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仇煌的瞬間,她完美無瑕的容顏立即綻出一抹幾乎讓人無法逼視的絕美笑靨。
那是與華綾完全相異,卻同樣懾人心魂的美,每見一回、每看一眼,都會令人大吃一驚的艷麗。
「哥哥!」她奔向他,張開纖細的手臂撲進他的懷裡,將臉深埋入他寬闊厚實的胸膛裡。
「泠。」仇煌不掩喜色的回擁她。
「哥哥、哥哥、哥哥……」深怕他消失似的,她使力地擁緊他,疊聲叫喚,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好妹妹,別來無恙?」他愛憐地揉揉她一頭如瀑秀髮。
「有恙得很哩!」她驕蠻的應道,由他懷中抬首,癡迷地直視他的眼底深處。
「呵呵!此話怎說?」低沉的笑聲轟隆迴響在他的胸腔裡,震得緊貼於身的仇泠感到一陣酥麻。
「整整三年未見,會無恙才有鬼。」仇泠噘起豐潤的小嘴薄嗔,嬌容微怒,看起來更艷麗了。
仇煌覺得自己彷彿被她的艷色給正面打了一拳,他頓了一下,吶吶的道:「咱們不是有通書信嗎?」
「還敢說,久久一回隻字片語,我還以為你都忘了還有我這個妹妹呢!」
「怎麼可能?若忘了,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仇煌大笑。
老天!她真是想死他了,希望他也—樣,她內心不禁如此的期待。
他當然也想死她了,在一千多個分離的日子裡,他無時無刻的不思她、念她、想她。
而他,也被這份隱含不道德的思念狠狠的折磨,今天見到她,他又因為她令人驚艷的美而更感到自己置身於水深火熱中。
他幹不該、萬不該對她產生非分之想,她是他的妹妹啊!
不遠處,寒無極將兩人相擁的親密情景納入眼瞳,雖知兩人該是兄妹情深,但他明白其實不然。
「煌。」他近身喚道。
仇煌輕輕拉開仇泠,單膝脆地,恭恭敬敬的道:「學生向夫子請安。」
仇泠在一旁因為遭受打擾而稍顯不快,輕喚聲夫子後,便不發一語。
寒無極扶起他,微笑著拍拍他的臂膀,「近來好嗎?」
「托夫子的福,學生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寒無極點點頭,「進屋裡說話,咱們幾個老的有事想同你商量,泠,請你去備茶水好嗎?」
「是。」仇泠依依不捨地再看一眼仇煌,才轉身走開。
寒無極偕仇煌進人大廳,寒靈月、雲飛和皇甫玄,及其次子皇甫康已在廳中等候。
「皇甫世伯。」仇煌見到皇甫玄,十分歡喜興奮。
皇甫玄面現喜悅之色,殷切地與他噓寒問暖,由外人看來,只覺得兩人感情親如父子,甚且連身形、外貌都有幾分相像哩!
「煌,聽說你和華綾妹子感情好得不得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這是真的嗎?」皇甫康消遣起他來。
仇煌稍一愣,漲紅俊臉,趕緊澄清道:「康兄,華綾就像我的妹妹一樣,雖然朝夕相處,但怎麼也難如膠似漆,千萬不可胡說,以免引起誤會。」
「反正你和華綾遲早都要被送做堆,還羞個什麼勁兒?」皇甫康再揶揄道。
所有人聞言,若非揚聲大笑,便是心照不宣的頷首點頭,沒有人有責怪之意,將他和華綾湊成對已是不爭的事實。
「煌,你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了,其實,此次特地叫你回來,也是想同你商量你和華綾的婚事。」寒無極提道。
「煌,你可瞧得上我們家綾兒?」雲飛開玩笑的問。
「雲世伯,您這麼說可真要折煞我了。」仇煌急忙拱手作揖。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使他有點措手不及,這事他並不是沒想過,只是……
仇泠呢?她會如何看待這事?
他常想,若他娶妻生子了,是否就可以擺脫這種戀慕妹妹的逆倫之惡?
正當一夥人在起哄時,仇泠捧著茶水進來,在場的人同時沒來由地很有默契地噤聲。
許久後,才在雲飛寒暄似的讚美聲中,回復先前熱絡的場面。
皇甫玄僅只是微笑著,並不多做表示,但他的目光深沉。
仇煌暗暗地看著妹妹,猜測剛才的話她聽到了多少,她會怎麼想?她會怪他、怨他嗎?
