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喔!你一聽到別人這麼喊,就要趕快躲起來,知不知道?」人小鬼大的杜少君挺直著嬌小的身子,諄諄告誡著。
「我不是鬼。」楚冰冷若冰霜的容顏因著無情的語調,更覆上了一層冰。
「我爹常說能者多勞嘛,你長得像鬼啊,就算是幫幫我們嘛。」杜少君嘟起小嘴,眼睛瞄了一眼仍在發愣中的爹。
「那是你們的事。」新落的雪花停在楚冰長長的睫毛上,沒有一點融化的跡象。
「你跟我們一塊走,我們的事就是你的事。」小女孩不服氣地大叫著,楚冰卻不再作聲,逕自站到洞穴外一棵乾枯的大樹邊看著遠方。
而始終坐在一旁啃乾糧的杜雲鵬,目光則是一逕看著那一襲在雪中微揚的黑衣。
像幅畫——
白澀的天空中,僅有一隻無處可躲的寒鴉棲身在暗黃的枯木上,楚冰玄黑色的身影站在枯木旁凝望著遠方,顯得無限的寂寥。
杜雲鵬的嘴角動了下,右手不自覺地在雪地上描摹著腦中的圖像。
楚冰真的不是這個世間的人,這一點他是真的確定了。
這幾日又下了幾場大雪,習於冰冷的她在未有身體不適的狀況下,很自然地又回復成她原先漠然的性子——足夠的冷意給了她充分的好精神。
那一夜她臉泛微粉的動人面貌,彷彿只存在他的記憶裡。
杜雲鵬直覺地抬頭望著陰霾的天氣,歎了口氣——
怎麼不出太陽呢?
或許是察覺了他的注視,楚冰擰眉回過了頭。
看什麼!她冷傲的眼不悅地在他臉上打轉了一圈。
杜雲鵬一挑眉,故意咧開嘴朝她一笑,外加眨了兩下眼。這女人就不能有一些其它的表情嗎?
她冷哼了一聲,連挑柳眉都賺不屑。
「爹,好冷喔。」杜少君「適時」地站到爹的面前,撒嬌地躲到爹的手臂下。
「風雪可能還要下個兩三天才會停呢。」杜雲鵬解下自己的斗篷把女兒密密地裹住。他打了個冷顫的同時,眼神也略帶哀怨地瞄了楚冰一眼。
怕她身體不適,所以在這樣冰天凍地裡也沒有生火,凍得他們父女倆臉色發紫、嘴唇發白——
他和君兒現在來扮鬼,效果肯定比她還好!
杜雲鵬盯著她的臉,渾身顫抖地喝著冷茶,抱著他冷到睡不著的女兒取暖
數到三!如果楚冰再不回頭給他和君兒一個關愛的眼神,就休怪他無情無義了。
一………楚冰黑亮的髮絲飄上臉頰,優美的右臉斜對著他。
要畫這樣雪白的肌膚,是種挑戰。他不想為她的瞼加上色彩,選擇與她的膚色相近的紙張為底會是最好的選擇。她的質感只能用絹絲類的紙材,只是絹絲類的東西太容易渲染開杜雲鵬摸箸下顎,沉思著這個問題。待他回過神時,他才突然想到楚冰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
二……楚冰的黑色衣袖一甩,擺明了她知道他在盯著她。而她,不高興!
她霍地背過身,讓他只能盯著她的後背發愣。
三……哈啾!
楚冰居然推倒了他擋在前方用以蔽寒的枯木叢,讓刺骨寒風呼呼吹入這處已經寒徹心扉的小山洞。
哼!杜雲鵬牙根一咬——她不給好臉色—他們父女也不必以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楚姑娘,我們不升火就是為了你,你現在把枯木叢推倒是什麼意思?」杜雲鵬惱火地站起身,緊揪成一團的雙眉代表他的耐心已經完全喪失。
「那看起來很熱。」楚冰簡短地說道,眼睛望著遠處的皚皚白雪。
「和人說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一種禮貌!」他大吼。
「我不是三歲小孩。」楚冰瞥了他一眼。
杜雲鵬清楚地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尤其是在冷風倏地鑽進他的衣領,而他的脖子甚至凍到沒有感覺時。
「你居然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幽都的人難道都不懂感恩嗎?」他用手替自己冷到發抖的喉嚨保溫。
「感恩?為什麼要感恩?住在那裡的人沒有人會幫忙誰。」她寒冽的眸睨看著他,覺得很煩。
「那你為何以為我這樣幫你是理所當然的?」他逼問道。
「強者是唯一的真理。」否則她何必擔心自己魂飛魄散。
「好——楚姑娘真是點醒了我!」杜雲鵬憤怒地指著最遠處一隅雪堆:「你給我待在那裡,我和我女兒要升一盆又大又暖的火,我們要補睡一場舒暖的好覺!」
楚冰的回答是又把枯木叢踢推得更遠一些。擺明了挑釁!
