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洗刷著塵世沾浮的業埃,窗外的能見度很低,窗戶沒關,風肆意地闖進來,糾纏起輕紗飛舞,飛濺的雨絲也飛進來,吻在臉上清清冷冷。花瓶中的薔薇花瓣遇風灑落一地,滴滴血紅如碎裂的心。
冬雷陣陣……異變已經開始了嗎?
「朱麗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古澤狂怒地走進客廳,狠瞪向在窗前悠閒觀景的白衣少女。
「什麼?」朱麗葉歪側著頭迷惑不解地說道。
「是你指使吧!讓別人把古利帶出薔薇山莊!」古澤滿身怒火地逼近,「我早知道這幾天白天你的同伴都到塔上陪他,因為辛德的勸阻我才沒有阻止。我才不管你們是想幫忙還是想破壞,誰帶走他就是我的敵人。」
「那已經帶走了怎麼辦呢?」好像沒看到古澤的怒氣,少女依舊純潔無邪地問道。
一把攥住朱麗葉的領口,古澤把她提出座椅,並未因為她是小女孩而手下留情:「別逼我傷害你。」
「容我提醒你。」朱麗葉一臉無所謂,「我可是日炎公國的公主,目前是王族少年騎士團的團長,請注意我身份後所代表的勢力。衝動只會讓你一生都陷入麻煩之中,也許有人會高興呢,這樣你就不會麻煩他了。」
沉默良久,古澤終於狠狠地把朱麗葉摔進椅中,憤恨地板著臉後退幾步,怕抑制不住真殺了她。
而隨著古澤的放手,室內的緊張氣氛也緩和下來。米希奧的手離開鐵劍的長柄,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瑪利安手心上的符印也慢慢消去,帕力斯也停止默念禱文。德裡克裡三個大人雖然鎮定地穩坐著,但還是被古澤身上的殺氣引出警惕之心。
「古澤,古利雖然是罪犯,羅密歐放走他很不對,但他到底是你哥哥啊,你即使恨他也不必遷怒別人。」
因很少見古澤這麼激動,德裡克裡忍不住規勸道。
「誰說我恨他了。」古澤朝老友淒慘一笑,他的感情又怎麼說出口,孩童時的仰慕,少年時的保護,青年時的愛戀,每一時期的心情都不相同,但心卻都是圍繞著同一個人轉動。
古澤冷靜下來,才發現客廳中除了羅密歐,王族少年騎士團的所有人及保護人都在座,而且全副武裝。連被帕力斯在密林中所救的小男孩也乖乖呆在小皇子身邊。
「你們要走了!」可惡,放走古利後就想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地走掉嗎?他決不允許。
「不是……」
朱麗葉的話還沒說完,室內空氣突然輕微震盪起來。「嗖」的一聲長嘯,一支箭由窗口射進,擦過朱麗葉的頭頂扎入對面牆上懸掛的畫上,德裡克裡反應最快地躍起,穿越窗戶向暗襲者追去,其他人要跟上時,被朱麗葉攔住。
「對方只是信差,並不是刺客。」
箭尾還在微微顫動的另一端,果真綁著一片白色的布帛。
「受古利.謝利所托,敬請古澤.謝利單身赴會。太葉峽谷民女耶露亞敬上。」
抖落布帛上的魔法晶塵後,這幾行字浮現在面前,幾秒鐘過後,又如煙塵般慢慢消失在空中。
「耶露亞。」
緊握的手掌,顫抖的身體,咬牙而說出的名字,宛如尖刺般哽在心中的人,為什麼她又會出現,為什麼古利又重新和她在一起,只有他便不成嗎?
