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得好,我也有一樣的疑問。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兩人瞪著對方,在漸漸濃重的暮色裡,都有種超現實感。
真的很詭異,詭異到……在楚恆眼中,她居然還是閃閃發光。就像前幾次看到一樣,不管是在人很多的店裡,在大雨傾盆的街頭,還是在鬼屋一般的老房子正中央。
是因為那張雪白的臉蛋嗎?還是那雙瞪圓了就變好大的眼晴?甚至是……
手裡緊握著的那罐,很令人起疑的東西。
「你手裡那個,在台灣合法嗎?」他忍不住問,「你該不會……想要拿那個噴我吧?」
應該是防狼噴霧,但也大罐得太驚人了吧,有如家庭號——
「差,差一點點了。」顏雅淇一開口,聲音還小小的在發抖,可見得他把她嚇壞了。
楚恆靠近一步,終於看清楚了,卻更加不可置信,「你隨身攜帶這麼大罐的殺蟲劑?為什麼?」
「以防萬一嘛。」她強辨著,看他眉毛越挑越高,滿臉不以為然,忍不住又小聲嘀咭:「我是怕有蟲。誰知道有個不知是人是鬼的突然跑出來——」
「你以為我是鬼嗎?」他的聲調跟兩道濃眉一樣,難得拉高了,「那你難道覺得殺蟲刊有驅鬼的效果?鬼難道怕殺蟲劑?」
「我……我……」小姐語塞了。誰知道鬼到底怕什麼?她只是隻身在空屋裡突然聽到有聲響,嚇得把所有能防身的武器——雨傘、新買的殺蟲利等等,全都拿出來使用。
楚恆笑了。完全被她尷尬到無地自容的模樣給逗樂。
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顏雅淇有些目眩。
他不走豪邁路線,不是會哈哈大笑的那種男人,可是笑容散發百分之百成熟魅力,連眼角的一點點細紋都無比性感。
她是在那一瞬間發現他的魅力的。是瞎了眼嗎?在這大雨天,暮色漸深,光線漸漸不充足的室內,她居然被他的眼角細紋電到。
而且,他還跟落湯雞一樣,應該是很狼狽的才對啊!
說到這個——
「你冒著大雨來這裡做什麼?」顏雅淇回神,正色問。
他先不回答,瞄了一眼手中的傘,意有所指的又看看她。
冒著大雨?這是誰害的?
「啊,不好意思。」她看懂了他指責的眼神,立刻氣短,連忙說:「剛好把傘還你,謝謝。本來今天晚一點就是要去你的酒吧還傘的。」
有這麼剛好!再掰啊。
顏雅淇表清很微妙,她迴避他含笑的視線,低頭把殺蟲劑塞回肩上背的大包包裡,然後,摸出一條小毛巾給他。
楚恆接過了,一面擦臉,一面嘲譫:「你到底帶了多少行頭?那個背包跟離家出走的行李差不多大了吧,居然還有毛巾。」
她沒多說,只是眼晴亮亮的、滿懷期待看著他。等他擦乾了臉,才說:「毛巾的話,用一次算你五千就好。」
這叫什麼?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楚恆聽了,整個人靜止不動。還按在臉上的毛巾,過了幾秒之後開始顫動。他又在笑,而且是大笑,勉強用毛巾掩飾住。
等他控制住自己,毛巾放下來對,又是一張表情淡然的俊臉。
「嗯,五千還算良心價。」他眼中還是閃爍著笑意,片刻,才正色問:「先不管那些了,你為什麼在這裡?你還沒回答我。」
「你也沒有回答我啊!」這簡直是鬼打牆了,你問我我問你,沒人先回答。顏雅淇狐疑地打量他,「我是來看看房子而已。你呢?」
「我也是來看房子的。」楚恆考慮了一下,老實說了:「沒什麼問題的話,我打算買下來,改建成酒吧。」
顏雅淇安靜了幾秒鐘,大眼晴眨啊眨的望著他,又望望破舊的房子內部。
這種鬼樣子,居然,會想到要改成酒吧!這人腦袋壞掉了嗎?
「你要在這裡開酒吧?這裡?」她的口氣居然充滿崇敬,「這裡真的可以開酒吧嗎?先不管這房子怎樣,這後面是什麼你知道嗎?」
「一片墓地。我當然知道。」回答非常冷靜,胸有成竹的樣子,「這附近比較荒涼,但相對來說停車方便,又不怕吵到鄰居。」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鄰居?你是說好兄弟?那他們真的不怕吵。」
楚恆對她的取笑不以為意,長腿邁開,領著她往裡面走,一面熟練地繼續講解:「而且這一帶房子雖老,曾經也是還不錯的地段,是有錢人住……」
跟在他身後,她很不服氣地反駁:「拜、托!那已經是非常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我阿公那個年代吧?!」
楚恆還沒聽出端倪,只是回頭瞄她一眼,有點沒好氣。這小妞不能好好聽人講話嗎?!他可是難得有興致講解這麼多耶!
