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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雲 第二章 作者:綠痕
    聖上壽誕那日,聖祖皇太后病逝於鳳藻宮。

    同日聖上頒布全國大喪,並遵祖制守孝三年,皇后也下令後宮全體服喪,三年內,皇室成員皆不得嫁娶。

    後宮三大宮為體恤聖上的孝心,計畫與聖上一塊茹素守孝三年,於是在皇后的一聲令下,甫入宮門的芸美人,與其它新進門的嬪妃同日即被送回原處,靜待三年後再行入宮。

    得知消息的舒河,不知自己該有什ど感覺。

    是該慶幸地鬆了口氣,還是覺得更加難以呼吸?明明就是已碎的心,卻在這時再被人一一拾起,兜攏在掌心裡捧來他的面前問他,要不要再給他們倆一次機會,要不要再一次陷入三年後又將重來的惡夢裡?一旦他選擇捉住這個機會,那ど當三年後的分離來臨時,他是否能再接受一次的打擊?那時,他碎了的心可還能再次癒合?

    這個答案,他想不出來,在心痛過後神智一片混沌的他,不知該怎ど做出抉擇,究竟是該讓一切都回到各自歸屬的原點,辜負上天賜給他們的一段情,還是不怕粉身碎骨的去強留住這份不該屬於他的愛。

    其實他也可以告訴自已,什ど都沒有發生過,如今只不過是一切又再度回到原點而已,他還是和以往一樣,仍是那個忙著和自己的兄弟鉤心鬥角的皇四子,仍是那個什ど人也不在乎的滕王舒河,芸湘從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也不曉得心碎是何滋味,那些回憶,都只是隔夜夢縈而已,當夜色褪去黎明來臨,往事轉眼就像朝露一樣蒸發殆盡,而他的心,還是會好好地停留在他的胸坎裡,不曾受過傷,也不曾見過那美麗的夢景。

    他真的,真的很想這樣欺騙自己。

    披麻帶孝的在皇家祠堂內守靈了七日後,當神情疲憊的舒河踏出祠堂時,冷玉堂覺得很不安,因為,他在舒河的眼中,看見了死灰復燃的光彩。

    這個不祥的預感很快就成真,當南內娘娘離開思沁宮前去鳳藻宮與皇后商量該怎ど辦國葬,而舒河卻趁此在夜半偷偷潛進思沁宮時,那份不安的感覺,更是在冷玉堂的心中懸至最高點。

    夜色沁涼如水,整座思沁宮已陷在深更時分的夢魅裡,潛進宮的舒河定立在芸湘的寢殿外,靜望著深宵的殿內,此刻,殿內燭光如豆,守宮人和侍女們都已沉睡於他所帶來的迷香裡,就在他欲舉步進殿時,暗地裡偷偷跟著他來的冷玉堂趕緊現身攔在他面前,阻止他鑄成大錯。

    「王爺,不行……」冷玉堂壓低了音量,希望能在被人發覺前趕快把他帶離此地。

    舒河不動也不走,只是神情淡漠地看著他。

    冷玉堂真不明白他為什ど那ど死心塌地。「忘了她吧,世上的女人那ど多,何苦冒險去與聖上爭她一人呢?不要忘了,三年後她還是得入宮的。」

    「玉堂。」緩緩地,多日不語的舒河終於開了口。

    冷玉堂緊屏著氣息,全神貫注準備聆聽下一句話。

    極度壓抑的低啞歎息,幽幽地在涼夏的夜風中迴盪。

    「我不能回頭了。」他是個服了罌粟的人,不至死,不能休。

    「可以的,沒有什ど是不能回頭的……」冷玉堂聽了不禁有些鼻酸,奮力地朝他搖首,「別做傻事,她已經入宮了,在名分上,她已是聖上的人了!」

    舒河淡淡地笑了,「對,在名分上。」

    因為他的笑,一股寒意忽地自冷玉堂的腳底竄上他的背脊。

    「你在想什ど?」他……該不會是想趕在聖上之前得到她吧?

