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放也是一反常態,極少到石青房裡來。服侍石青的事情,都交給了豆兒,除了上藥那尷尬時光,兩人連話也沒多說了,生疏了不少。每個晚上,石青躺在床上,就聽到宋放的簫聲響起,悠悠揚揚的簫聲越發的淒涼傷感,生離死別之情訴說不盡,揪人心腸。
每當這個時候,石青就總會想起多情劍上祖宗們刻的那首詞:
一霎燈前醉不醒,恨如春夢畏分明。淡月淡雲窗外雨,一聲聲。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不多情。又聽鷓鴣啼偏了,短長亭。
明明是不懂,卻又像是懂了。
壓抑不住的情感,然後慶幸,此時此刻他還在身邊。
十數日突突的就過了。石青也下得床來,活蹦亂跳的。
出了洞才發現,宋放找的這地兒還真是好,一出來便是一林子的桂花,正是盛放時節,淡淡的粉黃色小花在微風中搖曳,仔細嗅嗅,空氣中浮動的是微妙香氛,讓人舒服得一塌糊塗。洞口在半山腰,下面密密的林子,也沒什麼路,尋常人也找不進來。更出奇的是,那洞不止一個,就在石青住的那洞旁邊,並排著一排,隨便哪一個進去都是明亮寬敞,椅子桌子配全了的。只是許久沒人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髒東西,獨獨他們三人住的地方打掃了出來。
宋放說多半是以前什麼門派的居所,年深日久的就廢棄了,倒被他們揀了個便宜。
石青右臂沒了,逼得什麼事都得用左手,日常生活瑣事也漸漸習慣起來。
這日午睡,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夢見和只黑猩猩春風一度,嚇得一身冷汗,欲罷不能之時,就聽到有人在耳邊叫喊,身體也被搖來搖去。
張開眼一看,卻是那個不告而別的「牛皮糖」凌天風。
「豆兒呢?那個姓宋的把豆兒弄哪兒去了?」氣急敗壞的凌天風一副昏了頭的樣子。
原來,那日豆兒在半路追上凌天風。為著不能明言的理由,兩人又鬧翻了,豆兒一氣之下自個兒跑了,隨後就跟了宋放。可憐和豆兒半路失散,在路上找了數日的凌天風心急如焚的回到黃龍莊打算大肆找人的時候,才發現宋放的一封信比他還早到,上面寫著如果要找著豆兒就到某某地方來,否則五天一隻耳朵,十天一隻胳膊……嚇得凌天風瘋了似的又往回趕。
畢竟是血修羅啊!
「是宋放找你來的?」石青疑惑的問。
凌天風道:「是呀。這麼威逼利誘的我能不趕來嗎?還真以為姓宋的得了失心瘋,那麼個小孩都下得了手。原來你在這兒啊,還弄得這麼一副模樣。」
石青怪他說宋放的壞話,指指斷臂道:「是啊,我是挺慘的,瞧瞧,你來了,倒杯茶都不行啊……」
凌天風一聽,一張俊臉就垮了下來。忙轉移話題道:「別說廢活了,姓宋的和豆兒呢?怎麼不見?」
石青心中一動。突然想起昨晚宋放特地到他這裡來站了好一會兒,眼睛裡有說不出的傷感。人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不好!」
「怎麼?」嚇得凌天風也跳了起來:「豆兒怎麼了?」
石青問:「你到了多久了?」
「就一會兒。我來就找到你了。」
石青旋風似的衝出去,往宋放住那洞刮去。
「到底怎麼了?」凌天風跟在後面嚷嚷。
石青嫌他煩,便道:「豆兒在後山採藥,你自個兒去找吧。」
衝進宋放住的地兒。
果然,包袱沒了,掛牆上的簫也沒了。
混蛋!石青吸吸鼻子,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水,往下山的道跑去。他知道宋放是個心思細膩之人,絕對會看到凌天風來了,把自己托付給他,才會放心離開。
所以,他一定沒走遠,而自己一定要追上他。
山上又開始下雨,煙霧繚繞的什麼都看不分明。
石青一步一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只覺得氣都喘不過來,只覺得絕望到也許會永遠失去他的時候,石青終於聽到有簫聲傳來。
彎彎曲曲的簫聲在這七拐八繞的山裡穿梭,突兒有,突兒又沒有。
石青一路跑著,終於在一條小溪的對面見著了背著行囊的宋放。
隔著一條溪水,氣息還沒平靜,石青就喚出了聲:「宋放……」
男人一下子抬起頭來,看了是他,轉身就想走。
「不要走!」石青大叫起來,人就要衝進水裡。
「別過來。」宋放也叫道,然後又說:「衣服濕了,小心著涼,你傷才好。」
石青道:「你要去哪裡?」
宋放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待在你身邊。」
「為什麼?」
「我是個不祥的人。我會給你帶來不幸。每個在我身邊的人最後總會死去。」
混蛋!你要是走了才會給我帶來不幸。
