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郊區的一幢三層別墅,是他四年前買下的,純歐式建築,偌大的庭院內設有花園和游泳池。
由於這幢別墅常年沒人居住,所以聶洛雷只請了一個管家和一個園丁負責維持別墅現貌。
有時候他出差到日本,會過來住上幾天,朱貞貞以前曾來過一次,僅僅住了一晚就匆匆離去,連觀賞這裡風景的時間都沒有。
這次,則是因為兩人的關係改變,從出差變成度假。
沒想到剛到橫濱的第二天,天公便不作美,接連下了兩天的雨,害得朱貞貞興致缺缺,只好在別墅聽雨聲。
怕她無聊,聶洛雷總是形影陪在她身邊,還會下廚為她準備晚餐,增加兩人情趣。
到了第三天,雨終於停了,但天氣預報卻傳來降溫的消息,已經不想再悶在房子裡的朱貞貞,直嚷著要出去逛街。
聶洛雷只好由著她的性子,開著車陪她來到市中區山下盯,這裡是全日本最大的唐人街,百分之九十都是華人。
由於天氣有點冷,聶洛雷三令五申要她穿足衣物,盡責的扮演肉粽的角色。
她有些不滿,望向來往的人群,「別人肯定覺得我很奇怪,已經過了最冷的季節了,你還把我包得密密實實。」
「不奇怪。」他說了算。
要是真的有人敢當面批評她很奇怪,他會幫她「處理」。
「都是你在說,你自己又不這麼穿。」他只是簡單的在外面套上長風衣就很帥氣了,說到這個,她不忘瞪了路上覬覦他的女人一眼。
聽見她的小聲抱怨,聶洛雷露出寵溺的笑容。
他親暱的將她有點冰的小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掌中,「叫你戴手套還嫌麻煩,現在手這麼冷,你身體又弱,萬一這趟日本行把你凍出病,我可是白用心了。」
朱貞貞苦笑,現在不管她解釋幾次,他已經聽不懂她是淋雨會生病,不是怕冷怕到生病。
「我如果戴手套了,你不就沒機會為我取暖了?我是給你福利耶。」
「沒關係,福利我回飯店再拿。」
她瞪了他一眼,「我還是覺得我的樣子有夠誇張的。」穿得圓滾滾的。
嘟起小巧的唇,白嫩的臉像嬰兒般細緻,兩腮則因為冷風染著魅人的紅暈,她的確不是美女,卻十分耐看。
他很慶幸,遇到了她。
聶洛雷一直牽著她的手,讓溫暖透過手傳給她,邊逛街,看著路上的學生,聶洛雷不禁有點後悔的說:「如果那個時候我積極一點,現在我的孩子是不是都快要讀國中了?」
她被他的話逗笑,「生孩子哪那麼簡單,就算是十八歲懷孕,也要十九歲才生得出來,到現在小孩也不過才九歲而已,國中?怎麼可能。」
「我又沒說一定是你生的小孩。」他忍不住逗她。
如他所願,她漲紅臉頰,故意甩開他的手,「原來你不需要我生啊,那我不攔你。你去找可以幫你生孩子的女人。」
「這樣子就吃醋了,真不可愛。」軟言安撫。
他伸出長臂從她背後抱緊,一點也不介意在路上做這麼親暱的舉止,甚至希望借此讓那些看著朱貞貞的男人,知難而退。
「對啊,我不可愛,你去找可愛又能幫你生孩子的女人啊。」她給他的一個肘擊,雖然很輕。
「其實你吃醋的時候最迷人。」
他難掩濃濃的笑意,在她耳邊低聲說:「嗯,我想起來了,那次我跟小阿姨從飯店出來正好遇到你,那真的是正好嗎?」
「呃……真的啊。」
「可是我記得你當時的表情跟現在很像……很像是吃醋了。」
他說話時故意很貼她,熱氣順勢噴在她脖子上,教她心跳加快,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別鬧,有好多人都在看。」她想掙脫他,可他卻將她牢牢抱著,如同一隻無尾熊。
聶洛雷從口袋拿出一個小東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看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小盒子,很有中國古典味,盒面上雕著美麗的花紋,散發出好聞的檀香味。
「這是什麼?」她很好奇。
他慢慢打開小盒子,盒子裡是一串紫水晶手鏈,樣子跟她在機場弄壞的那條很像,連水晶的色澤都幾乎一樣,但……「是它嗎?」她疑惑的問。
「看出來啦。」他的臉上洋溢著驕傲,「在機場不是有幾顆找不全,其他的讓你收起來了?」
