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張給海天事務所的請柬是給了江雁離的,順便她還可以做為周彬的女伴出席,但是不巧的是周彬臨時有事不能來了,她大小姐連晚裝都買了新的,心情愉快地去做了頭髮,聽到消息大發雷霆不說,轉手把請柬扔給了雷天宇,他只好過來撐一個晚上。
自從上次把話說開之後,他和徐楓曉之間,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氣氛當中,不能算是融洽,更不能算有什麼衝突,只是很安靜,各過各的,除了飯還在一起吃之外,基本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了,一開始雷天宇也努力過,可是徐楓曉根本把他當成空氣般不存在,加上他腿傷漸好,自己活動也比以前自如,不用他幫忙,更加沉默寡言,慢慢的,雷天宇也覺得房間裡沒有任何回音,簡直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語,不知不覺,他的話也少了。
不能放棄啊,絕對不能放棄,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只要稍稍一鬆手,他們之間就真的完了,現在,徐楓曉已經自己扯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繫,如果連他也放棄了,那麼,一切就根本無法挽回了!
今晚上沒有在家陪他,不知曉曉在做什麼?雖然他上班也有快半個月了,曉曉也去做了第二次複查,骨頭長得慢是慢,卻也在癒合中,只剩下最後的二十天,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可是,一旦自己不能陪在曉曉身邊,心裡總是不能放下他,腦海裡總是浮現著曉曉一個人在房間裡,孤零零的樣子,有工作的時候還好點,像現在這樣,純粹是在浪費時間,要他看著這些認識不認識的人談著他根本不感興趣的話題,還不如趕快回家,哪怕光是看著曉曉,也會安心一點。
第一千次地抬腕看看表,已經快九點半了,離舞會結束只怕還早,實在無聊,他悄悄地離開大廳,走到旁邊幽靜的過道裡,掏出一根煙來點燃。
剛抽了兩口,走廊盡頭的休息室的門開了,首先是幾個身穿正式黑色晚禮服的男人走了出來,靜悄悄地四下打量一眼,很有默契地散開,接著從房間裡射出的黃色燈光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柔和甜美的聲音似曾聽聞:「留步吧,裘先生,不用送了。」
本次餐舞會的承辦人裘以文也出現在門口:「海夫人,這次真是感謝你的善款,我們將來會把帳目整理好,給你過目的。」
海夫人!雷天宇不由自主地抬眼看過去,果然是那位香車美人!依舊雍容華貴,舉止優雅,嫣然一笑足以傾國傾城:「做善事何必求回報,我才應該感謝裘先生給我這個機會呢,那麼,我告辭了。」
「請代我向海先生致意,希望下次可以有機會一起打個球。」
「裘先生誠意邀請,外子一定很高興,不過到時候還要請裘先生手下留情一二,別讓他輸的太沒面子。」
「哈哈,哪裡哪裡……」
在他們寒暄的時候,雷天宇已經疾步走了過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海夫人在幾個人的護衛下,披上一件雪白的狐皮披肩,拐過走廊的那一端拐角,眼看就要消失,情急之下,雷天宇喊了出來:「海夫人!請稍等!」
他的聲音在幽靜的走廊裡居然引起了回聲,海夫人身邊的幾個人立刻訓練有素地開始應對,兩個人脫離了隊伍迎著他走過來,平板的臉上毫無表情,剩下的人中有一個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海夫人!請等一下!」雷天宇不知怎麼,竟然有些心驚,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壓了上來。
那窈窕的身影停住了,回過身來藉著微弱的光線辨認了一下,露出一個美艷如花的笑容:「是雷律師啊,真巧,在這裡遇見你,好久不見了呢。」
旁邊那個打電話的人似乎試圖勸阻,低聲說著話,被海夫人擺手制止,他無奈地做了個手勢,別的人紛紛退開,雷天宇才得以走到她的面前。
這次她的裝束又和之前不同,整一套白金鑲玻璃地翡翠的首飾,綠得像一灣深譚,更加襯得她粉雕玉琢的皮膚白嫩細膩,金色的晚裝,雪白的狐皮披肩,雖然雷天宇不太懂行,也明白,這一身,絕對不是江雁離這樣的白領女性能買得起的。
「一向還好嗎?」她主動伸出手和雷天宇握了一下,笑盈盈地問,「也好久沒見到楓曉了呢,他還好嗎?」
剛才走得太快了,雷天宇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能平穩地說出話來,聲音裡卻帶著一抹憤懣:「曉曉嗎?還算是好吧。」