大廳中,每個人的心思都不盡相同,表面上平心靜氣,但實際上卻暗潮洶湧。
仇泠雅靜端莊地一一為眾人斟茶,神情一派的溫良柔和,絲毫未透露她澎湃的內心。
她從頭至尾聽得清清楚楚,也看清了在這些人眼中,她永遠都是不相干的外人。
但仇煌不是,他是他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瑰寶,他們傾全力給他所有最好的,並且和華綾享有同樣多的真心和付出,雖然仇煌所得到的,其實仇泠一樣沒少過,但她明白,他們所少給她的是一顆心。
她不瞭解原因,也不想去瞭解,因為,他們給她多少,她就回給他們多少,這很公平不是嗎?
相見不如不見,久違後的重逢並非全然的喜悅,只因他們正企圖從她身邊奪走他。
是的,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也是不爭故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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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仇泠第二次見到皇甫康,約莫一年前,皇甫康曾到寒氏學府拜會寒無極,那一次他遇見了她。
雖然她對他沒有多大印象,可他卻深刻地被她奪去心神,從此魂縈夢繫。
猶記得乍見的剎那,他結實的怔住,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那眼尾的冷媚、唇角的寒艷,在在教他為之失魂。
如今,再見到她的瞬間,那份驚艷的撼動仍在,甚至更強。
當仇泠離開大廳,他立即追了出去,「泠姑娘,小生向你請安。」他向她打揖作禮。
「不敢,公子多禮了。」仇泠微一頷首。
「泠姑娘,老實說,自上回一別,我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整個腦海裡都是你美如天仙的身影。」皇甫康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起甜言蜜語,然而字字句句都是真誠。
仇泠聽了卻只覺想吐,但她的表情仍不興波瀾,仍是一貫的淡漠,「公子言重了。」
「寒舍所植的血荷近日已經開放,不知姑娘可否願意賞光,與在下一起欣賞?」
「血荷?」仇泠的興趣略起。
「是的,這種荷花的顏色鮮紅如血,因此被稱為血荷,是家父特意托人由西域帶回來栽種的。」
「公子,我很想去瞧瞧,可是,我必須請示夫子。」仇泠推諉道。
「我剛才已經向寒夫子請示過,他老人家應允了。」
仇泠沉吟片刻,心忖,反正再待在這裡也是氣悶,不如出去走走,「那就煩勞公子領路了。」她淡淡的一哂。
皇甫康一見佳人嫣然一笑,魂魄都快飛上天了,忙不迭地恭身引道,幾乎腳跟不著地的邀仇泠回皇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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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像是著火的血荷一朵朵狂狷的爭妍競綻,擁擠地想在人工湖泊內掙出一片天。
花如其名,血荷的顏色極其紅艷,仿若快要滴出血似的。
風拂荷動,連撲面的香氣都是似血般的濃郁,味道強烈得教人有些噁心,宛如死屍的味道。
她記得這個味道,那一年的滿月之夜,飄嵐山莊裡就是這種味道。
霎時,每一朵花都變成一具具被血染紅的屍體,這一朵是爹、那一朵是娘、旁邊還有奶媽、丫鬟……他們各個都睜著暴突的眼看著她,一如夢中的景象。
「泠姑娘,你瞧這血荷如何?」皇甫康問。
「很美。」仇泠簡潔的回道,輕撫血紅的花瓣。
不似血的溫熱,花瓣是涼的,熱的只有它的顏色;就像她,表裡不一,不同的是,她冷的是外表,熱的是內心,恰好與它相反,她在心中自嘲著。
一陣風又吹來,紗裳輕揚,素絲映上紅的氤氳,她也像著了火般,美艷極了。
皇甫康看得癡迷,「在我眼裡,你比它美上千百倍。」
她的嘴角輕輕一揚,「公子謬讚了。」
「絕非謬讚,你真的很美。」
她無語,若有似無地微笑,細細感受指下的沁滑觸感。
它是沒有溫度的火,她亦是,只是,她冰冷的火能的傷人,並引得週身的飛蛾奮力拍翅,義無反顧地撲人火中。
霍地,一聲尖銳的興奮吼叫撕裂了安謐的氣氛,「開了、開了、花開了!」