「對啊。」她很心疼,但機場這麼大,也不曉得會滾到哪去,只好暫時收著,看回台灣能不能找其他材料串在一起。
「記得嗎?當年拍賣會上這條手鏈總共有兩條,少的那幾顆我拿另一條的補足,請原廠重新幫我做好。」
兩條?「不對吧,我記得當年拍賣會上,主持人說另一條公司要當非賣品收藏,所以喊價才又比預期高了不少。」雖然知道他是無心之舉,但會隨手送給她這麼貴的東西,還真教她受寵若驚。
「非賣品又不是永遠不能賣,不說這個了。」他出的價,讓對方很滿意。
「手伸出來,我幫你戴上。」
她伸出,還是不解,「那第二條剩下的水晶怎麼辦?」
「不知道,我叫他們把這條送回來就好。」他細心的幫她把手鏈繫上,很滿意水晶又在她手上閃耀。
好浪費,但看他比她還高興的樣子,她罵不出口。
「當初送這條手鏈是無心之舉,這次它成了名副其實的唯一,我把它送給我的唯一,當成我們的定情之物。」
「嗯。」他的話讓她感動到只剩單音能表達。
「可是你要答應我,你可以珍惜它,但沒有東西比你自己重要,下次再為了它讓自己不舒服,我就把它丟掉,知道嗎?」想起她在雨中為了撿它的狼狽模樣,他的心就揪緊。
她嚇得急忙將手腕藏到身後,「知道了啦,你別亂來。」
她寶貝的伸手撫摸著手鏈,心底洶湧澎湃,她知道聶洛雷在乎著自己,卻沒想到連這種細節都如此細心。
被他愛上的人是幸福的,直到現在,她終於體會到了這一點。
逛了一天,到了傍晚,聶洛雷將車子開到一家中式餐館吃餃子,因為她說想吃中餐,他只好捨棄生魚片、拉麵到這來。
這家中國餐館的老闆是香港人,店裡除了有中國風味小吃之外,還有川、浙、粵等不同口味。
這裡的餃子更是一絕,各種肉餡一應俱全,服務生統一穿著改良式旗袍,很有中國氣息。
兩人邊吃邊聊,吃到一半,聶洛雷臨時去洗手間,剩下朱貞貞一個人繼續享受美味大餐。
照理,她不是什麼教人驚艷的美女,不至於會讓人留意,可是聶洛雷剛剛離位不久,從正門進來的一夥人中,有個年輕的男子就直直往她走來。
年輕男子臉上露出自負的笑容,「小姐,有沒有興趣聊聊?」一開口,便是流利的日語。
正往嘴裡塞餃子的朱貞貞差點被這突然出現的男人嚇得嗆到,她好不容易將餃子吃掉,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對方個子並不高,但長得很英俊,一身白色西裝,看得出手工極好,應該價值不菲。
可是這男人竟然不要臉的逕自坐到她對面,那是聶洛雷的位子。
「我不認識你。」她故意以中文回答,希望對方知難而退。
「我猜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們在台灣有過一面之緣。」這回,他改用中文,只不過說得有些生疏。
朱貞貞皺起眉頭,「你認識我?」
「沒錯,你姓朱,好像叫貞貞對吧?」
「請問你是?」
「幾個月前,你去找過遠東集團的陳總。」
「嗯,沒錯。」她想起來了,為了以後的合作案著想,她抱病去遠東集團解釋沒到場的理由。
可她並不記得在那裡看過這個人。
對方拿出一張名片遞到她面前,「我是日本大英商社的社長佐籐佳龍,遠東集團的陳總是我舅舅,上次你去他辦公室時,我就在小會客廳,你沒看到是理所當然,不過……」
他露出邪氣的笑容,「我記得朱小姐就行了,當時你的表現很好,我還為了你在我舅舅面前說了不少好話。」他慢慢傾身向前,英俊的臉上露出自命不凡的笑容。
看了名片一眼,朱貞貞收起不耐的表情,「那我在這裡跟佐籐社長道謝。」不論是真是假,商場上多個朋友比敵人好。
看到她的表現,他笑得更加惡劣,「沒錯,你是應該感謝我的,如果沒有我,你會很難跟你老闆交差,可是……你就只有一句謝謝嗎?」
朱貞貞小心看了面前這個男人一眼,日本大英商社是以運輸為主,雖然目前和聶氏沒有太多交集,但未來說不定會用得上。
她是聶洛雷的特助,應該為大局著想。
「那佐籐先生覺得我該怎麼道謝?」她保持微笑。
「我是個生意人,向來不做虧本生意,我喜歡的東西,向來也沒有得不到的,朱小姐,我很欣賞你。」
她懂他的意思了,這個自以為是的色狼。
