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家店,三人上了樓,隨意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慕容雨招呼夥計點了幾道小菜。
慕容雨板著臉對明月說道:「一會兒你就立刻收拾行裝回家,聽見了嗎?」
明月低著頭,好似犯了天大錯誤,卻又執拗著不肯答允。
君碧幽難得見慕容雨這麼嚴肅,心中暗笑原來他也有不一樣的表情,與自己最初所理解的「慕容雨」又有所不同。
看向明月,驚訝地發現她故作柔順的表情下,那一雙眸子如秋水般冰冷的從眼角射出兩道寒光,直勾勾的瞪著自己。這般深的恨意令君碧幽十分吃驚。
慕容雨所坐的位置看不到明月的表情,而且他也根本沒去看明月,只是對君碧幽問道:「上一回城主提到千佛洞,卻沒有來得及問起城主所見後的印象如何?」
「啊?」君碧幽本來還在留意明月的眼神,根本沒聽清他的問話,直到他問完,才恍然回過神兒來,答道:「其實我並沒有去過千佛洞,只是聽人說起那裡的奇異之處十分嚮往。所以那日才會問起公子。」
「城主久居敦煌地界,居然沒去過千佛洞?」慕容雨幾乎不敢相信。
君碧幽的唇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好像還帶著某種孤獨,「我從小習慣在幽羅城中獨處,儘管有著不少門人死士,但城規甚嚴,彼此之間很少說話,更不曾出過什麼門。從小時起,我就習慣了坐在幽羅城裡看外面,屈指算來,加上這一次,我平生也只出過三四次門。」
慕容雨微微皺眉,道:「如此幽城獨處,難道不會寂寞嗎?」
君碧幽故作灑脫地一笑道:「從小如此,早就習慣了。」其實說得十分言不由衷。
小時候,她常常問父親:「外面是什麼樣子的?」
父親永遠只給她一個答案:「外面很美,但不適合我們。你若出去了,只會給自己帶來災難和危險。」
君碧幽不懂,為什麼很美的東西也會帶來災難和危險?但是每當看到父親那憂鬱的表情,聽到他那悲涼的簫聲後,她相信父親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
認識慕容如風和冷若煙是她真正接觸外面的人和世界的開始,但她還是不太能完全理解父親的話,如果父親所指的那種災難是指她第一次的芳心可可就遭受到打擊的話,危險又所指為何呢?
與城中一貫的幽冷及下人們的謙卑相比,她更羨慕外面那些自由歌唱的小鳥,醉心於那股沁入心脾的清新空氣,欣賞那些談笑風生的人們,喜歡他們為人處事的作派,甚至是那無羈無縛的風吹過面頰的感覺。她喜歡外面的世界,最起碼,現在的感覺是這樣的。
慕容雨發現她在沉思,如泓潭一般的雙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動,一霎間,他的心似乎也猛跳了一下,幾乎要被她那雙泓潭吸去心神。
君碧幽一抬眼,驀地發現他正專注地看著自己,卻沒有了開始時的羞澀,只情不自禁地回復了他一個微笑。
明月旁觀兩人如此親暱的眼神,心中的妒火膨脹,恨不得立刻抓起君碧幽,將她遠遠地甩出去。
此刻店小二開始上菜,三人的心神才都恢復過來。
端起碗筷,慕容雨忽然壓低聲音對君碧幽道:「注意看那邊的那個人。」
君碧幽一愣,悄悄側目看去。早上店中的人很少,二樓除了他們,只有一張桌子旁有人。而看那個客人的裝扮似乎與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在吃飯時顯得行色匆匆,還不時的從眼底偷瞟著四周,似乎在防備著什麼。
