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驟然失去的溫暖,令他恍惚覺得似乎若有所失。
「沒關係。」他如是答。
因為利用了他,她覺得有些抱歉,他則表示不介意。
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紙巾,遞給她。
霍蝶舞接過來,擦拭著眼瞼。
然而,那濕潤的水漬已經滲透衣衫,粘在他的肌膚上。
「從小到大,我父親一直都很疼愛我。在我記憶中,從來沒有母親的存在,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離婚了。所以,上學的時候,很害怕寫《我的母親》之類的作文,母愛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霍蝶舞的嘴角浮現一絲譏誚的笑。
「十一,難得的七天假期,我和朋友約好去長春看偽滿皇宮,她哥哥在那裡打工,我們可以有免費吃住的地方。
走的時候,父親還告訴我,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請我的朋友來家裡吃飯,他親手給我們做滿漢大餐,可是,」她的聲音又哽咽了,淚水在眼眶中蕩漾,「玩得最開心的時候,忽然接到電話,說我的父親死了。」她的眼中閃過無法置信的惶恐。
情不自禁,葉離把她擁緊。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警察說,他喝了摻有劇毒藥物的豆漿,在一本書裡,找到一封很像遺書的信,就是因為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流言才會甚囂塵上。」她擦了一下眼角,繼續說道,「但是,那個警察忽然告訴我,我父親不是自殺,那封信也許不是寫給我的。」
這個女孩在他面前剖白最痛苦、最殘忍的心事,他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這樣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父親不在了,我的母親,我那好像陌生人一樣的母親,拒絕我介入她的生活,所以,即使表姐不高興,我也只能別無選擇的住在他們家裡。」
細針刺穿了心臟,不可遏制的痛,把她擁得更緊,想要給她自己全部的溫暖。
似乎迫切需要這種溫暖,她往他的懷裡偎了偎,眼眸微閉,低聲說:「警察問我,父親有沒有仇人。我父親,他原來只是工廠裡的一個水暖工,後來單位解體,他失業在家,常常去打短工,就是給別人安裝暖氣。現在,新建樓房都是地熱,他只能做一些簡單維修的工作。
這樣碌碌無為的父親,因為貧困,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工作和找工作上,連朋友都幾乎沒有,又怎麼會有仇人呢?我真的不知道,誰會那樣處心積慮的害死他。」
夕陽沒入地平線,月亮還沒有出現,天地間一片晦暗,寒風刺骨般的寒冷。
艱難的,葉離慢慢說道:「你知道吧?我不會游泳。」他停頓了一下,不是需要她的回答,而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但是,你不知道,其實,我很怕水。水對於我來說,是很可怕的。可以平靜無波,也可以巨浪滔天。它有一雙可以承載一切的手,也有一張可以吞噬一切的嘴。」
霍蝶舞張開眼睛,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夜色中,他柔美的容顏籠罩著淡淡的哀愁,夢幻般的迷離和美麗,澄澈的聲音淡淡響起:「在我們家的戶口簿上,我是唯一的獨子。
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我還有過一個哥哥。大概是我四、五歲的時候,一個暑假裡,我哥哥和同學去細麟河游泳,再也……沒有回來。」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水潤的悲傷,卻在語氣中蔓延,「小時候,爸爸不喜歡我,總是打我,好像那個時候我總是惹他生氣。」
他笑了一下,笑容澀澀,「哥哥比我大三歲,總是擋在我前面,很大聲地對爸爸說:『不要打弟弟,還是打我吧。』爸爸很疼愛哥哥,從來都沒有打過他,總是給他買很好吃的東西和很貴的玩具。但是,爸爸不知道,哥哥根本不喜歡吃那些五顏六色的零食,也不喜歡玩變形金剛之類的玩具。」
他又停頓了一下,笑容中苦澀的意味加深,「其實,喜歡玩變形金剛的人,喜歡吃五顏六色零食的人,是我。為了我,哥哥總是裝做很喜歡很開心的樣子。」
唇畔還帶著笑意,淚水卻輕輕的滑落,滴在一片蒼黃的葉子上,那葉子便蕩漾起一滴晶瑩的水珠。
她怔怔的看著他,湛藍的眸子,溢滿了水潤,睫毛輕顫,便抖落下來,紙巾已經用光,她抬起手,輕輕擦拭掉他臉頰上冰冷的淚水,沾染在指尖,心臟便濡濕了。
「我常常在想,命運有時候真的是很殘忍,會在不經意間,奪走我們最愛的人。但是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因為他們的愛,會一直伴隨我們成長,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就是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記憶,是他們生命的某種延續。」眸光燦燦,閃爍著晶潤光芒,依然澄澈而溫暖,那笑容卻是悲傷而寂寥的,情不自禁的,霍蝶舞雙手環住他的腰,抱緊他……給他自己全部的溫暖……