「佐籐先生,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您對我的抬愛我很榮幸,但我和男朋友很恩愛,我只能謝謝您的欣賞了。」她拒絕得委婉。
「沒說要讓你背叛你的愛情,我只要一夜情,但你放心,這件事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見她臉色一冷,他又繼續說:「當然,你有權利拒絕我的要求,但我建議你在開口前要多想想,有些人是惹不起的,在日本,只要我開口,沒有幾家公司敢跟聶氏合作。」
冷冷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不禁捏緊雙拳,這卑鄙的小人。
突然,一道高大的影子正好擋在兩人之間,一臉陰鬱的盯著他位子上的男人。
「起來,你坐錯位子了。」聲音沒有起伏,但眼神很冷,說的是中文,而每個字都說得用力。
「我跟這位小姐有事商量,你自己找其他位子坐。」佐籐佳龍抬眼打量對方,雖然稍微被對方的氣勢震懾,但向來囂張慣的他也不怕,沒禮貌的趕人。
聶洛雷不意外對方不認識他,他很少出席公開場合,很多人只聽過他的名字;沒見過他本人,報章雜誌上的報導也很少。
「她是我女朋友,這是我的位子,你自己找其他位子坐。」他拿他的話堵他。
「噢?」佐籐佳龍不客氣的挑眉,「原來你就是朱貞貞的男朋友,長得還不賴,不過就是不太會看人臉色。」
「你的確不會看人臉色。」看不出他已經生氣。
對方優雅的疊起長腿,沒有讓位的意思,「你只是在逞強,跟我佐籐佳龍搶女人的,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在太平洋餵魚了,你想不想試試看。」
聶洛雷勾起一抹冷笑,不想跟他廢話了。
「宇宙集團。」
四個字讓佐籐佳龍愣住了。難道眼前的人認識宇宙集團的人?
前陣子大英商社跟山口組有牽扯的事被爆出,還被懷疑涉嫌走私非法軍火,調查局的人都來了,股價霎時狂跌,當時借他資金周轉的,就是東京的宇宙集團。
「你提這個幹麼?那眼你什麼關係?你想嚇唬我是嗎?」
見對方的臉色變得難看,聶洛雷還是沒什麼表情,「你要的人情我們聶氏已經還你了。」
「什麼意思?」
「我是宇宙集團的大股東。」
「嗄?」
他懶得跟他解釋,「我是聶洛雷,你最好記住,還有你以後不准再跟朱貞貞講話,不然我就送你去太平洋餵魚。」
他從椅子上拉起朱貞貞,不理會佐籐佳龍難看的神色,離開餐廳。
「你說你是聶洛雷有什麼證據?就算是又怎樣,你說是宇宙集團的大股東就是真的嗎?哼,我才不吃這套。」佐籐佳龍在他們身後,沒形象的怒吼。
這時,隨他一起來的一個男子臉色蒼白的走到他身邊慢慢俯下身,「佐籐先生,我剛查過了,他的確是聶先生,而且……他的確是宇宙集團的大股東,我們不應該得罪他的。」
佐籐佳龍頓時愕然,並狠狠瞪向對方,「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回家的路上,聶洛雷一聲不吭,顯然還在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佐籐佳龍生悶氣。
朱貞貞沒敢多吭聲,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邊。
兩人回到別墅後,聶洛雷還是沉著臉,她有點受不了這樣低沉的氣氛,忍不住率先開口,「洛雷,我沒有答應他,你不用這麼生氣,不過可惜了,為了我打壞跟大英商社的關係……」
她忽地停下腳步,因為走在前面的聶洛雷突然轉身,害她就這麼一頭撞進他懷裡。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懊悔的臉,怒氣更顥高張,「哪裡可惜,你剛沒聽懂?是那個佐籐佳龍才該擔心跟我打壞關係!」
她出於職業病,話就這麼順口說出,「你不是總跟我說!商場上多個朋友比敵人好,雖然當下我真的很想走,但想想……」
她沒有機會再講下去,因為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有什麼好想的!