「情報果然正確。」朱麗葉向眾人作了個出發的手勢:「目標太葉峽谷。」
「什麼情報?」比看到耶露亞的名字更不祥的預感在心中升起,古澤鷹般的眼瞪向朱麗葉:「你們想幹什麼?」
「別告訴我你腦中現在一片漿糊。」明明凶狠的雙眼,卻像落在遙遠時空的茫然,朱麗葉很輕易便看出他心神不寧。「憑你的情報網應該早知道太葉峽谷是盜賊的大本營了吧。」
「那裡一直都是,但卻找不到盜賊落腳的正確方位……」古澤突然停住說話,瞭解的眼眸極度震驚和不敢置信!他最近才查清耶露亞兩年前逃走時就藏匿在峽谷內當盜賊,如果朱麗葉連這都知道的話……
「你……」像無法呼吸的語不成言,心神欲裂:「你把古利當誘耳!」
「不要擔心,因為羅密歐也在……」
古澤又一次抓住朱麗葉的領口提到眼前,彷彿前一秒的無神和激動都是幻影似的,他冷靜而無情地開口:「如果古利遇到不測,不管你是誰,我都會不顧一切殺了你。」
認真而殘酷的宣言令朱麗葉無法漠視地連打了兩個寒顫。
……羅密歐,你可要好好保護古利啊。
*-*-*
巨大的山洞中,充斥著狂亂閉塞暗邪的氣流。
巖壁上趴躺著櫻色頭髮的男子,鮮血由身下緩緩流下。
洞內投俯下來的巨大陰影,古利臉色蒼白地仰望著,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所有計劃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打散,半跪著的傷痕纍纍的羅密歐,血液滴入映世之鏡中,驚不起一絲漣漪。
孩子,把王的孩子還給我們……
聲音吵吵嚷嚷,震耳欲聾,死亡的預感侵蝕著想生存下去的信念。
……朱麗葉,千萬,千萬不要來。
*-*-*
太葉峽谷位於古多魯城西北方二十三公里處,直線連接西面的另一個城市西圖亞。但因為道路狹窄難行,眾人多選擇路遠的官道。而且那裡多是盜賊的聚集之地。古澤曾帶領軍隊作了幾次剿匪行動,本以為可以抑制盜賊的猖狂舉動,卻不料耶露亞逃到峽谷之中,更令盜賊死灰復燃起來。
稀稀疏疏的杉樹林中,蔓延著一條沙石紅土路,朱麗葉一行人騎著馬在黑暗中狂奔,魔法光球在馬身前發著柔和的光芒,指引著眾人在雨夜中前行。
「盜賊讓古澤單身赴會,途中應該有監視和接應他的人,勞倫斯,你負責除去途中監視的人,德裡克裡,卡索羅你們跟緊古澤走大道,但注意別被人發現。」
距離太葉峽谷十公里處,朱麗葉,帕力斯和小男孩,米希奧,瑪利安,魔導師與古澤,德裡克裡,卡索羅分散開投入林中。「從這裡開始,我們沿羅密歐留下的線索追去。」
距離峽谷三公里處,朱麗葉,帕力斯和小男孩,魔導師與米希奧,瑪利安分開。「米希奧與瑪利安留下殿後,聽我信號做出反應、我和帕力斯去與羅密歐會合。」
在林間行駛了一段路後,大魔導師躍下馬道:「從現在開始步行。林中暗藏有魔法陷阱,雖然偽裝成捕獵魔獸的陷阱,但應該比那厲害得多。」
辛德不敢大意地提起手杖走在前面,但不久後卻發現陷阱巳發動大半,但奇異的是沒見到被捕捉的人。「真是個高手呢。」心中正在暗自佩服那發動陷阱卻能全身而退的闖入者,濃郁的血腥味卻傳人鼻端。
路邊橫向著消失了下半身的男子,如被巨獸撕裂的破碎的屍體,如沉睡在惡夢中驚恐無傷死去的男子,埋在土中只有一隻手掙扎著出的土包……朱麗葉朝辛德身邊靠了靠,膽顫心驚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在我們之前闖入峽谷的人嗎?」
翻開第三具還可以觀看的屍體,辛德盯住被扯斷的半截手臂上烙刻的罌粟花圖案。
「不,這些人全都是埋伏在這條路上的盜賊。」
魔導師站直身子,看向杉林深處。雨勢已漸漸變小,血水混合著雨水如小溪般蜿蜒流過,閃電又辟裡叭啦的劈下,世界乍亮的一瞬,眾人看清了林中情形。
「惡——」,朱麗葉轉過身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帕力斯抑制不住渾身顫抖地抱住小男孩,摀住他的眼睛,語無倫次地說道:「別怕,不好看,不要害怕……」只有大魔導師穩穩站著,沒讓人看出他內心的動搖。