「有什麼不對嗎?」君碧幽也壓低聲音問。
「那人不是中原人。」慕容雨答。再進一步道:「而且來歷可疑。」
「也許只是經商之人,怕被歹人劫奪財物吧?」君碧幽實在看不出那人有何不妥。這條路上經常有各國的商人來往,碰上非中原人士並不奇怪。
慕容雨搖頭,「我敢肯定他身上一定藏有什麼秘密。看他的衣服質地十分考究,但靴子底兒卻已磨平,想來必是一路匆匆趕來,而且時間緊迫,連換雙鞋的工夫都沒有。你瞧他腰中佩著一把短刀,身邊並無長物,可見並非什麼普通商人。再加上他吃飯時還神情緊張,似有戒備,時不時還要用手摸摸胸口,好像那裡藏著什麼重大機密怕被人發現。而且他那把刀……」慕容雨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我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被他這麼一提點,君碧幽也想起了一些事,接話道:「那好像是西夏死士慣用的腰刀。」
「不錯,正是那種刀!」慕容雨神情亢奮,但仍舊低聲道:「邊界上遼國形勢不明,此刻又有個西夏死士詭秘而來,不知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
「你意欲何為?」君碧幽對他的目力及江湖閱歷十分佩服。很好奇在他猜出對方的身份後會採取什麼行動?是跟蹤,還是……
慕容雨忽然一笑,道:「與其這麼坐著胡猜瞎想,不如上前問個明白?」
「你?」君碧幽驚異的還沒回過神兒來,卻見慕容雨真的就站起身大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本來就戒心極強,忽見有人走近更是緊張的將手摸向刀柄,瞪著走來的慕容雨。
慕容雨來到他面前,哈哈一笑道:「朋友,別這麼緊張,我只是來說句話的。」
那人聽他說只是要說句話,略放鬆了一點,以為他是來問路的,就用自己生硬的漢文答道:「這邊的路,我不熟。」
慕容雨優雅地一笑道:「沒關係,這路我熟,可以為你這位遠道而來的西夏朋友帶路。」
那人大驚,一下子蹦起,抽刀出鞘,驚恐萬分的緊盯著慕容雨。他的這種表情更令慕容雨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此人身上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斜瞇著眼,看著那人道:「朋友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寶貝可以借來一看?」
那人此刻驚得幾乎丟了魂魄,「唰」的就向慕容雨劈出一刀。慕容雨早有準備,如閒庭散步般斜跨一步,正是他「洛神雲遊」第一步:巫山雲夢。
那人一刀沒劈中,反轉手腕欲再劈第二刀,慕容雨只抬手一擰他的手臂,立時便卸掉他的一隻膀子,而後如閃電般點中他身上六處大穴,使他無法動彈,探手一伸,便從他懷中扯出一封信來,也不管可以不可以,將信拆開便看。
君碧幽走過來道:「你也真是膽大,就這麼隨隨便便拆了人家的機密信函,萬一惹惱了西夏,豈不要連累整個中原?」見他一直皺著眉,便問道:「怎樣?信中說什麼?」
慕容雨搖頭道:「這信中全是西夏文字,實在是看不懂。」
君碧幽一笑:「看不懂還拆。」她玉手一伸:「拿來吧。」