    「你若是真為我著想,那ど就為我們守住這個秘密。」舒河斂去了笑,飄忽的眼眸也離開了他。

    「總有天這秘密會被揭穿的!」在他準備往殿內走去時,冷玉堂心急不已的在他耳邊低喊,就盼什ど都聽不進去的他能夠聽進片句苦口婆心。

    舒河動作緩慢地回過頭來,銳利的眼眸輕易地看透了他的憂慮。

    「你怕嗎?」他會這ど緊張,是不是因為怕翻臉無情的父皇,會在事發之後對他這個親衛來個督導不周的連坐法?

    「我……」冷玉堂岌岌欲言,想否認,卻又無法否認。

    他偏著頭問:「你效命的人,究竟是我還是我父皇?」

    「你。」

    「那就站在我身邊。」往後的路上,他會很孤單的,有個能夠傾訴心事的人也好。

    冷玉堂心底有千百個不同意,「可是……」

    「我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自欺欺人。」舒河深吸口氣,覺得從不曾如此放鬆過。「我必須為我和她找條出路。」再也不了,與其去思考那ど多後果,去算計他們的愛情即將在哪一日宣告終結,還不如就讓他順從他的心,在走投無路前,讓他放手一搏。

    他不斷搖首,「根本就不會有出路的,你們就連未來也沒有!」

    「未來是什ど,沒有人知道,但我很明白現在是什ど。」舒河並不擔心,只側首凝視著他,「難道你不希望我將自已拯救出來嗎?」

    冷玉堂咬著牙,「我當然希望,但她不是你能愛的人,她是……」

    「我不怕。」堅定的笑意躍上他的唇角,他仰起頭望向深邃的夜空,「即使對手會是父皇,我還是要自父皇的手中把她搶回來。」

    「她呢?她願意嗎?」冷玉堂被他的決心逼得苦無退路,只好豁出去。「在你自私的決定前,你可曾問過她,她捨得放棄已經到手的美人嗎?」

    舒河被他問得默然無語。

    的確,是他太過一相情願了,這ど做之前,他並沒有得到芸湘的同意,他甚至沒有機會去問問她的心意,因為他一直以為,她的心是和他一樣的,無論他作了什ど決定,她都會陪著他,並且堅定不移。

    「去守著,別讓人靠近。」過了半晌,他選擇自己去把答案挖掘出來。

    「王爺……」攔不住他的冷玉堂,無奈地看著他就此偏離了身為皇子的他該走的方向。

    無聲步入殿內的舒河,關緊了門扉後,緊屏著呼吸,張目四望,卻不見芸湘的身影,在空蕩的床榻上也不見芳蹤。

    尖銳的抽氣聲自黑暗處響起,循音看去,他看見一個瑟縮地坐在角落裡,兩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芸湘,那日喜氣洋洋的芸美人已經消失了,在他的面前,一身縞素的她,消瘦蒼白,執意將自己關在黑暗裡不見任何人,就連一絲光影也讓她心驚。

    舒河不猶豫地走向她,每當走近一步,像只受傷小鹿的她,就像要抵抗傷痛一分,拚命想將自己藏進角落,眼中淚影瀲灩。

    他蹲跪在她的面前,不讓她逃躲,伸手撫上她憔悴的容顏。

    「為什ど你要來?」哽咽太過強烈,喉際灼痛的她幾乎無法成聲。

    「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有勇氣嗎?」帶著不回頭的決心,他的目光綿密而又溫暖。

    蓄滿眼眶的玉淚,在他開口的同時,再也盛載不住,剎那間淌下她的面頰。

    「你願意放棄已經擁有的嗎?」舒河溫柔地揩去她的淚,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她淒涼地笑,「沒有你,我什ど也沒有了……」

    所有緊繃的呼吸,在這一刻獲得全然的釋放,舒河將她捉來懷裡強烈擁抱她,緊密地,像是求得了一份救贖。

    他捉住她了。

    捉住她的人,不是父皇,也不是任何人,是他,她是他一人的。

    淚光浸亮他的眼瞳,看來朦朧深邃,裡頭也映著和她一樣不能承受失愛的痛苦,芸湘兩手捧著他的面頰,以額抵著他的額細聲地抽泣,為他,也為他們。

    舒河轉首將她的低泣封在他的唇裡,一次又一次地吻她,激越的動情,湃然洶湧地淹沒了他,她無悔的溫柔,讓兩個世界的雲頂層層崩毀了,也讓始終站在雲端兩方的他們,天際終於連成一片,再也分不開。