海夫人稍微怔了一下,彷彿瞭解了什麼,綻開笑容:「他還在鬧脾氣?也難為雷先生了,楓曉有時候還像個孩子,要人順著才行的……嗯,今天已經很晚了,我不方便到府上去拜訪,改天如果雷先生有空,一起喝個茶好麼?」
她微微側頭示意,一邊的男子立刻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雙手遞給了雷天宇,她微笑著解釋:「這是我家裡的號碼,雷先生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聯繫吧。」
雷天宇出於禮貌,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簡簡單單的白色卡片,中間印著三個秀氣的隸書小字:海遺珠,背後是一個電話號碼。
「那麼再見了,雷先生。謝謝你一直照顧楓曉。」海夫人點點頭,就要離開,雷天宇捏著卡片,強力壓制住心裡的怒火,冷淡地說:「海夫人,請稍等,我不是為了和你攀交情而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身邊的幾個男子臉色大變,看樣子幾乎就要立刻出手教訓他一頓了,海夫人雖然驚訝,仍然不失風度地笑著,只是略略睜大了美目,期待地看著他:「請說。」
雷天宇咬了咬牙,直視著她,慢慢地問:「當年,你接走曉曉的時候,我也曾經給過你一張名片,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出了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海夫人,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曉曉被趕出來,我並不怪你,曉曉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不是別的任何人的,我只想問一句:你為什麼都不通知我一聲,讓曉曉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況下流落在外?他這段時間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他差一點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死在什麼地方啊!如果你認為他是負擔,是累贅,你只需要打一個電話給我就可以了!你為什麼,連這點事都不願意為曉曉做呢!」
他越說,海夫人的眼睛就睜得越大,神情也越來越驚訝,儘管化了晚妝,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色變白了,等他說完的時候,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護衛,遲疑地說:「我不明白……雷先生你的意思是……當年楓曉離開,並沒有去找你?!」
「當然沒有!」雷天宇一想起來心裡還是疼得揪成一團,「我找到他,還不到三個月!」
「那……不可能啊!」海夫人急切地說,「那一天,我開車帶他回到城裡,路上他就說,還是想去找你,我當時還笑話他離不開你,還鬧彆扭,無非是看著你無論如何都會寵他疼他的份上,然後他拿走了你的名片,我把他送到你們住的樓下,一直看著他進去才離開的!我以為他總是和你在一起了,他怎麼會……怎麼會沒有呢?!他沒有去找你,那他這大半年都是怎麼過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凌厲地一掃身邊站著的男人:「去年夏天,我還說過,要請楓曉回來住幾天,你們是怎麼說的?說他和雷先生一起旅遊度假去了?是不是?」
那個男人額頭上迅速滲出了冷汗,躬身作答:「夫人,是海先生的意思,當時小少爺剛出生,夫人身體不是很好,海先生說,這件事,慢慢查就好,不要讓夫人知道再煩心了。」
「是嗎?」海夫人的笑容依舊,只是讓人不寒而慄,「那麼,時至今日,查到了麼?要不是今天碰到雷先生,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雷天宇心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他總以為,理所當然的,是海夫人的家裡不能容留曉曉,因為他畢竟是坐過牢的,言辭之間恐怕也不會太客氣,所以曉曉才被迫離開,又因為僅剩的自尊不願意再去找他,以至於淪落到之前的境地,曉曉自己的話裡,也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意思。可是,今天問起來,卻不是這麼回事!
