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就如若月所說的,他真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除了替她帶來麻煩之外,什麼也做不到,不然為什麼就連替她送個稿子,也弄得自己如此狼狽?在這陌生的街道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用力的抱緊胸前的稿子,這是若月一心掛念的東西,他剛剛還在她的面前大言不慚的說會替她送達,可現在他卻連自己處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身在「同居」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是失憶的,可是卻沒有什麼深刻的感覺,因為那兒的生活是如此的單純,沒有來訪的朋友和鄰居,接觸的都是住在「同居」的人們。任何的事情一下子就能熟悉,讓他有一種彷彿自己以前也身處同樣的環境的感覺,這失憶也就一如空氣般讓他明知有它,卻又老是忘了它的存在。
這一出了「同居」,舉目四周,對他來說卻沒有一處不陌生,他甚至懷疑起自己曾居住餅這個城市嗎?否則為何他連一點點的印象也沒有?
他真的不喜歡這種完全無能的感覺,而最讓他挫敗的是,他完全無法為若月做任何一件能幫得上忙的事。
為什麼面對她那種近乎自虐的行為,他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制止她呢?
他知道她並不是一個真的很愛錢的人,若真是如此,她也不會收留他,她會這樣拚命的賺錢,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只是她的理由他不知道,而她也不可能說給他聽罷了!
不過,她為什麼要把她的事說給一個根本對她沒有幫助的人聽呢?她是一個如此獨立的女子,對她來說,與其把時間用來訴苦,還不如拿來賺錢實在一點吧!
一想到這裡,阿生竟然有點恨起失憶的自己,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或許他就可以賺很多的錢,這樣若月也就可以不用這樣辛苦了。
他真的好想能為她做什麼。
可是,他又能夠做些什麼呢?他連送個稿子都能迷了路,像這樣的他,到底能為若月做什麼樣的事呢?
「你不是樂器店的那個大哥哥嗎?」
一個陌生中帶點熟悉的女孩子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
「你是……」阿生有些疑惑。
「哎呀!你忘了嗎?我叫岳紫湘,你可以叫我阿湘。我們上次在樂器店見過面,你還幫我的琴調過音呢!多虧你幫了我,我才能在這一次的檢定中順利通過,而且教授還說要幫我寫推薦信呢!」岳紫湘興奮的說。
上次他露了那麼一手之後,她對他簡直只有「崇拜」兩個字可以形容,可惜忘了留下他的聯絡方式令她扼腕好久,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在街上遇上了,這天大的幸運,教她怎麼能不興奮呢?
「喔我想起來了,那把柯丁和艾福斯製作的小提琴。」阿生這才想起。
說真的,他發現自己除了對若月之外,對其他的人的長相似乎都沒多大的印象,就連天天見面的其他「同居」室友,他也只是能夠分辨而已,更不用說眼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子了。
而他會對她還留有印象,只是因為她有一把相當不錯的琴。
「對呀!就是這把琴。」紫湘拍了拍肩上的琴。
「這琴還好吧!」
「何止好,它的音準極了,我第一次發現,音調得正確對一把琴來說有多麼重要。」她一臉興奮的模樣。
「那是一把好琴,你要好好的照顧它,一把好琴可以用上十年、百年,它的音還是那麼的空靈清澈、令人動容,每個小提琴家都會為了擁有這樣的琴而引以為傲。」阿生露出笑容,任何有關音樂的事物,永遠都能攫取他最多的注意力。
「你要不要拉拉看?」岳紫湘突然提議。
「我?在這裡?」阿生微皺起了眉頭。
「有什麼不可以?音樂本來就沒有限制,更何況人群懂得你的音樂就是知音,不明白的對他們來說便是充耳不聞,公開和私下沒有什麼差別,不是嗎?」岳紫湘是典型的藝術家,做起事常常是我行我素。
