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姐妹不給你機會!」電視裡的黑社會老大什麼樣子的,要怎麼擺姿勢才比較有氣勢?裡繪一邊極力思索著,一邊又忘乎所以地把腳翹了起來,「不對我們坦誠相對的話,可是會早天遣的!」
桔梗瞪她一眼,陰險地用手指戳著她臉上的青春痘,「唉呀,那可真是遺憾,我以為你已經被天遣得夠了。」
「我說,這種固有的現實我們就不要討論了!」老闆娘點點頭,猛地把頭湊到桔梗的面前,「總之你是認識他的對吧?」
「僅僅只是認識嗎?」打死裡繪也不相信,「你看她,明明眼神都把人家的衣服給剝了!——唉,等等,死女人,什麼叫做固有的現實哪?竟敢說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實來,我要代表月亮懲罰你!」
「……」
不行啦,太噁心了!只要一想到裡繪穿著水兵服的樣子,惡寒就從肌底深層冒上來在皮膚的表面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隆起,「啊——裡繪!」桔梗慘叫,「求求你,還給人類生活的空間吧!」
剛剛還在想著美少女戰士的造型是怎麼擺的裡繪,臉頓時就沉了下來,「桔梗,你也想死嗎?」
「我說,」老闆娘捲起袖子,「不如我們一起上,這樣逼供都比較快!」
「等,等一下!」兩個眼睛裡閃爍著詭譎光芒的女人向你壓過來的時候,你必須具備多少心理抵抗能力,關於這個問題,桔梗已經非常明白了。既然她完全沒有辦法跟兩個這樣的女人對抗,妥協也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事情。
「等,請等一下啊……救命啊!」
居酒屋獨有的薰著精油的甜香味和著原木色澤的桌椅,再加上歡笑——哪怕就是一點點也好,恍恍惚惚就可以讓人穿越過時空,把十年都變成短短的一瞬。真的,只要那個約定還有效,只要他還是出現了,只要,他依然還好好地活著,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說起來,真的就是這麼奇妙,就在剛剛以前還因為燥熱的關係,遺憾著自己莫名就流逝掉的青春,但是當那個人出現在眼前,所有的似乎已經遺失的也都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就連歡笑也是這樣。
所以這樣就算是幸福的了吧?
當然,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那就更好了。
「好熱鬧啊!」紙門發出「刷拉」的哀鳴,油腔滑調的聲音伴隨著光環狀髮型的矮胖男人出現了。都是男人啊!三個女性停下手裡的打鬧玩笑,看著他又想到緋村的時候都產生了同一個想法,相差那麼多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禿頂男其實是從河豚進化來的緣故?因為,他跟河豚真的很像。那尖尖的喙,啊對不起,是嘴;還有那圓圓的大眼睛……
可惜吉野正雄並不具備可以看透別人心裡想法的特殊能力,所以當他被三個女性這樣注視的時候,他惟一的感覺是興奮,「美人們的精神都很好哪。」
忙忙忙,大家都很忙!三個女性一起站起來開始裝忙。這不能怪她們,因為這個名叫吉野正雄的河豚男對她們的騷擾已經是例行性的了,就算是生氣也是白費力氣。
但是,今天的河豚男似乎有點新的話要說,「你們有沒有聽說,這裡附近的花街要擴建,也許這裡很快就要被拆遷了哪,不過我沒有關係,我的小舅子可是在建設部任職的,我的拉麵店一定不會在這個被拆遷的名單裡面。」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一定會很高興不用再跟您做鄰居了。」裡繪忍不住諷刺道。
「所以說啊,年輕的女性就是不懂事。」河豚男伸著舌頭舔舔自己肥厚的嘴唇,不以為然地轉向老闆娘,「你看,我上次的提議,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上次的提議?桔梗瞠大了眼睛,他還真的好意思說!讓老闆娘去給他做情婦,這種事情……
「先不說這是不是會引起你妻子娘家的反應——哎呀呀,說起來我記得吉野老闆的拉麵店,其實是妻子娘家人出資的吧?嘖嘖,萬一要是讓他們知道吉野老闆你對你太太不忠,這樣可不太好吧。」
「嗯嗯,是哪!怎麼樣也都會引起『重婚罪』這種不名譽的事情的吧?」裡繪沿著桔梗的口氣往下,「何況,哎——不是說你不好啊,吉野老闆。只不過想要惹花拈草的話,你也太老了一點,我們老闆娘怎麼說都不過三十,虎狼之年哪,你確定你應付得了她還有你老婆?」
吉野正雄一張老臉頓時氣得發青,「你,你們這兩個死丫頭,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啊?一個是未婚生子的蕩婦,一個是人皆可夫的妓女,都是就算送給我我也不要的貨色……」
「對不起!」一個冷冷的聲音加入進來,「當著女士的面,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而且你的聲音太響了,就連我在後面都聽得一清二楚……」一雙看起來其實並不怎麼粗壯的手臂伸過來,白皙而且十指修長,這樣的手在桔梗看來惟一適合的地方是電腦的鍵盤上面,只不過,只不過從十年前起,這雙手的主人就決定放棄了。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喟歎,慢慢就醞釀成桔梗回憶的酒裡的苦澀,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哪!
