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如果相信她,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美好。他不是皇上貼身的臣子,她也不是皇上心儀的女人,他們因為來自同一個國度,也注定要走過同樣的道路折返同一個原點。
他微笑並歎息著低下頭,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她。因為他希望她說的全是真的……因為他喜歡……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
那個強硬地宣告說——我就是你生命中惟一真實的女人。
心,在那一刻,或許就是悄悄地被觸動了。
何時開始,總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不安,在那雙清亮鳳眼的凝視下,像被風吹散般的,消失無蹤。浮動心頭有如流雲的莫名質疑,也在第一次相遇,打開手中火折子的瞬間,消逝在那雙清靈生動的眼眸中。
狡黠的防備的含著些許奸詐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間,突然變成了清澈至極的兩汪泉水,然後脫口而出的帶著驚喜帶著信賴的歡呼——清一色,就像一下子把自己從某種恐怖的桎梏中解脫出的咒語一樣。
所以她說他叫清一色的話,那他就叫清一色吧。
她說他是一個改行要寫言情小說的奇幻作者,那就是吧。
哪怕她說他們其實都是天上私奔下凡的神仙,他也願意點頭。
然後,在點頭之後,他就可以微笑著問她:那麼,接下來,我們要一起去哪裡呢?
喜歡一個人,就會無條件地交付了信任。這一定並不是因為我們特別的傻,只是比起殘酷的不願意接受的真實世界,我們寧肯相信所愛之人口中的一句溫柔謊言。
我相信的,或許,並不是你所言的一切、一切……
而僅僅是我喜歡你這件事,僅此而已。然而這件僅此而已,卻可以為了要與你在一起,而終於變成去信賴你的一切、一切……
「喜歡一個人呢,」具備文學氣質的高太尉捻花微笑,很優雅地總結:「一定就會想用千百條理由說服自己相信她!」
所以……等一下,見到她的時候,他決定給她一個驚喜。
「高俅。」
這時候,一個與周邊美景不太和諧的剛硬音色從身後響起。清一色下意識地回轉過身,才突然想起他從來也沒有聽過這個聲音……
他有什麼理由,相信自己說的話呢。
或者說,她有什麼證據,來否定他以為是真實的這個人生呢。
江子芽思考著這個問題,慢慢地走向他們約好相見的後花園。
然而除了用最坦率的方式告訴他,他們二人如今的處境之外,她又想不出其他委婉的解決辦法。畢竟只有兩個人齊心協力,找到破關的咒語,才能逃脫這令人不安的環境重返現實不是嗎?
不管虛構的世界多美好,也終究還是虛構的。如果她打算和他開始一段真實的感情,首要任務當然還是得先回去!這一點,是絕對不能被動搖的。
喜歡一個人呢,就要告訴他。這是江子芽一貫奉行的邏輯,也一直反映在她所寫過的小說裡。
因為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有什麼必要隱藏呢?即使在現實之中,我們有太多的重重顧忌,但至少她希望在她的小說裡,能一直給予女主角敢愛敢恨的勇氣。她也一直希望自己具有這樣的勇氣!
所以,那個時候,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上他的時候,她就按住他的肩膀,直截了當地問了:「那個,你有沒有女朋友呢?」
美男子眨動著無辜的眼眸,清亮柔軟的眼瞳泛起迷茫而懵懂的神色,像帶著絲絲甜美溫柔的水氣。
「沒有,」就在江子芽的嘴角剛要上揚的時候,聽到她的男主角補充說:「我其實只有一個兒子……」
於是,微笑僵硬在告白之後女主角的臉上。
「我的大腦很亂,明晚後花園見。拜拜,不送,關門,放狗。」
顫抖著面皮說完像蹦出來的一字一句,江子芽直接把清一色推出香閨,傷心地躲到棉被裡唏噓了一整夜。
直到今天赴約的前一刻,她才突然想到,有兒子的那是高俅。
「我真是個阿呆。白白浪費時間。」江子芽邁步在鋪滿銀色月光的石子路上,撥開繁密的一捧竹葉,一邊冷靜地給自己下了無情的批語。
不過關於清一色本人的交友狀況,眼下確實是一片空白。
「所以,」江子芽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所以我一定要盡快破關,讓他恢復正常記憶。好弄明白這些最重要的事。」
喂喂,最重要的事是要回到現實吧?似乎有從天而降的天音在這樣吼著,不過戀愛中的人通常具有選擇性失明或失聰的症狀。對於他們不想獲知的信息向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要說他們是瞎子聾子,這個,真的,只是一種天賦異稟。
眼看,約定地點就在前方。
江子芽忽聞一陣嘯聲。
「哎?」按照RPG遊戲的心得,製作方所安排的任何一個突發意外,都不會是沒有意義的。它們通常會帶來過關的切實轉機。
於是,江子芽分開花叢,向著時起時落似在指引她一路向前的嘯聲所在處輾轉前行。
如銀的月光下,那座古雅的六角小涼亭內,有位用筆墨難以形容其風采的凜冽俠客戴著一頂寬大的箬笠,手持一根竹嘯,望著走來的她輕輕地那麼撇了撇嘴角。
孫宇宙這個奇妙世界,還真是美男雲集啊。或者應該說,標準言情小說的世界根本就剝奪了醜男的出場機會咧。
這就是江子芽眼下最直接的感歎。如果這位邪惡的科學瘋子,能夠巧妙地改變一下他的出發點,把廣大受眾定位為渴望一見美男子的花癡們,不是比弄這些什麼「目標性訓練儀」要來得更具備經濟效果嗎?
