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現在也不必問。她知道一回房肯定能正巧碰上微服出宮的「趙公子」。
因為俺們標準言情小說世界奉行一句話,它叫做——無巧不成書!
故此,安全起見,她特意繞道先去了趟江南第一名妓那兒,要了一點「神奇妙藥」。
「小翠——趙公子來啦——」
果然。才剛進正廳,就看到胖胖的「媽媽」拚死揮著大手帕招呼她。
我靠,你們一個一個煩不煩啊。江子芽咬牙切齒地想要跳腳。言情女主角這行真不是人幹的職業。簡直就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履薄冰,危機四伏。一旦給她機會逃出生天,重返現實,她一定洗心革面。從今開始老老實實專寫單純小戀愛,再也不虐待生下來就是悲劇的不幸女主了……
「哦,我的美人。」眼看江子芽意興闌珊推門而入,屋裡的那位帥哥翩然起身,把腦袋一搖,「?眉鸞髻垂雲碧——」
「——眼如明眸秋水溢!」江子芽連忙晃著腦袋替他把後半句念了出來。拜託哦,皇帝大哥,您偶爾換點新詞行不行?
宋徽宗笑瞇瞇地迎上來,「小翠,我等你好久了。」
「呵呵,你今天心情不錯嘛。」江子芽冷眼看著笑得春光燦爛的宋徽宗。心想,憑什麼被綁架的不是這個人模狗樣的大色豬呢。果然是按照「男女主在前九章受盡千辛萬苦但是絕不會死、男女配可能要死但會在前九章享盡齊人之福」的標準言情定律來嗎?
「嗯。」宋徽宗滿面得意之色,「朕今天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把那個周邦彥貶出京城去了。到了這個時候,想必你也從他那裡知道朕的身份了,朕也不想再瞞你……從今以後……你只要……」
江子芽愣了一愣。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在說那個小周才子啊。哎呀,差點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真是,他去死去活,與自己有什麼相關。眼下,重要的是清一色……
「哎,美人,我看你臉色很差啊。」宋徽宗做出非常體恤的樣子,扶住江子芽的香肩。
「皇上,我對你太失望了。」
江子芽微微一咳,冷面寒霜,一個轉身,跳脫出他的挾制。
「咦,此話從何說起??」宋徽宗一頭霧水,大感震驚。
「您知道奴家剛剛幹什麼去了嗎?」江子芽裝腔作勢地擦了擦眼角那並不存在的淚痕。
「難道……」宋徽宗臉色一黯。
「沒錯。」江子芽故作慘淡,盈盈而立,「我就是去送周才子了!」
一句話,像閃電般地霹中了宋徽宗,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摀住胸口,「為什麼?為什麼你比較喜歡他?論長相、為才情,朕哪裡輸給周邦彥?為什麼只有他能當你的入幕之賓?朕就不行嗎?」
「因為——」江子芽頓了頓,眨了眨眼睛幹幹地說:「我熱愛和平。」
「呃?」
「和平,」江子芽很有耐心地望著像吞了兩個雞蛋噎住了的皇帝說,「和平,你懂嗎?就是不打內仗,四野昇平。皇上貴為天子,卻不懂得以和為貴的道理。造成屍骸遍野、生靈塗炭的局面。奴家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淪落青樓。」她很哀傷很惋惜地搖搖頭,「恐怕奴家是沒有福氣侍候皇上的。」
「別這麼說,小翠!」宋徽宗上前一步,抓住她綿軟的小手,深情款款,「你聽我說,並不是朕想打仗。許多事情,朕也是身不由己……」
「那麼,」江子芽抬起噙滿盈盈淚珠的眼眸,假作深情地凝視著面前的男人,「如果給你一個可以選擇的機會,你會為了我,而走向和平嗎?」
雖然內心唾泣著這樣的台詞實在有違常識,但是江子芽給自己打氣。她對自己說:沒有什麼好丟臉的。因為這裡是標準言情小說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往往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大家不分主角配角,一律智商偏低。因為所有的智慧因子全用去支援情商了。
「為了你,我願意——」
你看!你看!指著面前吟唱般許下諾言的天子,江子芽差點拍掌歡呼。
「實話實說,大哥。」她拍拍宋徽宗的肩,以哥倆好的姿態勾著手指說,「你為愛情邁出一小步,為世界和平邁出一大步的機會已經來了。有史以來最陰險的英雄,水泊梁山的及時雨宋公明帶著帥帥的美美的讓人一看吞口水的美人燕青來與你私通來了!」
「私通?」聽得一暈的宋徽宗下意識地重複。
「就是私下溝通嘛。有沒有興趣和他們見見面啊?」
江子芽痞痞地用肩膀頂頂他,一副中間人的姿態,「哪,不要說沒有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哦。」
「也就是說……」宋徽宗在這方面相當機敏,一點就透,「我去見他們,你就可以和我……」
「後面的話,」江子芽摀住他的口,斜斜飛過一個媚眼,「就不要說出來了。」
「也對。」宋徽宗贊同地頷首,握住江子芽柔若無骨的小手,大義凜然道:「就讓我們用行動來表示吧……」
「不要著急。」江子芽手掌一翻,翻出一小瓶準備好的摻了「奇藥」的酒,誠摯地說著:「讓我們先喝一杯代表結緣的酒吧。」
「嘿嘿嘿嘿……」
二人以狗男女的姿態相互一陣奸笑。
然後一仰脖。
當然了,江子芽只是假裝喝下去而已。眼看著喝完出產自《江南第一名妓》手中的神奇怪藥後,皇上的目光開始呆滯。
江子芽微微一笑。
耶!成功!