慕容雨將信遞給她,君碧幽久居西域及中原邊界處,對於周邊各國的文字都有涉獵,讀這麼一封信自然是輕而易舉的。
她從信上細細看去,不由得秀眉也越皺越緊,神色嚴峻。慕容雨急問道:「信中都說了些什麼?」
君碧幽答道:「西夏皇帝說,前次遼主派人過來商議的事情他已經同意,這一次希望遼主能做一個確切的方案好認真參詳,爭取做到萬無一失。」
「他們商議的是什麼事?」慕容雨還是沒聽出重點。
君碧幽將信合上,眼中全是憂慮的神色,「他們在商議聯合出兵,共同攻打中原之事。而且進攻點便是明老將軍鎮守的清州。」
「啪!」是明月摔了茶杯,就見她神色驚惶,面孔蒼白,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慕容雨聽到這個消息反倒鎮靜下來,他低著頭沉思了很久,又問道:「信上有沒有說具體的進攻時間?」
君碧幽道:「沒有,不過聽西夏皇帝的口氣,似乎就在這兩三個月裡了。」
慕容雨一抬腳,踢開那個西夏死士的一處穴道,問道:「你們西夏皇帝在你來時說什麼了?」
那個西夏死士卻毫無動靜,慕容與伸手一探他的鼻息,面無表情道:「他死了。」
君碧幽的臉上閃過一絲惻隱之色,低聲道:「或許是我們做的太不留餘地了。」
慕容雨道:「各為其主而已,我們若不這樣做,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就要從身邊溜過。況且他只要任務不能完成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樣死得還算壯烈。無需為他惋惜,我們現在只來想想,下一步應當如何做?」
明月在他身後道:「雨哥哥,讓我去找我爹吧,我去把這封信交給爹,看他如何處置?」
慕容雨眉頭未展,到:「你一個女孩子,這樣孤身上路,又是攜帶一封如此重要的密函,恐有不便。」
明月眼睛一亮,道:「雨哥哥,那就是說,你肯陪我去了。」
慕容雨未回答,反對君碧幽道:「城主說呢?」
君碧幽釋然的笑道:「自然是國家大事在先,個人情長在後。暫不去敦煌也無所謂,只要三國不交兵,哪一天都可以遊山玩水。」
慕容雨終於展顏笑道:「城主堪稱雨之知音耳。」他將信小心收好,揚眉道:「那我們就改道去清州。」他大聲對樓下喊道:「小二,樓上這位客人似乎病倒了,麻煩上來看一下。」
就在慕容雨及君碧幽做出去清州的決定同時,明楓依舊在趕往清州大營的路上,全然不知週遭即將發生什麼事。
本來父親是要他回家多休息幾天的,沒想到他剛到家卻被一封急書又召了回去。父親雖沒在信中寫明具體原因,但看得出似乎有什麼大事。明家時代守衛清州,以國家興亡為己任。倘若真是邊關出了事,明楓當然是要義不容辭衝鋒在先。
明楓今天到達的地方是距離清州不遠的上陽鎮,走在鎮上,他無心留意四周,只是催馬趕路。不成想從遠處忽然疾馳而來一匹快馬,馬上無人,後面還有不少人在追趕,喊著:「快躲開,快躲開!馬驚了!」兩邊有不少路人紛紛閃開,饒是如此,仍有不少動作的慢的老弱婦孺因閃躲不慎而被馬兒撞倒。
明楓見情勢緊迫,人一下從自己的馬上跳下,當街而立,凝神注視著越逼越近的瘋馬。旁邊有人大喊:「小伙子,快閃開,你不要命了?」明楓恍若未聽見般,仍直立路中,眼看馬蹄已到,明楓側身讓過馬頭,猛地抓住馬背上的韁繩,奮力向回一拉,飛馬愣是生生讓他拽住,只在原地不停地蹬踏馬蹄,卻無法再前進一步。周圍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眼前這個小伙子是不是天神下凡?