但是,這雙手伸過來,似乎用了一種電影慢鏡頭的效果,當所有人都還只注意到他的那雙手的時候,他已經從後面整個地把吉野正雄拎起來調轉過去面對著緋村他自己。
「如果想打架的話,我可以奉陪。只不過我要提醒你,我是劍道黑帶五段……」冷冷的聲音、冰冷的語氣,就連本來以為是溫柔的眼睛也凝成了冰霜一樣,那是緋村直彥帶著認真的表情在說話。但因為他的表情極端認真,所以眼睛也就顯得特別大,配合著他並不高的身材和瘦削的身形,讓人產生一種少女般美少年的感覺。
吉野正雄也正是這麼認為的,「放開我,你這個混蛋……噢嗚……」
「……還有空手道三段,」在吉野正雄的腹部隨意地捶了一拳以後,緋村說,「也是黑帶。」
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見這個眼神了,犀利得如同可以把所有的阻礙都切斷一樣。桔梗歎息著,眼角慢慢有點濕潤了。
那個男人不是普通的流浪者,更不像一個會應聘廚師的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那是只有真正在死亡邊緣走過的人才有的眼神。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老闆娘暗忖,有美男看就很幸福了啊。那應該就是傳說中可以殺人的眼神吧?裡繪的眼睛亮起來,好帥啊!他果然是老天送下來給她裡繪COS劍心的男人啊。
「噢嗚……噢嗚……」吉野正雄的雙眼慢慢變成兩個黑色的漩渦,「救,救命呃,死人啦……」
「本來那個河豚男只是對這裡例行的覬覦,為什麼會把那種無聊的事情突然擺明來說,」當三個女人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跪坐成一圈,桔梗和裡繪兩雙晶瑩剔透的明眸立刻狠狠瞪向了老闆娘,「是不是你答應過他什麼?」
「我說,哪有這樣的事情?」人家什麼時候去招惹過他?人家的眼光也不至於那麼低好不好?老闆娘滿是委屈,「『薰酒屋』的房子買下來的時候,說好是用三十年的,結果,結果才十五年而已,上個月我接到了搬遷的通知——據說是因為這條花街要擴建。如果想還要在花街上做生意,其他的店面地皮我只怕、只怕買不起。正好,隔壁拉麵店的老闆說他小舅子是在建設部做事的,可以替我們說一下,也許,也許擴建的線就不一定要經過我們這裡,那麼我們薰酒屋就保住了……我,我只是想請他幫一下忙而已,我也不想的啊……」
「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找我們商量呢?」桔梗歎口氣,「大家在一起那麼久了,還有什麼不能一起承擔,這裡是我們三個人的家啊!」
「就是因為這裡是我們三個人的家!」老闆娘猛地從跪坐的姿態跳起來,以至於和服的下擺被撕裂了一條縫,「所以不管怎樣,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我要留下真正的『薰酒屋』!原來的地址,原來的擺設,原來的樣子……」
喧囂的祭奠音樂從街上傳了過來,因為這已經成了花街每天下午的慣例,所以,雖然是這樣夏日的午後,卻和即將要到來的祗園祭沒有半點關係。
街上的喧鬧和歡樂與悶熱的居酒屋裡慢慢凝結起來的猶豫形成了兩個對比。街上的人,即便是以新潮人類自居的那些年輕人們,大約也都是搖著團扇、踏著小木屐、身著浴衣在那裡觀賞遊行的隊伍。而歡笑著的少女若是被人輕輕一擠,就會很嬌弱地倒向情人的懷抱,然後在眼眸的對視之間,就會認為自己的感情被祭奠的氣氛祝福了,並且相信從此天長地久,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感情這種東西……