這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人說了謊,是誰呢?
是曉曉!
海夫人根本沒有欺騙他的理由,雖然不是很瞭解,但以她的家世背景,完全不用敷衍雷天宇這樣的人,她說的合情合理,曉曉既然騙了自己,當然也有可能騙她!那麼完美的謊話,慎密的思路,也正是曉曉能幹得出來的!
曉曉對自己說謊了……為什麼呢?
那個男人還在低聲辯解著:「屬下的確派了很多人尋找,到處都找遍了,但是,始終沒有消息,不知道雷先生,是在什麼地方找到他的?」
「算了!」海夫人揮揮手,「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不怕被雷先生笑話嗎?!」
她轉身對著雷天宇,抱歉地說:「對不起,雷先生,是我的錯……聽你說,楓曉吃了好多苦,那他現在怎麼樣了?還好嗎?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到府上去看看他?我一直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知道他過得不好,我心裡……也很不好受。」
「是我錯怪夫人了,該道歉的是我才對。」雷天宇反而覺得有點狼狽了,「當然隨時歡迎你來,曉曉一個人在家,天天對著我,難免會悶……」
海夫人迫不及待地說:「那我現在可以過去嗎?」
「現在?」雷天宇有些猶豫,事先也沒有跟曉曉說一聲,說不定他已經睡了,就這麼冒失地把她帶回去,萬一……曉曉又開始亂發脾氣亂說話怎麼辦?上次的事雁離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再得罪一個可怎麼辦?
「夫人……」一邊的男子也上前勸阻,「已經很晚了,海先生會擔心的,小少爺也快醒了……還是改天吧。」
「是啊,今天真的晚了,我怕曉曉,已經睡著了……不如改天?」雷天宇提議,「如果海夫人明天有空的話……」
「那就明天了。」海夫人果斷地說,「明天午後兩點半,可以嗎?」
「好的。」
海夫人咬了咬紅艷的下唇,黯然地說:「這一次……真是不好意思,唉……那麼,明天見了,雷先生。」
她頷首致意,回過身去,在護衛的簇擁之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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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天宇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四十了,悄悄推開臥室門一看,房間裡一片漆黑,果然徐楓曉已經睡了,他在自己房間洗漱完畢之後,躡手躡腳地走進去,摸索著把地上的被褥鋪開,躺了下來。
附近傳來曉曉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顯示他睡得很沉的樣子,雷天宇一開始卻毫無睡意,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天,對於曉曉為什麼要對他和那位海夫人撒謊,他還是弄不明白,直接問曉曉嗎?他絕不會告訴自己的,也可能明天大家見了面,不用他問,海夫人就全問了,可是,明天的見面,到底會是個什麼局面,會不會弄到最後又是個爛攤子,他心裡也沒有數。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等他微微發出鼻鼾的時候,背對著他躺在床上的徐楓曉,忽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從夢中醒來的睡眼惺忪,漆黑明亮的眸子靈活地四下掃視著,最終停留在沉睡的雷天宇身上,過了一會兒,他吃力地用手臂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微微仰起頭,追逐著空氣中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
清新的海風氣息裡帶有一絲南洋風味的微甜,這個味道,不會錯的,是法國的一家香水廠一年限量只生產一百毫升的那個牌子:滄海明珠。
這個世界上,這種獨特的香氣只屬於一個人:
海遺珠。
他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扶著牆下了床,沒有用枴杖,直接用自己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左腿著地受力,撐著自己的身體,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浴室,在裡面艱難地換上了一條黑色的褲子,石膏有些礙手礙腳,他乾脆把褲腿扯開了,身上還穿著睡衣,就在外面裹上了一件薄外套,套上一雙舊運動鞋,就這麼走了出來。
雷天宇還在安詳地沉睡,渾然不覺他的曉曉,又在離他遠去……
而徐楓曉,似乎是一點留戀,一點猶豫也沒有,從頭到尾的動作都盡量迅速,打開臥室門的時候甚至吝嗇於回頭看一眼,盡快地穿過客廳,打開門,走了出去。