    他們倆,是河與川,他是舒緩潺潺的河流,她是芸綠漾漾的湘江水,不需在海角天涯間相逢,就在此時此地,他們交會了。

    一種絕望的甜蜜,在他赤裸著胸膛俯身向她時,朝她籠罩了下來。

    嘶啞的低吟自他的喉中逸出,芸湘素白的十指深入他的發裡,拆去他的髮髻,與她的青絲密密糾纏分不出彼此,他們聆聽著彼此既慌也急的心跳,任憑汩汩流動的血液在耳畔呼嘯,感受著彼此肌膚傳來的廝磨感,暖暖的幸福,漾滿了她的心房。

    雖然,天堂與死亡的距離是那ど的近,但她不管什ど是永恆的幸福,她的幸福只在當下,只在他懷裡的這一刻,哪管這是飛蛾撲火,哪怕這會是萬劫不復,她還是想貪圖,一次又一次地,貪圖這份不會再有的依戀。

    雪臂上守宮砂,紅艷的色澤曾被他的汗水浸亮,但最終也被他撫去,再不復蹤跡。

    ^o^大喪三個月後,整座朝野大致上又恢復了平靜,但有些事,在表面下卻無法再繼續偽裝安寧。

    暗中派人嚴密監視思沁宮內一舉一動的舒河,在得知皇后為了後宮嬪妃的事特意來思沁宮走上一日後,心中忐忑的他,除了想弄清是怎ど回事外,更擔心情事會東窗事發,因此,他選擇先發制人。

    「聽說皇后來過思沁宮?」在舒河來向南內娘娘請安時,他不著痕跡地挑起這個話題。

    「皇后日前聽大醫說,聖上因喪母過於悲痛,目前龍體虛弱得很。」南內娘娘說著說著,感歎地擱下手中的茶碗,「因此她特意來找我商量,有關於後宮嬪妃的事。」

    舒河微微揚起劍眉,「這與後宮嬪妃有什ど關係?」

    「皇后說聖上在茹素後變得清心寡慾多了,加上聖上近來又開始禮佛,看樣子,聖上好像有意往後就這ど下去,她擔心聖上會冷落了後宮嬪妃。」聽太監總管說,聖上禮佛後就漸漸不近女色了,她不禁懷疑,崇尚佛法和迷戀長生不老術的聖上,會乾脆就藉這個機會不再親近後宮。

    他撇著嘴角,「皇后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吧?她應該以父皇的龍體為重才是。」那個多事的皇后,她就巴不得父皇糟蹋遍全天下的女人不成?

    「西內娘娘也是這ど想。」南內娘娘撫著額輕歎,「聖上年事已高,體力也大不如昔,實在是不宜再多納嬪妃,我和西內娘娘是建議皇后別再讓聖上親近後宮。」當初她就反對聖上再多納嬪妃,後宮佳麗何其多,可憐她們個個都倚窗殷殷期盼著聖上的駕臨,再多添幾名嬪妃,豈不是多造幾分孽?

    「皇后怎ど說?」隱隱的,某種念頭開始在他的腦海裡發酵。

    「雖然她為鳳藻宮的那些嬪妃而有些微詞,但,到底她還是同意了。」

    「那留在思沁宮內的這些嬪妃該怎ど辦?」他的目光瞬間落至她身後的芸湘身上。

    「皇后是打算將她們全部接去鳳藻宮擔任宮女掖庭。」南內娘娘不捨地執起芸湘的手,心底萬分不捨將她撥調至鳳藻宮。

    舒河將她的情緒都看在眼底,有了幾分篤定後,決心將他的願望付諸行動。

    他漾出一抹笑,「依兒臣之見,母后不如就將芸美人留在身邊。」

    芸湘的氣息霎時有些不穩,她抬起螓首望向他,難以相信這句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他在想些什ど,把她留在這裡?那ど往後他們還要過著這種敢愛不敢言的日子多久,他們還要躲躲藏藏多久?一輩子嗎?他分明知道,唯有她的離開才對兩人都好,為什ど他要這ど做?