石青道:「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嗎?你告訴我,那兔子的死能夠怪那隻狼嗎?你父母也好,弟弟也好,小蓮也好,大家都是因為是你才那麼做的,是因為你對他們好,他們才會對你好啊,為了你送命,那是因為他們自己願意,那是因為你值得,那是因為他們希望你能更好的生活下去,那並不是你的錯啊,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宋放看著石青道:「但是……」
聲音低沉,石青聽不清楚,急急嚷道:「你倒是說大聲點啊。」
「你想過那狼的感受嗎?」宋放特有的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石青耳邊:「如果他醒過來知道自已是吃掉了朋友才活了下來,那他一定是寧願死了,也不要那樣的代價去活著。」
石青的淚水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止都止不住。看著宋放的眼神,他覺得他要真的失去他了。
「我不管!」石青大叫起來:「我不要你走!你從來就沒有傷害過我……那都是我自願的。那天晚上,我本來可以躲起來,是我自己願意跑出來的,是我先抱住你,親吻你,是我自己把你拉住帶到我身邊,我自己脫了衣服讓你弄的我……全是我主動做的……」
眼淚鼻涕流了滿面,看不清,聽不到都沒關係,只要嘴巴可以說話就一定要讓他知道,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心情。
「宋……放……」一次一次的呼喚這個男人的名字:「你說我賤也好,說我瘋了也好,我就是喜歡和你幹那事,什麼自尊心,什麼男人!我都不在乎!我不在乎。別說只是在床上躺了幾天,就算因此在床上躺上一輩子我也願意。
「所以……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宋放,我真的喜歡你……」
男人看著他,最終卻轉過了身體。
腳步聲越來越遠了,直至再也聽不見。
自己真的被拋棄了,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像女人一樣這麼想著的自己,實在是太悲慘了。
混蛋!王八蛋!吃干抹淨就走!不是東西!不是東西!
踏!踏!踏!腳步聲又回來了。石青抬起臉,看見男人又跑了回來。
「你的斷臂我留在桌子上了,請你保存好。」舉起手裡的一包東西又說:「這是我那天揀回來的多情的碎片。你等著我好嗎?」
「啊?」石青驚訝的看著他。
「我一定會找到接回你手臂的方法,然後重塑你的多情。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來找你。」
「所以,請等著我。」男人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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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人對於等閒山莊這個名號在那一天以前是絕對不會陌生的,畢竟誰都知道,雖然現今的武林盟主是某某某,但是,真正的江湖第一人卻是等閒山莊的大莊主。
「人家石莊主是不貪虛名,聽說武林盟主還親自去山莊讓賢來著,結果人家石莊主說什麼都不願意,舒舒服服的讓盟主住了幾天,還親自送下了山……」
「這才是真正的俠客風範,豈是江湖上那些沽名釣譽的人做得到的……」
「就是,就是,聽說石莊主的右臂那是斷了的,怎麼武功可以練得這麼好,我們這些人是白留了這兩條膀子。」
「那才叫天賦,人家是天生的劍客……豈是你們這些庸才比得上的。」
「某大俠你說的叫什麼話,聽口氣莫非你的功夫就增進了?」
「不敢,老夫最近的確新練了套『某某掌』,某少俠莫非想領教?」
「領教就領教,少爺還怕了你不曾!厚顏無恥!」
「口出無狀!」
「……」
「……」
在那一天之後,等閒山莊的二莊主凌天風站在山莊大廳所在的石洞門前望著山下絡繹不絕的人流向自己湧來的盛況,想到,從今以後,若是提到「等閒山莊」四個字會有人說不知道,一定會被暴揍吧!
他回過頭,看著一幫兄弟興高采烈的忙著一邊接待來賓,一邊認真的操辦婚禮,只覺著那一張張盛放花朵般的面孔簡直是無比恐怖。
與此同時,不同於外面的熱鬧喧嘩,話題人物之一石大莊主正無比痛苦淒涼的蜷縮在洞房的大床上。
殘劍再塑,斷臂重生。那一天,我就會回來。所以,請等著我。
他離去的時候,這麼說。
騙子!大騙子!怎麼就相信了他,讓他走了呢?
石青疲累至極的向後倒在新房的大床上。紅色的蓋頭覆住面孔,也懶得扯下來,全身沒有力氣,手指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沒有來呢!全天下,只要姓江名湖的人都知道這宗驚世駭俗的婚事,但是他還是沒有出現,只有自己傻傻的穿著這套新人服,和著不相關的人行著禮,成為天下的笑柄。
好個宋放,算你狠,讓我求你一面都如此吝嗇,事到如今,他石青還期望什麼呢?