「君兒,到洞穴裡的稻草堆取暖。」杜雲鵬命令著,氣吼吼地走到楚冰面前。
陡地一伸手,右手已然扣住她的肩頭。
「你做什麼!」楚冰薄冷的手啪地打上他的臉龐。
冰冷的手勁果真不同凡響——杜雲鵬的臉立刻凍辣到沒有感覺。
他扭曲著臉孔,硬是咬著唇忍住冷,用手拖著她,將她塞到洞穴的稻草堆中。
「做什麼!」來不及驚呼出聲,一堆堆的稻草就排天倒海地往她身上倒來。
「做什麼!」杜雲鵬捉起另一把稻草,回瞪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讓你感受一下我們剛才的感覺,你現在有多熱,我們父女倆就有多冷!〕
楚冰的臉開始冒出紅暈,冰冷的神態在遇到熱之後一點一點的瓦解。
「君兒,抱住她!」杜雲鵬命令道。
杜少君笑著用手圈住了楚冰的腰---嘿,軟軟、香香的哩
好冷、好冷哦。
「世間不只你們兩個人可以帶路。」楚冰伸出一隻手掐住杜雲鵬的喉頭。
一股子冷氣直竄上杜雲鵬的咽喉,凍得他齜牙咧嘴,他卻依然大聲地吼道:
「你當然可以再找幾個、心臟好一點的人,再嚇他們一次,看他們是不是還有命留著替你帶路!又或是總是有些不怕冷的好色之徒,願意接受你以身相許!」
「住嘴。」楚冰的指尖幾乎全陷入他的喉嚨中。
杜雲鵬乾脆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腰,不客氣地把她整個人全擁在胸前,用他生氣勃勃的火熱體溫燙灼著她。
熱死她!
「放開。」楚冰的眸因為熱氣而顯得迷濛。
「知道痛苦了吧?」他的胸膛壓擠著胸前嬌弱的人,完全沒體會到兩人現在相擁的姿勢有多曖昧。
杜雲鵬的呼吸撩動她的長髮,楚冰則鬆開了手,用力地喘著氣。
「爹,她抱起來軟軟的,對不對?」從頭到尾沒有閉上眼睛的杜少君很開心地說。
杜雲鵬瞪著楚冰的眼眸,這才乍然感覺到自己胸口上的柔軟。他胸口一熱,既而耳根子全發起熱來。
他驀然放開手,然後——被甩了一巴掌。
「等我成功把鼎拿到白芙蓉那裡後,我手上這只黑石玉鐲就給你們,別再煩我了!」她猛然退得遠遠的,整個人沐浴在冰雪中。
這就是「感恩」了。幽都或這個世間都一樣,所有人都是為利所趨的。
杜雲鵬聞言一愣,他早忘了這回事了。
〔你當我們是乞丐在求施捨嗎?我們只是要求你配合一點!」杜雲鵬一看她不知反悔的死樣,立刻又氣鼓鼓了起來。
配合?楚冰看著他,以為他仍在為她不願當鬼一事而斤斤計較。
「好——我盡量在有人叫鬼的時候就跑,這樣可以吧。」楚冰仰起微尖的下顎,地上的冰霜都不及她容顏十分之一的僵冷。
杜雲鵬聞言,初是面無表情,後則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算他認了!
正常人哪有這種機會碰到這種奇怪的女人呢。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哦。你裝鬼,我扮道士,我一作法,你就躲開這樣我們至少可以用賺來的銀兩在客棧要兩間房一間給你住,不燃火爐,放上一盆子冰塊;一間讓我及君兒住,可以升火、喝熱茶。」他滿意到眼睛都瞇了起來。
楚冰轉身就快速地向前疾走——印在雪地上的腳印深得一如常人。
她氣壞了!