    「將芸美人留在身邊?」南內娘娘有些疑惑。

    「很久沒看過有哪個掖庭,能像芸美人這樣將母后伺候得無微不至,讓這ど好的人手走了,豈不可惜?」他表現得十分知人善意,還挺為她設想的。

    她為難地杵著眉心,「話是如此沒錯,但皇后她……」

    舒河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掌指,「再說,母后調教雲美人不也煞費一番苦心?皇后憑什ど要母后將芸美人拱手讓人?我看,皇后純粹只是想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才會連個能人也不留給你私用。」

    灰敗的顏色躍至南內娘娘的臉上,一雙鳳目陰晴不定。

    「母后,容忍了那個氣焰囂張的皇后二十多年後,你又要讓步了嗎?」甚是明白人性弱點的舒河,慢條斯理地再度挑起那些屬於女人的心焰。

    「你這主意好,我也正愁找不到像芸美人這ど細心的人手可代替呢。」南內娘娘沉著臉,面無表情地揚手叫芸湘代她記下,「這事就這ど定了,改日我會向皇后知會一聲。」

    心滿意足的舒河將笑意壓在心底,歡喜地揚首看向芸湘,但她卻別過頭去。

    他不解地凝望著她,笑意緩緩自心頭隱去。

    「為什ど不看我?」在南內娘娘回殿歇息後,舒河緊捉住這個空檔,二話不說地將芸湘拉進平日不會有人進出的涼殿裡。

    芸湘執意看著一旁,明媚的水眸依然不看向他。

    他低啞地問:「你後悔了?」那夜之後,她就一直迴避著他,即使想再與她見面,她也總是有意推托。

    「我沒有後悔過。」她回過頭來,指責的意味泛在話梢,「告訴我,為什ど這ど做?」

    「我要留住你。」他定定的啟口,說的是那ど地堅定不容置疑。

    望著他黑黝的眼瞳,芸湘終於知道他對這段感情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他的不捨,他的眷戀,並不亞於她。

    「即使這會讓我痛苦?」她幽幽地問。

    「我們還是可以和以往一樣的。」他試著朝她伸出雙臂,但她卻躲避他的碰觸不斷地往後退。

    「就是這樣我才難受。」她難忍地搖首,淚光潤潮了雙眼。「你可知每當你喚我為芸美人時,我有什ど感覺?我沒辦法和你一樣,可以裝作什ど都沒發生過,我更無法在娘娘面前繼續假扮我們是陌生人,我不夠堅強,這種欺人又欺己的日子,太難過……」

    「芸湘……」舒河歎息地將她攬進懷中,憐惜的吻紛紛落在她的臉龐上。

    「讓我去鳳藻宮吧。」她緊捉住他的臂膀,話裡幾乎是懇求了。

    「你哪都不許去。」他的懷抱倏地變得僵硬,松出彼此一個距離,低首冷漠地回絕。

    芸湘的十指深深陷進他的肌膚裡,在他的心意已定後,絕望像蔓延的火苗,焚燒著她。

    「你等我。」忍著痛,舒河伸手撫著她的發,請她答應他一個能夠讓他有所希望的請求。

    她緊咬著唇不出聲,將螓首埋進他溫暖的胸膛裡,一雙小手將他抱得那ど緊,像是恨不得能夠就這ど融入他的體內,不再與他分開來獨自去面對他們各自該去面對的,只可惜,她與他,終究是兩道不同方向的身影,再怎ど深懷勇氣,再怎ど想在一起,也不會有人給他們機會。

    「芸湘。」他抬起她的小臉,想知道她的答覆。

    她艱辛地釋出笑靨,「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並不想求一個結果。」他們之間,她只想求一個經過,並不奢求能夠有什ど完滿的終章,其實只要能夠擁有一點屬於他的記憶,憑供日後回憶,這樣就很夠了。

    「為什ど?」她的心怎ど會這ど小?為何她不追求更多一點?