伸手敲了敲剛撞得他眼冒金星的門框,繼續諄諄教誨,「所以房舍本身材科應該很好,只是年久失修而已。你看這門框,用的是很好的木頭。還有格局方正,也很開闊,客廳進來是飯廳,還有這邊的隔間——」
「不要再過去囉!」顏雅淇突然阻止。
「為什麼?」楚恆沒在意,繼續往前走,念頭很直接也很簡單:想要讓她看到更多、想解釋更多……是想得到她的認同嗎?
他準備打開門,「如果房仲幫我找的籃圖沒錯的話,這邊出去應該可以看見後院——」
「等一下!」
雖然緊張大叫,卻還是來不及阻止,因為楚恆一拉,那年久失修翱,居然整扇往他們兩人的方向倒下來!
顏雅淇反射動作是抱住頭彎腰閃躲,但下一瞬問,厚重門板在她頭頂上方幾公分處倏然停住了,連碰都沒碰到她。
因為楚恆幫她硬生生擋下了那扇門。
「F……!」楚恆實在忍不住,英文髒話差點飆出口。
「你、你還好吧?」顏雅淇嚇得臉色發白,連忙動手幫他撐住門板,「沒事嗎?有沒有撞到哪裡?這門好重!」
「當然有事。」媽的!這用料還真實在,這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肩膀好像被火燒一樣。
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就被暗算好幾次,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諸事不宜?
還是,難道這房子真的有什麼邪門?
非常好,他就是不信邪!
之後幾天,楚老闆身邊多了個跟班。
之所以說是跟班,而不是女伴,倒不是因為對方水準降低,而是,這兩人雖然同連同出,但看起來不像在約會。
「咦咦咦,這位是誰啊?不就是——」兩人雙雙走進酒吧,有著性格小鬍子的酒保立刻眼晴一亮。
「她是衰神。」楚恆冷冷回答,自顧自在吧檯前坐下。
顏雅淇可不就跟在楚恆身後,非常認命的樣子,一手幫他提著公事包,另一手則是拎著他的西裝外套,手腕上還掛著一把傘,任勞任怨。
她跟小鬍子酒保自然是見過的,當初她的名片可是酒保大哥收下的呢。每回碰面,酒保總是很愉悅。
因為看到她真是令人精神一爽。圓圓的眼晴笑起來卻彎彎的,長得那麼甜美偏偏又很有禮貌、沒有嬌氣,對麻煩事似乎非常認命,比如之前收拾表妹喝醉的殘局,或是現在被楚老闆奴役、指使——
「剝毛豆。」老闆就是老闆,派頭很大。酒保上了一盤毛豆,楚恆直接推到顏雅淇面前,簡單下令。
顏雅淇乖乖放好幫忙拿的東西,開始剝。
「顏小姐要不要喝點什麼?我來幫你調一杯一—」
「不用給她喝太貴的,不然,從你薪水扣。」老闆冷不防插嘴警告。
酒保不去管他,笑瞇瞇安慰顏雅淇:「你儘管喝沒關係,老闆不會計較這種小錢的。」
「我就會。小錢不計較的話,就賺不到大錢。」他很大爺地接過她剝好的毛豆,「而且這個人沒有理財觀念,她欠我很多錢,你不要幫她負債更多。給她一杯水就好了。」
「是。」顏雅淇被講得抬不起頭,「我喝水就好了。」
楚恆哼了一聲,表示滿意。
酒保笑瞇瞇地倒好水送上,杯子還故意從老闆面前經過,慢慢放下。
很好,沒反應。老闆只是挑了一下眉,俊臉上表情莫測高深,不過沒坑聲。
這可不是普通白開水,而是一杯價格不菲、店裡最貴的進口氣泡礦泉水。
他在倒的時候楚恆可是看在眼裡。
說真的,老闆真的超口是心非,分明就是知道顏小姐只喝水,不碰別的飲料嘛!何必這樣故意多繞一個圈子,不老實幫她點杯水就好?