不過明楓也不輕鬆,人馬相抗,雖然看似是他佔了上風,但他卻深知若這麼繼續相持下去,很有可能他的體力會被馬拖垮,但又不能鬆手,一旦鬆手,馬又跑掉,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額上此刻全是汗,手掌已被馬韁勒出血印。忽然,路的對面奔來一個黑衣少女,來到他與馬的跟前,「啪」的一拍馬脊,翻身上馬,一手托住馬的脖子,一手撫摸著馬背,幾哩咕嚕的貼著馬耳朵說了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話,就見那馬奇跡般的慢慢安靜下來,明楓拉著馬韁的手也慢慢放開,馬主立刻跑了上來,接過馬韁,連聲向二位道謝。
明楓奇怪的看向那少女,問道:「你懂得馴馬?」
那少女一展笑顏,道:「我家有很多馬,從小看那些馬師馴馬,也學會一點。」她話剛說完,突然露出萬分驚喜的神情,指著明楓叫道:「你……你可是叫明楓?」
明楓一驚,反問道:「姑娘認得我?」
少女羞澀的一笑:「多年前咱們曾經見過,可能你已經不記得了。」她偷偷將明楓仔細打量一番,輕聲道:「你和以前沒什麼改變。」
明楓皺起了眉頭,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不過周圍的路人聽到那少女的驚呼也紛紛叫道:「原來他就是明公子,難怪神力驚人。」
明楓怕被太多人關注,便上回自己的馬,對少女道:「姑娘,在下有事先走,以後……」他話還未說完,卻見那少女也上了自己的馬,對他笑道:「我同你一道走。」
明楓訝異道:「姑娘要去哪裡?」
少女頑皮地笑道:「就是去你要去的地方啊。快走吧。趕路要緊。」
明楓簡直是哭笑不得,見她半真半假,也不知該說什麼。少女卻一揚馬鞭,打中了他的馬臀,明楓這下想不走都不行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明楓有些措手不及,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忽然與他同路而行,是飛來的艷福?還是禍事?他一點也拿不準。
那少女倒是毫不見外,好像與他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一路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明楓被她吵得實在心煩,問道:「姑娘,你究竟是誰啊?」
少女道:「哦,我忘記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就叫我銀蘿吧,不過爹娘都愛叫我『銀兒』,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明楓皺眉道:「你姓什麼?」
少女這才沉默了一下,道:「我的姓不好聽,我不想提。你只要叫我銀兒就行了。」
明楓忍耐道:「好吧,銀蘿姑娘,麻煩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我?」
少女似乎對他的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只是微微一抿嘴,道「那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什麼地方……我也快記不清了。」
明楓對她的回答很是懷疑,眼看她在見到自己的第一面時就能準確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可現在又說對當年的事記不清了,這種回答怎麼能讓人信服?但問她她又不肯說,似有難言的苦衷。她究竟是敵還是友?
快到晚間時分,兩人都累了,找了一家小店欲稍試歇息。
少女銀蘿並不急著點菜,而是先對小二吩咐道:「拿一罈子燒刀子,再切些牛肉來。」
明楓瞧著奇怪,有哪個女孩子會點這些東西?於是問道:「你要酒肉乾嘛?」
銀蘿笑聲如鈴:「自然是要吃啊,難道還要穿嗎?」見酒上來了,她先給明楓斟了一大碗,又給自己也滿滿斟了一碗,舉起碗道:「今天能遇到你,是我平生最高興的一件事。這碗我敬你!干!」
明楓瞧著那一大碗酒,皺著眉頭道:「女孩子喝這麼多的酒會醉的。」
銀蘿哈哈笑道:「放心吧,我的酒量可比你想像得要好的多呢。」說完便一仰頭將碗中的酒一口氣全都喝下,然後又斟了一碗。
明楓很是吃驚,這輩子還沒見哪個女孩子如此豪爽過,看到她,竟令他想起慕容雨,可慕容雨畢竟是男人,再豪爽一些也不算過分,而眼前這個女孩子就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了。看她的酒量似乎的確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般,出乎他意料的好,喝的很快,一碗接一碗,一會兒工夫已經喝下三碗,仍是面不改色。再看她的穿著打扮很是平常,甚至連腰中的長劍都無甚特別之處,但就是這份平常帶給他不好的感覺。似乎遇到這個女孩子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
明楓舉著手中尚未喝的酒,依舊皺著眉問道:「你這麼個喝酒法,你爹娘難道從不管你嗎?」
銀蘿笑道:「我娘的酒量並不遜色於我,我爹更是說女孩子要想有膽識,做大事,就要能喝酒。他們自然樂得見我喝酒,喝得越多他們才越高興呢。」
明楓的眉宇皺得更深了,什麼家庭會有這樣放任自己子女的父母?這種管教子女的方法是他生平所未見。
銀蘿喝下第四碗酒後,忽然問道:「哎,你那桿長槍怎麼不帶在身邊?」
明楓又是一奇,外人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使槍,那只是他在衝鋒殺敵時在馬上慣用的武器,平時他只佩劍。所以這回出營便將長槍放在了兵營中。這個銀蘿張口就問他的槍,似乎對它的印象很深?她又是在哪裡見過他使槍的呢?