「而且你的音感這麼好,琴一定也拉得很好,我真的很想聽聽看,這樣的琴在真正厲害的人手中能會發揮到什麼地步,這樣我才知道我還要多努力,並如何將這把琴發揮到極限,不是嗎?」
「這……」不知怎麼的,他對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做這樣的事覺得有點不安。
「難道你想看著這把琴因為我不知道它的極限而被我埋沒?」岳紫湘看出他的猶豫,連忙再加把勁。當她看見他的表情時,她就明白她押對寶了
一個愛琴的人,絕對捨不得讓一把好琴就這樣被埋沒的。
「好吧!」
阿生接過了琴,架在肩上試了幾個音之後,深吸一口氣,以極其優美的手勢將琴弓放到琴弦之上,一開始就是幾個連續急促的音符。
岳紫湘一聽,就明白這是韋瓦第的四季小提琴協奏曲中夏季的第三樂章,她興奮的幾乎要跳了起來,她原先也只是猜測他有著很深的音樂底子,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用這樣高難度的曲子來演奏。
這樂章,寫得是夏天突來的雷雨,雨勢又急又凶,所以樂曲中的音符也有如千軍萬馬的狂奔,一出而不可止。
若不是有著相當高深的演奏技巧和長時間的練習,別說是不看譜的現場演奏,即使有了譜,也不一定能如他一般,彷若行雲流水般的滑出一節節的音符,讓琴音在他的指間跳躍得有如擁有自己的生命,而整個空間也因為這令人歎為觀止的樂章而共鳴震顫。
這夏天的雷雨打入的是每一個有幸聽到這場演奏的人的心坎裡!
阿生的琴音方落,四周是一陣奇異已極的靜默,而後不知道是誰先拍下手,像是有傳染性的便一個接著一個,最後是一陣如雷的掌聲。
這一曲奏罷,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阿生的心頭,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似乎掙扎著要浮出他的腦海,可是那感覺又像霧裡看花一般的教他看不真切;當他隱約好像要抓住什麼的時候,一陣震天的安可和掌聲把他從自己的世界一下子拉了回來。
他這才發覺他的四周竟然聚集了為數不少的一群人,嚇了他好大一跳,他甚至因為這樣的人群而感到不安和難以呼吸。
「真的好好聽,這是什麼曲子?」
「你是打哪兒來的?學多久的琴才能拉得像你一樣棒?」
「我聽過不少的演奏,可是,你的是我聽過最棒的。」
「原來古典樂是這麼的美,我決定要倒戈了。」
每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發問,把阿生嚇得連連退了兩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一旁的岳紫湘。
「你真的是太棒了,你比起我的教授還厲害上好幾倍,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有你這號人物?只是一首曲子就可以感動這麼多人,你竟然獨享這麼美的音樂,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我自私?」阿生嚇了一跳。
「你沒發現你的音樂有多令人感動嗎?」
岳紫湘一揚手,阿生看向四周,他看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是那種對音樂的感動,及對音樂的熱忱……
他怎麼會覺得人群是恐怖的呢?他們對音樂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感動啊!
或許,他還是有些事能做的!
「謝謝!」阿生舉起琴弓,向所有的人行了一個紳士禮,算是謝過大家對他的鼓勵,而心上那濃濃的不安也霎時化為烏有。
他將琴放回琴盒,這舉動讓人群漸漸的散去,他心中也漸漸生出一股對自己的自信心。
等著所有的人都散去之後,他方開口問岳紫湘:「你想,如果我想找一個工作,我該去哪兒找呢?」
「嗯?」岳紫湘微微的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出聲,「你需要找工作?」
阿生肯定的點點頭。
「以你的實力,去音樂學院當教授或是去交響樂團當首席的小提琴手,都不會有問題的,再不然,你如果有興趣作詞作曲,你也可以試試看,說不定被人看上,那你就有白花花賺不完的銀子了。」岳紫湘扳著手指數著。
她有些不明白像他有這樣的才能和技巧,一定是從小接受完整的音樂教育,怎麼可能會沒有自己的方向呢?