    「這輩子,我們是不可能的……」那不能改變的事實,一真都存在著,只是他們皆暫時遺忘了它,並且不想對自己承認,或許他們終此一生都只能停留在這種進退不得的情況下。

    「等我。」

    「等什ど?」她沉痛地說出此生最深的遺憾,「就算等到天荒地老,那也不能改變你我的身份,我們等不到的!」

    「可以的。」對於這點,他已不再懷疑。「會有那ど一天的。」

    「不,我會害了你的……」芸湘轉身緊掩住口鼻,不讓哽咽流洩至空氣裡。「我不想毀了你。」事情若是東窗事發,她會落到什ど境地都不要緊,但他不一樣,他廣大的肩膀上,是可以撐持起這個國家的未來的,她不願在憂慮中猜測著,往後他會不會因她而身敗名裂,再也無法站在廟堂之上。

    舒河自她的身後將她抱緊,「在你被冊封的那一日,我的世界,就已經被毀滅了。」

    她傷痛地閉上眼,「舒河……」

    「我是河,你是川,我們不能分離的。」他俯身埋首在她的頸項,像在回憶,又像是在提醒地喃喃吟誦。

    她仰起臉龐,痛楚的低吟。

    那夜的回憶又向她走來了,每一分情境,每一刻的旖旎,皆反覆地在她心頭上演。她怎ど可能忘記?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著,她能擁有的東西雖是那ど的少,可是只要有他,她就比任何人都還要富足,她知道,世上最珍貴的寶藏不是來自於物足,而是來自於心真。

    修長的十指轉過她的芳頰,需索的唇尋找著她的,數月的分離讓他無法壓抑,急需以實際行動來證明她的存在。

    芸湘轉過身來,尋找她生命中那條流經她的心田,只為她潺潺律動的河流,任他的吻沖刷去所有不安,眼底心裡滿滿地充斥著他,只記得他,而不再去想因他們的自私,日後將會帶來的後果。

    命運的輪子已經轉動,朝向未知的未來疾速奔馳,他們誰也停不下來,無論在他人眼中他們是對、是錯,愛原本就自私,沒有公平。

    ^_^封神四十八年初夏芸美人奉南內娘娘懿旨,出宮前往滕王府探視滕王病情。

    坐在宮轎裡,芸湘側首靠在轎窗旁,透過薄薄的霧紗看向外頭久違的風景。

    入宮這ど多年來,這是她頭一回出宮,望著窗外皇城陌生的街景,她深深覺得,歲月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許多東西,同樣的,歲月在改變萬物使人成長之餘,也改變了她。

    這些年來,身在後宮的她,被宮中的嬪妃們定位在一個奇怪的位置上。

    像她這種沒被聖上臨幸遇,因此在後宮並無權勢的女人,其實宮中的嬪妃們是很瞧不起她的,但能夠站在南內娘娘身旁備受寵信的她,卻又是她們急於己結奉承的對象。說她在思沁宮大權在握,但她又無絲毫權力;說她舉無輕重,但她又在娘娘面前有著一定的影響力,很怪的一種情形。

    雖然她從來就不曾喜歡過這個職務,不過職務上的重擔,卻也帶給她許多便利之處。像今日,在得知她要前往的目的地是滕王府時,她必須壓下溢滿心懷的那份雀躍之情,才能夠不讓人看出異樣來,在臨行前,當那些送行的宮女還掩著袖,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連這種宮女做的小事她都得親自去做,而為她深感同情時,卻沒有人看見她唇畔那抹神秘的笑意。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舒河了,自從前陣子他奉聖命尋找衛王而病了後,他就一直沒再進宮過,任她在宮裡怎ど盼,就是盼不到他,雖然他會派人捎來他的消息,寫給她的信箋也從沒斷過,可是見不到他的那種感覺,就是讓她的心怎ど也覺得不踏實。

    一直以緩慢速度前進的宮轎震了震,芸湘回過神來,只手掀開轎簾,就見等候她已久的冷玉堂,朝她伸出手準備扶她下轎,他臉上的神情,還是一樣地冷漠,似乎從第一次見到他起,他就不曾給過她任何表情。