接下來只要出門找燕青用這個傻瓜皇上交換清一色,就算皆大歡喜了。
「左三拳、右三拳、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們來做運動!」江子芽哼著小曲轉身出門,剛反手要把門關好。
「小翠——」
一個幽幽怨怨似曾相識的聲音就響自身後。
覺得後背怎麼這麼涼啊。江子芽不情不願地回過頭,「呦,原來是你啊。」
這個站在樹影下雖然帶著幾分哀怨也還眉目含情,風情萬種的美男子不是那個倒了大霉的小周才子嗎。
「你來這兒幹什麼啊?」江子芽雙手叉腰,斜眼看他,可恨現在沒有辦法再嚼一塊口香糖,否則就是一副標準的小痞小賤樣,「我很忙的耶。」
「我來見姑娘最後一面。」小周才子眼圈微紅,斯文不減地表白道,「明天,我就要踏上征途,離開京都,唉……本來還想和姑娘一起在紅羅帳內探討一下錦繡文章……」
嘖,這個傢伙真是蠻無辜的。江子芽良心受到小小的刺痛,不管這是穿梭時空還是另類異世界,讓她江子芽看著這麼美麗……呃,重點是純潔無辜的小男人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她也還是心懷不忍啊。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清一色不該教她念那首詞。清一色的錯誤,就是她江子芽的錯誤。喜歡一個人呢,就要有這種分擔的覺悟對不對?
所以江子芽眼波一轉,決定幹一樁舉手之勞的善事。
「小周才子,來來來,」她衝他勾勾手指。
「什麼事?」看到江子芽神神秘秘的姿態,周邦彥不疑有它。
「你到裡面等我,」江子芽指指關了一半的門,面不改色,「我有事要和你說。」
「這——妥當嗎?」
「非常妥當。」
江子芽把周邦彥往裡面一推,然後立刻關門,上鎖,高高興興地去找燕青交涉。
周邦彥只聞「喀嚓」一聲,再回首,發現江子芽面含賊笑揚長而去。
「究竟,」他疑惑的說:「這是怎麼回事?」
思忖間,小周才子往前邁出一步,猛地撞到了一個東西……
「哎?」輕捋髮絲,小週一抬頭,立刻驚嚇地變成了口吃:「萬、萬萬萬歲——」
話分兩頭。且說江子芽轉身出房,一路奔往涼亭。
俗話說,久而生變。江子芽生怕這其中再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插曲,盡可能地快步狂奔。到了六角涼亭,隱隱地藉著雲中月色,看到裡面有一抹朦朧的人影。江子芽這才鬆了口氣,提起衣袖擦擦冷汗,「燕青!任務完成!交換肉票!」
「姑娘辛苦了。」
亭中人微微一笑,轉過身來。浮雲飄過,月亮明晃晃地照下來。將此人的窄額、豆眼、兩撇老鼠鬚、一張焦黃面皮照了個無所遁形。
「嘩——不會吧。」江子芽大吃一驚,登登登退後數步,「燕青!你這麼快就毀容啦!」
「姑娘說笑了。」老鼠男邁上一步,「燕青他已經把高俅帶去一個妥善的地點安置。」
「他敢陰我!」江子芽怒不可遏,明明說好了,她安置住宋徽宗,給他們見面的機會,就把清一色還來的。
「哪裡,姑娘誤會了。」老鼠男連忙解釋,「我兄弟是知道小翠姑娘出手不凡,定然能把事情辦成。這才先行離去。我自然會把高俅的所在地,告訴你的。」
「你是誰?」江子芽懷疑地看他,他叫燕青兄弟……
「我就是人稱及時雨的宋江!宋公明!」
「不會吧——」江子芽倒抽一口涼氣,猛然間抓住頭髮奪命狂呼,「這裡是標準言情小說世界!是不允許醜男以主要身份登場的!完蛋了!孫宇宙設定的程序一定被名為JYD的頑固病毒感染了!這可怎麼辦,萬一這世界因不合理而崩盤,我和清一色就出不去啦!」
她一把揪住宋江,厲聲撻伐:「宋徽宗就在我房間,你願意怎麼和他單談就快去。但是先把清一色的所在地告訴我!警告你哦,宋江!不要逼我!」
嘿嘿,大概是被自己睚眥俱裂披頭散髮的淒厲模樣嚇到了吧,宋江望著她久久無語耶,江子芽內心正沾沾自喜。
突聞宋江長歎一聲:「唉——宋某今日才明白什麼叫做——絕色佳人!」
江子芽手一軟,差點跌到地上去。
耳邊只聞宋江搖頭晃腦一陣唏噓:「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奴?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絞綃籠玉,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倖如何消得……」
