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前,看著黑夜裡那片片飛揚而落的白雪,靜靜地等待。
床上重傷的人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直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那一劍穿過了她的左肩胛,透胸而出,再往下一點,就是心臟了。
好狠利的一劍,卻也是好準的一劍,不是嗎?
唇角牽起一抹淡而冷的輕笑,他微微垂下眼簾,掩去了眼底深處那一抹幽光。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道微弱而痛苦的呻吟聲,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終於醒了?!」
「我這是在哪?」床上之人似乎在掙扎著起身,卻弄痛了傷口,不禁又壓抑地悶哼了一聲。
「清心殿。」
顏皓終於轉過了身,一雙藍眸緊緊盯著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床上之人微垂下眼簾,似有些不安,「那我——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伸手輕撫上左胸上的傷口,她輕擰眉峰,「為什麼我會受傷?」
顏皓忽然笑了,昏暗的光芒中,那笑容陰冷如刀。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展心塵搖了搖頭。
「三天前的宴會上,你為我擋下了致命的一劍。」顏皓眸光一閃,走到床邊坐下,伸出手,為她撂起額角散落的髮絲,「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全然沒有印象?!」
「我——」展心塵欲言又止,眼底閃過掙扎。
清心殿內,頓時蔓延著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其實——」展心塵咬了咬下唇,終於抬起了頭,「我不是展心塵,我是慕癿琦。」
「終於肯承認了?」
顏皓的語氣很平靜,臉上的神色也很淡漠,但那咄咄逼人的清寒目光,卻讓慕癿琦不由低下了頭,「我就知道,必是瞞不了你。而且,我也不想騙你。那天在清心殿相遇,有柔妃的人在監視,所以,我不得不演戲——」
顏皓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聽著。
「三年前,我跳下風塵崖,原本也以為自己死定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卻看見了風柔。」慕癿琦苦笑,「那時我才知道,自己竟被風柔救了,但也同時被困住了。於是,我假裝失憶,一直呆在風柔身邊。」
顏皓淡淡地問:「你為什麼不找機會離開?你那日既然能隻身一人去清心殿,看來風柔並沒有看得你很嚴。」
「是,我是有很多機會可以走,但我不想走。」
「為什麼?」
「因為——」慕癿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怎麼?說不出口嗎?不如讓來我幫你說。」顏皓眼底的神色復又冰冷起來,「你堅持留在風柔身邊,是不是想有朝一日,你可以接近我,然後想辦法不讓我攻打澤國?讓我放過展少遠?」
「不是這樣。」慕癿琦有些急了,「我承認,我是想說服你不要攻打澤國——但我——」
「慕癿琦,你不要再諸多解釋,我不會再相信你任何話。」顏皓冷冷地打斷了慕癿琦的話,微閉了閉眼,掩去了眼底的倦意,「我也不想再聽你任何解釋。」
睜開了眼,他轉身就走。
「顏皓,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而留下的,你信不信我?」
顏皓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希望重新燃起,慕癿琦還未及開心,卻聽顏皓冷冷地道:「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丟下最後一句話,他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
心痛地看著眼前那道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慕癿琦滿臉失落地靠在床頭。
「顏皓,如果你肯多相信我一點……」
淚水,突然間湧出眼角,她連忙伸手拭去淚痕,卻牽動了胸前的傷口,不禁伸手緊摀住胸口,咬牙強忍著。
靜寂的門外,並沒有立即離去的顏皓緊緊盯著那張壓抑著痛苦的蒼白臉龐,終於再也無法看下去,轉身大步離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受了傷,他應該平心靜氣地聽她解釋,不是嗎?但他一想到她總是心甘情願地為展少遠做盡一切,他的心就痛得無以復加。
她是他唯一想守護的人,為什麼,他總是無法抓住她的手?
已經七天了,他再也沒有踏進過清心殿。
他果然再也不會相信她了?!是因為三年前的那一夜,她傷得他太深了吧?如果一切可以解釋得清楚,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三年了,她一直在找機會接近他,但被困住了,現在終於讓她等到這一刻了。
那一夜,清心殿裡的相遇,雖是風柔刻意的安排,但當她見到他的那一刻,心底的震撼與悸動卻是騙不了自己的。
那一種感覺遠遠不同於展少遠。
其實三年前,在風柔與自己見面的那一夜,她就已經很清楚了。她早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那個總是不肯相信任何人,總是反覆無常的男人。
她並不是為了幫展少遠拿解藥而跳崖,那是她與風柔之間的交易。
——「顏皓身上中了劇毒,只有我才有解藥。如果沒有我的解藥,他最多只有三個月的命。」
——「我要你,一命換一命,用你的命,換他的命。」
——「但在你死之前,我還要你假意為展少遠奪藥,我要讓他徹底對你死了心。」
……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當風柔說出顏皓的死期時,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是如此害怕看到他的死亡。
那個時候,她的腦海裡只塞滿了一個念頭——她要顏皓活下去,無論她將付出任何代價。
她不知道風柔為什麼還要救她?她也不知道風柔這一次又安排了這個局讓她回到他的身邊,又是為了什麼?前幾天的事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唯一的記憶,就是那夜清心殿突然失火,她被困在大火裡昏了過去,等她醒來,人已受了傷,還出現在清心殿。
腦海裡復又浮現出顏皓那滿是不信任的眼神,心口就如同被刀絞一般。
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幾年,似乎經常發生這樣的事,她總是不記得自己前一刻究竟做過什麼?