顏雅淇當然沒注意到他們的眉來眼去,先幫大爺剝好毛豆之後,又在她的大包包裡翻找,找出一包藥,開始勸楚恆吃。
「為什麼要吃這個?」冷眼質疑。
「這個很有效,對筋骨酸痛超有用哦。」她眼睛睜得圓圓。
「你省省吧,我自己就是醫生,這種來路不明的藥我不吃!」他悍然拒絕,還餘怒未消地責備她:「上次拿來的膏藥味道超重,我整個診問都是那個味道。讓病人知道我身上貼了膏藥看診,成何體統?」
「你是牙醫,又不是真的醫生。」此話一出,她當然立刻被凶悍的眼波砍了好幾次,不過暫時不管,她略略傾身向前,好認真地勸說:「你看,都已經好幾天了你還是這裡痛、那裡痛的,真的,去看看醫生好不好?我一定陪你去,請假也沒問題呀。我會負責到底的。」
在一旁調酒也順便偷聽的酒保,噗喃一聲差點笑出來。被老闆一瞪才趕快轉頭掩飾,也順便對另一邊遠處的兩位年輕辣妹放電,電得人家嬌笑連連,媚眼一直拋過來。
這邊的小姐不會拋媚眼,只是超認真的勸說著。楚恆因為她而受傷,這件事讓她良心超級不安,這幾天一直把照顧他當作自己的責任,然後呢,有人就像投資客看到一支績優股一樣,毫不猶豫地抓緊機會!
但遠遠看來這兩人還真是賞心悅目,燈光美,氣氛佳,音樂傭懶優美,俊男美女好像在談心似的,靠得好近——
「但我不想去看醫生。我也沒時間。」楚恆還是決絕地搖頭。不過搖頭這動作似乎對負傷的頭來說太激烈,他扶住額頭。
「看吧看吧,頭又痛了?」她擔心地又在包包裡翻找,找出藥膏,「我,我幫你按摩一下好嗎?」
「不要亂拿東西出來!」皺眉。
「那熱敷一下呢?我請酒保大哥倒熱水——」
「不用!」誰要在高雅酒吧裡熱敷?
「要不要吃止痛藥?我有帶很多種,你看……」
「就說我不吃來路不明的藥了——」他頭好像更痛了,修長手指按揉著太陽穴,不耐煩,「你冷靜一點行不行?」
她的臉色在昏暗燈光下都看得出慘白,是真的很擔心。還俯過身伸手捧住他的臉,直直看進他眼晴裡。
兩人靠得很近,凝視著對方,真是花前月下——
「要不要拿手電筒來照?」突然,楚恆冷冷說。他當然知道她在做什麼;檢查腦震盪徵兆。
「瞳孔大小有一致嗎?有放大嗎?」
「是沒有,可是——」她急促地說:「這都很難講的,我就知道有人受撞擊後以為沒事,檢查也無大礙,但一個禮拜之後就因為腦出血而死。」
他聽出了她語氣中不尋常的緊張,以及那張雪白臉蛋上的深深憂慮神情。
拉下她的手,淡淡反問:「『有人』是誰?你的親人?朋友?」
顏雅淇咬住下唇,大大的眼睛望著他,沒回答。
是這個時刻嗎,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怪怪的?是漏了一拍,還是突然加快?
邪門。不對勁。跟那棟詭異的房子一樣。
他微微一笑,因為靠得近,所以嗓音也跟著壓低,「不能說是誰!你的秘密還真多。」
「也不是什麼秘密,那人……就是我父親。」她抿了抿紅潤的唇,像是壓抑又像是在賭氣,「所以你相信我了嗎?我親眼見過,不是亂說的。」
「我知道你沒有亂說。我只是在告訴你,我沒有腦震盪。」
「可是——」
「咳咳。」突然,酒保的咳嗽聲突兀地出現,打斷兩人的互訴衷情。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不得不啊!
「老闆。」酒保低聲提醒,使個眼色。
楚恆表面不動聲色,但放開了她的手——是,剛剛一直抓著沒放——隨即離開了座位,消失。
「你呀,看不出來,很囉唆呢。」酒保過來幫她續了一杯水,取笑,「我們老闆最討厭人囉囉唆唆管太多,他沒罵你嗎?」
「罵是沒有罵,不過……」不過,他明顯覺得她很煩吧。顏雅淇不甘願地告起狀來,「他真的好愛訓人,你們怎麼受得了他啊?而且使喚人超順超自然的,他好像以前的軍閻或王爺哦。」
酒保還是微笑。他們這位楚老闆確實有點霸王風範,對女人也是一樣;當後宮滿滿都是繽妃、任他選擇對,他才不會多費口舌、浪費時間在誰身上,一覺得煩一定就馬上抽手走人。
可不是隨口亂說的,當下眼前就有個受難者。一頭長髮、穿著飄逸長裙的氣質美女站在酒吧門口,好像迷途羔羊誤入猛獸躲藏的叢林,一直望著這邊。
正確來說,是一直望著顏雅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