你該賞他兩個巴掌。」
「就跟你說商場上……」
「我問你。」他打斷她的話,眼神冰冷而執著,「如果今天我沒在場,你會不會妥協那個混蛋的要求?」
「當然不會。」她肯定的回答.「如果我們現在的關係不是情侶,你會不會為了保住聶氏的利益而犧牲自己?」
想到她為了他而要求匪徒交換人質,聶洛雷不敢保證這女人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決定。
她愛他沒錯,但他不要她為了愛而犧牲自己。
「呃……」這次朱貞貞遲疑了。
見她沒有立即回答,他怒火更是熊熊燃燒,「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你就會妥協佐籐佳龍的提議,為了聶氏的發展,甚至不惜和別人玩一夜情換取合作是嗎?」
「洛雷,你不要這麼偏激。」
「回答我,會還是不會?」他已經在吼人了,雖然事情沒有發生,但難保下次不會再遇上。
朱貞貞無畏的迎視他的俊容,片刻後回答。
「會。」她鏘鏗有力的點頭,「如果你沒承認喜歡我之前,我們沒有感情的羈絆,也許我真的會答應那傢伙的要求,我承認我很傻,聶氏是你的心血,我不想因為我給你惹麻煩。」
「那樣的話,我會恨你一輩子。」他沉著眼低吼。
「也好,至少我會被你恨一輩子,而不是被當成空氣般無聲無息的存在。」她突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
「你還笑得出來?」他恨不能將眼前的她撕碎,在他為了她嫉妒得快要發狂的時候,她還有膽給他笑;而且這女人真是嘴硬,難道她就不能哄哄他,為了讓他心裡能夠好受點,別說那麼多實話嗎?
偏偏她有時誠實得讓人想扁她,可是又捨不得去傷害她半分半毫。
「被人在乎是幸福的,我幹麼不笑?」她擺明要氣他,並伸出雙臂撒嬌似的勾著他的脖子,「好了洛雷,別為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火了,我愛了你這麼久,難道這還不能抵消你的怒氣嗎?」
他輕歎一聲,將她納入懷中,「是啊,你從十八歲那年就愛上我,這是我的榮幸,比起那個佐籐佳龍,我不知幸運多少倍呢。」此時的他,倒像個和人爭寵的孩子。
「哪是十八,我十五歲就對你芳心暗許了呢。」
「嗯?」他看她,不解挑眉。
她微笑,並從衣袋內掏出一條白手帕,「還記得這個嗎?」
聶洛雷拿過手帕上下翻看了一眼,訝異的發現,這條手帕的一角還用藍色絲線繡著他的名字。
「這手帕好像是我的。」他想起來了,是奶媽給他的。
「嗯哼!當然是你的,說起那個時候啊……」
剛剛還僵硬的氣氛,此刻變得溫馨起來,兩人相擁著上樓,當聶洛雷得知這條手帕的來歷時,心裡暖呼呼的。
沒想到她竟然傻得這麼徹底,只因為當年他無心的小舉動,就換來她死心塌地的愛了他這麼多年。
不過也多虧他那天心情好,看到她差點被他家車子撞倒,向來冷情的他在當下竟下車扶了她一把。
也許真的是緣分,注定要把兩人串起來。
但也虧了她的死心眼,否則他哪能這麼好命的將她擁在懷中呵護疼寵。
吃過晚飯後,兩人已經忘記白天在中餐館發生的事,也忘了兩人的小爭吵,聶洛雷打橫抱起朱貞貞,嚷著要製造一個小Baby的時候,電話卻響起。
彼端傳來聶洛風的聲音,對方不知說了什麼,沒多久,原本還一臉輕鬆的聶洛雷突然冷下俊容。
維持他一貫的語調,淡淡的說:「我不需要他的關心,他也不需要我的祭拜,就這樣。」
冷靜的掛掉電話,俊臉卻被寒霜籠罩。
朱貞貞小心陪坐他身邊,有點擔憂,「怎麼了洛雷,發生什麼事?」
「別問,和你無關。」語氣生硬,少了往日的柔情。
「我剛剛聽到話筒裡的聲音,好像是你哥,到底怎麼了?你可以跟我商量商量,也許……」
「沒有什麼好商量。」
「可是……」
她只想關心他,可她的問題卻換來他一記凌厲的目光,「我說別問,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被他惡狠狠的凶一句,朱貞貞頓時胸口一痛。「我是關心你,不是在跟你探聽什麼,你不需要這樣防備。」
「你以前不會問這麼多。」
以前?現在還是以前嗎?「算了,我懂了。」
她以為兩人的交往,代表彼此的信任與坦誠,代表可以一起分享生活上的喜,也能一起面對困難,和他當初走不過的傷痛。
但看來是她想太多了,他可以跟她分享喜悅,但心底還是有塊禁地是她碰不著,說不得的。
「對不起。」見她眼底閃過受傷的神色,聶洛雷將她拉到懷中拍了拍她的頭,「我說話太沖了,去洗澡吧,一會我們睡了。」
見他放軟語氣,她出點頭,「好吧,我去洗澡,你別想太多。」
只要他一天不肯開口跟她說,這件事就永遠是兩人的隔閡,她不知道隔著這粒沙,兩人還能一起定多久?
她不知道,卻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