但其實——
「要改變的話,不是同樣的地址、同樣的擺設、同樣的位子可以幫助你的。什麼都好,但是女人的心一旦改變了,就算時光倒流都無能為力。你真的以為,什麼外在都不改變,你的心就不改變了嗎?」
桔梗揮揮手,讓聽得滿頭霧水的裡繪起身去拿針線,自己卻稍微移一下位置,跪坐到老闆娘的身邊掬起她撕裂的和服下擺,「雖然不是很瞭解,但是在花街我也已經待了十年,多多少少聽說過你的事情。你的男人,在結婚前一天……」
「出車禍死了。」乾脆而利落的回答,只是眼睛裡慢慢氤氳出波光來,「這家居酒屋是用我的名字,他替我買下來的……所以完全不是你以為的那麼一回事,沒有什麼要不要改變的,我只是希望,希望假如哪天,他的靈魂回家的話,他不會……迷路……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原來一樣的,這也是一個等待的故事。桔梗的手突然僵硬在半空當中,「假如哪天,他的靈魂回家的話,他不會迷路……」如果真的要比較的話,那麼自己是不是就叫做幸福了?畢竟有些人一輩子都等待不到了,而另外一些人,就好像「他」,不管怎麼樣也都已經回來了。
她還要怎麼樣?
那個人是假裝也好、故意試探也好,也許是真的失憶也罷……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那個人還可以回來。
桔梗「呼」地一下跳起來,同樣的動作幫她的和服下擺造出了和老闆娘同樣的撕裂,不過這樣也是無所謂的了。
心跳從來沒有這麼激烈過,就好像生命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這一刻的呼吸上面。桔梗踉蹌著衝向玄關,一腳才剛踩到框上,紙門就被人從外面拉開,「我回……」
「怎麼樣都好!」女性柔軟芬芳的身體撞擊在自己身上,一時間白梅優雅而且馥郁的香氣整個就包圍住緋村的身體,這種熟悉的感覺甜蜜而且悲傷,「什麼樣都好。」
緋村呆呆看著「應該」是剛剛認識的女性,「小,小姐,請問……」
桔梗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努力從自己的臉上綻放出笑容的花朵,「流浪的話,總有自己的原因,」一顆晶瑩的水滴從無法克制的眼眶裡墜落下來,滴落到緋村的手臂上,「所以,怎麼樣都好,不說也沒有關係,」又一顆淚水劃過白瓷一樣的臉頰,微笑啊!桔梗,這是值得幸福的事情,「就算真的忘記了我,」但是,忍不住流下來的眼淚算什麼?不行,一定要用溫柔的微笑對他,「也無所謂,只要,只要還可以看見你……」
就好!
過去——不管是怎麼樣的過去,為什麼他就是沒有這樣的記憶呢?究竟在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發生什麼事情了?!緋村慌張無措,又不知道自己的手腳應該往哪裡放才是正確的,然而當他為了徵詢而低下頭去的時候,啊啊啊!
砰然巨響傳來,然後他才滿面通紅地意識到自己又摔倒了,而且這一次是直接把人家小姐壓在了地板上,再然後——
拉紙門聲發出,童稚的聲音傳來,「媽,啊啊!……啊……那個……現在難道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嗎?混蛋,你敢欺負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