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他約不到女人,而且是被一堆稀奇古怪、似是而非的理由拒絕,他只是邀她吃個飯,她怎麼能掰那麼多?管呈弘哇哇叫。「你約不到她?你竟然會約不到女人?管牧東,你是不是對人家做了什麼不禮貌的事,她才不願意跟你出去?」
「你少胡說,我像那種人嗎?」他不懂,雖然她屢屢讓他無言,但他還是維持禮貌,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反正你聽到了,我有約她,是她不願意。」打這通電話,原本就是為了向弟弟交差,是她拒絕他喔,可不是他沒約她。
「你老了,沒魅力了!」老狗阿麻剛好走過來,對著管牧東吠。「你看,阿麻也同意。」
汪汪!聽到自己的名字,阿麻興奮地汪汪叫、搖尾巴。
他橫了弟弟和老狗一眼。「你們兩個再囉嗦,今天晚上就不烤肉了。」
「他惱羞成怒了……」管呈弘馬上帶老狗閃一邊。
管牧東試著冷靜下來。他沒魅力?才不,他三十歲,正值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他敢說她不討厭他,否則不會和他聊這麼久。
可是她不但拒絕他,還唯恐他不死心,替他分析,證明她不是他最好的選擇。她說,滿足他要求條件的女人很多,他不是非她不可——相親本來就只是參考,哪有非誰不可?又不是前生注定,他也不相信什麼注定的姻緣,只相信認識相處後產生的好感,那樣的感情才穩定,才實際。
她說她很務實,又說不覺得他財務狀況不好,但還是不願和他出來……那她究竟務實在哪方面?莫非她其實不想結婚?不,她要是徹底的拒婚族,根本不會參加相親。
看他沉思不語,管呈弘還以為他因為被拒絕而心情低落,過來安慰他。
「哥,被拒絕就算了,不要難過,下一個會更好啦!」
「我不是難過,是想不通……」他將自己和湛心倫的對話大致說了一遍。「她應該不討厭我,可是為什麼她肯跟我長篇大論,卻不肯和我出門?」
「可能她很忙吧?你不是說她要煮飯給她弟弟吃?」
「我也說了可以找她弟弟一起來啊,吃頓飯也花不了多久……我在想,可能她還有別的考慮,我不符合條件,所以她對我沒興趣。」除了務實、感覺不錯之外,她內心或許還有某些隱藏條件,他不合格,所以出局。
「什麼考慮?你是說……」管呈弘臉色嚴肅。「性能力嗎?」
啪,一本雜誌扔到他臉上,他捂著臉哇哇叫:「幹麼?我開玩笑不行喔!」
「『金排球』,一點都不好笑。」管牧東橫了弟弟一眼。「她是很正經的女人,你別亂講話。」
「搞不好人家就是不喜歡你,所以不想跟你出門啦,幹麼想這麼多?」
「可能吧。」不是沒遇過人家對他沒意思,他坦然接受,可是被她拒絕了,他仍舊想著她,她慧黠的眼眸,她古怪卻有趣的理論,她清脆利落的嗓音……雖然是因為弟弟要求而打電話,其實,他也想見她。
她問他,真的想結婚嗎?有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他卻好奇,除了想寫遺囑,她又想要什麼?
湛心倫最想要的是……源源不絕的靈感。
她幾乎沒卡稿過,但掛掉管牧東的電話後,她竟陷入卡稿地獄。先是花兩天寫出來的段落,編輯不滿意,兩人討論後,全部刪除重來。
然後她就卡稿了,一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只寫了幾百字,到了晚上還失眠,滿腦子都是雜亂的劇情,最後勉強入睡,醒來時是早晨七點,全身酸痛。
她下樓去廚房,母親和弟弟都出門了,母親留了紙條,要她去附近的傳統市場採買。
她騎腳踏車出門,這天的陽光亮得她睜不開眼,抵達菜市場時,人潮已經少了很多,她按照單子採買,踩著腳踏車到魚販攤位前,剛停下,旁邊一個男人突然吼她。
「喂!你會不會看路啊?!」
湛心倫轉頭望去,只見兩個臉色兇惡的年輕男人一前一後圍住她。
「這裡一灘髒水這麼大,你就這樣騎過來,水都噴到我了!」其中一個男人伸出穿休閒鞋的腳,果然布制鞋面被濺濕了,髒污一片。
她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講對不起就算了嗎?我這鞋昨天才買,我現在馬上要去墾丁,你叫我穿一雙髒鞋去玩嗎?」
男人咆哮的聲音震得她耳朵嗡嗡響。「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你要賠我鞋子的錢,三千塊!」
三千塊?「可是我只帶了一千元,而且……」她瞇眸瞧著男人腳上的鞋。「這雙鞋有三千塊的價值嗎?純白色帆布鞋,只有鞋面畫個黑色星星,看起來很像國中要求學生穿的素面鞋,這種鞋三百元就買得到吧?」擺明想要敲詐她。
「干!什麼國中生的鞋,林北這雙是『歐斯塔』,是名牌!要三千塊!」年輕人抓住她腳踏車握把。「只有一千塊就拿出來!」
「不行,那是我要買菜的。」湛心倫偷瞄四周,這一帶攤位幾乎都收了,賣魚的瘦弱老闆娘手足無措,沒人可求助,看來只能靠自己。「不然你脫下鞋子,我洗乾淨再還你,這樣好嗎?」
年輕人瞠目。「干!我現在就要去墾丁,你幫我洗鞋子,我光腳去嗎——」哈哈哈,旁邊突然一陣爽朗笑聲打斷他,他瞪過去。「你笑三小?!」
湛心倫也很意外有人敢笑,回頭一看,赫然是管牧東。「管先生?」
「喔,原來是你,早啊。」管牧東是買了早餐回來路過,聽見有人大聲吵嚷,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小流氓在耍流氓,洗鞋子那段話真是太經典,他忍不住笑了,正好奇這位勇敢小姐是誰,沒想到會是湛心倫。
好極了,只要他替她解圍,在她心中絕對是大大加分!
