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繪粗魯地扔掉手裡COSPLAY秀的道具和劇本,把腳翹在椅子上,「雖然說我們是為了弘揚日本漫畫的行為藝術家,但是這樣無休止的排練,還真是辛苦啊。」
她的動作怎麼看都跟身上的小紋和服不配,只不過若有人膽敢提醒她的話,多少也會危及自身的安全的吧。桔梗輕輕吐了吐舌頭,然後不自主地又把眼光往「那個」位置瞄過去。
六月的京都,熱得實在是有點誇張,更何況這裡是以繁華著名的花街,為了保持所謂江戶時期古樸氣氛的原汁原味,除了必要的電線鬼鬼祟祟地深埋進來,實在沒有更多的電流足以應付諸如空調之類的奢侈電器。
只不過,以上的話都是居酒屋的老闆娘說的,所以看著隔壁拉麵店裡那台「呼呼」地賣力吹著冷氣的空調,對望著的裡繪和桔梗其實都很明白自己這一刻想幹嗎,對!就是直接掏出一把直尺來丈量老闆娘的臉皮。
不管怎麼說,極力彰顯——我是具有懷舊味道的居酒屋啊,有錢有品位的大爺多少也要進來付點錢啊——這個優雅特點的「薰之屋」是不用指望看見空調啦。
所以,真的很熱,比十年前的那個時候實在是熱得多了。雖然也有因為全球溫室效應啦,隔壁家空調吹出熱風啦等等的原因,不過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許只有桔梗自己一個人知道。
十年前就應該出現在那個位置上的那個人,為什麼還不出現?而這十年的等待,特別是漸漸感到青春都已經流逝的現在,其實心也終於開始浮躁了吧……
「我說,裡繪!你又在玩你那殺千刀的什麼『狗思』了是吧?」清脆的聲音在兩個正在摸魚的女人的背脊上形成一道寒氣。
「拜託,那個叫做『COSPLAY』好不好?」裡繪翻翻白眼,「那是我們同人女對漫畫崇拜的最高境界,請不要隨便侮辱啦!」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死呢!總之藐視工作的人最後是會被窮神詛咒的!」喂!老闆娘,你的存在已經是窮神在人世間的表徵了好不好,兩個女人習慣性且無奈地對望一眼。但再過一個小時就要開始做生意了,不趕快收拾也的確不行,她們開始挪動身體。
「啊!」身邊的裡繪突然發出一聲很嚴肅的驚呼,「桔梗,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什,什麼啊?」很重要的事情嗎?非常少見大大咧咧的裡繪會這麼認真地拜託人。
「是這樣的。」裡繪認真地看著她,「我剛才為了擺造型,把腳翹到了椅子上面,現在拿不下來了。所以,幫我把我的腳拿下來,好嗎?」
「……」
「喂,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幫我一下啊!」裡繪看著猛然轉過身去假裝很忙的桔梗和老闆娘,急得大叫起來,「不要這樣啊,你們太沒有愛心啦!這樣拋棄我,人家會變成怨靈和妖怪的啊!」
忙忙忙,大家都很忙!桔梗和老闆娘一起摀住耳朵。
「啊啊,太痛啦!」裡繪麻木的腳開始生出一種針刺一樣的感覺,「好痛啊,你們,你們!等我從地獄回來……唉?」
「刷——」居酒屋的紙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股炎熱至極的氣流蒸騰地洶湧進來,一個消瘦的身影背對著陽光站在門口。
「在下路過這裡……」來人溫和地開口,聲音如同清泉一樣熨帖人心。他的眼睛因為半瞇地笑著,所以看起來好像兩道彎月,「我敲了好一會兒的門了,因為聽見裡面有人,所以,啊,失禮了。」
看著他,裡繪頓時覺得自己的腳痛根本不算一件什麼事情,「活生生的,緋村劍心啊!」
同樣吃驚非常的人還有一個,桔梗的眼睛慢慢慢慢瞪大起來,這不是夢吧,真的不是夢吧?那麼熟悉的聲音,那麼熟悉的氣息,感覺簡直就是融合在自己的骨血裡面的記憶啊,他,他,他!就在她幾乎意味這一輩子就是這樣沒指望等待了的時候,他他他,終於回來了嗎?