只離他們幾步遠的距離,樹與樹之間用白色的絲線織成了交錯的網,上面吊著血液被吸乾的屍體,隨風搖擺著。
「大約有十七具乾屍。」
魔導師轉了一圈又回來,面色凝重地說道:「吊住乾屍的不是纖維類的絲線,而是妖魔的分泌物。」
妖魔……比魔獸有更強的力量,比妖精有更強的魔力,比人類有更高智慧,更接近神的物種。因為易受外物,比如滿月,血氣,殺氣等影響而變得殘暴,被人類劃為敵類。
「不可能吧,妖魔不是和人類定下契約,在幻魔界生活,與人類互不干涉嗎?」
課本上清清楚楚這樣記載著:五百年前的封神戰爭不僅封印了破壞神,更令妖魔退出了人類世界,遷往與大陸相依存的另一個空間,幻魔亞空間。所以現在對人類平常生活有仿大威脅的只有魔獸和暗妖精。
「契約的約束並不是永恆,力量早已鬆動了,無論是對妖魔王還是對破壞神。」
雨水滑過髮梢,沿著脖頸滑入衣服內,早已濕透的白騎士服依舊硬挺如昔。朱麗葉看向樹林間懸掛的乾屍,因濕冷而變得青紫的唇無意識地張開,吐出白色的霧氣,手中握住的長劍第一次覺得沉重無比。
約定的時刻到了。
腦中突然浮現在皇宮中聽到的話語,害怕的感覺蔓延全身。約定的時刻……約定什麼……有一種更害怕的事情縈繞在心,「羅,羅密歐呢,羅密歐會不會遇到……」
「冷靜。」辛德灰色的眼睛平和而嚴厲,「魔法師最忌心潮浮動,情緒不穩,這樣與精靈的交流就會出現阻礙,閉上眼睛,空出心靈,冥想著他與你的聯繫……」
急促地呼吸著,少女決定相信魔導師,她閉上眼睛,摒除腦中各種殘酷的臆想,呼吸漸漸平穩起來。
因受到人類死亡所殘留下的怨氣影響,而在恐懼的漩渦中狂亂的各種精靈如尋找到一塊平和的陸地般聚集到少女身側,即使閉上眼,她卻彷彿可以看見碧藍的水精靈,草綠的風精靈,淡紅的火精靈,青黃的土精靈在身邊飛旋著,因為正努力感受這奇妙的感覺,她並沒有聽到辛德驚訝的低呼。
因為精靈之間有相生相剋的習性,所以極少能聚在一起,就像他是風系的大魔導師,可以使用水系和火系的魔法,但卻不能召喚大地精靈。
而能一次讓四大精靈全部聚集的應該有光之魔法師的體質……或者是暗之魔法師……
朱麗葉突然睜開眼,充滿驚喜地說道:「我找到了羅密歐留下的線索了啊,原來要這個樣子追蹤。」她走到一棵杉樹前,並沒有注意旁邊正吊著乾屍,心無雜念地手按在樹幹上念出禱文:「以混沌始,以規律終。土生水,水生風,風生火,火耀光明,以吾之魔力引導共鳴,水起,風起,火起。」
以朱麗葉為中心,身後與身前,行來的路和將要行走的樹林間突然亮起一連串淡淡的光暈。「羅密歐被帶入林間時,除了想留下信息外還怕我們誤入陷阱,所以把魔力封在樹身上給我們指引。用魔法解封後還能流出生氣,羅密歐應該沒有遭遇到不測。」
這次是朱麗葉衝到前面,完全相信著羅密歐的指引,在稀疏的林間蜿蜒前進或打著圈前行,快走出樹林時,朱麗葉終於吐了口氣,以為能見到盜賊窩的後門,可以立刻衝進去與羅密歐會合,但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黑壓壓陡峭的山坡,夾雜著小山石和腐草的泥塊被雨水沖刷滾落坡底,山體似乎都轟隆隆作響著,透露出未知的危險。
「怎麼會這樣!」朱麗葉高叫著,雨水夾著泥水飛濺入她嘴裡,引起她一陣咳嗽。
辛德手杖一頓,朱麗葉左側斜平的石坡出現一道窄門,他瞪向驚訝不已的朱麗葉訓斥道:「遇到奇怪的現象一定要追究到底,而不要迷惑於眼睛所看到的。羅密歐到這裡既沒有越山飛走也沒有潛入大地,一定是山體另有乾坤。」
辛德彷彿才找到為師的樂趣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而朱麗葉早已衝進山內,連告誡「到敵方地盤上不要太過冒失」也來不及的,就聽到朱麗葉一聲驚呼聲。
魔導師和帕力斯擔心地衝進去,繞過曲折通道的儲物室,在陰暗的洞體內,瀰漫著濃郁的妖氣,如針般刺疼裸露在外的肌膚。只有朱麗葉毫無所覺地踏人洞中,在地面前是如繭般半人高的橢圓物,可以看得出白色的絲線纏繞其上,更一點點向內收縮。