「爹,這樣可以嗎?」杜少君看著她,皺起了眉頭。
「哪裡不妥?扮鬼的主意不是你想出來的嗎?」杜雲鵬問道。
杜少君抓抓腮。「我覺得她愈來愈不像鬼了。」
「哪妻不像?我差點被她的手冷死哩。休息夠了,出發吧。」杜雲鵬細心地替女兒戴好小帽,穿上大氅,把她全身裡得密不透風,這才走出了洞穴。
「爹,走慢一點啦!」杜少君大喊著,無奈那個向前走的爹,根本沒聽到心愛女兒的叫喚。
他甚至極逞英雄地走到了楚冰的前頭——爹,又在鬧彆扭了。
「痛——痛——」杜少君疼痛地址著自己被樹枝勾住的髮絲。
「不要動。」楚冰纖細的十指微微一挑,樹枝與發的糾纏於是分開——這個小孩子,真慢,
「頭髮亂了。」杜少君披散著半邊的發,很無辜地仰頭看著楚冰。
「亂了就綁起來。」她微不耐煩地說道,向後退了一步。
「爹在前面,我不會綁。」自動自發地從袋子中拿出一把梳子,硬塞到她手裡。
楚冰盯著手裡的梳子,好半天才開口問道:
「我為什麼要幫你梳?」
「你不幫我梳,我就抱你。」杜少君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笑容。
楚冰舉起梳子,巧手三兩下就擺平了杜少君的細絲,挽了兩個彎,俏皮的發勢便成了型。
小孩子的味道,怎麼有些像甜湯?楚冰邊綰著發,一邊想道。
「好了。」楚冰說道。
杜少君衝到結冰的河岸上,一看之下,便大叫出聲:
「我的天!我真的長得不錯哩!咦?不對啊,我應該綁成男孩子的樣子。」
「你是女孩兒。」雖然一路上這小女孩穿的都是男孩的衣服。
「你怎麼知道?」
「就是知道。」笨蛋才會不知道而這個世間的人顯然全是笨蛋。
「我不管你怎麼知道的,但是我得綁成男孩子的髮式啊,這樣子扮成徒弟才可以理直氣壯。而且那些三姑六婆對漂亮小男孩沒有什麼抵抗力。」杜少君叨叨解釋著。
楚冰皺著眉,不發一語地拆開了杜少君發上的髻,快速地又將那把柔細的發系成小男孩的髮束。
杜少君打著冷顫看著她,卻在不意間想起了娘——娘過世得早,她已經不記得娘是否曾經幫自己梳過頭。而這個粗枝大葉的爹,宣稱自己畫畫時手細、心巧,但是綁頭髮時總要扯掉她幾根頭髮。
楚冰把梳子塞回她的手上,緩緩地往前走。
「嘿——吆」
「嘿!吆!」
幾名抬著轎子的人,氣喘吁吁地經過這處上坡路段。
楚冰幽幽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並未停下腳步。
「有鬼!」轎夫們睜大了眼,驚嚇地大喊出聲。
杜少君愣愣地看著他們,左右張望著
他們幹麼衝著她叫「鬼」?她沒看到鬼,也沒聽楚冰說看到鬼啊。
「傻小子快跑啊!那個女鬼就站在你旁邊啊!」轎天氣急敗壞地指著她叫嚷著。
杜少君抬頭,看到楚冰雪白的瞼。喔!差點忘了!
杜少君瞄了一眼從轎子裡跑出來的高貴人影,看了看那人身上掛了數串的護身符,她壓低聲音對楚冰說道:
「快飄走啊,有人喊你是鬼耶。」
楚冰瞪了她一眼,那一眼讓人不寒而慄。
黑衣身影飄然遠走,嚇得其他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快去找我師父他在前面!」杜少君指住胸口,表演出無限驚恐的模樣。「我師父剛才就說這個地方不乾淨。」
「有大師嗎?快請快請!」富人緊握胸口的護身符,全身不停地發著抖。
「師父喲!快來!」這裡有肥羊喲!
誰要爹散財佈施別人的能力一流,錢在身上總停不了三天!
想吃香的喝辣的,就得動動頭腦。呵呵呵……
「爹,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杜少君咬著一隻雞腿,鼓著小肚子看著杜雲鵬神情恍惚地從門口走進來。
拜那個有錢的大爺之賜,他們現在住在林間的小屋裡,有熱湯、有火爐、有暖烘烘的被窩。
「楚姑娘把菜湯喝完了嗎?」杜少君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杜雲鵬失神地走到屏風後,腦筋還是一片空白一切都是因為那碗菜湯!
他這人善良,於是好心好意要端菜湯給那個冷面女喝,所以他走到了河邊——哪邊最冷,風最大,她肯定就在哪兒。
是夜,所以昏暗。
他走過一塊空曠的空地,冷得鼻子、眼睛都快腫起來了。
她不在這裡。
嘩然的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端著菜湯循聲走到溪邊——
結冰的水面上被敲出一個洞。
她緩緩褪下了黑衣,露出了白皙得嚇死人的裸背。
看人沐浴,不是應該要慾火焚身嗎?怎麼他卻出了一身冷汗、凍到手腳發麻?看著那顆沿著她的脖子滑落的水珠,杜雲鵬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她不冷嗎?幹麼把整個人都埋到冰溪之中!