午夜兩點,走廊上靜得有如死城一般,昏暗的壁燈照著他蒼白的臉,更像一個幽魂。
徐楓曉飛快地看了周圍一眼,確定沒有人出現,扶著牆,慢慢走到電梯前,按了下降的按鈕,這短短幾步,對他沒有長好的骨頭來說,已經是莫大的痛苦,劇烈的疼痛由左腿襲上來,他死死地咬緊牙關,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呻吟出聲。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他勉強挪動著身體,幾乎是撲了進去,起初還想扶住電梯的壁撐住身體,但是身體實在不聽使喚,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左腿被狠狠壓了一下,瞬間差點疼暈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等待最初一波痛苦過去之後,咬著牙調整了一下身體,站是暫時站不起來,只好坐在地上,顫巍巍地伸出手,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電梯門無聲地滑上,輕微顫抖著開始下降,他這才微微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放鬆地把頭向後靠在冰冷的壁上,目光看著逐層亮起的小燈,雙唇微啟,低聲地說:「天宇,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眼淚從臉頰上緩緩地流下來,掛在他尖削的下巴上,被燈光映得像兩顆晶瑩的珍珠,他還是微笑著,低聲地說著以前沒有說過,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說的愛語,不能在雷天宇面前說的「我愛你。」
電梯每下一層,他就說一句,說到第十三句的時候,電梯停下,門開了。
他望了一眼電梯門外空蕩蕩的大廳,伸手抓住扶手硬是忍痛站了起來,凝望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還帶著淚痕的臉,慢慢把手放了上去,輕輕碰觸著鏡子冰涼的表面,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徐楓曉,不要怕……」
他扶著牆走了出去,背後,電梯門叮地一聲合攏了,好像把他的過去也同時關在了這棟大樓裡。
外面,正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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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雷天宇從一個噩夢中突然驚醒的時候,已經是晨光初露了,他抬手抹掉一頭的冷汗,夢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只有錐心刺骨的疼痛從夢裡跟他到了現實,醒了還在壓抑著他的呼吸。
時間還早,就別起來了,免得驚動了曉曉,他這麼想著,側頭看看旁邊的床上,想看看徐楓曉睡得可安穩,觸目所及,床上是空的,被子散亂地堆在一起。
曉曉去上廁所了?怎麼也不叫自己一聲呢?又在鬧彆扭嗎?雷天宇一邊無奈地想著一邊坐起來,打算去看有沒有什麼自己可以幫忙的,不料浴室的門竟然是半開的,裡面毫無聲息。
「曉曉?曉曉?!」他有些奇怪了,難道曉曉餓了或是渴了到廚房裡去了嗎?可是這兩個多月來這樣的事從來沒發生過啊!他那個倔脾氣,就是真的餓了渴了,沒有自己再三詢問,也是不吃不喝的,今天怎麼?
他爬起來,走出臥室,整套公寓房間靜悄悄的,不像有別人在的樣子。
「曉曉!曉曉?!你在哪裡啊?」
沒有任何回答,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曉曉?!曉曉!別開玩笑了!快出來啊!曉曉!別嚇我了!曉曉!曉曉!出來啊!」
依舊是寂靜無聲,和之前他一個人說話,徐楓曉不言不語的那種寂靜不同,現在真的是一片死寂,只能聽見他說話的回音。
這個房間裡,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雷天宇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陽台門,撲到欄杆上,清晨凜冽的寒風抽打著他只穿著睡衣的身體,他也根本沒在意,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似的,往下看去。
沒有!樓下的草地一如平常的枯黃,也沒有人圍觀。
他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被更大的焦慮包圍:曉曉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為什麼不在房間裡?他的腿傷還沒好,行動不便,哪裡也去不了啊!
