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靈魂都快五十歲,早就達到八風吹不動的超然境界,但看到鏡中的自己,竟教她恍惚起來。
「走吧。」歎了口氣,她起身,由著貼身丫鬟攙著。
屋外艷陽高照,日光流麗,她,瞅著滿庭院的花草樹木,它們的色彩是如此濃艷鮮明。
「碧落,怎麼外頭不見半個人?」她徐步走著,偌大庭院卻是半個人都沒有。
「這兒是夫人的院落,自然沒有外人。」
「也沒有其他丫鬟?」照那位袖夫人的說法,她如此得寵,她身邊的丫鬟數目,應該不輸人才是。
「夫人出事之後,其他丫鬟便自己另選主子。」碧落低聲道,像是極不願意道出實情。
當初她不是沒有想過投靠其他主子,但終究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這才選擇留下來。
「可以這麼做嗎?」她訝道。
「自然是不行,但夫人被發現跌落在藏元樓的拱廊下時,大伙都以為夫人已經死了,在這種狀況下,追不得已,大伙只能另覓主子。」碧落一席話說得委婉,彷彿怕她秋後算帳。
夏取憐隱約察覺她的用心,但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另一件事上——「我怎會跌落在拱廊底下?」所以她的傷就是因此而來的?
「不知道。」
「既然大伙都認為我已經死了,為何還將我押進大牢?」她沉吟著,走了幾步,覺得頭有點昏,索性到幾步外的亭子歇會。
「是袖夫人的意思。」
「她憑什麼這麼做?」
「因為老爺那時已死,先前和老爺相處的人唯有夫人。」
「是嗎?」夏取憐捧著額頭,努力將細節連結在一塊。「碧落,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樣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實在太沒效率,還會讓她更混亂,倒不如先將整個圖拼出輪廓,再細細拼湊。
碧落想了下,娓娓道來。
「那是初一的晚上,老爺被發現死在房中,總管立刻報官,後來便發現夫人跌落在拱廊下。」
「為何我會變成嫌疑犯?」太不合理了,是不。
「因為那晚夫人和老爺在房裡不知道在談什麼,待了約莫一個時辰才離開。」碧落回想著。
「這麼聽來,你一直都跟在我身邊?」連時間都記得這麼清楚,那就代表當時她是守在門外的吧。
「不,夫人是獨自前往藏元樓替小少爺蓋被。」
「小少爺?」
「夫人的兒子,無量少爺。」
夏取憐呆住。「親生的?」
「當然是夫人懷胎十月產下的。」
夏取憐遲遲無法回神。老天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她連男朋友都沒交過,這一下就讓她體驗當母親。
想了下,她決定先將這問題拋到一邊,再問:「為何那晚你沒有陪我一道前往探視小少爺?」
「夫人每晚到藏元樓,都是獨自前往的。」
「喔?」這麼說來,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做這件事是習慣。「這件事不就許多人都知道?」
「除了聚香水榭的十六位夫人,其他的,但凡丫鬟都知曉吧。」
「是嗎?」意思是說,她一口氣可以淘汰十六個人,再慢慢篩選?「但我還是不懂,為何我明明已經受傷了,卻不將我送醫,反倒將我押進大牢。」
「因為袖夫人和夫人向來是死對頭,夫人出事,她當然會把握機會壓著打,再加上夫人身上有酒味,總管研判夫人是和老爺一道喝酒,而老爺的酒杯裡被驗出砒霜,夫人房內的珠寶匣又被搜出砒霜,所以就……」
夏取憐閉上眼。就憑這樣便定了她的罪,難怪古代有那麼多冤獄。
「我的珠寶匣呢?」她問。
「被大人帶走了。」
「老爺的遺體呢?」
「在府衙殮房,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還自己清白。」
碧落不解地望著她,只見她揚唇似笑非笑道:「碧落,你也認為老爺是我害死的?」
「奴婢不知。」
「碧落,你知道嗎?一般來說,會對熟人動殺機,如果不是為財就是為情,可袖夫人說了,老爺最寵我,在這府裡我是可以呼風喚雨的,讓我得以如此的正是老爺,你說,我殺我的靠山做什麼?」
行兇必有動機,可是殺人對身體原主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她是殺心酸的嗎?
「可夫人說不定是為了讓小少爺可以繼承……」
「這府裡可還有其他繼承人?」
「大夫人生下大人沒多久便去世,幾房小妾中,只有你和另一位已經過世的夫人膝下有子女……聽說大人早就不打算繼承家業,而心屏小姐更不可能,這……」碧落說著,突然愣住。
「這就對了,又沒人跟我搶,我何必行兇?」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碧落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夫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不但待她變得和氣,就連個性也沉穩許多,說起話來更是有條有理,彷彿早有因應之策。
「所以,有人嫁禍夫人?」
「應該吧。」她淺噙笑意地看向貼身丫鬟。「可是碧落,在此之前,你肯定也認為兇手是我吧。」
沒有責怪的意思,她只是道出事實。
她想,她絕對不是個好主子,否則不會在她出事之後,所有丫鬟就作鳥獸散,無人與她共患難。在這種情況下,大伙會先入為主地替她貼上標籤,在眾口鑠金下,就算人不是她殺,恐怕也會落得莫須有的罪名。
「奴婢……」
「碧落,或許你對我仍有疑慮,不過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我只希望你能多告訴我一些訊息,否則我要如何替自己脫罪?」休息夠了,她徐緩起身,發現不遠處有道在林園間若隱若現的長廊,決定這一次要走到那兒。
碧落點著頭,輕攙著她,將自己所知的大小事項一五一十的告知。
夏取憐這才知道,原來她走了這麼遠,都還在她專屬院落疏月樓的範圍。
據碧落的說法,這裡在主屋之西,疏月樓旁便是藏元樓,再往西就是大人以往住的大風樓,而主屋以東則是袖夫人朱袖所在的逢德院和掌內務的二夫人牧慧娘所居的明貞院。
這些院落裡,就數疏月樓佔地最廣,百植花木,其間街廊渡橋,假山流水簡直鬼斧神工,饒是北邊那十六名小妾合居的聚香水榭都不及疏月樓一半大,由此可見世憐得寵的程度。
「這樣聽下來,那位心屏小姐所居何處?」
「她……」
碧落的話未竟,不遠處響起尖銳的斥罵聲,夏取憐目光投向那個方向,問:「難不成這就是小少爺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那聲音聽起來稚嫩極了。
「是。」
「他在罵什麼?」
「呃……」
見貼身丫鬟有口難言,她也沒為難她,雞西朝前走去,心想去會會那個孩子也好。不管怎樣,才五歲的孩子,總是需要人關心,尤其在這人情薄如紙的宅院裡。
但,當她走過拱門時,那刻薄的叫罵教她愣住——
「你這個小賤種,以為我娘現在不在就打算欺負我了嗎?告訴你,我才是這潘府的主子,你不過是個——」
伴隨著謾罵,揚起的手要落下,卻在半空被握住,潘無量怔了下,橫眉豎目地瞪去,看清來者時,他不禁一愣,隨即欣喜若狂地撲進她懷裡,嗚咽喊道:「娘,你回來了,怎麼都沒人跟我說?」
這個連她腰都不及的小孩竟動手要打個小丫鬟?夏取憐本來打算教訓他一頓的,但一聽她哽咽的嗓音,心不由得微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