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紐約地區數一數二的高級住宅區——長島充滿寧靜悠閒的氣氛,涼爽的秋風徐徐吹來,將道路兩旁的楓樹都染成了鮮艷的黃橙色。
裴念慈心情不好,沒有下樓陪父母和弟弟一起吃晚餐,夏淨蓮怕她餓著,於是吩咐傭人替她把餐點端進臥房裡,她拿起叉子隨便扒了兩下,又將叉子丟回餐盤。
她好煩,而且一點食慾也沒有!
她走到有著漂亮白色蕾絲的玻璃窗前,推開窗戶,眺望遠處明亮的點點燈光,不覺心曠神怡。
夜色真好!
既然她心煩,而夜色又這麼好,浪費了豈不可惜?她決定溜出家門,到外頭走走。
她翻身爬到窗台上,抓住窗邊一棵有十幾年樹齡的欖仁樹枝幹,身手矯捷地往下滑,再跳躍到地上。
這是她從小玩到大的遊戲,不通報任何人,就這麼從窗戶溜出去。
剛開始她的父母不知情,還以為有人闖入家中將她綁走,急得差點去報警,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她頑皮,爬樹溜出去玩了。
她越過廣大的院子,走出自家大門,沿著社區的人行道,意識縹緲地往前走。
她一路低著頭,踱呀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等她回神時,自己已經站在她的芳鄰——傑勃遜家門口。
「哎!夏綠蒂,晚安!」
珍娜·傑勃遜和丈夫吉姆正要出門,看見她站在門前,立即露出笑容。
「珍娜阿姨、吉姆姨丈,你們好!」
裴念慈也回以甜美的微笑。
「你來找傑瑞是不是?他在房間裡,你自己進去吧!珍娜阿姨現在要出門去,不招待你了。」
「珍娜阿姨,你們去忙吧!不用特地招呼我!」
她朝兩人揮揮手,直接走進傑勃遜家的大門,然後筆直朝她青梅竹馬好友傑瑞的房間走去。
她懶得中規中矩的走大門,請管家開門讓她進去,然後再爬樓梯到二樓,又去敲傑瑞的房門。
爬樹快多了!
她沿著房子的外牆走到瑞的臥房外,抬頭看看上方——咦,沒有燈光!
難道傑瑞睡著了?
唔!有時傑瑞會為了躲避她這個「瘟神」而裝睡,所以她還是決定上去看看。
她按著以往的「捷徑」,攀著最靠近牆邊的一棵樹,利落地爬上二樓。
由於現在才剛入秋,天氣還不是很冷,所以傑瑞的窗戶是敞開的,她輕盈地躍上傑瑞臥房的窗台,從敞開的窗口跳進去。
「傑瑞——」
她一發出聲音,就立刻發現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因為屋裡傳來奇怪的男性粗喘和女性的呻吟聲。
她正想裝作沒來過,再從窗戶溜出去的時候,驚人的尖叫聲已經響起。
「啊!有人——」
女人尖叫著拉起床單,遮住自己半裸的身軀。
「搞什麼?」傑瑞迅速點亮床邊的檯燈,幸好下半身還穿著褲子。
他看見裴念慈坐在窗台上,一副不知闖了禍的無辜表情,朝他嘿嘿乾笑。
「怎麼又是你!」
傑瑞抱著頭,痛苦地大吼。
這已經是她不知第幾次「不經意」地闖進來,打斷他進行到一半的「好事」。
傑瑞發誓,她再這麼整下去,他遲早會變成性無能。
「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這樣呀!
「傑瑞,我要走了。」傑瑞的女友裹著床單走進浴室穿衣,然後便說要離開。
傑瑞上前安撫她兩句,送走了女友,才雙眼冒火地瞪著裴念慈。
「你還真會挑時間,每次來都剛好是『這種時候』!」
「不能怪我每次都打斷你的好事,是你自己太色了,成天都在做這檔風流事,才會老是讓我碰上!」
裴念慈想起最後一次見到關逴時,他懷中樓著的酒家女,於是酸酸地問:「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麼好色,非得四處拍花惹草才能獲得滿足?」
「那是別人,可別把我算進去,我打算改邪歸正,找個女人定下來了。」
傑瑞打著赤膊走到窗前,將敞開的窗戶拉上,他可不希望再有另一個人從這裡跳進來。
「和剛才那個女人?!」
「是呀!她叫佩茵,我很喜歡她。」傑瑞靦腆得像個孩子。
「跟你以前的那些女友來比,她還算不錯,至少是我看得順眼的。」
「喔,為什麼?」傑瑞好奇的問。
「因為她是你所有的女友中,惟一被我撞見床上的事還會臉紅的。」
「呵呵,你還真是明察秋毫呀!」傑瑞笑得可尷尬了。
難道他以前交往的女人都沒有羞恥心?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心裡有解決不了的煩惱?」他取出煙用打火機點上。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有煩惱?」裴念慈驚訝極了,她不知道傑瑞竟然懂得未——先知。
「拜託!我們認識多久了?打從你出生第五天開始,我就認識你了!你肚子裡有那……什麼蟲,我還不知道嗎?」
傑瑞說著彆扭的中文,勉強表達出他的意思。