生命的鼓動透過銀繭傳入每個人心中,帕力斯驚呼道:「那,困在那裡面的是羅密歐?!」
耳中已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少女屏息心神持劍刺向銀繭,卻在才相觸之時,一股力量由劍尖循劍身而上,衝擊她全身,令她踉蹌後退。
這時以少女劍刺的地方為缺口,一線亮光由那裡射出直達洞頂,而後眾人聽到「卡卡」的巨響,銀繭如蛋殼般碎裂,光線成片映出,隨後洞內驟然大殼,熾亮得讓人眼有片刻失明。等洞裡再回復陰暗,人的視力再次適應後,才發現繭殼破裂的地方牢跪著手持聖劍的少年。
因為身上的力量失去,由鏡中獲得的聖劍也慢慢消失,淡青色的衣衫因血液的潤透而變成深褐色,強撐的意志一但渙散,劇痛便襲上全身,羅密歐身子一歪就要跌躺在地上,一股力量卻拉扯住他。
驚詫的冰藍色的眼眸對上漆黑如星子的眼:「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你如果累的話,我的肩膀還可以借你靠靠。」並不期望少年回答的,朱麗葉拽起他,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兩人在身體相觸的瞬間都不自然地僵直,他們還未習慣與人相靠這麼貼近。
從未意識到身著裁剪合體的騎士裝的朱麗葉這麼削薄瘦弱,彷彿輕輕一壓便會碎掉的精細,身體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服貼在他皮膚上,炙熱如火燙的傷口也變得濕涼舒服。
「古利呢?」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謝利家的人,魔導師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問道。
「啊?」羅密歐怔住,「因為碰到了意料之外難纏的對手,我就讓古利先逃出山洞,打出信號讓增援的人不要輕舉妄動,我自己會想辦法逃走……你們,你們沒見到他?」
「我們沒看到信號。」
「也沒見到人。」
樹林中的慘相又浮現在腦海中,若古利變成其中一人……
羅密歐焦急地督促突然沉默的幾個人:「總之這裡不易久留,計劃因變故失敗,我們先回去再說。」
「我不會走的。」大魔導師臉色慘白緊握住法杖堅決地說:「無論古利是生是死,我都絕不會丟下主人獨自逃走。」
「老伯,你不要頑固了好不好,對方遠比魔獸還可怕啊。」羅密歐口不擇言地大叫著,「可怕啊!可怕啊廣的回聲響過第三遍之時,「轟隆」一聲,山體內突然響起悶雷似的撞擊聲,震得頭頂上宜「瑟瑟」掉下土塵石塊。
「是古澤在發動攻勢。」大魔導師臉色一變地說道,「我們快去,他就離我們不遠處。」
*-*-*
峽谷內安靜得太過詭異。
古澤停止飛馳地緩緩前行,雨勢變小,細雨打在盔甲上發出「咚咚」空洞的聲音,還有單調的馬蹄聲,隔五百米處暗跟著德裡克裡和卡索羅兩人,伹此時,他感覺世界上彷彿只有他一個人。
當得知哥哥離開東塔時,心中霎時空空蕩蕩的。因為知道他一定會離開自己,所以才會鎖住他吧,為什麼他真的走了,反而想像不到的深受打擊。他最想做的是把哥哥隔離在事俗險惡之外,每日只用畫畫寫詩便好,只有快樂,沒有悲傷,不知愁苦地生活著,從未想過要傷害他……但電許自己的存在便是傷害哥哥吧,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被懲罰的其實應該是自己,背負著比哥哥瀆職更重的罪名。
不顧倫常地愛上自己的哥哥,以同是男人的身份,更加以強制愛的三重罪。
習慣了強制性的擁抱,習慣了掙扎著的反抗,習慣了屈辱的眼淚,習慣了憤恨又漠視的表情,早已忘了平常的相處方式。
哥哥憎恨著他把他拖入深淵,他也一樣憎恨著哥哥永遠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冷漠吧。毫不期盼的,絕望的,根本不在乎傷害誰的,只要把哥哥留在身邊就好了。