回到臥室裡,摸了一把被子,是冷的,沒有殘留的體溫,證明徐楓曉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雷天宇看看表,才剛剛六點多,那麼,曉曉是在夜裡離開的?他到底去了哪裡?
來不及多想,他匆匆換上衣服抓起車鑰匙下了樓,百忙之中不忘寫了一張便條貼在門上,如果曉曉等會兒自己回來的話,發現他不在了,也不會太著急。
曉曉,你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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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鐘,江雁離保持著完美的笑容送走了最後一批本該由雷天宇負責的委託人,坐倒在椅子上懶懶地轉了兩圈,連動都不想動了。
「死人雷天宇!要逃就逃得徹底些,今天別讓我逮到你!」她有氣無力地罵著。
電話忽然響了,她一把抓起來,不悅地問:「喂?!哪位?!」
「江律師?」是接待處的小姐,「周總打電話過來,在外線,您的手機是不是沒有開?」
江雁離這才想起來一早來的時候把手機和大衣一起放在更衣室裡了,忙到現在,根本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她瞥了一眼鐘,生硬地說:「什麼事?我現在沒空接他的電話,回掉!」
「啪!」地扣上電話,她繼續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轉著,無聊地望著天花板。
門忽然被人猛地推開了,江雁離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看是雷天宇,一上午的怒火全都湧了上來:「雷天宇!我還以為你是死了呢!原來你沒事,還敢大模大樣地冒頭啊!說!今天上午到哪裡去了?就算你有什麼突發情況,也該跟我說一聲吧?我到處撒謊說你得了重感冒躺在家裡,這才把客戶都敷衍掉,你可好!現在又活蹦亂跳地出來了!」
「雁離!」雷天宇雙目赤紅,連門都來不及關,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了兩下,「現在什麼都別說了!曉曉……曉曉失蹤了!」
「失蹤了?」江雁離擰起了兩道秀麗的眉毛,一眼看見門外幾個下屬在探頭探腦,嬌喝一聲:「看什麼看!沒事可做了嗎?」大步過去用力關上了門,這才轉過身來問:「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六點多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看樣子,是在夜裡離開的……他什麼都沒有帶!身份證,錢,連枴杖都沒有帶!」雷天宇焦躁地在房間裡轉著圈子,「我去過了工地,去過了收容所,開著車轉遍了整個市……都沒有!他腿還沒有好,連路都走不穩,你說!他能去哪裡?!」
江雁離伸手示意他冷靜一點:「你先別急,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比如說,他跟你說了什麼話?或者是你說了什麼話?徐楓曉的心思細得很,是不是你說錯了什麼?!」
「昨晚上我不是代替你去參加那個餐舞會了嗎?回家已經十一點多,曉曉已經睡了!我什麼都沒說啊!之前我回家換衣服,給他煮了粥看著他吃下去才走的,曉曉現在根本不和我說話!再說,我怎麼會說錯話得罪他呢!」
江雁離聳聳肩,涼涼地說:「這我倒相信,你疼他都來不及,恨不能把他捧在手裡護著,我想,你也不可能得罪他,那麼,是不是你去應酬沒在家裡陪他所以生氣了?昨天是不是你們的什麼特別的日子?」
聽她的說法雷天宇有點發愣,想了想斷然說:「不可能!平時上班,晚上我有時候也會出去應酬,曉曉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昨天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問題是,他要是賭氣離開的話,起碼應該帶著自己的身份證!可是他什麼都沒帶啊!」
「那麼……」江雁離腦子裡掠過一個可怕的想法,她吞吞吐吐地說:「雷天宇……他腿腳不方便,又沒帶錢,應該走不了多遠……你有沒有在附近看看……比如說馬路上,或者是樓下……」