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更多的淚水卻湧出來,滴落在她的頸項,冰冰涼涼,先是皮膚感知到,再反應給大腦,心臟頓時如同覆上一層寒冰,徹骨的寒意,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緊。
一雙冰冷的眼眸冷冷的注視著他們。
詫然,抬眸。夏宇哲冷若冰霜的臉。
「宇哲。」霍蝶舞喃喃叫道。
葉離放開她,站起來,走到夏宇哲面前,微顰眉頭,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宇哲,我可以解釋的。」
「我什麼都沒有想,也不需要你的解釋。」夏宇哲冷冷的說。
「宇哲,」葉離摸摸鼻子,有些懊惱的說,「我和蝶舞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真的。剛才,只不過是我們都有些傷心,彼此安慰而已。」
「就算是安慰,也不應該是你,而應該是我這個做男朋友的義務吧?」夏宇哲定定的看著霍蝶舞,「幸好,我只是可憐她而已,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和她交往,所以,我根本不介意。」
霍蝶舞呆呆的看著他,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著他。
葉離也呆住了,轉瞬,冷冷的說道:「夏宇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真的很過分!」
「過分?」夏宇哲冷哧,「利用我的霍蝶舞,明明不喜歡還要呆在我身邊的霍蝶舞,應該更過分吧?」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葉離詫異的看著霍蝶舞,看見她淒愴的面容,心臟陡然又痛了,深吸一口氣,他隱忍的說:「夏宇哲,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深鞠一躬,慢慢說道,「請你不要責怪蝶舞,也不要因此討厭她,她真的……」
他停頓了一下,耳畔響起霍蝶舞絕望哀傷的聲音,「夏宇哲呢?你幫我把他找來好不好?」,他的眼瞳黯淡了,繼續說道,「她真的是很喜歡你。」
夏宇哲思忖的看著他,似乎在思考他話中的可信度,又看看霍蝶舞。
霍蝶舞蒼白的臉頰,乾涸的淚漬依稀可辨,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拂起她的長髮,在空中凌亂的飛舞。
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葉離低聲說:「你們兩個談一會兒吧,我先走了。」
他倨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即將來臨的暗夜中。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天空中籠罩著大片大片厚重的烏雲。
不遠處,宿舍樓的燈,已經一盞又一盞此起彼伏的亮起。
霍蝶舞依然靜默著。
夏宇哲忽然失去了剛才的氣勢,喃喃叫道:「蝶舞。」
黑暗中,她的眼瞳閃爍著水潤的光澤,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忽然彎下身子,低聲說:「哥哥,對不起。」
因為這句話,夏宇哲好像突然間挨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呆住,手指尖不由自主地發抖。
「蝶舞……」
「給你帶來的麻煩,對不起,讓你覺得困擾,對不起。」霍蝶舞繼續一下又一下的鞠躬,淚水撲簌簌的落下,「我知道,沒有做你女朋友的條件,甚至,也沒有成為你妹妹的資格,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就當,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吧。畢竟,我們,本來就不是好的緣分。」
她站直身子,苦澀的笑,淚水還在流淌,然後,抬腳,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遠。
腳步漸行漸遠漸無聲。
怔怔的看著她的背影,夏宇哲張了張嘴巴,卻發現喉嚨像被卡住一樣,一個音調也發不出來。
夜色中,她的背影孤獨、落寞,卻挺得緊直,驕傲的緊直。
從來都知道,她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一直都想用憐惜的心溫暖的對待她,可是,為什麼,竟然會說出那麼傷人的話?為什麼看到她偎依在別的男人懷中,妒嫉憤懣的怒火竟然會熊熊燃燒?
他不禁打了個寒噤,難道,不是憐憫、不是同情,而是……愛情?難道,自己……真的喜歡她?
思緒更加紊亂,天空更加晦暗,大地慢慢籠罩在蒼茫的夜色中。
霍蝶舞靜靜的走在街道上,夜色更黑,冷冷的狂風吹打著臉頰,刀割般的疼痛,卻不及自己心痛的萬分之一。
是自己的錯,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妄圖利用夏宇哲,尋找自己缺失的愛,是自己對他犯下的錯。
可見,自己是個壞孩子,也許就是因為自己是個壞孩子,老天才會這樣懲罰自己,不能得到母親的關愛,連摯愛的父親也失去了。
也許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是被詛咒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