「請問來者可是小翠姑娘?」
英風颯颯的俠客淡淡地挑了下眉毛。
「你要是非這麼叫,我也不反對。」江子芽翻著白眼一副牙痛的表情。明明身處李師師的傳奇故事裡,有必要讓她承受如此土氣的花名麼?「敢問英雄貴姓?」她效仿古人,輕施一揖。同時,她也注意到了一個問題,與她相約在此見面的清一色又跑哪去了?
瀟灑男子微微拱手自報家門,「在下燕青。」
「呃?燕青?」江子芽被口水嗆到。伸出顫微微的食指指住他,結結巴巴地用顫音確認,「浪子燕青?水泊梁山?」不會吧。早上她還感歎既然背景是大宋朝,好歹也要讓她遇到個英雄之類的。這麼快就碰到了?還是位列梁山三十六名天罡星最後一位的超級酷男——燕青!
「拜託,簽個名行不行?」江子芽上前一步,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老大,我崇拜你已經很久了。你和盧俊義之間的曖昧關係,一直是我心頭的不解之謎。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們那個世界很紅啊。有一種叫做同人女的生物,一直非常疼愛你。我說你為什麼……」
「姑娘,」燕青淡然地打斷了江子芽的滔滔不絕,亮如星的眼眸帶著某種奇異鎖定在她的臉上,「聽說當今聖上,十分迷戀姑娘的美貌與才情,時常來訪。可有此事?」
「我很理解你的困惑。」江子芽摸著臉,自憐自惜地說道,「我明白自古紅顏多薄命,所以才特意長了這麼一張樸素的臉。可是來到這個世界後,人人要當我是絕世美女,我也沒辦法。你知道的,我現在是女主角。在標準言情小說的世界中,女主角不管長成什麼模樣,最終必然淪落為禍水紅顏。」嘿嘿,闖禍不是我的錯。這是命運!
「姑娘不要繞圈子講話了。」被江子芽的聒噪弄得心煩意亂,一向很有涵養的燕青壓抑著心頭怒火決定開門見山,「老實說,在下奉了及時雨宋公明之令,潛入都城。就是為了要能私下裡見一見當今聖上。」他逡巡著左右,壓低嗓音,「這件事關係重大。還請姑娘代為引見。」
「我明白了。」江子芽神情肅穆,連連頷首。宋江這廝跑來和色鬼皇帝談水泊梁山的招安一事來了!老實講,她看《水滸》的時候,最不爽的就是宋江這廝。此人賣友求榮,簡直比高俅更可恨!
「哎?說起這個,」江子芽忽然感到一陣不妙,「清……呃,高……呃,總之就是燕青啊,你有沒有在這裡撞到一個留著半長髮氣質很神仙的男人?」
燕青眸光一轉,落在江子芽眼中,覺得他笑得怎麼這麼嫵媚兼邪惡哩。
「只要姑娘先安排在下與當今聖上見面。我自然會放了高俅。」不給江子芽奪命狂呼的機會,燕青長長的鳳眼帶出一絲絲冷意,「否則——」
「我明白了。」江子芽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低下高貴的頭。這是威脅!威脅的最高段數就是根本不說出否則會怎樣?
靠!這叫哪門子英雄豪傑?
竟然用綁架人質的低劣手段!
「那麼……」燕青意味深長地拖了個長音。
「哼。你以為我會屈服嗎?」江子芽莊嚴地撣了撣衣衫,然後,縮起肩膀,一臉謅媚,「您猜得真準,我確實屈服了……事情就這麼辦吧,還請好漢高抬貴手,別傷害肉票。」
「放心好了。我們是專業人士,」燕青很優雅地望著雲中月,傲然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絕不干撕票那種沒有職業道德的勾當。」
「那真是我等萬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