伸手可及的地方,永遠不會放開的人。馬蹄在泥地中發出「叭叭」沉濁的聲音,接應的人並沒有來,莫非盜賊發覺來的不止他一個人而變更了計劃……如果哥哥遇到……不,不會有如果,他不允許……仰頭看向兩側陡峭的石山,穿行在僅一輛馬車可通過的山路上,想像著由山頂投擲滾石所能形成怎樣驚心動魄的情景,但四周仍是靜悄悄,只是越往前行,血腥味越濃。
循著血腥味,古澤發現山洞入口,隱蔽在枯草之後,並用魔法偽裝成一般山坡。翻身下馬,古澤提著長槍走入洞裡,在石壁上插著火把的通道比外面明亮許多,同時也可以看清楚山洞內奇特的慘象。
趴在地上的屍體有的全身血管爆裂而死,有的全身找不到絲毫傷口,甚至有的人維持著向外跑的姿態瞬間石化。看裝束和他們手臂上的烙印,全都是盜賊。是因為盜賊內訌還是有外人襲擊,不管怎樣,殺死盜賊的人的力量實在太過可怕了。
而且看情形,那個人極有可能還在山洞裡。洞口傳來輕微動靜,古澤心一凜地向後看,卻是德裡克裡,卡索羅,勞倫斯三人,無一例外的臉色都極為凝重。
「羅密歐的情報嚴重失誤,他競未察覺有另一處人馬來到太葉峽谷,這些人遠比盜賊可怕凶殘,更不知是友是敵。而朱麗葉不加以確定情報便擬定計劃更是失職。」
德裡克裡開口便是批評,對羅密歐和朱麗葉的錯誤毫不容情地指出來,卻是已認同他們是團長的事實。
眾人無言地在錯綜複雜的通道中穿行,奇特的嗡嗡聲響著,古澤手持的長槍已受影響地發出「辟啪」的電擊聲,在拐了個彎後,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男子放大的臉,「救……」乞求地伸出手,話還沒說完的盜賊就在古澤面前四分五裂地死去,鮮血噴在他薔薇色的盔甲上,點點觸目驚心。
身後響起乾嘔聲,古澤手扶在石壁上過了一會才向前行去,心劇烈地跳動著,幾乎可聽到血管迅速流動的聲音。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不要是哥哥……
「古澤。」熟悉的聲音突然傳來,因昏眩而有些模糊的視線中急沖沖地跑過來一個修長的人影。
「古澤,救我。」
泫然欲泣的臉,蒼白的面容,滿身的鮮血,以為已經逃走的人就在他面前衝到他懷中:「快救我啊,耶露亞要殺我。」
這是兩年來哥哥第一次主動撲進他懷裡。
*-*-*
猶如大廳的山洞中,聳立著他們從未曾見過的魔獸,人臉蛇發,下半身卻是有著八隻腳的蜘蛛。臉上有三隻跟睛,其中額角的一隻眼發出紅色的凶狠的光芒。兩米多高的魔獸幾乎佔據了山洞三分之一的空間,吼吼嚎叫著聽不懂的語言,而在魔獸身邊的耶露亞狂笑著,一副他們已經是死人的眼神。
「她為什麼那麼恨我,想要殺了我。」古利渾身顫抖地說道。如應了他的話一樣,魔獸怒喝一聲伸出手,一尾長蛇飛出,張大嘴咬向古利的咽喉。
長槍猛然刺向銀色的長蛇,蛇纏繞長槍,卻被電氣擊得粉碎。
「德裡克裡,幫我照顧哥哥。」
就像身上並沒有穿著沉重的盔甲一樣,古澤提著長槍躍身上前,薔薇色的盔甲發出青白的光芒,一直延伸到槍尖。
「萬濤奔雷。」
槍尖在空中虛點,氣流如海濤般狂湧向魔獸,與空氣摩擦發出耀眼至極的火花,隱含轟隆的雷聲。魔獸手上飛出數條蛇,交織成網擋住流竄的青白電流,氣流壓迫有限而轟然爆炸。魔獸毫髮無傷,古澤卻被氣流反推後退多步,更被氣旋割傷。普遍的攻擊對魔獸沒有用處,古澤後退時,槍尖在石地上摩擦生出火花,他不敢硬拚,只是在魔獸周圍跑躍著,不時躲避著魔獸的攻擊。而魔獸的目標顯然不是他,而是他的哥哥,怒吼著的魔獸有著極靈巧的身手,八隻腳迅速地爬動著朝古利衝去。
德裡克裡、卡索羅和勞倫斯連忙阻擋。槍尖如靈蛇般蜿蜒曲折的停在最後一筆,蜘蛛腳伸出就要撕裂阻擋的人之際,「快退!」古澤卻大叫起來。德裡克裡幾人連忙收劍後退。
「驚雷陣!」
魔獸周圍石地上被長槍滑過的地方發出熾目青白的光,連成圓形的大魔法陣,魔獸的身體如一瞬間通過電流般,痛苦得顫抖不巳。古澤喘息不已手持長槍地站著,勝利的笑容還未浮現時,魔法陣內突然出現能量扭曲,就像在中間開了一處下水道般,圓筒形的電流如水流般旋轉著流向憑空出現的黑洞,過程奇詭緩慢,古利幾人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疑是幻境。
