脫我的褲子?」他憤怒的瞪著亞當,鼻翼歙張。
「她是你的老婆。」亞當一聳肩。
「等一下進來的人可不是!」他吼著。
亞當看著他,然後回頭替他和莫蓮求情,「或許我們應該到隔壁去。」
「你願意到隔壁去了?」她看向臉色鐵青的藍斯,開口問。
他緊抿著唇,恨不得將她掐死。
她揚眉,對著亞當說:「顯然他一點也不!」
「我要到隔壁去!」藍斯額冒青筋的爆出一句咆哮。
「輪椅還是亞當?」她問。
「輪椅!」他氣憤的說。
「亞當。」莫蓮對亞當點頭。
亞當鬆開了藍斯的手,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藍斯惡狠狠的瞪著那邪惡得有如女巫的女人,她卻看也沒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將剛剛拿出來的藥膏又收回包包裡去。
亞當很快就將一張嶄新的輪椅推到床邊,他本想伸手幫藍斯,卻被他斥退。
「我自己可以上去!」
莫蓮帶著冷漠的面具,看著他動作笨拙地從床上移動到輪椅上,光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就花了好幾分鐘,等他終於坐上去時,已是滿身大汗。
途中,她有好幾次淚水幾欲奪眶,幸好這裡的光線不夠亮,他也沒空注意她,她才有時間成功的將它們逼了回去。
他喘著氣,抬頭瞪著她,銀灰色的眸子滿是恨意。
「妳滿意了?」
她抓緊了肩包,一語不發地轉身帶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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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真的脫光了他的褲子,讓他光著屁股。
到了這間房後,她讓亞當去通知萊恩,便自行脫去了他的長褲,不過讓他保留了他的內褲;但當她盯著他變得蒼白無力又佈滿手術疤痕的雙腿時,還是讓他覺得莫名羞憤。
他握緊了拳,張嘴譏諷。
「怎麼,沒看過殘廢的腿?」
她抬起眼,看著他,平靜的道:「我只是好奇,一個人要有多愚蠢才會把自己的腿弄斷兩次。」
他臉色一白,才要開始咒罵,她就在床尾蹲了下來,然後拿起一條熱毛巾,替他擦腳。
沒有想到她會親自幫他擦腳,藍斯瞪著她輕柔的動作,到嘴的咒罵哽在喉裡,硬是擠不出口。
她擦完了右腳,把毛巾在盆子裡洗乾淨後,換左腳再擦,她的動作很仔細,連腳趾縫都擦洗得乾乾淨淨。溫熱的毛巾,暖了他冰冷的腳底板,她輕柔的觸摸,更是讓他胸中憤懣的抑鬱稍稍消散。
替他擦完了腳,她以按摩油擦滿雙手,握住了他的腳,從他的腳底板開始輕柔的按摩起來,然後再慢慢往上移動。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火熱的慾望,仍因為她的按摩而逐漸攀升,當她越來越靠近他的大腿根部時,他已經完全硬了起來。
她看到了。
他知道她看到了,因為有那麼一秒,她停下了動作,然後才又開始繼續按摩。
雖然她沒抬頭看他,藍斯卻清楚看見她的耳根子紅了起來。
「我是個男人。」他盯著她。
「我知道。」
「這是生理反應。」
「很高興知道你至少還有一項功能是正常的。」她還是沒有抬頭,只是目不斜視的看著他的大腿,雙手規律的替他按摩肌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
他卻知道她一點也不如外表看來的那般冷靜。
藍斯揚起嘴角,清醒後的第一次,心情愉快了起來。
啊,或許復健會比他想像中的好玩。
「我很高興妳為此感到高興。」
他的語音帶笑,她微訝地抬起了頭,眼前的男人是笑了沒錯,但那笑卻萬分曖昧邪惡。
她挑眉,然後屈起他的膝蓋。
她的動作並不是很用力,事實上還很輕柔,但他卻痛得臉孔扭曲,大聲吼道:「該死,放開我!」
「別亂動!」她看著他,警告道:「反抗我只會讓你更痛。」
他根本不敢動,只能冒著冷汗,抓緊了床單,瞪著她說:「放手!」
「你的肌肉和關節太久沒用了。」她沒有放手,只是繼續將他的腿慢慢屈起,然後再慢慢拉直,一邊說:「我們必須試著伸展它,否則你的關節會越來越僵硬,肌肉也會繼續萎縮下去。」
他痛得咬緊了牙關,根本無法開口咒罵,只能在她放鬆時大口地喘著氣。
「我知道你很痛,忍耐一下。」看著閉著雙眼,痛得滿頭大汗的他,莫蓮狠下心再次屈起他的右腳。
她幾乎可以聽到他牙齒咬合的摩擦聲。
「我和你的主治醫師聯絡過,他說他最後一次替你檢查時,你骨頭癒合的還算不錯,只是因為昏迷時無法做太多復健,所以才會造成關節僵硬和肌肉萎縮,雖然要花較多的時間,但只要適當復健,疼痛就會逐漸改善。」
「住手……」
他臉色蒼白如雪,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因疼痛而起的顫抖。