胸前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就像被火燒一般,她低下頭,便看見傷口又崩裂了,她不禁驚慌地想伸手摀住傷口中狂湧而出的鮮血,卻只換來滿手的血濕。
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意識也開始消失,就在她幾乎要跌下床去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地將她擁進了懷裡。
雖然無法看清,但她認得這個氣息。
「顏皓——」
「不要說話。」
看著她滿身的血,顏皓淡定的目光微微一緊。他一把扯開她的衣裳,取來床邊擱置的藥物,熟練地為她包紮。
慕癿琦勉強打起精神,也不顧身上的傷口,一把緊緊抓住顏皓的衣袖,眸光急切。
「顏皓,你相信我好不好?」
正在包紮的手微頓了頓,顏皓終於將目光調轉向她。
「你真的是為了我而留下?」
「是真的。」她拼了命地點頭,「你一定要相信我。其實——」
「既然你真是為我而留下,其他的就不用再多說了。」他的目光終於緩和了下來,然後低下頭,繼續為她包紮傷口。
他終於肯相信她了?!
喜悅霎時間佔滿了心房,原本冰冷的身體也湧上了陣陣暖意,突然之間,她覺得就連傷口也不怎麼痛了。
等她傷好一點,她一定要告訴他當年事實的真相。
她還要告訴他,其實,她真正喜歡的人是他。
傷口終於包紮妥當。
恍惚中,她感覺顏皓將她緊緊擁在了懷裡。
她深深埋首在他懷中,輕輕地歎息:「顏皓,你能活著,真好。」
有那麼一瞬間,顏皓原本柔和下來的眸光似乎緊了緊,卻一閃即逝。他伸手輕撫著慕癿琦那柔順的長髮。
「我們都不會死。」
「顏皓,幸好你肯相信我——」少女幸福地輕閉上雙目,「我還以為,我要費好一番工夫才能讓你相信我呢。這三年來真的發生了很多事——」
「是麼?」顏皓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
然而,懷中的少女卻沒有繼續接下去。
顏皓也沒有低頭,只是淡淡地問:「怎麼不說了?是累了嗎?」
懷中原本緊閉雙目的少女猛地睜開了眼,一抹詭異的光芒自眼底閃過,「雖然有點累,但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她話音方落,驀地右掌一翻,一抹銀針疾射而出,直射向顏皓心口。
顏皓臉色一變,伸手就往胸前一擋,然而如此近距離的攻擊,他幾乎連反手的機會都沒有。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緊緊按住胸口,目光冰冷地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少女。
「你果然是來殺我的。」
少女眼見行刺成功,竟也不逃,只是呆呆坐在床頭,眼神呆滯,就連身上的傷口崩裂,血染中衣,也似毫無感覺。
顏皓眸光中似閃過一絲不忍,伸出另一隻手,似想輕撫上她蒼白的面頰,然而一陣氣血激盪,又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只能單手撐住床沿劇烈喘息著。
見床上的少女還是毫無反應,他嘲諷地一笑,目光卻是轉向一直虛掩的宮門。
「到了這個時候,你們竟還不敢進來?!」
「吱呀——」一聲,虛掩的宮門被緩緩推了開來。
數十名侍衛執刀闖了進來,一字排開,警戒地盯著已是重傷的顏皓,誰也不敢放鬆半分。
在重重侍衛的掩護之下,顏行均和風柔這才緩緩走了進來。
「皓兒,你可不要怪父王狠心。」顏行均冷哼一聲,眉目間已是連最後一絲親情也不剩下,「當初是你先殺了你兩位皇兄,父王這也是為熵國大義滅親,清理門戶。」
顏皓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滿是嘲弄,「父王,你又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為了顏澤和顏深報仇,還是為了奪回你的皇位?」
顏行均臉色微微一變,「你這個逆子,陰謀弒兄竟還死不悔改,朕怎會生出你這樣的一個孽障兒子?
顏皓輕咳了兩聲,看向顏行均,目光犀利,「你原本就從未承認過我這個兒子,不是嗎?而我如此冷血,也不過是向你學了兩分而已。當年你可以對親子下毒,我又為何不可弒兄奪位?」
「你——」顏行均氣極,渾身顫抖,「來人,把這個孽障亂刀砍死。」
他一聲令下,卻沒有任何人有所動作。
「你們都站著不動幹什麼?」
顏行均詫異地轉過頭,環視著四周不動如山的侍衛。
「君上,臣妾還未發號施令,這些人又怎敢動彈半分?」
身後那妖嬈嬌媚的聲音,頓時讓顏行均從頭寒到了腳。他猛地回過頭,然而還未及反應,腹間便是一涼。
瞳孔驀地睜大,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深插進自己胸腹間的那柄利刃。
「柔妃——你——」
鮮血,不斷地從唇角淌下,他顫抖著手,指著眼前一臉冷漠的女人。
風柔冷冷一笑,猛地將刀拔了出來。
顏行均一聲悶哼,再也站不住,狼狽地跌在了地上,緊緊捂著血流不止的腹部。
「三皇子陰謀弒父奪位,君上駕崩之前,已口傳聖喻,傳位柔妃,暫管熵國軍政大權,直至熵國皇族有子嗣繼承王位。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謹尊聖喻。」
所有的侍衛皆異口同聲,屈膝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