「作詞作曲很好賺嗎?」阿生好奇的問。她的話讓他心中生出一絲希望。
如果他能夠賺很多的錢的話,或許,他就能對若月有點幫助,至少他可以把欠她的先還她一些。
「會紅的話,要賺錢就是很容易的事,像一些廣告曲、流行樂或是舞台編曲,只要是做得好,隨時都有人拿大把的鈔票等你。」
「真的?不過,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阿生有些不解。
「那是因為我叔叔就是開廣告公司的,我多少有些瞭解。這一途是好賺沒錯,不過,我不會建議你去吃這一行飯,做商業音樂根本就是埋沒你的天分,你的實力絕對能在世界樂壇佔有一席之地。」岳紫湘不贊同的說。
聽過了阿生的演奏,在岳紫湘的心中,他簡直就是神。
「可是……」阿生皺起眉頭,對現在的他來說,能為若月做點什麼,比在世界的樂壇佔什麼一席之地還要重要許多。
岳紫湘看阿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明白他可能有說不出口的理由,她點點頭的由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叔叔的公司,如果你真的有興趣,就去這兒報上我的名字,這樣他就會幫你安排了。」
「謝謝你。」阿生笑得好是開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終於可以為若月做點什麼了。
「不用謝我,這就算是還你一個人情好了。」
面對阿生燦爛的笑容,岳紫湘有些赫然,她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明明是個大男人,為什麼他臉上的笑容卻能乾淨得一如天真的孩童?
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奏出如此撼動人心的音樂吧!
※※※
睡了一覺的若月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許多,雖然身子仍是有些熱度,但至少腦袋裡劇烈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
這些天來,她幾乎每天都是在桌上趕著翻譯的稿子,累的時候,也只能趴在桌上閉目個幾分鐘,感覺好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覺。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阿生的話還是有他的道理的。
「鈴!鈴!鈴!」突來的電話鈴聲把若月嚇了一跳,她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這是房間裡原就有的電話,雖是免費提供,但是她連房租都是免費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佔用電話,更何況她連賺錢的時間都賺不夠,哪來的時間和人家電話聊天?所以她幾乎沒有把這兒的電話給過人,怎麼可能會有人打電話給她?
等等!她突然想起她曾把電話給過一個人!
她連忙接起電話,那話筒傳來的果然就是她腦海中的人兒。
「喂?可情?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是不是稿子有什麼問題?」若月不解的問,她知道楚可情也是大忙人,根本也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和她閒話家常。
「我還稿子咧!你怎麼可以放我鴿子,不是說好今天交稿的嗎?為什麼到現在稿子還沒有出現?」電話那一頭是楚可情氣急敗壞的聲音。
「稿子還沒到?這怎麼可能?我已經請人送過去了呀!」若月整個人彈了起來,一手撫著似乎又隱隱作痛的頭。
「你請的是什麼樣的白癡?就送個稿也會送得連人影都不見。你知不知道上頭會出三倍價錢就是趕著要東西,現在什麼都沒有,你教我怎麼交代?」或許是真的等急了,也或許是被上頭的人逼急了,這會兒一向好說話的楚可情的口氣也沖了起來。
「稿子沒有到你的手中是我的不對,不過,你講話不要太過傷人,他就算是白癡也只許我罵他,你沒有資格這樣講他。稿子我一定會在今天交到你手中,不然別說三倍工資,就連本來的工資我也不要了行嗎?」若月也吼了回去。
若月這一吼,原本楚可情高漲的怒火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語氣裡滿含著驚疑。
「你沒說錯吧?你不要錢?你是病了還是瘋了?還是我打錯電話?錢耶!我竟然聽到一向視錢如命的白若月說出這種話!那個替你送稿子來的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竟然可以讓你這樣護著他?」
套句現代用語,文雅一點的說法是天哪!這真是太神奇了;而直接一點的用法就是看到鬼了!
要若月把到手的錢就這樣往外推,這比在這科學的年代見到鬼還難!而她剛剛真的聽到這種話從若月的口中說出?!