「我不能。」她再次拉直他的腳。
他憤怒的睜開了眼,卻看到她直視著他,眼裡有著前所未有的決心。「你必須忍耐下去。」
「妳這個惡毒的女人……」他憤恨的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
「謝謝你的讚美。」她甜甜一笑,再次屈起他的腿。
他呼吸一窒,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滑落臉龐。
「邪惡的巫婆……」
「我要是夠邪惡,就會讓你在這裡爛掉。」她繼續折磨著他的腿,遺憾的說:「可惜我不是巫婆。」
他痛到說不出話來,才感到她終於放開了他的右腿。
藍斯原以為苦難終於結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現她開始折磨他的左腿。
他閉上眼,不斷的在心裡咒罵她,因為痛得根本無法張嘴出聲。
好不容易她終於將左右腳輪流做完兩次,才滿意的停了手,但那時他早已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她的手再次回到他腿上時,他嚇得睜開了眼。
可這一回,她只是拿熱毛巾替他擦去兩腿上的汗水,然後再次幫他按摩。
他在她熟練的按摩中放鬆了下來,重新閉上了眼,她拿了一條又一條的熱毛巾替他雙腳熱敷,然後輕柔的替他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汗水。
有人走了進來,是亞當。
他可以聽到她和亞當輕聲說話的聲音,眼皮卻沉重的無法睜開。
「他還好嗎?」
「睡著了。」
「妳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白雲說妳們早上才剛下飛機而已。」
「不用,我在飛機上有睡。隔壁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燈和地毯都換了新的,窗戶要等到下午,工人才會送到。」
「麻煩你請人把我的行李搬過去,順便再借我一把刮鬍刀。」
「我不認為他會喜歡這個主意。」
「我喜歡。」
亞當低聲笑了出來,「願上帝保佑妳。」
「我需要的是刮鬍刀。」
「我會拿來。」
「謝謝。」
亞當離開了,她重新替他的兩腿換上熱毛巾。
然後,他感覺到左邊的床墊陷了下去。
他原以為她是想叫醒他,但在有如千年的寂靜之後,一隻微溫的小手撫上了他凹凸不平的左臉。
他屏住了呼吸,驚嚇不已,完全不敢動彈。
她的手指輕柔地、慢慢地,拂過他殘缺燒傷的臉龐,然後順著他的脖子,來到衣袍敞開的胸口。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他的心窩,幾乎再次腐蝕灼傷了他。
敲門聲輕輕響起,她閃電般縮回了手。
「進來。」
「夫人,公爵的醫生來了,他說妳約了他。」
「他在哪裡?」
「綠廳。」
「請他等我五分鐘,我馬上下去。」
「是。」
她很快地將他腿上的毛巾都拿起,替他蓋好被子,這才轉身離開。
大門輕輕的扣上了。
一室寂靜。
藍斯睜開了眼,抬手撫著胸口的那滴淚。
它是如此真實的存在,教他幾乎無法承受。
她哭了。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滴下了淚。
他勇敢的蓮,把他的殘酷冷漠學得如此入木三分,教他差點忘了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喉嚨緊縮著,他再次閉上眼,多希望他能早半年領悟愛上她的事實,多希望他從來不曾讓她離開過。
如今,除了這個殘破的身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她什麼。
她就像一個夢,一個甜美又殘酷的夢。
他卻萬分渴望能夠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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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抱歉麻煩你跑這一趟。」
「不會,我很高興知道公爵願意開始做復健運動。」原本在接到這位夫人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時,他可不對這位病患願意重新進行復健抱太大希望,不過他還是將她要求的病歷及資料都傳真了過去,並回答她想知道的問題。
沒想到,她才到英國第一天,就真的讓那位脾氣暴躁的公爵大人開始復健了,真是讓他對這位女士的行動力大為讚賞。
她額上的藥用貼布,顯示出她也吃了苦頭,但從方纔她進門談到最後,她都不曾表示過要放棄,甚至很積極的在詢問該注意的事情。