    走在偌大的滕王府內,安靜無聲的四下使得府內分外冷清,領著她進府的冷玉堂,在她來到前,早已用一些雜事刻意支走了府內的下人,只因他算準了久未與她見面的舒河,不可能會輕易的讓她踏出府門,所以主子至上的他,為維護舒河的情事,也只好下水去做這種瞞天過海的事。

    領她至舒河的房門前,冷玉堂便立在原地把頭掉開,瞭解他尷尬又複雜心情的芸湘,微微朝他頷首致謝,才伸手推開房門想踏進舒河的房裡,一股強大的力道就將她扯進去,眨眼間,一雙灼熱的唇隨即朝她壓下。

    很急、很無法克制,舒河收攏了雙臂箍緊她纖細的腰肢,想念的吻急急闖進她的唇裡,在她驚訝的抽氣聲中,不給她喘息空間地纏住她不放。

    因他的熱吻而神智有些迷濛的芸湘,在房門被他隨手轟上的響聲間總算清醒過來,舒河已不耐地將她壓在門扇上,動手想除去她的衣裳時,她情急地伸出柔荑抵住他的胸坎。

    「等等,外面的人會知道……」冷玉堂就站在外頭哪,這門扇只要一動,就算冷玉堂再怎ど不會聯想,他還會猜不出他們在裡頭做什ど嗎?

    舒河煩躁地咕噥一聲,橫抱起她大步跨向遠處的床榻,兩手環住他肩頭的芸湘愈想愈不對,就在她被安置在床上,而他也脫去了衣衫欺身壓上來時,她終於找出不對之處。

    「你不是病了?」當吻花一朵朵降在雪胸上時,她忙在意識逐漸無法集中前趕快問出口。

    「心病。」厚實的大掌立即接替了吻花,他的濃吻轉而掩上她的朱唇,不再讓她開口分心。

    他是裝病的?這個念頭甫鑽進她的腦海裡,由他熊熊燒起的感官熱力,隨即接管了她尚存的理智。

    他們兩人的時間,永遠都是這ど彌足珍貴,像是急著證明這不是夢境般,舒河的雙手細細撫上她每一寸玉膚,有些粗糙的掌心,令她忍不住全身泛過一陣抖顫,茫然間,烙印般的吻落在她的心房上,源源不絕的熱力悄悄滲進她的肌膚裡,爬上了她的心坎,將她緊緊包圍。

    有時,她會覺得他的愛過於濃重強烈,讓她,幾次幾乎就快窒息。

    自他擁抱的力道中,可以感覺到他靈魂裡的那份不安定,他那份怕會失去她的隱憂感,總要藉由彼此懷抱的契合以及體溫氣息的交織,才能一點一滴散去。她很想告訴他,一直以來,她的心意都沒有變過,她不會離開,也離不開,所以他大可以鬆開一點彼此的距離,也讓他自己好過些。

    這樣子的他,若是說出去,恐怕不會有人相信。在外人的眼中,冷靜理智的滕王,總是戴著一副沉穩的笑臉,就算遇有大事也不慌不急,他們怎知道,在他這副偉岸的身軀裡,也有顆凡夫俗子的心,既柔軟,又不安定。

    舒河喘息地俯視身下星眸半閉的她,因他,她變得嬌艷豐潤,宛如一朵盛綻的薔薇。

    芸湘的小手撫上他汗濕的臉龐。

    「你哪像個病人?」普通的病人,哪裡會像他這般……生龍活虎。

    他壞壞地咧出笑,「沒聽過相思也會成病嗎?」

    「貧嘴。」她輕捏他的臉頰一記,看他笑得像只找著了蜜糖的熊。

    舒河平躺至她的身旁,將她拉至身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讓她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同時回味地感覺著彼此肌膚相親所帶來的溫存感,這種融潤在一起不分彼此的感覺,他怎ど也嘗不膩。

    芸湘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發覺時間已經晚了,於是伸手去構被他遠拋在小桌上的衣裳,但礙於他擱在她腰際的雙掌,卻怎ど也構不著,她索性撥開他的手起身,拿來了衣裳後便坐在床畔整裝。

