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挨了幾下重擊,嘴角和鼻子都紅了,終於看到包圍中的一條生路。
她的背微微弓起來,整個人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她直往城門跑,畢竟得罪了儲大器,暫時不敢待在城裡了。
儲大器一夥人沒想到煮熟的鴨子還會飛走,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
這時,柳條兒已經跑到城門口了。她不走官道,見了小路就鑽,朝長青山狂奔。她賭儲大器對自己的仇恨沒有那麼大,不至於在大冬天裡追著她進山。
當然,這時候進山的危險極大,可總比被活活打死來得好。
可她還是低估了儲大器的報復心,他真的領著一干手下緊追她不放。
柳條兒跑了幾里路,跑得腳都快斷了,也沒能甩脫儲大器他們。她越跑,身子就越痛,突然胸口一陣疼,好像被人拿鐵錘狠狠砸了一下。
她知道這是剛才被痛打的傷勢發作了,若繼續跑下去,她非死不可——不行,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先把傷養好,再說其它。
幸好她對長青山是熟悉的,七彎八拐找到一處小山溝,這裡夏天可以摸魚捉蝦,很多東西吃,但冬天,除了雪、還是雪,讓人看得心慌。
她猶豫著,真要跳下去嗎?
後頭傳來儲大器喘吁吁的喝聲。「這賤人恁會跑了,一定要捉到她!」
沒得選擇了,柳條兒豁身撲進雪堆裡,因為底下的溝水還沒有凍實,她一跳,便撞破了冰面,沈到淺淺的山溝中。身子一接觸到冰水,她差點凍暈過去,連忙咬了舌根,強迫自己清醒。這種時刻,只要眼一閉,永遠別想再睜開。
她本就生得瘦小,被積雪一埋,竟是藏得嚴嚴實實,儲大器一干人從她身邊經過,硬是沒發現她。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從山溝裡爬起來,濡濕的衣服被冷風一吹,竟然凍得脆了。
她抬腿想跑,卻直接栽倒,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她心裡好難過,怎麼吃一口飯就這樣難,她只是不想死啊……她咬牙逼自己挪動,沒心思流淚,反正哭了也不會有人理,也別浪費眼淚了。
她一寸寸移動著身子,感覺溫熱的血逐漸結凍,身子越來越僵,力氣正流逝,她漸漸絕望。
城裡每年都要凍死十來個乞丐,她曾以為自己不會成為其中之一,因為她既聰明又靈活,想不到最終,她仍逃脫不了命運。
就要死了,可她還是想活著,不是說活著的日子好,只是怕死後的日子更難熬。
她爬得暈沉沉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阿爹,你看這裡有個人。」隨即,柳條兒眼前出現一個女孩,約莫十歲,明麗宛如圓月,粉嘟嘟的臉,身上是極漂亮的皮裘。
柳條兒眼裡閃過一抹光彩。有人了,他們會救她吧?她無法開口,心裡祈禱著。
女孩看她凍得發青的臉,皺眉。「阿爹,她是不是被凍壞了?」說著,她掏出懷裡的手爐,就想貼向柳條兒的身體。
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走過來,阻止女孩。
「丫丫,她凍著了,不能直接用手爐,她會死的,你得先拿雪把她的身體搓熱。」
「用雪……搓熱身體?」丫丫不懂,雪那麼冷,再把雪往身上搓,不是更冷了?