「我哪有護著他?他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他只不過是一個我上輩子欠了他,這輩子來討債的人而已。」若月沒好氣的說。
如果不是她上輩子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這輩子她怎麼會讓他給纏得脫不了身呢?
「是喔!你怎麼說都行,只要快點把稿子給我,你高興指著太陽說是月亮我也沒有意見,就這樣了。」說完,楚可情也不等若月回答就掛上電話,讓若月到口的反駁只能硬生生的吞下肚子。
若月沒好氣的把話筒用力的放回電話上,就像是恨不得這電話是某個人的頭一樣,某個該為這一切負責現在卻又不見人影的人的頭。
「小力一點,我這老屋子的老東西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花奶奶的聲音突然出現,嚇得若月差一點掉下床。這花奶奶走起路來可真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果花嫣兒不明說她是人,她絕對會把她當成鬼。
「花奶奶,怎麼這麼有空?」即使內心早詛咒過千八百回的死老太婆,若月還是一臉陪笑的說,畢竟她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可是人家的,識時務著為俊傑嘛!
「你還有時間寒暄?你不怕那小伙子一去不回,說不得是在哪兒找不著路了。」花奶奶瞟了若月一眼,眼中的犀利直教若月心驚。
一種古怪的想法驀地在若月心中竄出,令她機伶的打起冷顫來,看來她下次得學聰明一點,可別在心裡偷偷罵,說不定這老太婆還真聽得到。
「他丟了關我什麼事?」縱使心中已經因為老太婆的話而有些動搖,若月的臉上仍一副與我何干的表情。「說不定他是恢復記憶,自己跑走了咧!」
「嘴硬!不過要是婆婆我讓人家這麼侮辱,我也會跑走算了。」花奶奶聳聳肩。
「什麼侮辱?」若月防備的瞪了花奶奶一眼說。
「咿?你這小丫頭片子可別欺負我人老了耳朵不靈光,還是你一向罵了人之後就算了?那真是可憐了呆呆傻傻的笨小子。」
若月臉一紅,「你怎麼知道?是他說的?」
「那呆呆傻傻的小子會說什麼?這可是我的地盤,會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花奶奶丟給若月一個「你也太小看我」的不滿低哼。
「那又怎麼樣,我說的都是實話。」若月仍是倔著性子硬著嘴,說什麼也不肯認錯。
「是呵!實話,反正那個笨小子只是一個失去記憶又沒什麼用的大麻煩,又不是你什麼人,就算他在外面真的被人騙了,或死在外頭也不干你的事,我這老太婆能做的,也就是每天多注意一下新聞,看看哪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沒人認領的無名男,也算是做足了人情。」花奶奶故意在若月的面前一番又唱又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在說相聲呢!
「老太婆!你太誇張了!」若月又不是笨蛋,哪會聽不出來老太婆的意思是那個白癡阿生如果有事,該負最大責任的人就是她。
「嗆丫頭!你心裡有數!」花奶奶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
※※※
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不然為什麼她這輩子會這麼倒楣遇上他呢?
若月站在街上東張西望,看著四面八方的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從哪一個地方找起。
她從來不知道找一個人原來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而且要找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更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
阿生忘了從前的記憶,他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去,這外界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等於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一定是發燒發過頭了,竟讓這樣一個人去幫她送稿子,這無異是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上街嘛!
不過,她就算想反對也沒有用啊!
她還記得他堅持要幫她送稿子時,那副不容分說的樣子,令她無法反駁,而早就快虛脫的她,更是連一點反對的力氣也沒有。
可是你自己也有錯吧!她試著不去理會卻又不停在她腦中冒出的聲音。如果你不是堅持一定要出門交稿的話,那個怕和人接觸的笨呆子會這樣做嗎?
和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她心中也隱隱明白,他大概不是個習慣和人接觸的人,因為她發現,每一次有人接近他,他都會不自覺的緊張,雖然他的臉上仍是那溫和的表情,可是若月就是能感覺到他體內就像是被人拉緊的弦,緊緊的繃著。
她常常這麼想,這時如果有人有些突兀的舉動,他會不會像小兔子一般拔腿飛奔?