明楓心裡想的很多,但嘴上還是接道:「我平時不帶槍,那東西太累贅,帶在身邊不方便。」
銀蘿點點頭道:「說的也是,看我問得多傻,平時有誰會帶根槍在身邊的?」她再伸手去倒酒時,明楓將手一橫,擋在酒罈面前道:「行了,別再喝了。」銀蘿斜著頭看他,笑瞇瞇道:「你是不是怕我喝醉走不動道了?放心吧。我說過了,我的酒量很好的。」
「好也不能這樣喝,這個喝法只能把身體搞壞。」明楓乾脆將罈子奪過來,放到自己身下,不讓她拿到。銀蘿嘟著嘴,低聲道:「在戰場上生龍活虎的,怎麼到了下面像個小姑娘一樣沒點男人的豪爽氣?」
明楓再皺眉,剛要張口問她話,卻見她神色一變,有些驚惶地低下頭,悄聲對他道:「糟了,有人來抓我了。」
「誰?」明楓回頭去看。
銀蘿忙壓低聲音道:「別看,讓他們發現就完了。」
「你到底是誰?」明楓問得自己都覺得煩了。「你要是不說實話,我現在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千萬別!你要是走了,我可應付不了他們這麼多人。」銀蘿從眼簾縫下偷看著外面的情勢,焦急地打著商量:「好吧,我答應你,等他們走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正說著,明楓就感覺到有很多人在靠近他們這張桌子。知道無法躲避,明楓乾脆就回身直視來人。
來的人真不少,足有十幾個之多,個個體格魁偉,外形粗獷,看上去一副凶樣,令明楓很沒好感。而那些人的注意力顯然也都沒放在明楓身上,而是全都直直的注視著明楓對面的銀蘿,說是「注視」,但給人的感覺卻又是很恭敬。其中一個人走出來道:「小姐,老爺叫您回去。」說的是漢語,但是很生硬,咬字發音怪怪的。明楓心中一動,本來想說的話又都嚥了回去。
銀蘿見他們真的直接找自己說話,反倒不緊張了,而是仰著臉,擺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對那些人正色道:「你們回去告訴我爹,就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呢。」
領頭人很為難的回身去與身後的人商量,銀蘿拚命給明楓使眼色,想趁機溜走,明楓卻全當沒看見。
那群人商量了好一會兒,領頭的又道:「小姐,老爺說了,無論如何也要帶你回去,小姐若是不肯,就恕我們得罪了。」說完,呼啦一聲,十幾個人將明楓所坐的那張桌子團團圍住。
銀蘿立眉叫道:「你們敢?!」身子已經站了起來,還往後退了一步,那個領頭人真的伸手上來抓她,銀蘿一踢腳下的長凳,跳出飯桌。其他的人也圍了過來,很快便纏鬥在一起。
眼看銀蘿一人斗十幾個很是吃力,明楓就是乾坐著,只看不動手。
銀蘿越打越急,衝著明楓喊道:「明楓!明楓!你若是再不來幫我,我可就撐不住了。」
正好此時有一人被銀蘿打飛到明楓腳前,明楓用腳尖一踢那人,大聲說了一句遼語,那人很自然地也回了一句,明楓英眉一豎,喝道:「你們果然是遼人!」然後拍案而起,飛身入戰。所到之處,無一不被他打傷,震飛到幾尺開外。而明楓打他們時的樣子就如同在戰場上和敵人交戰一樣,一臉的深惡痛絕。
當他揍倒最後一個遼人時,也不看銀蘿一眼,只在桌子上放下一錠銀子就揚長而去。
明楓騎著馬一下子出了上陽鎮,聽到身後始終有疾馳的馬蹄聲緊緊相隨。跑進一片樹林裡後,明楓忽然勒住馬韁,撥馬回頭,對身後追來那人冷冷問道:「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月光下,只見銀蘿的臉色有些白,她啞啞的問道:「你都看出來了?」
明楓哼道:「我在邊關那麼多年,見過多少遼人,一聽他們說話我就聽出來了。怎麼可能瞞得住我?難怪你喝酒像喝水那樣簡單,我竟忘了這原是遼人的本色。你也別癡心妄想要跟著我,我不會和你同路走的。你、是、遼、人!」