他從小和裴家一家人相處,對中國文化也很有興趣,裴滐請老師來替裴念慈上中文課的時候,他也吵著要一起上,所以他懂得不少中文,不過他畢竟是外國人,因此學得零零散散不說,還常常詞不達意。
「哈哈,是肚子裡的蛔蟲!」裴念慈大聲取笑他。
「唉!」傑瑞被她取笑慣了,也不以為意,聳聳肩繼續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每次你只要心裡有事,就會爬窗戶上來找我,咱們談一談、聊一聊,你的心情就會好多了,這麼多年了,難道我還不會瞭解你嗎?」
傑瑞的話,害裴念慈的眼淚差點潰提。
「還是你最瞭解我!」她上前抱住傑瑞的雙臂,嗚咽地說:「你這麼好,為什麼我沒愛上你呢?」
如果先愛上傑瑞,她就不會愛上關逴那個臭男人了。
「拜託,別嚇我!」傑瑞光聽到要娶她就手腳發軟。
「那是因為我英明睿智,才抵抗得了你的魅力,否則我早被你欺凌得不見天日,哪還能像今天這麼逍遙。」
傑瑞和裴念慈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小時候常有紛爭,但傑瑞大都會讓她,因為如果他不讓她,她就會跑到他父母面前告狀,然後他的父母就會揪著地的耳朵,逼他向她道歉。
也因此,長相甜美、惹人疼愛的裴念慈在傑瑞眼中,宛如搖著尾巴的小惡魔,他瘋了才會想娶她!
「雖然你漂亮得像朵玫瑰花,但滿腦子都是古靈精怪的鬼主意,誰娶到你誰例霉,每次找那票兄弟求我把你介紹給他們,我都勸他們三思而後行。畢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失足成千苦恨哪!」
「你說什麼?」就算他說的全是事實,也未免太傷人了吧?
裴念慈用力捶他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隱藏在心底的傷痛,似乎也好多了。
「傑瑞,謝謝你!」她望著傑瑞,突然有感而發。
他一直像個大哥哥般照顧她、包容她,她很幸運,擁有像他這麼好的朋友兼兄長。
「幹什麼?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肉麻的話?這根本不像你,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嗎?」傑瑞佯裝害怕地縮在牆角發抖。
「你……」裴念慈嘴唇抽動,差點沒被他氣死。
難得她想向他表達謝意,他卻是這種氣死人的態度!
真是……算了!
「你慢慢躲在那裡發抖吧!我不奉陪了!」
她打開傑瑞的房門,揮揮手,大大方方的從門口離去。
這次,她走樓梯比較快,所以不爬窗戶了。
裴念慈走出傑瑞家的大門,心情輕鬆了許多,腳步也不禁輕快起來。
只是她剛走沒幾步,就被人由身後猛力攫住,她發現自己被批入一個男性的胸膛裡,還來不及求救,就被強硬地帶往停在路旁的汽車中。
「啊——」
她被塞進汽車裡,正想放聲尖叫,忽然看見眼前熟悉的面孔,眼淚霎時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
討厭!她怎麼哭了?她根本不想哭的。
都是他,害她變成一個愛哭鬼!她忿忿地抹去眼淚。
「我來,當然是為了找你。說!你來這裡做什麼?」關逴兇惡地質問。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居然還敢用這種口氣質問她?
明明是他找風月場所的女人來把她氣跑了,現在居然還敢這麼大聲吼叫,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
「你一個女孩子家,三更半夜溜進男人房裡,磨蹭了老半天不出來,你們到底躲在房間裡做什麼?」
他提高嗓門大吼,嫉妒得簡直快瘋了。
他在下午到達紐約之後,就直接趕到長島,一直守在裴家門外,好不容易等到她踏出家門,卻因為一時不知該跟她說什麼,所以才一路尾隨她來到這裡,親眼看她爬窗戶進入某個人的房間。
他站在圍牆外,看見那個窗口出現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激動得差點崩潰,他幾度想破門而入,但最後都被理智克制住了。
他幾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才看到她帶著類似滿足的淺淺笑容出來,他想也不想,立刻上前擄人。
「我去找傑瑞……」裴念慈有點莫名其妙。
奇怪!有必要這麼生氣嗎?
「那傢伙叫傑瑞?」很好!
如果此時那個名叫傑瑞的傢伙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二話不說,先飽以一頓老拳再說!
「你千里迢迢跑到紐約來,到底想幹嗎?」他這副抓奸的惡劣態度,弄得裴念慈也很不高興。
他高興時就找個女人來氣她,不高興時連她躲回紐約,他都還大老遠飛來找麻煩!