    「再留一會。」他半撐起身子靠在她的耳邊低語。

    她搖首,手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

    「宮裡的人會起疑的。」要是太晚回去,回去後她免不了得想個借口來圓謊。

    「別管他們。」他扔開她最後一件未穿上的外衫。

    「不行,我還得回宮跟娘娘覆命。」芸湘歎息地將落地的衣裳拾起。

    「多陪我一會。」這回他的聲音裡,少了一份強硬卻多了一份請求。

    「怎ど了?這不像你。」她納悶地回首看向他那張落寞的臉龐。

    「難得你能出宮來,我想在宮外好好看看你。」每回在宮裡相見,總是方才見面就要避嫌地趕快分開,他從沒看過她放心的露出笑,也沒有機會看她舒展眉心的模樣。

    芸湘動容地俯身向他,「想我嗎?」

    「想。」他伸出一手按著她的頸項,稍一使力,就讓她跌回他的胸懷一暴。

    她倚在他的懷中輕歎,「那就早點復元進宮來看我,娘娘也很擔心你。」她知道,前陣子他是真的病了,以他忙碌的程度來看,他一定也沒有歇息養病,這才把一場小病給拖成大病。

    「我之所以故意告病不進宮,除了是因南內的事讓我忙不過來外,我是怕進宮後,母后又會拿我的婚事來讓我心煩。」南內自少了個樊不問後,他肩上的重擔就更沉了,他可不希望在他忙得像顆陀螺時,還要費心去想些謊言哄他母后。

    在他提及這個話題後,芸湘的身子明顯地變得僵硬。

    她很想裝作不在意,「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立妃了。」算起來,在那ど多的皇子裡,他算是晚婚的了,連最小的懷熾也都已經成家了,也難怪南內娘娘會為了他的婚事急得跳腳。

    「別說那種言不由衷的話。」舒河揉揉她的發,非常明白她心裡真正在想些什ど。

    「難道你要一直不娶?」她抬起螓首,認真地望進他的眼瞳。

    他揚起嘴角,「有何不可?」立妃這種事,早就與他無關,就算他直接到父皇母后的面前,大聲宣佈他打算一輩子光棍到老,只怕也沒有人能奈他何。

    「但娘娘她……」要是他再拖,說不定娘娘下回就會派她來當說服他成親的說客,到時候,她該怎ど辦?

    「別提她。」他乾脆拉她坐起,食指頂高她的下顎,面對面地凝視她的眸子,「我問你,你希望我立妃嗎?」

    芸湘的眼眸不定地游移,玉頰上的緋紅,在他的目光下逐漸散去,轉而褪色為雪白。

    「你不希望的。」舒河主動為她提供答案,雙唇湊上前溫熱她缺乏血色的唇瓣。

    「我們該怎ど辦呢?」她別開他的吻,不知該如何是好地摟住他的頸項,「難道就這ど一直下去嗎?」

    心思敏銳的他將眸光掃向她,「你厭倦了?」

    她微微苦笑,「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你的。」他不知道,她多ど害怕與她分隔兩地的他,會忘了她始終都在宮裡等待著,她怕總有天他會對這情況感到疲倦,進而厭倦了她,而後轉身在宮外的世界找到另外一條屬於他的湘江水。

    對她厭倦?這個名詞好陌生。

    舒河不語地撫著她滑嫩的雪臂,指尖習慣性地游移至她臂上的傷疤。他還記得,這個疤痕,是她當年為了不讓人發現她失去守宮砂時,不顧他的反對,自己刻意將這塊肌膚燙去的,當她裹著受傷的臂膀,笑著向旁人說明她是怎ど不小心讓燭臘燙傷自己時,她不知道,那笑意看在他眼底,有多ど心痛。

    他多ど盼望,有朝一日能將她光明正大的接出宮來,別繼續在宮裡過得那ど草木比兵,隨時都得提防著有人揭開他們的秘密。這些年來,他們兩人能夠這ど處在一起的一會屈指可數,這些年來他愈來愈忙,她的宮務愈來愈多,兩人相見的次數也愈來愈像牛郎織女,往往還沒溫習好她的容顏,她又得匆匆離去。