如果她猜得沒錯,他一定是個從小生長在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地方。若非如此,他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如何會有著孩童般的單純和脆弱?
她一向明白,現實的殘酷如何能將那兩樣東西活生生的撕裂和吞噬,然後人們會為了自己曾有的天真感到悲哀和可笑。
若月甩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那個天真到近乎白癡的阿生,連個影子都還沒有著落,她還有時間站在大街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像他這樣不解世事的男人,一個人在外頭,無異像是將一隻沒有反擊能力的小綿羊丟到狼群之中。
想到這裡,若月止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她想起社會被種種光怪陸離的事件,像他這樣不瞭解現實的人來說,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懊死!他到底到哪兒去了?
雖然她實在不想承認,可是那個死老太婆說得沒錯,她的話是真的太傷人了,阿生失去記憶又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她怎麼可以用這麼刻薄的話來罵他?
要不是她用這麼令人難以忍受的話來罵他,他也不必為了證明他不是沒有用,而自己一個人說要送稿,然後稿子沒送到,還把自己送得人都不見了。
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最該負責任的人就是她!
自從她收留他起,他就是她的責任了。不管怎麼說,是她將他帶回「同居」的,她就有責任好好的照顧他,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迷失在哪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一幅他有可能正躺在某個角落,無力的等待救援的畫面讓她的胃部一縮,讓她胃中少得可憐的東西幾乎都要吐出來,她猛吸口氣壓按住肚子,等待那種噁心的感覺過去。
「先生?你還好嗎?」一個路過的高中女生停下來,問著臉色蒼白的若月。
若月已沒有力氣指正有關自己的性別,「我沒事。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一百八十出頭,穿著淡藍連帽T恤的男人?」
斑中女生搖頭,「這街上多的是這樣的人。」
「說得也是!」若月暗罵自己真是病急亂投醫。「找個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一個人找人是不容易,你還是多找一些朋友幫你一起找好了,人多好辦事。好了,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走了。」高中女生再次確定若月真的沒事,便轉身離開。
「朋友?」若月微愣了一下。腦中浮現的人影是阿生、大鬍子,還有「同居」那些奇奇怪怪的室友,但問題是,她和那些人根本還稱不上是朋友。
阿生只是一個失憶的陌生人,大鬍子算是她的恩人兼債主,而其他的不過是住在一起的人罷了,這些能算得上朋友嗎?
可是她再想了一下,她諷刺的發現,自己的四周根本沒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她一直忙著賺錢,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維持任何一段友誼。
她一直相信只要有錢,什麼事都無所謂,因為賺錢有理、搶錢無罪,不是嗎?只要她的經濟可以自主,一個人也能夠過得很好呀!
只是,為什麼此刻她會覺得如此孤單?
※※※
在尋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仍找不到有關阿生的任何消息後,若月心中的著急已堆得知颱風中的海嘯,隨時都有倒灌的可能。
初時的她,還可以倔強的告訴自己,她會著急只是想拿回她辛苦了幾天幾夜的稿子,等她拿回稿子,那個專門找麻煩的大笨蛋可以哪邊涼快哪邊去。
可是,在經過遍尋不著的時間煎熬,那初時的倔強已轉成了無邊無際的擔心,擔心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她可以不要那三倍的工錢,甚至可以連那篇稿子都不要了也沒有關係,只要阿生沒事就好!只要他沒事,以後她再也不會動不動就對他生氣,而且,她還會為對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而道歉。
若月一臉沮喪的推開「同居」的大門正確來說應該是後門,在無計可施之下,除了先回家,她也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辦?
「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好好休息?」
這著急的聲音讓若月低垂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她瞪大眼睛看著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讓她在外面找得快發瘋的阿生!