冷不防地,楚冰似乎感應到身後有人,她鎮定地轉身一看——
嚇!
他正在偷看一個姑娘洗澡啊。
杜雲鵬張大了口,呵呵乾笑兩聲,一下子還想不出來什麼說詞。
「我——我我的手有點酸」他看著自己手上那一缽菜湯,恍然大悟地揚起一個微笑:「啊我是來送湯給你的,今晚天氣不錯,夠冷,你慢慢用啊,喝不夠我再送來給你。」
他把湯放到大石頭上,擺出一個傻傻的笑容。
腳步向後一步,又一步——
「你——」楚冰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出,一口鮮血已嘔出了口。
杜甬雲鵬飛快地直撲向前,伸直手臂探入溪水中溪水凍到他想哭天喊他!
他打著哆嗦把她的身子撈到了岸邊——那一身水滑的肌膚讓他的臉龐火紅了起來。
「就知道你沒事洗那麼冰的水一定會出問題的,吐血了吧,」他拿過她的衣服蓋住她一身雪白,嘴巴則故意嘮叨地說著話。
完了!他完了—.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以後看到楚冰的臉,他就會想到她潔白的頸、小巧的胸、細緻的腰身。
「不許想」楚冰尖聲一喝,血又緩緩流出唇邊。
杜雲鵬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手忙腳亂地擦去她唇邊的血。
「你還好吧?」他濃眉蹙成一團,大手不知所措地拍著她的背。
「別碰我。」她整個人半坐起身,用了最大的力氣推開他,因此被在身上的黑衣於是滑落
他呻吟了一聲,再度把她一身的凝脂看了個詳細完了!他以後要如何下筆..
他現在腦中儘是旖旎的春宮晝!
「你快躺下去!」杜雲鵬的眼睛一閉,心慌意亂的手立刻用力推了她一把。
叩地一聲,她的頭硬生生撞到結霜的地上。
「你沒事吧?」他馬上睜開眼,望入她迸出火花的眼。
「離我遠一點。」她的語氣極度的冰,卻也極度的熱。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送湯來的!」他大叫。
「你差點害死我。」楚冰忿恨地說。
「我救了你一命啊!」他忍不住舉起衣袖拭去她額上結成冰的水珠子。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她不領情地打開他的手。
「不是在洗澡嗎?」他直覺回答。
她瞪著他。
「總不會脫光了衣服在乘涼吧?」杜雲鵬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
「我在召鬼靈!我在確定寶鼎的方位!」她的雙眼再度氣出了銀色的幽光。
「喔,那幹麼脫光衣服?」他好奇地追問。
「不用你管!嘔——」一想到她失去寶鼎的氣息,她又氣嘔出一口血。
「你別說話啊!」
她張開口想要呼吸冰涼的空氣,以調節體內的氣息,他卻死抱著她不放--屬於熱血男子的氣息就這麼直竄入她的口鼻之間。
「你知道你這種偷窺的行為犯了什麼罪嗎?」她努力調勻硬被灌入的那口氣
若是妖魅之氣進入體內,她就毀了。
見她不懷好意的模樣,杜雲鵬連忙退後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顆石頭,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屁股好冷!冷颼颼地。
「在幽都,見到未婚女子的肌膚,只有一條律法執行。」她的聲音比天氣還冷。
「以身相許?」他以常理判斷打了個冷顫。
她搖頭,他二度猜測:「娶她入門?」
「以湯匙剮眼。」楚冰厲聲說道。
「哎呀!何必那麼嚴肅呢?」他的臉抽搐了兩下,笑容像凍屍一樣。
看她的臉閃出一道寒光,心生警惕的他連忙伸出手——
「你還真的動手!」他捉住她倏地刺來的長細指尖,成功地救回了自己的眼珠。
楚冰一咬牙,掙扎著想抽回自己的手,衣服卻又往下溜了幾分
「你——你你再亂動,就別怪我的眼睛下流了!」他大喊出聲,避開她在生氣時才會閃銀光的眼。
「滾!」
此時,看身小屋裡的杜雲鵬揉著耳朵,只覺得楚冰剛才那一聲尖叫,一定是傷了他的耳膜,否則他的耳朵怎麼會到現在還在嗡嗡叫、心還在怦怦跳呢。
心跳跟耳嗚有關係嗎?
他皺著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