管牧東和顏悅色道:「這位小姐已經道歉了,也說了她不是故意的,兩位就別為難她,鞋子髒了,洗一洗就好,也不需要賠償三千元吧?」
「你是什麼東西,你說不用賠就不用賠嗎?」年輕人橫眉豎目地瞪著高自己一個頭的管牧東。
「林北是混黑道的,光哥你聽過沒有?我是他小弟,這查某錢不夠,你要就拿錢幫她賠,不然就滾旁邊!」
唉,現在出來混的,素質真差。管牧東暗暗搖頭。「我聽過光哥,他是老大,我想他不會計較一位小姐的無心之過,硬要她賠款——」衣袖忽被湛心倫拉住,她對他搖頭。
「算了,別跟他們吵,我把一千元給他們好了。」流氓似乎準備動手揍人,她怕牽連他,不如花錢消災。
「不行,這種行為是強盜,不能屈服。」他搖頭,年輕人忽然一把揪住他衣領。
「干!還不把錢拿出來——」一張名片遞到年輕人舉起的拳頭前。「蛤?你是獸醫?姓管——」拳頭忽然凍住,慢慢縮回。
「其實我認識光哥,他常常帶他的狗來我醫院,既然你們是他的小弟,往後你們來看,打九五折。」管牧東把名片塞進對方手裡,笑道:「看在光哥面子上,大家交個朋友,火氣別這麼大。」
兩個年輕人臉色古怪,打量管牧東,竊竊私語,忽然轉頭走了。
擺平了!管牧東轉向發愣的湛心倫。「你還好嗎?」
「你是獸醫,叫他們去你那裡看病,不是罵他們是畜生嗎?」兩人原本氣勢洶洶地要揍人,居然沒回話就走了,真奇怪。
他哈哈大笑。「當然是叫他們帶寵物來看啊!你怎麼現在來買菜?攤子幾乎都收了。」
「嗯,是我太晚出門了。」她瞧著他。「謝謝你。」要不是他,她恐怕不只被洗劫而已。
他微笑。「買完菜了?」
「還剩幾樣……」
「那一起走吧?剛好我也要買點菜。」
於是兩人邊走邊聊,她才知道他姑姑家在市場旁,昨晚他和弟弟來陪姑姑吃晚飯,在姑姑家過夜,他一早出門買早餐,正巧替她解圍。
走在她旁邊,管牧東心情愉快,她穿棉上衣和牛仔褲,扎馬尾,清純得像個學生。她偏瘦,腳步輕巧,令他覺得像和一片雲在散步,自然而自在。
他喜歡她的聲音,清脆利落,和她說話方式一樣,聽她說話是種享受。
而且她講話時習慣看著對方眼睛,因此他發現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眼白部分微微泛藍,被她奇異的眼眸盯著,彷彿會被看穿,讓他有點緊張,怕說錯話,怕她覺得他無聊,唉,他幾時在女人面前這麼戰戰兢兢過?湛心倫也有點緊張,可能因為相親過,面對他有點不自在。
他緊跟著她,她買菜時不時碰到他手臂,他似乎留意到了,幾次之後就刻意和她保持距離,但是當攤販把包裝好的菜遞過來,他會主動接過,替她提著。
這緩解了她的緊張,也讓她對他生出好感。看來他是個挺細心的男人,會留意身邊人的感受。
看他今天又穿長袖襯衫,她好奇問:「這種天氣,你穿長袖不熱嗎?」
「因為露出太多皮膚的話,會讓我不自在。」他胡扯,其實另有原因。
「你這麼保守喔?」她笑了。「那你洗澡的時候怎麼辦?」
「我會蒙住眼睛洗,或者關燈。」
「啊?那樣不會洗錯地方嗎?」
他瞎掰。「所以有一次,我工作太累了,迷迷糊糊地洗著洗著,突然發現我手上猛刷的東西怎麼冷冰冰又硬邦邦,才發現我抱著洗手台在刷,拚命給它抹肥皂。」
她哈哈笑,他也笑了。她雖然笑得開心,但掩不住臉色疲憊,他問:「你沒睡好嗎?」
「嗯,寫稿不順利,昨晚失眠。」她苦笑。
「我剛好要去醫院,等等順便送你回家。」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騎腳踏車來的,不能把車丟在這邊……」
