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少女很認真地點頭,「聽說,這裡以前囚禁了一個澤國的女囚犯,後來被三皇子逼得跳崖死啦,死後她不甘心,所以鬼魂經常來這裡晃啊晃啊——」少女也許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恐怖,又也許是有些嚇到自己了,停了下,才臉色蒼白地揮了揮手,「啊,我說得這麼詳細幹什麼?反正這裡就是鬼殿,你半夜三更來這裡幹什麼啊?」
顏皓忽然掩唇輕咳了兩聲,淡淡地反問:「那你又來這裡幹什麼?」
「我?」少女蹙眉想了想,忽然「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啊啊,該死,我忘記了,柔妃娘娘要我來這裡找一件東西。」「柔妃?」顏皓眼底寒光一閃。
「我不跟你廢話了——我得趕緊找東西。」少女已經無暇再顧及顏皓,低下了頭逕自尋找。
「她曾來過清心殿嗎?」顏皓站在那裡,輕靠著窗台,目光緊緊盯著正埋頭東找西尋的少女。
少女一邊找東西,一邊回答:「嗯。是啊,早上的時候,娘娘經過清心殿,便進來看了一下,結果把最心愛的一隻耳環落在這裡了。」
「清心殿不是已經下令封鎖了嗎?柔妃為什麼還要踏進這裡?」顏皓淡淡地問。
「我哪裡知道啊,柔妃娘娘可能比三皇子大,所以——」少女話未說完,忽驚覺不對,猛地抬起頭,「那你怎麼也跑進來了?」
顏皓看著少女驚異的臉龐,「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哪裡知道你是什麼人啊?我才剛進宮不久,對宮裡一切都不太熟悉——」少女又彎下了腰,目光仔細地掃過殿裡的每個角落。
「喂,你究竟是什麼人啊?敢這麼大膽子跑進清心殿啊?」
顏皓目光一緊,「我是誰並不重要。你找到東西就立刻離開清心殿。」
冷冷地丟下話,他轉身走出了清心殿。
原本彎腰搜索的少女忽然直起了身子,轉頭看了眼顏皓消失的方向,微微垂下了眼簾。
——「喂,你是誰啊?坐在這裡幹什麼?」
——「別以為我是鬼哦,雖然現在三更半夜,但我可是人,不信的話,你捏捏——」
——「對吧,我是人吧?你可是堂堂男子漢呀,怎麼比我還膽小呢?」
……
幾乎是一樣的對白,幾乎是一樣的場景。
很多很多年前,他曾在一樣寂寞的夜裡,在同一座宮殿,遇上了那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然而,很多很多年以後,那個曾經給予他承諾的少女卻忘記了自己最初的誓言,直至她離開他、跳下風塵崖的那一刻,她也沒有記起他,記起她的諾言。
回憶,一分分地甦醒起來,就如同帶刺的蔓籐狠狠地絞痛了他的心房。
他已經不會受任何人影響了,不會再為任何人而傷,不是嗎?但為什麼……為什麼此刻他的心竟有了那麼一點點的混亂?
放下手裡的卷宗,他疲倦地輕揉了揉隱隱作痛額際,抬頭看向窗外。
原本暗沉的天邊竟已露出了一絲微亮的曙光,天竟然快要亮了?!
從清心殿回來直到現在,他幾乎什麼都沒做成。
真的是你嗎?慕癿琪!
如果真的是你,這一次,你又是為何而來?
是為了你即將慘敗的澤國?還是為了展少遠?
呼吸忽然間急促起來,心口很痛,像火燒一般,幾乎將他的神志剝奪。
不是說,不會再為任何人而傷,不會再為任何人而痛了嗎?
但為什麼,當他再次遇見她時,他的心還是有感覺的?還是會如刀割一般地疼痛?
是他騙了自己嗎?
原來……就連他自己也不能相信……
今日,是他的生辰。
宮庭內外,佈置得一團喜慶,他所經之處,皆是燈火輝煌,而每個見到他的宮女侍從也皆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他的唇角不由牽起一抹嘲弄的輕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沒有爬上這個位置之前,又有誰記過他的生辰?又有誰對他露出過一絲一毫的恭敬與畏懼?