雷天宇的眼神痛苦得讓她不忍再說下去,立刻聲明:「當我什麼都沒說。」
「我看過了……」話一出口,雷天宇彷彿自己也不能承受這個可能似的,把頭轉了過去,望著窗外,悶聲說,「沒有……感謝老天,幸好沒有……」
既然雷天宇說看過了,那一定是連垃圾箱老鼠洞都翻過了的徹底,江雁離忽然靈光一閃:「會不會……他根本不是自願離開的?所以才什麼都沒有帶?!」
「雁離,你當我是死的嗎?」雷天宇心情極差地說,「我和曉曉睡在一個房間,相隔不過半米,如果有人闖進我家裡,就在我身邊一聲不出地把曉曉帶走是不可能的!難道曉曉不會掙扎呼救嗎?再說,門鎖都是好好的,根本沒有被人闖入的痕跡啊!」
江雁離在心裡嘀咕了一聲:哼,還誇口什麼,人不是也一聲不出地走了嗎?你還不是一樣不知道,但是她現在是萬萬不敢說的,只得進一步問:「那你昨晚上,真的沒有發生什麼事?什麼特別的事?」
雷天宇猛然想了起來:「對了!我碰見了那個香車美人,她叫海遺珠!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兩點她到家裡來見見曉曉的!」
「咦?!會不會,徐楓曉是為了躲避她才……」
雷天宇有點疑惑:「可是,我什麼都沒跟曉曉說啊,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他為什麼要離開呢?他一直要逃避的人,不是我嗎?」
「不會那麼簡單的。」江雁離的眼神忽然變得熾熱起來,一種即將面臨挑戰的熱情,「還有什麼?她說了什麼?」
「喔,對了!她說,當年她接走曉曉之後,是曉曉自己要走的,他騙她說,想通了,要去找我,拿著我的名片,在我樓下下了車,進了門,然後……沒有來找我,而是自己走了……她也一直以為,曉曉是跟我在一起。」
「不是假話?」
「看起來,不像,是曉曉說了謊。」
雷天宇想起來心裡又是一痛,「曉曉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恨我,不想見我,我不怪他……現在我已經不敢奢望我們能在一起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只要他能好好的,讓我幹什麼都行啊!」
曉曉,曉曉!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就把你受的苦千百倍地加在我身上,讓我替你承受這一切吧!
江雁離按他坐下:「事到如今,你再急也沒有用,我看,你坐下來等就行。」
「等!」雷天宇差點咆哮起來,「曉曉現在不知道在受什麼樣的罪!你卻叫我坐下等!?等什麼!等著給他收屍嗎?」
「雷天宇我警告你!今天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原諒你這一回!你給我聽好了!本小姐叫你等當然是有原因的。」江雁離瞪大了眼睛說,「那位海夫人不是說了今天要過來見徐楓曉嗎?如果事情和她有關……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和她有關,那麼,她就不會來了對不對?」
雷天宇恍然大悟:「如果她來了……」
「你不在家,她起碼也會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如果她不打,就證明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就可以肯定,徐楓曉在她知道的什麼地方。所以,你就等到兩點吧,反正你現在什麼頭緒都沒有,與其出去亂找,不如在這裡等著好了。另外,我還有點事要和你說。」
「雁離……」雷天宇無奈地說,「我現在心裡亂得很,你也知道曉曉對我有多重要,他就是我的命啊!有什麼事,不能以後再說嗎?」
江雁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以為是本小姐自己的事嗎?錯!有什麼事本小姐自己也能解決,用不著你,當然是有關你的寶貝徐楓曉的!」
聽說是有關徐楓曉的,雷天宇立刻集中起全部注意力聽著,江雁離卻又不忙著說了,親自出去替他沖了杯咖啡,拿了幾塊餅乾一起端了上來。