「你這腳踏車可以折迭的,塞進後行李箱就好了,你沒睡好,注意力不集中,騎車很危險,讓我送你。」他語氣堅定。
她的確精神很差,暗暗感激他的體貼,於是買完菜,跟他走到他姑姑家。
進了客廳,管牧東介紹她與姑姑認識。「姑姑,這位是我……朋友,湛小姐。湛小姐,她就是我姑姑,至於那邊角落,一大早就開計算機打電動的是我弟。」
「唷,早安。」管呈弘正忙著在網絡遊戲裡廝殺,抬個手表示招呼。
管姑姑笑咪咪。「你好啊,湛小姐,牧東從沒帶過女孩子來我這裡呢。」她對清秀文雅的湛心倫很有好感,真的是朋友嗎?她對侄子猛眨眼睛。
老人家的心思,管牧東怎會看不出來。「我幫她的貓看診,我們只是朋友,而且我怎麼沒帶女孩子來過?上個月不是帶雪莉來嗎?」
「拜託,雪莉是博美狗,哪能算數?」管姑姑親切地問湛心倫。「湛小姐住哪裡呀?做什麼工作?結婚了沒?」
湛心倫微笑道:「我是作者,住在附近……」
「咦,你是那個養只白貓的作者?」管呈弘越看她越眼熟,認出來了。「你就是前幾天跟我哥相親,很重視性能——」砰,他被管牧東一腳踢得閉嘴。
管姑姑訝異道:「你就是跟牧東相親那位小姐啊?牧東說,相親之後他打電話給你,想約你吃飯,你不肯,為什麼?」
「還有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條件不好,湛小姐不喜歡我。」
「沒有的事,管醫師很優秀。」憑良心說,他真的挺不錯。
「那你怎麼不跟他約會?既然你覺得他不錯……」
「因為我們『不來電』。」怕湛心倫為難,管牧東帶開話題。「姑姑,早餐買回來了,你先吃,我送湛小姐回去。」
管姑姑沒在聽,只拉著湛心倫訴苦。「湛小姐啊,我不是要逼你跟牧東約會,我只是納悶,你看牧東他四肢健全,脾氣好,沒有壞習慣,為什麼會到三十歲沒有結婚?他小時候是很皮,可是現在都改啦,為什麼沒有女人要他?」
「不要把我說得像賣不掉的過期貨。」管牧東嘀咕。
「果然還是因為他宅吧?整天待在醫院裡治療動物,都不出門……」
「姑姑,並不是待在屋裡就叫做宅,好嗎?」很好,現在他明瞭那天湛心倫為什麼反應那麼大,好像一個宅就能交代他沒對象的來龍去脈,感覺很無言,最好事情是有這麼簡單!
「不然呢?你要不是宅,為什麼我提到帶女孩子回來,你只能講隔壁王太太的雪莉?還不是因為你交不到女友,你交不到女友是因為你都不出門,因為你、太、宅!」管姑姑講得鏗鏘有力,管呈弘大笑。
湛心倫極力憋笑,看管牧東一臉無奈,她忍不住幫他說話。「管醫師很風趣,人很好,沒女友可能是……生活圈比較小,不容易認識對象,或是緣分還沒到吧。」
「你們慢慢聊,我去開車。」不想再聽姑姑爆他的料,管牧東走出屋外,一面以眼神向湛心倫示意,該走了。
湛心倫會意,跟著往門口移動,但管姑姑還在講。
「唉,他都三十歲了,緣分到底什麼時候才來?」
「我相信會有女人懂得欣賞他的。再說,我覺得與其匆匆忙忙抓住可能的緣分,不如等到真正適合的人出現,這樣的感情才會長久、穩定。」
「對對對,說的很對!」管姑姑非常贊同,對湛心倫的好感又加幾分。「那既然你覺得我們家牧東不錯,要不要和他交往看看?也許你們就是適合彼此的人也說不定呢!」
「呃,這個……」
「姑姑,我要送湛小姐回家了。」還在講啊?開車過來的管牧東見姑姑還拉著湛心倫,忽有惡作劇的念頭。「好吧,我就老實說,我至今沒女友的原因是——因為我有隱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