權勢真是一個極好的東西,不是嗎?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可以任意地操控人命!而有些東西一旦握住,他就絕不會輕易放開這些東西。
信步走到詔和宮前,他遠遠就看見了正站在柔妃身後的她。
只是與以往的清新秀氣不同,此時的她,不僅身著一襲華服衣裙,頭上也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髮髻,滿身珠翠,顯得高貴而優雅。
這樣的裝束,真是與她極不相配呢,就連這個爾虞我詐奢華的皇宮,也與她格格不入。
他淡淡看了眼正低垂著螓首的她,暗藍色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清寒。
「父王聖安。」
走到王座之前,他朝座上的顏行均叩首而跪。
「皓兒,你終於來了,朕等你大半天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不用行如此大禮了。平身!」王座之上,顏行均笑容滿面地示意侍從賜座,「你可還記得朕前幾日曾說過,要送你一件好禮。」
顏皓淡淡一笑。
顏行均看了身旁的柔妃一眼,柔妃連忙將身後的少女拉了出來,笑問:「三皇子,你看看她像誰?」
顏皓輕掃了那名低首垂眸的少女,復又收回目光,眼底一片淡漠之色。
顏行均也不介意,只是撫鬚輕笑。
「皓兒,父王知道你三年前曾從澤國帶回一名女子,寵愛有加,可惜——」他話語一頓,輕歎了口氣,「父王也知道你一直留著清心殿,封鎖宮門,不讓任何人踏足,也是為了勉懷故人。但故人既已逝,你也不必傷懷,父王讓柔妃尋遍天下美女,終於找到了一名與那女子容貌極為相似的女子——」他抬頭,深深看向顏皓,「皓兒,你可喜歡父王這份生辰禮物?」
顏皓站了起來,連看也不看那華服少女一眼,只是朝顏行均叩首謝恩。
「兒臣謝父王恩賜。」
「好好!」顏行均此刻臉上才露出真正的笑容,「皓兒,你喜歡便好。平身吧!」
「謝父王。」顏皓站起身,就見柔妃已牽著少女的手走到他面前。
「三皇子,她叫展心塵。這份厚禮可是你父王花費了數年的心思,三皇子你可不要辜負了你父王一片好意。」
「娘娘也費心了。」
顏皓從柔妃手裡接過展心塵的手,緊緊地握住,唇邊雖帶著笑意,眼神卻是淡漠而冰冷的。
柔妃笑了笑,輕掃了他們互牽的手一眼,眼眸深處似乎有一抹寒光浮現,卻是一閃即逝。
「三皇子客氣了。三皇子為了我們熵國這片江山,鞠躬盡瘁,不辭辛苦,本宮也只是略盡綿力,為三皇子做些事而已。」
「娘娘真是客氣了。我也只是做我該做的事而已,沒想到一點分內之事,竟驚動了娘娘大駕為我奔波勞碌?」
柔妃聞言,美艷的臉上微一變色。
此時顏行均及時插了話進來,打圓場:「皓兒,快入座吧,時辰也不早了。朕可是為你精心準備了這次壽宴,每一樣都是你愛吃的。」
「謝父王。」顏皓牽起身邊少女的手,就欲入座,抬眼間卻發現身邊的少女神色太過平靜,就連原本琥珀色的靈動眼眸,此刻竟也是微顯呆滯。
唇邊浮現出一抹極輕極淡的冷笑,他仿若未覺般,依舊平靜地牽著少女的手坐入席間。
柔妃輕擊了擊掌,頓時有舞姬從殿後魚貫而出。
詔和宮裡,一片笙歌曼舞,絲竹聲聲。
轉眼,酒過三旬。
美酒在前,佳人在懷,顏皓似乎已微有醉意,暗藍色的眼眸也顯出了幾分迷離之色。
歌舞漸漸進入高潮,驀地,一聲尖銳的絲竹之聲響起,緊接著一名舞姬從人群中躍身而起,腰間華光暴長,一劍直刺向顏皓。
顏皓眼眸微瞇,身形還未動,身旁一道人影已疾撲了過來。
似有什麼光芒自眼底掠過,顏皓原本伸出去阻攔的手,輕輕收了回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嗤」的一聲,那狠疾的一劍穿過了面前之人的肩胛,透胸而出,然後又利索地一抽,鮮血像泉水一般狂湧而出,幾乎染紅了顏皓半邊的身子。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
終於有人從這場突來的行刺中驚醒了過來。
「來人哪,抓刺客——快來人哪——」
整個詔和宮已經亂成了一團,
混亂中,第二劍已出。
顏皓眸光猛地一沉,一手扶住懷中早已軟倒的身軀,另一手將桌前的酒杯擲出。
「叮」的一聲,酒杯迎上鋒利的劍尖,竟讓那使劍的舞姬連連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
此時,宮中護衛已盡數趕來。
刺客眼見大勢已去,竟然回身一劍,抹向自己脖頸,連哼也不哼一聲,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皓兒——皓兒,你沒事吧?」
顏行均趕下了王座,一臉緊張地端詳著顏皓。
「兒臣沒事。」
顏皓輕搖了搖頭,冷冷地看了眼血泊中早已氣絕的刺客,又低頭看向懷中早已昏迷的少女,眼眸裡儘是一片幽沉不見底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