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上馬兒的一踢看似粗暴,有置人於死之虞,若是井向雲未能及時避開,馬蹄一落下是他的背,就算沒傷筋挫骨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離死亡只差一步,稍有偏失小命就沒了。
好在陸清雅推開他,他只受了點破皮的輕傷,沒流什麼血,只有手臂癖青一片,稍微舉高會有點疼痛,但忍一忍還過得去。
可是疼兒子的二夫人一瞧見他身上的傷,平時的溫柔婉約全不見了,本就不喜歡準兒媳的她為此大發雷霆,也將對大房的不滿一次傾洩。
還在昏迷中的陸清雅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就被准婆婆身邊兩位孔武有力的媳媳拉下床,一路拖行到燭火搖曳的祠堂裡。
幸好隨後趕至的井向雲千求萬求,使出執坳的性子跟著要受罰,心疼兒子的二夫人這才鬆了口,允許大夫過府醫治昏睡不醒的小丫頭。
也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陸清雅福大命大,除了內腑小有受創,喝幾帖湯藥便可痊癒外,她的手腳意外的沒有骨折現象,落地時正巧背後有些乾草堆止住了跌勢,因此沒什麼大礙。
大夫也說了,因為她個小、身子輕,所以被撞飛的衝擊力也較小,傷勢不重,稍微休養一陣子便沒事。
可惜的是剛到手的蝴蝶玉瞥因紫檀木盒被撞開而碎了一地,還沒能放入她私藏的鐵盒裡就先毀了,留下遺憾。
「小雅,你還痛不痛?」井向雲看她臉色都發白了,肯定很痛。
按著陣陣抽疼的左胸,她氣弱地推著他。「你走,不要陪我跪了。」
他幫她求情找大夫來療傷,二夫人已經夠怨恨她了,她不能再引起二夫人的不滿。女人的嫉妒心非常可怕,不分丈夫和兒子,二夫人若想整死她法子有千百種,每一種都能折磨得她死去活來。
「胸口疼就不要說話,你看你額頭都冒冷汗了,嘴唇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我給你靠著,就不要再逞強了。」他扶著她單薄的後背,讓她不費力地靠著他。
因為太痛了,她也就沒拒絕,將頭輕偎在他胸前。「我不是逞強,是莫可奈何,就算二夫人是遷怒責罰,我能說不嗎?」
明明不是她的錯,她也不顧死活地救下人家的兒子,結果沒有得到厚賞或是幾句關心,反而淪為出氣筒,身子帶傷還得罰跪。
其實從她以前經歷的遭遇來看,二夫入手段狠厲並不教人意外,都能毒打兒子有了身孕的小妾致死了,罰罰痛惡至極的准媳婦又有什麼?二夫人罰她,不過是對大夫人還以顏色,代表大夫人挑中的童養媳端不上檯面,只是個隨她打罵的小賤人而已。
二夫人嫌棄她的出身,不滿意她毫無嫁妝的入府,以家世來衡量她的價值,沒有值得誇耀的,就注定一輩子抬不起頭見入。
不過不會了,重生後她不會再因二夫人的排擠而心生惶恐,越來越退縮,為了只想做個好妻子、好媳婦而拚命討好二夫人,以為全無自我便能得到婆婆的喜愛……大錯特錯。
「別跪了,娘已經走遠了,她看不到祠堂裡的一舉一動。」氣悶的井向雲神情陰鬱,娘親的作為讓他不甚諒解,心裡憤怒。
本來娘罰的就只有小清雅一人,哪捨得親生兒受半點罪,他是趁娘離開後溜進祠堂,不忍小清雅獨自受罰才陪跪一旁的。
「萬一她去而復返呢?我這雙腿跪廢了只怕也不能起來。」以二夫人的心性,若見到兒子如此袒護她,她跪到殘了也不會換來一絲憐憫,反倒只是稱其心意,讓二夫人有藉口將她趕出井府。
如果她存夠了錢,不用人開口也會走得遠遠地。二夫入嫌她礙眼,阻礙了二少爺飛黃騰達,她又何嘗願意成為別人的絆腳石,虛擲一生只換來良人的漸行漸遠。
「你擔心什麼?反正有我在,是我要陪你一起挨罰的。」總之他豁出去了,有過同擔,娘再狠心也不至於對他下重手吧。
就是有你在我才不得安寧啊。陸清雅在心中苦笑,說不出二夫人的責罰源自他的求情。「我好累,想睡了。」
「那你就睡吧,我會一直抱著你……嗯,真的太瘦了,手臂完全感受不到你的重量……」該用什麼補品才能養眸她?身子太過輕盈絕非好事。
聽著他令人莞爾的嘀嘀咕咕,她嘴角忍不住上揚,露出小女兒的嬌憨。「可是我餓呀,睡不著。」
他自責的輕輕環抱著她:「對不起,你的生辰被我搞砸了,原本是開開心心的一天……」全是胡一虎的錯,他絕饒不了他。
「還有我的蝴蝶玉簪。」她提醒他,那值錢的,少說也能賣個四、五十兩。
「我會補給你,改天上玉鋪讓你自個挑一個。」只要她沒事,他什麼都給她。
她眼睛一眨,露出好無邪的表情。
「我救了你一命,你不用表示表示嗎?」他眼一瞇,低視笑得過分開心的小臉。「做人不要太貪心,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百兩,不二價。」她伸出秀氣的食指,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看著她明明很不舒服卻不忘強索銀兩,他真是又氣又好笑,一張口咬上她小小的指頭。「好,一百兩我給你,等你傷好了以後……」