「這魔獸是耶露亞召喚來的,只要把她殺了的話……」
相比起來,古利更為清醒而急切地提醒道。
初次在路上相遇時的驚艷,再次相見時的傾慕,慢慢相處時的愛戀,在古澤出現以前魂縈夢牽的往事漸漸淡去。
癡狂難分,愛恨一線,誓言如煙。
原本應該和魔獸一起困在魔法陣的耶露亞卻像早已明瞭古澤的企圖,遠遠躲在山洞一角,躲過一劫。
而得到點醒的古澤手持長槍跳躍著朝櫻色頭髮的女子刺去。因為耶露亞的殘酷而讓哥哥清醒,是幸還是不幸呢。
*-*-*
紗般的薄霧,讓人心眩目暈的香味,從未見過的妖魔,電光與風飛旋,相撞,爆炸,割裂,明明有火花飛出,卻絲毫不覺炙熱,反而清冷冰涼。
由另一條通路進入大廳似的洞體內,朱麗葉驚詫地看著妖魔施展的吸收能量的魔法。
上半身為人身,下半身為豹身,銀色的長髮流瀉一地的半豹人,卻是種另類的漂亮的存在。眉心懸掛著紅寶石額飾的臉有著無形的憂鬱,他周圍的能量扭曲著旋轉著,而吸食著電流的東西卻是一隻倒懸在他手臂下的黑圓的大蜘蛛。
「就是那個蜘蛛啊,纏繞的結界把我困住。而且吐出的銀絲會吸乾人的精氣血氣,把人變成乾屍。而那個妖魔更不用說了,與之相對就會產生永遠也贏不了的恐懼,怕得連心都抽疼起來。」妖魔大概就是衝著盜賊而來,所以只用蜘蛛對付他,自己先衝到山洞中。也是因為這樣羅密歐才僥倖撿回一條命。聽到朱麗葉描述著林中的慘狀,以及一路行來時通道中盜賊連反抗都來不及就血肉模糊死掉的情形,令他懼怕不已。
但此刻的羅密歐和朱麗葉兩人即使意識到了妖魔所使用的魔法的可怕,令他們注意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那個,古澤真的愛他的哥哥嗎?」
「真令人懷疑哦。」
「一定只是障跟法吧,他只是以愛為名報復哥哥而已。」
原本想過去幫助古澤的魔導師見兩人不分場合口無遮掩地大肆評論謝利家的秘密,不覺頭大地阻止道:「你們不要在大家面前……」
朱麗葉卻以更奇怪的眼光看向他:「老伯,你不去阻攔嗎?」
「什麼?」
「他們兄弟相殘呀,而且是古澤護著那個叫耶露亞的女人,卻要殺死古利呢。」
*-*-*
「不論哥哥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認錯。」
再一次被父親斥罵而在弟弟面前忍不住掉淚的他,苦笑著說這麼軟弱的都不像自己了。當時的弟弟就這麼斬釘截鐵地說著,認真地如此發誓。
為什麼在這一瞬間又突然會想起那深埋在時間洪流中的記憶呢。
胸前黑色的「幻」符遇血使碎散的灰霧,銳器刺人身體中硬生生的痛和電流霎時竄過的苦,視線模糊就要窒息的那一刻卻清楚地看到弟弟的臉。
驚詫而驚恐。
「哥……哥。」
聲音從遙遠而黑暗的深處傳來,他微笑著。
終於自由了。
*-*-*
「把孩子給我。」
腦中猛然響起威嚴的聲音,毫無心理準備的羅密歐和朱麗葉嚇得像壁虎一樣緊貼在石壁上。
半豹人銀色的長髮飛起,半閉著的眼猛然睜開看向魔導師一行人,紫色的眸子,眩幻閃爍,無比妖艷。
「我們的妖魔王的孩子,幾百年來妖魔界惟一出生的小孩,快還給我。」
「不給。」
不是我說的啊。推卸責任地互瞪一眼,發覺不是彼此的羅密歐和朱麗葉又連忙看向身側的帕力斯。
擁著懷中的小男孩,有著褐色卷髮的少年毫不相讓地說道:「達卡是我的,我才不會把他交給你。」
「……達卡?」身邊的空氣如被抽離一樣,羅密歐朱麗葉不覺大口喘著氣。半豹人狂怒起來,銀色長發狂亂飛舞著,豹身蓄勢待發,像要下一刻就把獵物撕毀殆盡。
「卑微的人類啊,你竟敢擅自為下一界的妖魔王取名,讓死亡來洗清你的罪過吧。」
不知何時爬到半豹人手臂上的黑亮的蜘蛛,全身發出青亮的光芒。魔法陣所聚集的電流全部消失,而蜘蛛背部慢慢升起成球形的不知道壓縮了幾百倍的光電球,光電球與蜘蛛身體完全脫離時,妖魔扣住用力地朝帕力斯擲去。