想想也知道,手臂斷了,怎麼會重新長出來;「多情」都碎成了一堆廢鐵,又怎麼會能重新鍛鑄!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那是在敷衍你。笨蛋,白癡,傻瓜……只有你才相信那句廢話,等他……等到有一天他忘了你——
臉孔濕了,沒想到到今天,還能為他流淚。最後一次。石青在心底對自己說,最後一次。
門咯吱的一聲,被人打開了。
「天風啊,今兒謝謝你了。豆兒就在隔壁,你快過去吧,免得他日後找我拚命。」
自己不幸,至少還希望他們能夠和樂長久。
站在紅燭旁邊的人沒有動。
「怎麼了?」石青閉上眼睛問:「你該不是在同情我吧?別忘了,可是你自己認我當老大的。我是你強悍的老大……」
石青呵呵的笑了起來,那聲音自己聽著都覺得淒涼,他吼道:「我還沒悲慘到讓你來同情!」
還是沒動,反而向他靠近了一點。
「滾吧!別在那兒立著,惹我心煩。去找你的親親豆兒去。」
「新娘會在洞房花燭夜把新郎往別人那裡推嗎?」低沉的嗓音,熟悉而陌生,但絕對不是凌天風的聲音:「我怎麼不知道有這麼個風俗。」
石青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把抓下蓋頭,高大的身影填滿了整個眼簾。
石青張著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笑著。慢慢的靠近了他。
「我回來了。」輕輕鬆鬆的說著,彷彿這六年並沒有存在。
呼吸一瞬間被奪走,想哭的心情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
明明已經說好是最後一次。
「深呼吸!吸氣!呼氣!好——再來一次——好,平靜下來了吧。」男人道。
嗯……吸氣!呼氣!
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子終於開始轉動:「卑鄙小人!我不認識你……唔……」
高漲的怒火還沒完全訴諸於口舌,下一刻,男人一把便把他摟進了懷裡。
嘴唇被堵住,兩瓣唇被人細細的品嚐,接著是舌頭,牙齒,唾液,口腔裡的每一個地方,連喉嚨對方的舌頭都一再舔舐。
心情突然就溫柔起來,喜歡到心都疼痛的地步,兩個人卻還沒有一個親吻。
無論掐多少次腿,都無法讓酸軟的身體堅硬起來,從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身體便投了降。幾乎騎在對方的腿上,臀部被捏得像兩個麵團,等石青從一輪激情的親吻中清醒過來時,他已經背抵床單,被宋放壓在身下好好輕薄了一番。
「混蛋!你當我是什麼人!放開……我……唔……」一抬手想掙扎,僅存的左手居然被腰帶綁在了床頭。
「你要干什……唔……」特製的穿在身上的男式新娘喜服越過額頭縮到了床的一角。
「我不是在等……你……唔……」亂踢的腿被壯碩的身體牢牢的壓制住。
「別碰那……裡……唔……」大手捏住了下面,搓揉起來。
「嗯……嗯嗯……嗚……我不是你的……玩物……唔……」
完了,完了……
……
無論怎麼叫罵掙扎,那人也不說話,只是專心侍弄他的身子。
每一開口,便會被親吻一次。
當男人解下褲子提刀上馬的時候,石青不幸的發現自己已經筋疲力盡。
身體終於軟了下來,躺在紅艷艷的被褥裡,心裡面想要怨恨的早已經煙消雲散。喜歡這個人,喜歡到了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用喜歡這個辭彙都已經無法表達的程度。忘不了,離不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想要和他在一起,即使沒有聽到同樣的回答,即使沒有任何的言語,他還是相信這個人正在回應這份久盼的感情。
乖乖的張開了雙腿,猶如第一次的那個時候,即使做的是羞恥的事情,即使明知道會承受難以容忍的疼痛,這個時候的心情卻像在心尖上放了勺蜂蜜。
只要在這個人身邊,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今宵月明牽情動,紅綃帳裡鴛鴦臥。
身體被慢慢的撫摩安慰,愛憐從那人的全身溢出。
「一離開你,就後悔了。」
「但是,想要實現對你的誓言卻是我真實的心情。」
「江湖漂泊數年才甩掉血修羅的名頭,我想要成為宋放再回到你的身邊。」
「一心一意的尋找著能夠治癒你的方法,達到目的後才發現不知不覺已過了這麼久。」
「回到中原,就聽說你要成親。我以為你不想再要我了。」
「心裡卻想著,那個人明明親口承認了是屬於我的人,所以就來了。」
胡說!只是說了喜歡吧!只是說了喜歡!混蛋!
搖曳的燭光漸漸昏暗,軟軟的伏在那人懷裡,暈暈忽忽的感覺到額頭被人親了親。
「再也不會離開了,一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淚水流了出來,嗅著他的呼吸,只想一生若是這樣,便已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