對她,他很容易心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笑瞇了眼,挪挪發麻的腳丫子。「謝謝你,向雲哥哥,我不會忘了你的。」
她想,她重來的這一生應該會牢牢記得他了,他是第一嘴日上她感到心口發暖的男人,不論日後離得多遠,他在她心中都是一道抹滅不去的印記。
「『不會忘記我』是什麼意思?你要是敢背著我偷偷盤算什麼,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他伸指戳她眉心,語氣兇惡。
呢?好敏銳,居然一下就聽出她的心思。陸清雅暗自抽氣,小心地收起眼底對自由的冀盼。「向雲哥哥,我是不是太餓了,好像有翠玉餃子的香味?」本來沒那麼餓的,一聞到蒸餃子的香氣,她就更餓了。
「哪來的餃子?別作夢了,閉上眼睛睡一覺,天亮了我叫周嬸下一百顆四色餃子,讓你吃到翻肚……」可惡!她不說不餓,一提到食物,也餓得他腸子像快打結了。
其實身為井府二少爺,有誰敢虧待他的胃,早就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等他享用,只是他一口也沒吃,眼巴巴地跟著她一起來受罪。
「好靈的鼻子,我大老遠走來就聽到,看來你真的餓慘了。」
一陣低低的笑聲先至,爾後在搖晃的燭火掩映下出現一道修長身影,天藍色綢袍隨著吹入祠堂內的晚風一揚,一名五官神似井向雲的少年緩緩從黑暗走出。
「大少爺?」
「大哥?」
兄弟倆容貌有幾分相似,但井向天眉眼間多了抹斯文,氣質溫潤不見輕桃,目光柔和宛如一溉流泉,淺淺一笑便光彩奪目。
「哎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們看起來可真是慘,好一對同病相憐的落難鴛鴦。」看著兩張同樣餓壞了的面容,他好笑地打趣。
「大哥,你少椰渝人了,帶了什麼好東西來快拿出來,我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了。」井向雲像個無賴,張口就要討食。
「別急,絕對夠你們吃,我娘包的三鮮餃子口感紮實又多汁,包你一口接一口停不了。」鮮甜沒得嫌,蝦肉剁碎混魚雜和肉末,另外切了點嫩芹調味,可是他私下要人偷留起來的。
井向雲拿了一粒放在嘴邊,做勢要咬一口,卻又頓了一下,調侃地說道:「沒下毒吧?」
「吠!伯死就別吃,我還省得糟踢糧食呢二來,清雅,全給你,你比較瘦多吃一點,一粒也別分給他,餓他幾頓看他還敢不敢不心存感激。」井向天手一轉,將裝滿餃子的盤子放在陸清雅跪著的腳旁。
「謝謝大少爺。」她夾起一粒餃子小口的咬著,身體的痛楚讓她吃不快,每吞一口就得用手按住胸,輕輕地喘氣吞嚥,然後再咬下一口。
「同是一家人客氣什麼?你跟這只野狠子一起喊我大哥就好,別給生疏了。」井向天笑道。童養媳也是一家人,日後他也要改口叫她弟妹。
「嗯,大哥二」陸清雅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甜甜軟嫩的嗓音讓人心生好感。
「你們沒事吧?身上的傷要不要緊?這裡沒有外人就坐著聊,什麼祖宗的規矩都甭管了,活著的人比死人重要。」井向天揚了揚手,作主要他們別跪了。
「對嘛,這句話才是人話,誰管他家訓有幾條,不過做做樣子唬人而己。」井向雲長腿一伸,坐姿不雅地半坐臥,但是他動作不大,仍讓懷中的小不點輕靠在他身側。
「別怪二娘不通人情,她也是氣急了才要我們這些晚輩學規矩,希望同樣的事有一無二,我們平平安安不再讓長輩操心。」井向天不說二夫入是藉題發揮、掃人顏面,委婉的解釋不傷和氣。
「我能怪誰?怪只怪自己能力不足,連個臭丫頭也護不了,若是有一天讓我養豐了羽翼……」看誰還能動他的人。
井向雲話到一半沒了下文,可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幼虎的撩牙在長大後終會變得銳利無比,稱霸百獸。
聽了他未竟之語,井向天眸子微微的閃了一下。「快吃吧,別餓著了,等養足精神,明天咱們再向馬主人討回公道。」
陸清雅心一跳,記得上一世後來查出馬主其實就是闖了禍跑走的胡一虎,他後來被井府的人打斷雙腿,丟棄在亂葬崗自生自滅。
她暗付著,心想該怎麼化解兩家的仇恨,前世胡一虎死了沒她並不清楚,但是胡母為了此事之後在井府門口懸樑上吊,並在門上寫下血咒,發誓世世代代化為厲鬼,要井府老少永無寧日……
無論如何,她不希望這件事再度重演,既然己知慘案會發生,她就要盡全力阻止,使其和平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