男人蹲到女孩身旁,直接捧了把雪,開始揉搓柳條兒的手腳。他也沒管什麼男女之防,現在是救人,又不是在尋花問柳。
柳條兒的身子明明凍僵了,心跳卻隨著男人的動作而失控。
她努力瞪大眼看著男人,發現他有一張剛毅的臉,稱不上英俊,可當他專注地給女孩解釋該怎麼救她的時候,渾身散發出一種非常迷人的氣息。
他一邊幫她暖身體,一邊說:「千萬別睡,撐下去,你很快會沒事的。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別放棄……」
柳條兒聽他說話,不知怎地,眼眶紅了。她從不在人前哭,可在這男人面前,她有些忍耐不住。
柳條兒的手腳被雪仔細搓揉過後,果然恢復一點血色,丫丫見狀,也跟著做了起來。
不多時,柳條兒只覺指尖像有根針在刺,代表她的血脈又恢復流通了,她知道,自己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柳條兒再次清醒,已經是三天後。
她睜開眼就看到一隻大貓,一隻她有生以來見過最肥的貓叼著一條魚乾,圓滾滾的眼望著她。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畜牲,敢搶她的食物,找死!她爬起來,便想撲過去跟大貓搶食。
「喵嗚!」大貓尖叫著跳開了。
柳條兒卻直直滾到炕下,這一摔,把她的精神摔回來了,她發現手腳纏了厚厚的布,應該是上了藥,發出一股像泥又像草的味道。
「我……這是……」她想了一下,才記起自己落難長青山的事。
記得是一對父女救了她,男人長得又高又壯,好生威嚴,但他幫她搓揉手腳、讓她暖和的時候,眼神好溫柔,他還誇她是個勇敢的姑娘。
她的臉不禁燙了起來。
「你醒了。」一個低沈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讓她心臟狂跳。
柳條兒抬頭看著男人,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
「謝謝你救了我。」她小聲說。
「見危伸手,很正常的事。」男人牽唇,笑如融融春景。
柳條兒只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
男人伸手,把她扶到炕上。大大的炕燒得火熱,但她覺得男人的手更熱。
「你先吃點東西,再喝藥。」男人遞給她一碗粥。
她看著男人、看著粥,眼眶又熱了。她從來不是愛哭的人,但面對這男人,總是忍不住有種掉淚的衝動。
她迫不及待舀了一匙粥入口,淡淡的魚鮮味從舌尖滑入喉頭,暖了身體、更暖了心。這是粥啊,是很濃稠、可以撈到米粒的粥,不是米湯,她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東西了,禁不住一匙接著一匙,吃得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下肚。
男人看她著急的吃相,眼中浮起同情。他知道這個瘦巴巴的女人餓壞了。
他也不打擾她吃東西,吹了聲口哨,喊道:「大貓。」
咻,那只肥貓從牆角竄出來,喵嗚、喵嗚叫著,身體輕蹭男人的腳。
「你不陪著丫丫,居然來騷擾客人。」男人訓貓,但還是笑著。
柳條兒看到大貓,就想到牠剛才叼在嘴裡的魚乾,怎麼不見了?吃完了?天哪,那是條巴掌大的魚乾啊!二十二年來,她也只討過兩條這樣的魚乾,她小心翼翼地分三天吃,最後一天,魚肉有些發酸,但她還是把它們吃光了,這貓居然一會兒功夫就吃一條,暴殄天物,牠一定會遭報應。
同時,她也反省自己的身手不夠靈敏,不然就能從貓嘴裡把魚乾搶下來了。
但更令她發瘋的是,男人逗了半天,居然又從懷裡摸出一條魚乾喂貓。
「啊!」她忍不住尖叫。
男人疑惑地看她。「怎麼了?」
「魚魚魚……」要不是她手裡還捧著半碗粥,就衝過去把魚乾搶回來了。
「你也想吃魚乾?」
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大紙袋,依柳條兒目測,裡頭最少有幾十條魚乾。
她激動得臉龐都紅了。「魚魚魚……」
男人看著她。不就一包魚乾嗎?他把整個袋子都給她。
柳條兒瞪大眼,不敢相信男人會給她這麼多食物,他不會想誘她過去,然後打她一頓吧?城裡有些二流子,總是喜歡這樣欺負乞丐,她也上過幾回當。
「你留著慢慢吃吧!」男人說。
柳條兒抓抓頭,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在乞討,這男人也不是城裡的二流子,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個大好人。
她傻傻地笑了。
男人的黑眸亮了下,沒想到這瘦到只有一層皮包著骨頭的女人綻放出笑容時,卻有著山澗溪水般的溫潤與清澈。這樣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壞心眼,是他喜歡交往的對象。
柳條兒三兩口喝完粥,就把魚乾抱在懷裡,興奮地又看又聞半天。然後,她跳下床,開始東摸西摸。
「你幹什麼?」男人疑惑。
「我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這可以吃上幾個月呢!」
男人怔愣,半晌又笑出聲來。這個女人怕是長久餓慌了,已經不知道怎麼過衣食飽足的日子。他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柔和。
柳條兒聽到笑聲才回過神來。唉,又鬧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