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猛然開始。
*-*-*
世界毀滅也好,反正是和哥哥在一起。
要保護少爺,死了也無所謂。
死掉了死掉了,全都死掉好了。
逃不掉了,全無還手之力。
即使死了,也要戰鬥在最後一刻。
神啊,救救我們吧。
達卡。
不要傷害帕。
不要死,不要死,許多事我還沒玩過,沒做過,沒吃過,我才不要無可奈何地死去。
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太葉峽谷附近的高地上,朝峽谷處看去的話,就會看到一處奇特的景象。北面的群山突然震動不停,耀眼的光芒直達天際,在光線轉暗之時,山頂像是被削平了一般猛然消失不見。
震動由地心傳到古多魯和西圖亞兩城,半夜中有人以為是地震,驚嚇得從睡床上爬出來衝出門外,只看到黑暗的天邊血紅的異象,以為是天罰而恐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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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的崩壞聲,巨石的撞擊聲,地心的振動聲及……粗重的喘息聲。
淡紅與冰藍交織的防禦網罩住了所有人的頭頂。巨石砸在防護網上,撞擊雖推卸了大半,但仍有一小部分反擊向施術者,力量密集頻繁地打擊著施術者的精神,額角的血管爆裂開,鮮紅的血沿著眼角滑下,在眨眼間,世界變得血紅。
「結界……老伯,負責結界……」
以為大聲吶喊的話,其實細若蚊蚋,絕對不要死的信念和撐不住的疲累感拉扯著兩人,以秒計算的時間,恍似度年。
在第一時間未死的眾人,心中一瞬間地靈通。辛德,勞倫斯,德裡克裡,卡索羅飛速移動分站在東南西北四角,風頂,炎牆,土地,水氣同時發動,在羅密歐和朱麗葉防禦網之中連接上外部物理攻擊無效的結界點,以減輕兩人的負擔。
心思全放在防禦山石崩塌的幾人沒有發現防禦網內情形的變化。
在電光球擲去的同時,半豹人躍身至帕力斯眼前,手臂上的蜘蛛飛射而去,銀絲也從蜘蛛體內射出,纏繞向帕力斯。
一片銀光閃起,八腳蜘蛛頓時分解成八片,以熟練的劍法切割妖魔堅硬無比的黑甲,一瞬間讓它斃命的卻是帕力斯身前穿著黑色斗篷裝的達卡。
執著細長的毫無修飾的鐵劍的雙手手背描繪著紫色的花紋,沿著手臂隱沒在袖中,手腕上戴著以紫水晶打造的手鐲,在揮動鐵劍時,拖曳的光影仿若鎖鏈。
「妖魔王的孩子啊,你竟然為了卑下的人類傷了我的寵物。」
紫色的眼睛變得赤紅,和額角上的紅色寶石相互輝映,宛如三眼魔物。
「以妖魔王座下四大妖靈之一萊帕太之名,給予懲罰。」
半豹人手心迅速聚集能量,卻忘了他們是處在風火土水所構造的結界中,能量的混亂引起結界扭曲,出現類似黑洞的結界空點。一聲尖叫,偷潛至古澤古利身邊手持利器的耶露亞猛被飛施的氣流吸捲進去,代替謝利家兩兄弟消失到異空間。
似乎也覺察到不妙的,妖魔一把抓住達卡,很輕易地制服他的反抗,半豹人突然高聲念誦起來,奇特的音節和節奏在朱麗葉腦中引起共鳴,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呢……悠閒的下午,清香的熱茶,濃郁的桂花樹香,清爽的秋日……在流金圖書館翻看無名氏所著的《簡易魔法大全》……
無道的空間術!!!
熾白的光由眼睛傳喚向頭腦,絕對的空白之後,第二次大爆炸開始。
*-*-*
幽幽暗暗。
這裡是凡世與天國的相接點,死神的歇竭處。
引魂燈所燃燒形成的青青細細的煙,裊裊升起,驅逐低等魔獸的辣香與室內掩蓋不住的腐臭混和在一起,形成令人難以忍受的難聞氣味。
雖然這裡與自己家有所不同,但應該也是教堂下的地下陵墓,擺放死者靈柩的地方。
莫非自己已經死了?
「喀」的一聲是用力打開墓門的聲音,而後隱亂而飄浮的腳步聲從石梯處傳來,是盜墓者嗎?