聽到他最後那四個有力的吐字,銀蘿的眼中盈盈有了淚光,委屈地對著他叫道:「是遼人怎麼了?遼人就不能和你做朋友嗎?幹嘛那麼看不起人?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和你一起走的,並不是因為你是漢人還是遼人。」
明楓被她的直白一下子說愣了,呆望著她滿是紅暈的面頰和那雙含愁帶怨的眸子,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跟著我,到底想怎麼樣?」
銀蘿用手背抹去淚痕,輕聲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隨便去哪裡都行。」
明楓疑惑地問道:「你家是幹什麼的?養了那麼多的家奴?你這個大小姐跟著我,不怕受委屈嗎?」
聽出他的話裡有轉機,銀蘿急急回答:「我不怕受什麼委屈,真的,讓我跟你一起走吧。」她低了一下頭,又立刻說道:「我家……只是經商的,在遼國不算什麼,我爹想給我說一門親,要把我許給一個年紀很大的人,我不願意,就跑出來了。剛才他們是想抓我回去。不過我可以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明楓「哼」了一聲,道:「你剛才就已經給我添麻煩了。」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明楓的臉色已經不若剛才那般冷峻,又道:「我話說在前面,你若再給我惹事,或是有什麼故意隱瞞的,我立刻就和你斷交。」
見他不再敵視自己,銀蘿甚是高興,雖然也被他有些冷冰冰的語氣震得顫了一下,但還是很開心地笑著應道:「遵命!」
真是不巧,君碧幽和慕容雨剛剛動身去清州,老天就開始下雨。沒辦法,慕容雨只好又找了一駕更大的馬車,與君碧幽、明月一起同乘車內,風塵僕僕地趕往清州。
君碧幽在車中掀開車簾,凝眸注視著車外的雨簾,低低地自語了一句:「原來下雨就是這個樣子。」
記得幼時讀詩書,十句中經常有八句與「雨」有關,什麼「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什麼「夜闌無寐,聽盡階前雨」,什麼「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什麼「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引起她多少遐思與嚮往,但卻從不曾親眼見識過雨景的美妙。這一刻終於見到,心中最多的竟是感動,好像一件多年未竟的心願終於得償,亦或是一位思念多年的老友終於見面了。
身後忽然伸過一隻手,還握著一隻杯子,伸出窗外接了滿滿的一杯雨水。君碧幽訝異的回頭看去,見慕容雨正把那杯茶水倒進車中滾沸的茶爐裡,問道:「這又是為何?」
只見慕容雨漫不經心地將茶爐蓋從新蓋上再度從茶壺中倒出一杯茶,遞給君碧幽,道:「曾聽人說過,世上萬物都有俗氣,若想讓自己能在混沌的塵世中保存那一絲的靈氣,便是多採擷天地所賦予的自然之物。雨水又號稱天水,從天而落,若能在它尚未落於地上之前截獲,多少也可以採得一星半點的靈氣吧。」
君碧幽含笑接過那杯茶,反問道:「一壺茶中能有雨水幾何?你這樣舊壺裝新水,怕不會近墨者黑,連天水都變得俗起來吧?」
慕容雨眉尾略揚,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茶,也不正面回答她,微舉著茶杯,淡笑著吟出幾句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旦使清氣滌塵色,莫讓塵心染清河。勸君且飲清清水,從此凡塵無濁色。」
君碧幽瞭然的回笑,將那杯中水一飲而盡,道:「難得形勢如此緊迫,你卻還有這般心思。」
慕容雨道:「有人是對事不對人,有人是對人不對事。我則是人事兩不顧。大敵當前才要放開心胸,否則自己陣腳自亂豈不要反主為客了?」他握著手中的杯子,細細觀看,問道:「你這杯子似乎很有來頭。」