「啊——」顫抖的、欣喜若狂的手伸出去停在半空,那是為他做熱情擁抱動作的雛形。但是,人哪?剛才還在門口的那個男人呢?桔梗吃驚地揉了揉眼睛,「客人!」驚呼聲從身邊傳過來,是老闆娘和裡繪一起發出的驚叫,「你沒有事吧?要不要緊?唉呀唉呀,為什麼會突然摔倒下去?」
摔倒?桔梗的眼光往下移,那個男人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然後兩個人的眼光猛地撞在了一起,「啊!」
「啊啊!」
「我說,唉喲天啊,客人,你怎麼又摔倒了?」
「劍心,劍心,活生生的劍心哪!」
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男人試圖忽略過桔梗詫異的目光,不!他直接忽略了桔梗這個女人的存在而轉向老闆娘,「這裡是,正在招人的嗎?」他不明所以地顫抖著問道,「我確定我看見外面貼著紅紙條了。」
「唉?」桔梗的眉頭都蹙到了一起,然後身體下意識往前挪,意圖向那個男人靠近。
避開那個讓自己心跳莫名發顫的女人的存在,「那麼,」來人力持鎮定地說著,「可以讓我試試看廚師的職位嗎?」
「招人?廚師?」桔梗的身體僵硬住,命運有時候還真是奇怪啊——一時間,呆呆瞪著這張熟悉到每天晚上必然會來拜訪夢境的臉,桔梗只能發出了這樣的歎息。
「呀呀呀,真的是姓緋村啊,呀呀呀!」不知道怎麼突然就從椅子上下來的裡繪臉都高興紅了,「你一定是劍心,沒錯,是老天送給我的劍心啊!哇,哈哈哈哈哈!」
「我說,緋村直彥,啊喲,不要這麼生分了啊,哈!阿彥啊,你不要在意,這個女人就是這樣無聊的啦。對了,你住在哪裡啊,原來是幹什麼的?唉喲,你看起來倒不是很高,怎麼那麼瘦啊?唉……」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這麼順眼的男人了,老闆娘左手拿著他的身份證撫著自己的心口,刻意表現得嬌弱優雅,右手卻已經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叫我雅子姐就行啦。」
真是越看越舒服,雖然這個男人沒有多高的身材、沒有多酷的氣質,但是那寬寬領口下顯露出來的細細的鎖骨和那種說不出來什麼感覺的溫和,就是讓人怎麼看怎麼舒服。好想摸一把啊——
「對,對不起。」緋村尷尬地低下頭去,拚命忍住把紙巾遞給這兩個不斷流口水的女人的衝動。「唉喲你看我,」老闆娘看出他的尷尬,連忙裝作正常,「喏,你的身份證。」她正要遞過去卻冷不丁被桔梗在半途搶了過去。
「緋村直彥?!」桔梗的眼睛頓時噴射出烈焰,「這個算什麼狗屁姓啊,你,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她等這個傢伙十年,可不是為了等一個連名字都換掉的男人來接她的啊。
老闆娘跟裡繪卻在旁邊一起詫異起來,啊啊,難道最近已經開始流行一看見帥哥就先罵他一頓然後霸王硬上弓的招式了嗎?
「唉?」男人抬頭,對上視線以後又立刻低頭,不行了!真是可怕啊,為什麼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失律了呢?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在下,在下為什麼不可以姓這個姓呢?」忍了又忍,男人終於還是掙扎著回答了。
「說話請不要低著頭,要看著對方的眼睛說!」桔梗蹙起的眉頭一直都沒有舒展過,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是!」本能地回答以後,男人抬起頭來,清澈的眼睛實在有些像美少女的水瞳,漾漾的秋水瀲灩在溫柔的波光裡面,黑白分明得幾乎連俗塵都不沾染的眼眸,讓人很容易產生柔弱的錯覺。但只有桔梗才知道擁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男人是如何的意志堅定、始終如一。
看著這雙眼睛,桔梗頓時覺得所有的時空都倒回了十年前,十年前他就是這樣,就連兩個人的對話都沒有怎麼改變過的樣子呢!