「為什麼你不等我便自己離開,為什麼你把我拋下這污濁的塵世。」
壓低的沙啞聲音,卻難以抑制痛苦傷悲。點上白色的蠟燭,暈黃的光映出闖入者修長的身影。
越過數個石棺,男子毫不猶豫地走向最裡面,隨著光線的移動,可以很清楚地看清並未蓋上棺蓋的石棺中躺著的人。
「絲綢與鮮花做的床,又怎會比得上輕軟的草地,樹木的芬芳。珍珠與蕾絲的衣裙,又怎能顯示騎士的飛揚。啊,只有嘴唇和臉頰依舊有著紅潤的美艷,不曾讓灰白的死亡進佔。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死神雖然已經吸去了你芳密的氣息,卻還沒有摧毀你的美貌。」
安詳地躺在棺中的少女只有十六七歲,卻被一陣末秋先降的嚴霜,折損了花樣生命。
少女一頭柔軟的發編成長辮放在胸前,以珍珠點綴。雙手交握著,神情像是睡著了。
就像沒有死一樣。
不,就是沒有死。
也許因為他是死人,所以才會知道,躺在棺木中的少女只是假死而已,雖然她的週身血液變寒,脈搏停止跳動,嘴唇和頰上的紅色都褪變成灰白,死人一樣僵直冰冷,沒有一絲熱氣和呼吸證明她活著,但地只是和死沒什麼差別的睡眠。
闖入者一邊親吻著少女的嘴唇,一邊繼續說著話:「親愛的愛人啊,人們在臨死的時候,往往會感覺心中愉快無比?我要永遠和你廝守在一起,再也不離這昏暗不見天日的幽宮;我要留在這兒,從我厭倦人世的凡軀上從此擺脫惡運的束縛,我要在這裡永遠長眠,用一個合法的吻,跟向壟斷一切的死亡訂立一個永久的契約吧!」
闖入者把蠟燭放在旁邊的石台上,從懷中掏出長頸的藥瓶:「這是迅速奪命的毒藥,使厭世的人一吞下去便會散佈全身的血管,立刻停止呼吸而倒斃,我的愛人啊,我等不及和你再見面了。」
覺察到闖入者平靜的絕望,他急切地大喊:「不要急切行事,你的妻子還沒死啊。」
根奉聽不到他的呼喊,闖入者一仰脖子喝下毒藥。
「賣藥人果真沒騙我啊?」呼吸漸弱,闖入者看了少女最後一跟後閉上眼睛:「親愛的妻子啊,我就來見你了。」
為什麼人會這麼簡簡單單地便死去了?
他阻止不及地看著闖入者呼吸停止。但不一會,呼吸聲又在幕室內響起。
石棺中的少女緩緩起身,睡很久的身子有些酸疼,她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啊,我記得了。」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裡是陰森可怖的古墓,我死了後又活過來了,那麼我的夫君呢?他也該來了。」
視線由快燃盡的白燭移到石棺旁,安靜地躺睡在地上,穿著淡青色衣服的男子手裡還拿著裝毒藥的瓶子,已經死去了。
「……為什麼命運這麼捉弄人。」驚詫,悲傷和無法置信。以為少女會哭,但地並沒有流淚。「他必定以為我死了,而忠誠地隨我而去?連瓶中的毒藥也喝得乾乾淨淨,不給我留一滴。」
隨著少女凝視的視線,他看到闖入者腰上別著的細長的十字型匕首,像是明瞭少女想做什麼似的,他痛苦萬分地喊著:「小姐,趕快離開這個腐臭密佈的死亡的巢穴吧,這是一種你們無法抗拒的力量破壞了一切,請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門口響起喧囂聲,少女攫住匕首,看向墓門口:「人聲嗎?那麼我必須快一點了結了。」準確無誤地插入自己的心臟,少女微笑著:「是誰說過突來的快樂將會產生怎樣狂暴的結局呢,正像火和火藥的親吻,就在最得意的一瞬間煙消雲散。我們有多過一分鐘的快樂,又何必畏懼這樣的後果呢?」
只是如此簡單便死去。
呆立著,嘈雜聲變大,身邊走過去許多護衛。「為什麼這裡竟躺有外面的人……」其中一名護衛把闖入者的身子翻過來:「若我沒認錯的話,這應該是蒙太古家那個驕橫的兒子,他怎麼會在這裡喝藥死去?」
蒙太古……有什麼在記憶裡復甦。
「啊,看看我們家的小公主,你看她胸口流著血,身子還熱熱的,可是她已經葬在這裡兩天了怎麼還流著血,身體溫暖的就像剛死去……朱麗葉……」朱麗葉,朱麗葉,朱麗葉,心口像被銳器開個大洞,朱麗葉怎麼會躺在這裡,那麼那個闖入者……在火把的照映下,平躺在地上臉色青白的男子,有著冰藍色的頭髮,不容錯認的美貌。
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