尋聲望去,在一片血紅之後,不知從哪裡竄出一名衣發凌亂的婦人,正胡亂的摘下荷花插在頭上,插得滿頭滿發。
她摘得忘我,腳步竟往湖裡踏去。
「六姑母!」皇甫康急急衝過去拉住她。
「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她陡地驚聲尖叫,像發狂的野獸般又踢又打,想掙開皇甫康的手,頭上的花都散落了。
仇泠好奇的走過去,瘋婦一見她,便對她叫道:「救救我!不要讓他殺我!」她奮力的掙脫,直投入仇泠的懷裡。
仇泠輕擁著她,拍拍她抖得厲害的身子,「別怕,這裡沒有人要殺你。」不知為何,她竟不討厭這名瘋癲的婦人,甚至湧起想保護她的慾望。
皇甫康手足無措,「驚擾姑娘了,實在對不住。」
「不會。」仇泠微微的一笑,眼神由冷轉柔。
「六姑母,我帶你回去。」皇甫康欲拉走瘋婦。
瘋婦馬上又如殺雞般地嗥叫起來。
「別!」仇泠阻止他,「她住哪兒,我帶她回去吧!」
「可是……」他遲疑著。
「沒關係。」
皇甫康沒辦法,只得領著仇泠帶著瘋婦走人一條幽密的小徑。
「我偷偷告訴你,我有一個孩子喔!」瘋婦壓低聲音對仇泠說道:「是個男的,長得可俊俏了,跟他爹簡直一個樣哩!」」哦?他叫什麼名字?」仇泠問。
瘋婦忽而落淚,哭哭啼啼的道:「嗚……他被帶走了,他一定會殺了他,因為,他是個孽子呀!」
「孽子?」
「是呀!是孽子,是我和……」
「到了。」皇甫康打斷了她的聲音。
放眼望去,身前只見—棟猶如監牢、密不透風的房子。
「六姑母.到了,快進去吧!」皇甫康強把她拖出仇泠的臂彎。
「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瘋婦驚叫,死命的掙扎,「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若不快去找他,他會被殺啊!我不要進去!」
皇甫康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推進房子裡,關上門,鎖起來。
她的雙手由窗欞隙縫伸出來,朝仇泠嘶喊,「姑娘,你替我去找他好不好?他的背上有一個新月胎記,很好認的,姑娘,你一定要替我找到他!」
「我們走吧!」皇甫康顧不得禮數,輕揪仇泠的玉臂疾步離去。
「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姑娘——」
淒愴的叫聲逐漸遠去。仇泠感受到莫名的震動,忍不住問道:「她是誰?怎地會這樣?」
皇甫康重歎一聲,「她是我六姑母,叫皇甫婉心,是我父親的妹妹,如你所見,她已經瘋了。」
瘋?仇泠直覺婦人瘋的只有外表,她的眼神並無瘋狂的氣息,那是一雙冷靜的眸子。
「她說她有一個孩子?真的嗎?」她問。
「是她想像的,她根本沒出過閣,哪來的孩子?」
「是嗎?」仇泠聽婦人說得言之鑿鑿,不似想像,「那麼,你曾聽她說過她想像的那孩子的事嗎?」
皇甫康想了想,「有,我曾聽她說過一次,她說……」他突然打住了。
「說什麼?」
為了博取佳人歡心,他還是照實說了,「她說孩子是和他哥哥生的,也就是我父親,天哪!這是亂倫耶!這話也只有瘋人才說得出來。」
亂倫孽子?仇泠沉思,無心再賞荷,於是她告辭回寒府。
皇甫康對此感到惱極了,原本好好的美妙時光,就這麼被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婦破壞殆盡。
他親自送她回寒氏學府,並親自採了一把血荷送她,期望能與她再有見面的機會。
仇泠態度冷淡有禮地收下花,腦海裡所想的,淨是皇甫婉心的話,孽子、新月胎記……忽然她想起某人的身上也有新月印記。
走著走著,她忽然聽見數名下人在碎嘴,說什麼煌少爺已決定娶雲家小姐。
仇泠聞言倏地回過神,手不覺用力一擰,紅花損落一地。
打開掌心,她只見自己沾滿手心的花汁如血。
他……他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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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揮毫,山水煙雲一筆一畫地躍然紙上。
「泠。」仇煌進門喚道。
她沒抬頭,也不應聲,手指逕自勾勒著。
寧靜的山、寧靜的水、寧靜的煙、寧靜的雲,紙上的一切都是寧靜的,只有一顆心是怒、濤、洶、湧!