「我……」關逴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帶我回去?」裴念慈努力壓下心頭不斷跳躍的喜悅分子,佯裝不在乎的問:「誰叫你來帶我回去的?」
如果他說是他,她裴念慈一定不顧女人的尊嚴,馬上飛撲進他懷裡,就算跟他到天涯海角也無所謂。
「這是……你爺爺他老人家的意思。」
在商場上強悍犀利、所向無敵的關逴,一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就變笨了。
「你說什麼?」裴念慈立即提高音調。
關逴沒發現她的憤怒,還繼續說:「你爺爺說,他願意把裴氏企業交給我,但條件是我必須把你帶回台灣,娶你為妻,好好疼愛你。這是他老人家的願望,我不能不答應!」
當然!先決條件是他也正好愛著她,他才願意接受,否則就算她爺爺用十個裴氏來交換,他也不會答應。
「關逴……」裴念慈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好溫柔、好溫柔的對他說:「你是個渾蛋!」裴念慈氣嘟嘟的推開車門下車,一步也不停的走向裴家的方向。
他根本死性不改嘛!
他來紐約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得到裴氏企業才來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在意,她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好酸好痛,痛得她淚水直往下流,完全沒辦法控制它。
「念慈!等等——念慈!」
關逴趕緊將車鎖上,然後邁開長腿在後頭急起直追。
「念慈!」
裴念慈不理會他的呼喚,繼續加快速度往前走。
關逴也跟著加快速度,他腿長,很快就追上她。
「念慈!你到底——」他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將她旋過身,看見她哭得唏哩嘩啦的小臉,霎時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成這樣?」
他惶恐地鬆開她的手臂,是他弄疼她了嗎?
「那是因為我太高興了!」她吸吸鼻子,用力抹去臉上的鼻涕、淚水,倔強地昂起下巴。
「關逴,我不會跟你回去,因為我是個人,我有屬於自己的尊嚴和自主權,我不想成為你爭權奪利的工具!」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關逴總算明白,她誤解他的話了!不——應該說,他完全沒有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無所謂!」裴念慈聳聳肩,收起弱者的眼淚,開始迎頭反擊。「反正我不會跟你回去,這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其實我早就發現,過去的那段感情根本是個錯誤,從現在開始,我要積極參加社交圈所有的宴會,睜大眼睛替自己找個好對象,然後把你教會我的床上技巧,全部拿去造福我未來的丈夫——」
「你想都別想!」
關逴扯住她纖細的手臂,齜牙咧齒地大吼:「你想嫁給別人,等我死了再說!」
「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說我潛力十足,將來絕對可以讓我未來的丈夫幸福。」他別以為她會忘記他曾說過那些殘酷的話。
「我所說你未來的丈夫,指的就是我自己!」
她以為他真捨得將她拱手讓人?
「你曾經說過,自己心裡的想法,只有自己清楚,我想你也是一樣的。那時你心裡怎麼想,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當然你高興怎麼說都可以,沒有人知道你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他以為她那麼好騙嗎?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我要你跟我回去,我要娶你為妻。」關逴黝黑的臉染紅了,顯然並不習慣說這樣的話。
「因為我爺爺的命令?」她譏諷地反問。
「不!不是因為你爺爺的命令!而是我……我……」他窘迫地望著她的雙眼,結巴了好久,才終於吐出埋藏在心底多時的心聲。
「因為我愛你!」
「騙人……」今天裴念慈特別愛哭,才短短一句話,又把她惹哭了。
「噓!別哭。」
關逴憐惜地上前抱住她,輕輕地搖晃,柔聲誘哄:「我愛你,真的愛你。」
「既然真的愛我,那時候為什麼不說,還帶煙花女子來氣我?」她哽咽地問。
「我……」關逴重歎一口氣,知道坦白的時刻到了。「那是因為我誤會你了!」
「你誤會我?」裴念慈詫異地問:「我有什麼好讓你誤會的?」
關逴這才把他所聽到的錄音帶內容,以及自己的誤解全部告訴她。
「因為我不甘心被你欺騙,所以才會掠奪裴氏的總裁之位,我以為這樣就能報復你,讓你痛苦……」
關逴愈說,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
他根本不值得她愛,他的個性乖戾、報復心太強,美好的她值得更體貼、更優秀的男人,但因為他實在大愛她,怎麼也無法將她讓給別的男人,所以只好自私的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原來如此。」
聽了他的解釋,裴念慈才明白當時他突然反常的原因。
她的怨氣奇跡似的消除了,雖然他的行為並不可取,但追根究底的原因還是因為在乎她。
既然是因為在乎,那她也不想計較太多,畢竟將來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老是惦記著過去的舊仇,怎麼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呢?
關逴見她始終不說話,怕她還在生氣,於是試探地問:「那麼……你肯原諒我嗎?」
「當然啦,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嘛!」
她微微一笑,面容平靜得令他有些害怕。
「那……你肯嫁給我嗎?」關逴又吞著口水問。
「這個嘛——」
裴念慈假裝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笑咪咪的說:「只要你取得我爸爸的同意,我就嫁給你!」
要她同意嫁給他是很簡單啦,但要她爸爸同意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狡猾地把最麻煩的人物留給關逴,讓他在婚前好好見識一下岳父難纏的本領。
「你爸爸?」
關逴差點忘了,還有這號麻煩人物等著地。
原本該稱為大哥的裴滐,對於他這個「小弟」即將娶走他的寶貝女兒,不知有何看法?
他嚥了下口水,知道他絕對不會答應得太爽快。
看來,接下來恐怕有一場硬仗好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