「你是跑到哪兒去了?送個稿子可以送這麼久嗎?」乍來的放鬆讓若月把剛剛的緊張用吼的方式吼出來。
阿生嚇了一跳,連忙縮了一下,「對不起,我……我……是依著你說的去坐公車,可是……可是巷子口是單行道……我想不能走進去,就繞了一圈……然後……然後……」
若月歎了一口氣的替他吧話接下去,不然等到下個世紀,他說不定還在「然後」個沒完沒了。
「然後就趕不上車子了是不是?我真是……」若月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這單行道是車子在走的,你這「11號公車」管人家單行道做什麼?還繞路繞到搭不上車子?」
「對不……」
「不要說對不起!」若月又是一聲大吼。
「Iamsorry!」看到若月一蹙起眉頭,阿生連忙改口。
「這一句也不要說!」看他那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令她吐血。
「那我該說什麼?」阿生不知所措的抓抓頭,中文的不行,英文的也不行,難不成要他說日語、法語、德語還是台灣國語?
「你什麼都不用說。」若月舉起手,「好,就算你晚了一班公車也不會這麼久,你又去了哪裡?」
「我……怕來不及,就用跑的……」
「你去追公車?你以為自己是路易士?」若月翻了翻白眼,「想當然你一定是追丟了。」
阿生點點頭,「所以我就迷路了。」
「那你怎麼回來的?」
「我看到同一號的公車出現,我就一直跟,跟丟了就等一班再跟,就這樣又回來了巷子口前的站牌。」
若月睜大了眼,該說是他聰明還是傻瓜?
「那稿子你是送到了沒?」
「這……我……」
阿生踟躕了半天,從身後提了一個水桶到若月的面前,若月向前探頭一看,裡而是一坨不知道是什麼又黑又臭的東西。
「稿子?」若月大概明白了幾分。
「我不是故意的!路上的車子好多又好可怕,有一輛車子差一點撞到一個小孩……旁邊又有水溝……」
「所以稿子就掉進水溝?」若月將頭埋進手掌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小孩真的差一點點就被撞到了,我抱住他的時候,那車子剛好從我的面前幾公分的地方駛過去。」阿生看若月一句話也不說,心愈慌了。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知道我就像你說的什麼事也做不好,說要幫你送稿子不但沒送到,還把你的稿子弄壞了,但我也是很快的跳下水溝去找,可是水溝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等我找到的時候,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若月的聲音從手掌中傳出,隱約可以聽到抽氣哽噎的聲音。
「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有多努力才把稿子趕出來的……我……」阿生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知道這份稿子有多重要,他早就想過若月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哭!
「你這大白癡,稿子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再多接幾個CASE,你知不知道你就這樣一下子整個人都不見,外面什麼樣的人都有,像你這樣笨笨又呆呆的樣子,被騙了事小,沒給車子撞是你命大。而且一出去就連個消息也沒有,害我以為你已躺在哪個地方被人雞姦了。」若月猛抬頭,一邊擦著怎麼也止不住的淚水,一邊破口大罵。
「我……」
阿生心痛的想幫若月拭去臉上的淚水,可是若月不領情一把揮開。
「你不要以為不可能,現在這個社會什麼人都有,你又長得這樣秀秀氣氣,沒點大腦的樣子,沒被人家拐去當鴨算是你走運。」若月氣得抓起阿生的手臂就咬了一大口。
阿生一陣微愣之後,突然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抹動人的神采。
「你是在擔心我嗎?」
「收起你那討人厭的笑,我只是不想……不想……」若月說了半天還說不出口,恨恨的吸了一口氣,「是啦!我擔心你,我擔心得要死,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擔心過一個人!這樣子你滿意了嗎?」說著,更多的淚又跟著流而下。
她一點也不想去擔這種心,她唯一應該擔心的只是賺不賺得到錢,不是嗎?那為什麼怎麼也否認不了她真的擔心他?
「若月……」
阿生心疼地伸出雙手抱著她,緊緊的像是擁著一個受驚的小孩般,不停的輕輕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