「自從上次徐楓曉跟我胡說八道之後,我就留了心。」江雁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因為徐楓曉,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的一舉一動,包括六年之前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很可疑。你不是一直說,徐楓曉投案自首,不是為了跟你賭氣嗎?我現在,也這麼想。」
她迎著雷天宇懷疑的目光,鎮定地扳下手指:「一,他根本沒必要這樣做,當時,如果你什麼都不說,他是安全的,而以你對他的感情,你絕對,什麼都不會說,而且,就算出了這樣的事,你對他的感情,依然不會變,這連我都能看出來,他自然也知道……」
不知為什麼,她微微歎了口氣,接著說:「第二,從事發到他去投案,也不過一個小時吧?甚至還不到,你算算,在這一個小時裡,他做了多少事?收集證據偽造毀滅證據的第一現場,和昌茂的有關人員串供,指使別人毀滅證據,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在一個小時內完成的,當時他的頭腦絕對冷靜,絕對超常發揮,思考也絕對慎密,後來他的證詞你也是聽到的,明知是假的,卻滴水不漏。」
「第三,他最後被判了五年,說實在的,判重了,就算他把所有的罪都攬到自己身上,也還是重了,當時案子查不下去,並不因為是他毀滅了什麼關鍵證據,而是有人從上面施加了壓力,這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總得有個理由對社會輿論交待吧?只好全部歸罪於他,把他當作一個靶子,正好,你又在對首犯窮追猛打。」
雷天宇專注地向前傾身:「你的意見是……」
江雁離遺憾地搖了搖頭:「到現在,還沒有什麼想法,你的寶貝徐楓曉啊,可真是一個矛盾體,我剛托了人弄到情報,還沒來得及總結呢,對了,我想你一定還不知道,他在獄裡發生的事情。」
雷天宇沉聲說:「我不想知道!」
曉曉在牢裡受苦是一定的,他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因為是他自己親手把曉曉送進去的啊!曉曉所有的痛苦,都來源於他,不是別人,是自己這個發誓要愛他照顧他一生一世的人!
無論他經歷了什麼黑暗的事情,自己對他也只有一生的歉疚和愛,決不會有任何別的想法,既然如此,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猜你也不知道。」江雁離冷哼一聲,「虧我還用美人計跑去瞭解情況……喂,別那麼一臉痛苦相,不是你想的那種啦!徐楓曉入獄後三個月,裡面就想調他去做工勤啦食堂啦一類比較輕鬆的工作,我們當年走的路子花的錢可沒有白費,可是他啊,就是不幹,一直隨著大隊出苦差,修路挖石頭背磚下田……第三年的時候,作為服刑改造表現優秀的模範犯人,有個減刑的機會,哎,別看我,我一點都不知道,那時我們事務所不是才開沒多久麼?大概你也不知道吧?是他自己拒絕的,沒人知道原因,我問起的時候那邊也是莫名其妙,按理說這樣的好事就像天上掉餡餅,誰不搶著啊,你的徐楓曉,偏偏不要。」
她的聲音忽然有些放低了,「第四年的時候,他胃出血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可以辦保外就醫的,他就是不辦,血色素剛恢復到8,就又回監獄了……獄醫說他胃不好,要他吃點軟的東西,監獄裡的飯和學校比也差不了多少,硬得和子彈一樣,他只好每一口都仔細地嚼過才往下嚥,吃得慢,過了時間,只好餓著……你的體檢報告上沒有寫吧?他自己,硬是把這些事都壓住了……不過還好,除了這些,在裡面,也沒有受什麼苦,據說他之前曾經幫一個人辯護過,挺有背景的,剛進去的時候,有個人想找他茬,被不知什麼人堵在浴室裡揍了一頓,差點就殘了,自此再也沒人敢惹他,我還挺奇怪的呢,原來徐楓曉的路子,比我還寬。」
雷天宇已經聽得呆了,五年裡他在牆外徘徊的日子,僅僅一牆之隔,曉曉在裡面到底是怎麼過的啊!為什麼這麼多的事,他竟然沒有問過呢!曉曉到底在想什麼?他有過可以提早出來的機會,但是自己卻給放棄了?!為什麼啊曉曉!你就是不願意原諒我,也不該拿自己的生活開玩笑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頭,江雁離也不說話了,房間裡只剩下時鐘的滴答聲,外面的太陽依舊很好,暖氣也開得很足,可是兩個人,卻都有一種寒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