她明白了——江子芽雙手扶地,久久不能起身。這裡果然還是孫宇宙制定的標準言情小說世界。不管是什麼人物,到了這裡,都必須搖頭晃腦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小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頭頂忽聽得宋江訕訕的聲音。
「既然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請,就最好閉嘴。」江子芽耐心用罄,白眼一翻。拜託哦,孫宇宙,你這個言情世界闖通關也太有難度了吧。要設計多少連環計啊!她不想玩了可不可以喊卡啊。
「我可以立刻就告訴你高俅人在那裡……但是,但是……」宋江焦黃的面皮忽然飄上一朵可疑的紅雲。
江子芽連忙遞給他一塊手帕,看著他扭扭捏捏地轉動著水桶粗腰,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這才清清嗓子大無畏地開口:「宋某想要一親芳澤!」
「無恥兩個字怎麼寫啊?」江子芽脫口而出,仰天長嘯。
梁山的好漢們啊,你們為什麼就看不穿宋公明這卑鄙小人的嘴臉呢?難道你們統統暗戀宋江,才導致智商指數偏移?靠!她江子芽一定要為民除害,最好在這裡就立刻滅了宋江,給林沖一個上位當大哥的機會。
江子芽左瞧右看,尋找一個可以下手的凶器。但周邊景色清幽,環境優雅,還真是連塊可以搬得動的岩石都找不到。怪哉,按道理說,言情女主角的手邊理應常備易碎物啊。
這時候,只見宋江脅肩諂笑,腳叭嗒叭嗒地敲打著地面,「不讓我親一下,我就不說。打死也不說。嘿嘿嘿嘿——」
江子芽滿面黑線,頓覺手足無力。神啊!在這個世界裡的話,應該就是偉大的言情小說之神啊。你們為什麼總要讓女主角遇到這麼悲慘的命運?遭受邪惡宵小的覬覦?難道只有如此,才能顯現出她們是多麼的楚楚可憐嗎?
可悲的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醒悟到原來寫《江南第一名妓》的那位作者,其實非常的有創意。至少她編出了一個千古奇藥,可救女主角於水火。
「好吧,親就親吧。」江子芽大義凜然,同時往袖子裡掏那包奇藥。打算灑在宋江臉上,讓他自己幻想一下,再說出清一色目前所在地址,也就一切OK了。
可是……不妙。手在袖子裡僵住了。江子芽突然想起,這包藥適才全灑在給宋徽宗喝的那瓶酒裡了。完了完了,這可怎麼辦,真是「藥到用時方恨少」,這一定是她嘲笑「萬古神藥」的下場……嗚。
眼看著宋江撅著章魚嘴越靠越近,江子芽汗流浹背,剎那間,思想鬥爭相當激烈。
天使江子芽說:橫下一條心,黃土變成金!讓他親一下啦,這是為了清一色嘛。
魔鬼江子芽說:說不定清一色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裡,為他這樣犧牲,值得嗎?
天使江子芽說:你曾經暗暗發誓,要帶著清一色逃離標準言情小說世界,難道已經忘了嗎?
魔鬼江子芽說:換一個立場,你以為清一色會幫你嗎?少做夢了!還是快點推開這頭噁心的章魚吧。
江子芽絕望地抬起頭,章魚嘴已經近在眼前,江子芽雖然告訴自己推開他就只有一這瞬間的機會,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自私自利的她,還是選擇在最後的一刻閉上了眼睛。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
悠然舒適的嗓音,在耳畔輕輕環繞,那是那一天,她和清一色躲在同一床棉被裡的時候,他為她解圍,而刻意握住她冰涼的手,溫柔體貼地低語。
這個即使失去本來記憶的清一色,即使站在陌生人的立場上依然溫柔爾雅對她關懷有加的清一色,她怎麼可以對他棄之不顧拋之不理呢……
如果說,任何一件事的發生都不會是莫名其妙沒有機緣的,那麼,她和他同時來到這個標準言情小說的世界,是不是也意味著某種緣分呢。
噁心的溫熱的氣息撲在臉頰上……但是隨之而來更加噁心的觸感卻始終未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