為什麼會有這樣熟悉的感覺呢?臉紅心跳不止的男人覺得有些不同以往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既然是「不同以往」的,為什麼還是會感覺熟悉呢?「吸住了,吸住了!」老闆娘和裡繪心驚膽戰地用眼睛交流著彼此的看法。
「何止被吸住啊,那麼明顯的電流『滋啦,滋啦』地在流竄,你都沒有發現嗎?」
「啊啊,說得是哪!不知道這樣強大的電流會不會導致已經陳舊了的薰酒屋裡的電器發生爆炸?」
「……老闆娘,請不用想那麼多!」滿臉黑線的裡繪忍不住用手背擦擦額角,結果手放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桌角,「哇啊啊啊,好痛啊!」
她的尖叫驚醒了兩個沉溺到自己思維當中去的男女,男人迅速地轉過頭去,但是那白如扇貝的耳朵的下垂卻依然泛映出桃花的顏色。
再抬起頭的時候,男人的眼睛彎彎的,看上去好像是一個溫柔的微笑的表情,卻不知道為什麼卻在那張怎麼看都讓人感覺舒服的臉上形成一種滄桑的韻味,「姓氏總是很難由自己決定的吧?」
「我說,不要再開玩笑了!」顧不得臉上的粉慢慢有了一種濕潤的黏膩,桔梗驀然大吼起來,「耍著我玩很有趣嗎?」
讓人看著很舒服的臉慢慢凝聚成一個疑惑的表情,「在下,在下……」
「真是夠了!」桔梗咆哮道,「不要再給我假裝失憶了!」
「假裝失憶嗎?」溫和的眼睛閃了閃,只不過因為速度太快,所以任何人都沒有發現,「不!在下只是想找一份短期內的工作。」
「找一份短期內的工作?」桔梗吃驚道,「只是,為了找一份工作?」眼睛繼續睜得大大的看著前面,讓人覺得她似乎是穿透了某些表面的浮影在尋找著更深的東西,「你,你不是來找我的?」
緋村眨了眨眼睛,「對不起,小姐……」
「你,把我忘記了?」桔梗的臉色更加蒼白,「不是吧,你,你開玩笑吧?」
「呃,小姐……」緋村蹙起了眉頭,露出一副很認真在思索的表情,「我認識你嗎?」
桔梗深深、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聲音,只是什麼時候終於開始學會微笑了呢?什麼時候學會了微笑的臉卻就此忘記了她呢?
分別的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出現的這個人究竟是命運的作弄還是天知道什麼原因讓他故意不認識她?
「那麼,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小姐。」緋村展開眉頭,「我真的想不起你是誰了,你真的認識我嗎?但我,但我應該從來都沒有來過京都啊!」
沒有來過京都?那麼那個約定了要在那裡見面的傢伙是誰啊?
「你有沒有被車撞過、從樓上摔下來過、給人從背後打過,或者發過超過四十三度的高燒?」
閃亮的眼睛真的是看不出來說話的人有什麼邪惡的念頭,只不過,只不過他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命運啊?緋村帶著苦笑的表情,美麗的臉紅紅的,「好像,在下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非常健康的啊!」那語氣不知怎麼地,聽起來很無奈的樣子。
一直以來都非常健康?桔梗退後一步,難道是自己認錯人了?再仔細看一眼他的臉,不!不可能認錯,那麼多年幾乎每天夜裡都可以見到的人,有時候錯覺都比自己的臉更加熟悉,怎麼可能忘記?
難道?啊啊,不錯!一定是這樣!
他是來逗她開心的。因為害怕十年的等待讓她的愛情發生了改變,所以故意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她。沒錯,就是這樣!
唉啊,好討厭呀!人家又不那麼淺薄的女人。桔梗抓抓頭,不過既然他想玩,很好,她是不會介意的,那麼連同這十年的賬一起給他算清楚。
哼!別以為你會微笑了,我就會原諒你。一個女人的青春可不是這麼白給人糟蹋的!
於是桔梗擺出大家閨秀的雍容儀態,「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啊,這是你的身份證。」
桔梗伸出去的手跟直彥的指尖相觸,頓時一股不屬於這種季節的白梅的香氣氤氳在緋村的記憶裡面,「啊!」他不由自主地一怔,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問了出來,「小姐,這種香氣……」好熟悉啊。
桔梗不理會他的怔忡,「如果是應聘廚師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先展露一下手藝?」
「啊,太抱歉了。」猛然驚醒的緋村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我孟浪了。」他邊說邊收起自己的身份證,重新對著老闆娘陳述,「其實,我正在流浪,所以沒有什麼廚師的執照,更加沒有別人的推薦信。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機會讓我展示一下手藝。我的要求並不高,只希望可以賺到展開下一個旅程的費用就可以了。那麼,拜託了!」
噢!這麼帥的男人在流浪?嗚嗚嗚,真是暴殄天物啊!老闆娘二話不說,「廚房就在那裡,請隨便使用。」
「謝謝。」緋村深深地鞠躬以後,便徑直走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