君碧幽淡笑道:「你又有何高見?」
「若我沒看錯,這應是李後主的舊物。傳聞他當年就是邊持此物便做詞,最終寫成一闕《玉樓春》,『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月夜』。後來他還將此杯命名為『玉樓春』。但這原是個酒杯的,怎麼會被做茶杯用了?」
君碧幽笑道:「這是我父親傳下的東西,他常說酒能亂性。茶為水中君子,可作一生的摯友,他又偏偏愛極了這個杯子,索性將它改為茶杯了。」
慕容雨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肅然起敬般的知音之情,問道:「老城主為何會選擇避世於幽羅城內?」
君碧幽答道:「箇中原因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並不是我幽羅城的第一位城主,也有承襲祖上基業之意。而且聽說他因我娘英年早逝而過度傷心,三十歲時便頭髮全白,從此不願再見任何人了。便是城中之人,非是親信也難見他一面。」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慕容雨的口氣裡不知更多的是讚歎還是感慨。
又是一個明亮的月夜,君碧幽倚在窗前,凝望著皎潔的月光,禁不住浮想聯翩,清風透過窗欞飛進屋中,吹亂了一頭秀髮,又似吹亂了平靜的心湖。
忽然從身後傳來敲門聲,君碧幽問了一句:「誰?」但沒等回答就過去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慕容雨,而是身著睡袍的明月。君碧幽略有幾分詫異,表情仍是平和的微笑:「明月姑娘,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我有事要和你談。」明月的聲音死板得近乎陰冷,完全沒有對待慕容雨時的那份嬌柔,君碧幽對她的來意也能猜出個八九分,但並不說破,只淡笑著將她讓與房間之內,斟上一杯茶,然後就坐在了她對面。
「你喜歡他嗎?」明月直率的問道。
君碧幽一眨眼,「你是指慕容雨?」
「當然。」明月昂起了頭,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
君碧幽側頭一笑:「現在……也許談不上喜歡吧,但我欣賞他,欣賞他為人處事的作風和對待事物的看法。」
「可我喜歡他。」明月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我已經喜歡他很久了。從我初見他的第一面起,我就發誓今生非他不嫁。」
「哦?是嗎?」君碧幽的唇角挑起一絲笑意,淡淡的問道:「他說過他也喜歡你或是非你不娶嗎?」
明月一下子被噎住了,臉憋得通紅,半天才說出一句:「不用你管。」
「是啊,不用我管,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呢?」在君碧幽優雅嫻靜的微笑面前,明月被打敗得一塌糊塗,但她不願就此認輸,一眼看到放在屋中一角櫃上的那個名為「玉樓春」的杯子。她起身走過去拿起那個杯子,背對著君碧幽,泛起一絲惡毒的笑。
君碧幽不知道她拿那個杯子幹什麼,倒怕她一氣之下摔壞了父親的遺物,忙走過去從她手裡拿回,一拂長袖道:「明月姑娘如果累了,請回房休息吧。」
明月仰著頭瞪視了她一眼,然後大步走出她的房間。
君碧幽略感無奈,又有幾分可笑,輕輕對自己搖搖頭,也不知在慨歎什麼,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個杯子,然後又走回桌邊從壺中倒出一杯茶,淺淺地啜著,低柔地輕道一句:「情之一事當真如此令人費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