但她的面容依然是寧靜的,一如筆下宛若仙境的地獄,淒厲的寧靜。
許多年來,她已漸漸學會壓抑與克制,不再率直任性、我行我素,她瞭解溫順所能得到的效益遠比衝撞來得太多。
人們短視的眼總是會被表面所蒙騙,殊不知最溫柔恬靜的,往往隱藏著最致命的利刀。
因此,她學會把利刃藏在溫順之下。
仇煌默默不語地站在一旁看著,在靜謐的平和中,他隱約可以感受到她內心的激流。
他如何能不曉得她對他的心?他曉得,可是他不願面對,超越倫常的愛是骯髒罪惡的,是必遭天譴的。
落下最後一筆,仇泠在圖上題字,舒緩的低吟道:「將是雲雨狂過,豈使相許驚錯,擬把離魂還留,千山語盡斷坡。」
「好詞。」仇煌由衷的讚賞。
「只有詞好?畫呢?」
「詞好畫也好。」
「那人呢?」他不語,沒答腔。
她放下筆,狀似不經意地再隨口問道:「哥哥想娶華綾嗎?」
仇煌沉默片刻,「也許。」
「也許?」「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對你而言很重要嗎?你若執意要.娶華綾,我又能怎麼樣?」她扯扯嘴角,淡淡地諷刺一笑,不著邊際的再問:「你已經忘了嗎?」
「忘了什麼?」
他真的忘了?!她黯然的問最後一次,「你真的要娶華綾?」
仇煌頓了一會兒才回道:「是的,我打算娶華綾為妻。」
他必須這麼做,他不能讓錯誤繼續存在,並如雪球般愈滾愈大,不只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她。
他愛她,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她,但……更以一個兄長的身份在愛她,就因為愛她,所以,他不能毀了她。
猛地,盛滿墨汁的硯台擊到他的身上,墨汁沾污了他胸前的衣襟。
硯台落地,裂成兩半,好似在預言兩兄妹即將分道揚鑣。
她的情緒仍然失控了,「你會後悔的。」她的聲音與眼神變得更冷,冷得似乎連空氣都凍結了。
「不!我不會後悔。」他沉沉的應道,污汁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心肺,窒塞了他的呼息。
這渲染開來的黑,就好像是他的心、他的承諾。
我不會離開你……如果我離開你,你就殺了我吧!
「你走吧!」她別開臉不再看他,冷漠地下達逐客令。
他深深的睇她一眼,然後旋身舉步離開。
他……真的走了!
仇泠的眸光轉回到字畫上,先前有力的線條驀然變得扭曲,一滴淚霧自眼眶滴落,滴在未干的墨跡上,擾亂了山水原先的寧靜假象。
他違背了他的誓言,他怎麼能?!她是這麼的愛他啊!
她不僅僅要做他的妹妹,更想要做他的女人呵!
不行!她非要殺了他,以及那些令他違背承諾的人,她一定要殺了他們!
「泠。」仇煌走後不久,寒靈月進來了。
「師姐有何吩咐?」仇泠的情緒內斂,神態上顯得客氣而疏遠。
寒靈月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硯台,繞過它來到案桌前,看看仇泠的畫,讚許的道:「畫得真好。」
「多謝師姐誇獎,是夫子教導有方。」
寒靈月凝目再看,瞧見那抹猶濕的暈染,「你畫得可是風雨欲來前的寧靜之景?」
「不!這畫是我心目中的極樂之境,無風也無雨。」仇泠回道,「師姐有話但請直說無妨。」
寒靈月也不再拐彎抹角,「煌和華綾的婚事已經說定了,準備在下月初八迎親。」
仇泠的羽睫微垂,掩去瞳眸中凍人心扉的寒色,「這是件大喜事,恭喜他們。」
「除此之外,我們同時考慮到你的終身大事,我們也希望你能有個好歸宿。」
她口中的「我們」是誰?是她?是寒無極?還是雲飛、皇甫玄?抑或是……煌?
仇泠的眼未動、身未動,只有心在狂烈的激盪,「夫子想把泠嫁給誰?」
「皇甫玄的次子,皇甫康。」
仇泠停了一下,輕輕應道:「一切但憑夫子作主。」她說得宛如身外之事,一切都與她毫無干係。
「你沒有其他意見或想法?」寒靈月略感詫異的問。
「泠是夫子所救、所養,夫子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寒靈月無言的睇了她半晌,語重心長的說道:「泠,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們所有人都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得到幸福。」
「我明白。」
她真的明白嗎?寒靈月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就這麼說定了,兩樁親事將同時舉行,你準備下月初八出閣吧!」
「是。」
太過柔順了,寒靈明白這不是真的仇泠,然而,她又能說什麼呢?她只希望一切均能順利進行,即使她知道這是—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