他很清楚面對那位公爵,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和耐心。
她真的非常勇敢,而且深具決心。
醫生微微一笑,「我相信在妳的協助下,他的狀況一定能慢慢好轉,剛開始這一陣子,他會非常的痛,所以不用太過勉強,但一定每天都要讓他動一動,然後再慢慢增加復健的動作和時間,如果有任何問題,妳都可以打電話過來給我。」
「真的很謝謝你。」
「別客氣,那我先走了。」
「謝謝。」
莫蓮和白雲一起送走了藍斯的主治醫生,才要回樓上時,白雲卻叫住了她。
「蓮,等等。亞當和我說,妳要搬到主臥室和藍斯一起住?」
莫蓮看著她,確定的道:「對。」
「他可能會再動粗。」白雲看著她受傷的額角,開口警告,「或許妳該再考慮一下。」
「也可能我會先對他動粗。」她自嘲的笑了笑,才認真的道:「我已經考慮過了,一開始我或許是因為氣昏了頭,但想一想,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他必須面對我,不能繼續龜縮在他的房裡逃避現實。況且,我如果和他同房,晚上他若是有什麼不舒服,我也比較能顧得到。」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樣她不也無法喘口氣。
可是,看著莫蓮如此堅決,白雲便不再多說,只柔聲道:「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別客氣,儘管說。」
「謝謝。」她點頭,微微一笑,「如果有需要,我會讓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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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他沒有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只是悲傷的望著窗外。
她站在小廳的門邊,沒有直接走進去,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頑固的男人。
他留長的紅髮及肩披散著,下巴長滿了鬍子,雙眼有著血絲,整個人消瘦蒼白不少,身上的衣袍也沒有綁好……
雖然對他的傷,她早有心理準備,但早上當她走進主臥室,看見在床上的他時,還是嚇了一跳。
他像個野人一樣,對著亞當大吼大叫的,又是砸東西又是咆哮,無論是行為和外表,他看起來都和她認識的那個有禮自制,總是把自己的外表維持整齊的男人,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時,房間太暗,她還沒有辦法看得太清楚,等到他終於願意坐著輪椅出來,他臉上的燒傷更讓她心痛不已。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伸手碰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想哭的衝動,強迫自己裝出漠然的表情。
替他的兩腿做復健是更可怕的折磨,他是如此的痛,從他身體傳來的每一次顫抖,都從掌心直達心頭,她幾乎無法做完它。
她一點都不怪他詛咒她,連她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對他刑求,若非知道他再不做復健,就有可能會一輩子無法行走,她一定做不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見了她。
有那麼一秒,她以為她在他眼裡看見痛苦和渴望,但那隨即被譏誚掩去。
「怎麼,莫博士,準備繼續來玩妳的實驗品?」
「沒錯。」她揚起嘴角,掩飾心痛,秀出亞當拿來的剪刀和刮鬍刀,走上前道:「我一向堅持研究室裡所有的實驗動物都得維持乾淨。」
「如果我說不呢?」他直視著她問。
「我相信亞當會很願意過來協助我。」她說。
「協助妳把我綁起來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他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多加反抗就答應了。
「算了,妳想剪就剪吧。」
她有些驚訝,但沒有錯失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拿著毛巾和器具走到床邊。
「你得轉過來。」她說。
他點頭,然後在她的協助下,配合的移動身體,將腳放到床下。
她把毛巾鋪到需要的地方,然後上了床,跪到他身後,開始替他修剪臉上茂盛的毛髮。