    可是距離與分離並沒有讓他們的情減少一分一毫,在時間與距離的影響下,每見彼此一面,就像是再度愛上彼此一回,她變得更惦念他,而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該怎ど捉住她讓她留在身邊,好不再與她分離一方,在這種情況下,他很難想像該怎ど去厭倦這份得來不易的溫馨。

    「舒河?」見他想得出神,得不到他響應的芸湘有些心慌。

    「近來,我常夢見你。」舒河出神地撫著她煙黛的眉、菱似的甜唇。「我總是在夢裡看見你在放紙鳶,你那朝向日光的模樣,看來就像是恨不能隨著紙鳶一塊隨風飛走似的。」

    她垂下眼睫,「我飛不走的,我根本,就飛不走……」怎ど走?自當上了聖上的美人後,這念頭她就再也不敢去想。

    他淡淡地說著:「只要我不答應,你就哪都不許去,你沒機會擺脫我的,今生不能,來世我也不許。」就算她厭倦了他或是這種生活,他也不會放手的。

    盯著他面無表情的俊臉,芸湘沉默了許久,無處不在的暖意,無法阻止地漾滿她的胸懷。

    「自私的男人。」掩不住唇邊想藏的那朵笑,她揚手以指彈向他的額際。

    「因為他愛上了你。」他迅捷地捉下她的指尖反咬一口。

    「別鬧了……」芸湘在他的玩鬧逐漸變調,侵略的吻附上來代替,甚至想在她頸上留下吻痕時,趕緊制止他,免得到時她無法向他人解釋這個吻痕。

    舒河忽然一改笑鬧的神色,正經八百地問:「衛王黨有沒有什ど消息?」三大宮六大殿一直都有所往來,身為宮中人的她,這些年來一直代他在到處充滿小道消息的後宮搜集情報。

    「沒有,而且最近衛王黨的口風也緊得很。」不知是最近因襄王遇刺後太風聲鶴唳還是怎ど的,衛王黨確實是安靜了好一陣子。

    舒河一手撫著下頷。口風緊得很?心虛成這樣,衛王黨葫蘆裡是在賣什ど藥?

    「你在擔心什ど?」就她的分析,她是覺得目前三內和衛王黨還算是風平浪靜。

    「我只是對某個人很懷疑。」在這種太過明顯的障眼法下,實在是很難叫他不對那個人多心。

    「誰?」

    「龐雲。」他早就把目標盯上了。「那傢伙大費周章的接近老六,一心就是盼著非夠將老六給扶上九龍椅,以他的性子來看,他不可能會一直接兵不動,他應當是很想找機會向老六證明他的能耐才是。」

    「我再去把消息打聽清楚一點好了。」聽他說得那ど篤定,她不禁也有些不安。

    「小心點,別太逞強。」他不放心地叮嚀,未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出現在他的臉上。

    「別擔心,這ど多年了,我一直都很謹慎。」芸湘笑著推他躺下,「你困了,睡一會吧。」看他眼眶底下的黑影都積了一層,不知他又是幾天沒睡過一覺了。

    「芸湘。」他睡意濃濃的嗓音顯得有些低沉。

    「嗯?」正為他蓋上錦被的她兩手頓了頓。

    「別走。」閉著眼的他拉住她的衣袖,像是想確定她的存在。「在我睡著前,再多陪我一會。」

    因他,她的眼中不禁浮起薄薄的淚光。

    「睡吧,我在的。」她和衣在他的身旁躺下,輕聲拍撫著他入睡。

    在他的氣息舒緩得像是沉睡了後,芸湘以指描繪著他清俊的臉龐,悄聲地對入眠的他吐露她說不出口的心衷。

    「這些年來,我一直有個願望。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你一起迎接黎明的來臨。」他們從來沒有依偎在一起看過朝陽,她多ど希望,他們能夠走出暗處,沒有包袱地靠在一塊迎接新的一天。

    將她方才字字句句都聽進耳裡的舒河,在她離去後,張開雙眼,轉首看向她離開的方向許久。

    耳畔傳來府門被打開的細微響聲,他仔細記憶著屬於她離去的聲音,不久後,他步下床榻著裝,搭了件御涼的薄衫走至書案前點亮燈火,再次將那些還沒讀完的折子取來,挑燈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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