在她動刀時,他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安靜沉默的看著窗外。
她不曉得他在看什麼,外頭仍在下雨,從她這裡看出去,除了前方的草皮和遠處的森林,就只有灰濛濛的天空。
但他仍是盯著外頭,沉默的不發一語。
她叫自己別再多想,低頭專心修剪他及肩的長髮。
他的紅髮十分柔軟,而且微卷,以前他洗完發時,它們總會自然地捲翹起來,常常睡了一晚上之後,更是到處東翹西翹,但她卻很喜歡他那個樣子。
他總是會在清醒後,將它們梳直,把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苟,她卻總是喜歡趁他不注意時,故意揉亂它們。
她一刀一刀的將它們剪短、修齊,他的脖子慢慢露了出來,她可以看見他左側後頸因為燒傷留下的傷疤。
他頸後的部分其實並不嚴重,時間會慢慢讓它淡化,但他的左臉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深吸口氣,她拿起梳子,下了床,繼續修剪他前面的頭髮。
他沉默的看著她動作,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看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能鎮定心神,告訴自己專心工作。
她梳直他的發,然後剪短,再梳直,再剪短。
屋子裡,只有剪刀交錯的聲音,剪完了發,她繼續替他修剪鬍子,修到較短時,才為他上刮鬍膏,小心翼翼的,刮去他臉上的胡碴。
隨著刮鬍刀的經過,他左臉的燒傷開始完全顯露了出來,他左側的臉龐,有大半的皮膚因為燒傷的繃緊而拉扯著,顏色也不是那麼均勻。
她知道他燒傷的疤痕一路蔓延至左胸,她早上趁他睡著時檢查過了。
看著他臉上的傷,她很想親吻安撫他身上所有的傷口,但他恐怕會因為她的同情而氣得掐死她。
所以她只是拿起熱毛巾,替他擦臉。
「妳不覺得很可怕嗎?」
聽到這句沙啞的問話,她猛然抬眼,卻在他眼裡看到一絲從來不曾見過的情緒——自卑和不安。
「不。」她壓下喉頭的哽咽,看著他,神情自若的說:「雖然你看起來不再像騎著白馬拿著寶劍的白馬王子,但比起鐘樓怪人還遜上一點。」
他瞪著她。
她眼也不眨的繼續道:「話說回來,你本來就不是白馬王子,所以你也不用太難過。」
他依然瞪著她。
她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或許你還是可以當白馬王子,只要你把頭髮染成金色,戴上藍色的隱形眼鏡,然後,噢,對了,還要記得換掉這個鷹勾鼻,通常壞人才有鷹勾鼻的,你知道,看起來比較冷酷勢利一點。把這些都換一換,我相信,你還是很有資格當上那種一出場就金光閃閃,笑容燦爛到不行的白馬王子。」
「當然,首要條件是,你得學會擺出親切的微笑。」她拍拍他的臉,微微一笑,「不過,記得等我們離婚之後再去改,我無法忍受和一個只會傻笑的陽光王子在一起,我比較偏好有鷹勾鼻的壞蛋。」
說完,她便拿著收拾好的器具,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藍斯坐在床上,仍無法回神,好半晌後,他才伸手摸了摸臉上倒勾的鼻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直到聽見沙啞低嘎的笑聲,他才知道自己笑了出來。
笑聲因為知覺戛然而止,他閉上眼,害怕自己會再度開始習慣她的存在,甚至相信她真的不介意。
但,天啊,他是多麼希望能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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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主臥室裡,她滿意的環顧四周。
破掉的窗戶,在剛剛送到,安裝了上去。
她的行李也都送進了主臥室,這地方看起來已不再如早上那般陰森。
艾斯特莊園的僕人動作相當迅速確實,才幾個小時,所有的燈都裝上新的,地毯、窗簾和床被也全都換新,倒掉的桌椅都已扶正,靠窗的寫字檯上,收拾的乾乾淨淨,牆邊的壁爐也重新燃起了柴火,溫暖了整個房間。
確定一切都已恢復正常,她才轉身回到隔壁。
「妳跑到哪裡去了?」一看見她,他就兇惡的瞪著她問。
「隔壁,整理我的行李。」
「行李僕人會整理。」
「我比較喜歡自己整理,這樣我才知道東西擺在哪裡。」她走到床邊,卻看見他一點也沒吃他的午餐,他的餐盤裡,只有酒杯是空的。
她神經一抽,本想開口念他,卻在最後一秒,看到桌上擺著另一份餐點。
是她的。
萊恩顯然把她的午餐一起送了過來。
那一瞬間,她忽然領悟到,這男人早餐根本沒吃,怎麼可能不餓?
他是在等她,等她一起用餐,誰知道她會忙到忘記吃飯。
一股熱意湧上眼眶,她努力壓下,只是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坐到他床邊。
「老天,我快餓死了,你不吃嗎?那這個給我。」她伸手拿他的麵包,撕了一塊,送進嘴裡。
「那是我的。」他忿忿不平的說。
「不要那麼小氣。」她再撕一塊,在他張嘴要回話時,送進他嘴裡。「吃飯皇帝大,你想吵架等吃飽再說,到時就算你想一路叫罵到火星去,我也不會阻止。」
他錯愕的瞪著眼前的女人,她卻拿起刀叉開始進攻他的迷迭香雞腿。
「這肉真不錯,我聽說英國的食物很可怕,還買了好幾盒餅乾塞行李,你應該幫這裡的廚師加薪,現在廚藝好的廚師不多了。」
她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塊雞肉送到他嘴邊。
他看著她,好半晌,才張開了嘴,帶汁的雞肉在嘴裡化開。
她唇角漾出一抹笑,繼續餵他麵包和雞肉,一邊道:「隔壁窗戶裝好了,等一下吃完了飯,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午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麼事?」
「到浴缸裡把自己洗乾淨。」
至少不是再重複一次早上的折磨,他想他可以忍受,事實上,洗澡比那好上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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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是怎麼撐完那一天的。
他既尖酸又難纏,有好幾次她都有拿針戳他的衝動。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撐完那一天的。
她既惡毒又頑固,有好幾次他都想伸手掐死那個邪惡的女人。
但一天總算過去了。
他搬回了主臥室,她也搬進了主臥室。
然後,夜深了。
他原以為她會找借口睡別的地方,但她只是換上了睡衣,神色自若的上了床,好像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好像她每天都這樣做,好像他並沒有躺在這張大床上。
藍斯瞪著她,想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拍了拍枕頭,在他身邊躺了下來,沒兩秒卻又突然爬起來,關掉床頭燈,這才躺回枕頭上,滿意的閉上眼,放鬆的吐出一口氣。
老實說,床很大,大到他很難去抗議什麼,但該死的,和她一起睡,不啻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這是我的床。」他在黑暗中開口。
「也是我的。」她眼也不睜,平靜的提醒他,「我是你的妻子。」
「要離婚的妻子。」
「還沒有離婚的妻子。」她沒好氣的睜開眼,在黑暗中看著那依然坐得直挺的男人,「你放心,我不會在半夜偷襲你的。現在,我要睡了,如果你還有意見,麻煩你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她說完後,就翻過身,背對著他,閉眼入睡。
在半夜偷襲他?
藍斯瞪著那凹凸有致的身影,腦海裡瞬間冒出一連串的香艷畫面。
他奮力把那些該死的景象趕出,也跟著翻身躺下,背對著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但她那沙啞的呻吟、輕柔的碰觸、戰慄的嬌軀,依然在腦海裡不斷播放上演。
該死!
他硬得有如一根滾燙的鐵棒,不禁懷疑自己怎麼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入睡。
偷襲他?
虧她說得出口。
可惡,他幾乎可以看見她坐在他身上搖擺嬌喘的模樣。
狗屎,想想別的東西,想想那偷了他工作的王八蛋,想想那個得到一切,還來看他笑話的傢伙——
在半夜偷襲你……
她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伴隨著無止境的色情幻想。
天殺的女人,他今天晚上要是能睡得著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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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著了。
而且一睡睡到大天亮。
她在夜裡從床的那頭,滾到了他懷裡,再一次像八爪魚一樣的纏著他。
這女人的睡眠習慣真的很差,他卻沒有把她叫醒,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她剪短的黑髮在過去八個月中留長了,被他砸傷的額角貼著藥用貼布,黑色的眼圈讓她看起來顯得疲倦異常。
如此近,又那麼遠……
他輕撫著她的臉、她的唇,幾乎不敢呼吸,害怕她會在下一秒,突然不見。
過去幾個月,他根本不敢想像能有再擁著她的一天。
雖然傑克在他清醒後,依然繼續和他聯絡報告她的近況,他卻不敢讓自己去多看她的照片一眼。
如此近,又那麼遠……
他痛苦的閉上眼,將她攬得更近,埋首在她發中,吸進她的香味,假裝他們還在紐約,假裝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假裝他還有資格追求她、擁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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