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乞兒怎會進來府裡?」皇少風非常納悶。
「不可對恩人之女如此無禮。」皇老爺輕斥兒子,「毛姑娘不是乞兒,是你爺爺替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嗄?」皇少風駭住,頓時抖落手中折扇。
「啊?」毛一錢張口愕然,因為皇老爺的話一顆心狂顫。
她雖深知實情,可一見皇家是富商,粗鄙的她萬萬不敢高攀,更不敢直接道出皇老太爺曾向她父母的承諾,沒料想皇老爺會親口承認。
一旁的皇夫人聽到老爺朗聲宣告,亦同感驚愕。
雖知悉一些端倪,亦對孤苦無依的毛一錢心生憐憫,然而想到這樣的女子要匹配她才氣縱橫的寶貝兒子,不禁難以苟同。
「荒謬!我怎不知爺爺曾為我指過婚?」向來說話不疾不徐的皇少風,生平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僅憑她隨意拿一根黑麻麻的煙桿,您就信她的胡言亂語?還把那煙桿當寶供在祖先牌位前!」
一見祠堂神案上供奉的黑煙桿,他難以置信爹輕易就相信他人。
「那煙桿是當年你爹請人用上等紫檀木打造,送你爺爺六十壽辰的賀禮,你爹還親筆刻字祝壽,確實是真品無偽。」皇夫人第一次見兒子發火,忙柔聲解釋。
「哼!就算煙桿是真,興許是她幸運撿到,打聽出緣由便上門唬弄,想攀親帶故。」皇少風冷哼,一臉不以為意。
「你爺爺一直將這紫檀木煙桿當寶,天天帶著、抽著,片刻不離身。」皇老爺沉聲娓娓道來,「你六歲那年,你爺爺經商出遠門,途中不甚發生意外,馬車失控墜崖,他被拋出馬車外,身受重傷,幸被上山砍柴的毛壯士相救。
「毛壯士家道清貧,且有一大腹便便的妻子將臨盆,毛氏夫婦卻仍竭盡心力照料傷重的陌生人,甚至不惜向鄰舍借銀兩,為你爺爺請大夫治傷、買藥材。
「你爺爺在毛家躺臥兩個多月才得以下床走動,他說當時生產完的毛夫人,連給自己坐月子的錢都沒有,借來的銀兩全花用在他身上,毛氏夫婦的救命大恩豈是他用金銀可回報,於是承諾要讓自己最寶貝的孫子,將來照料他夫妻倆剛出世的女娃。
「因墜崖時身外財物皆失喪,他身上僅存藏於衣袖內的寶貝煙桿,因而將珍惜數年的紫檀木煙桿交給毛夫人,以此為指婚信物。」
皇老爺一口氣道出緣由,望著神案上香煙裊裊中供奉的亡父遺物,不由得思念才仙逝半年的老人家。
「就算真相如爹所言,她真是救爺爺的毛家之女,為何到現在才現身?又為何我從不知有指婚之事?」即使父親證實了她的身份,他也難接受此婚約。
「你爺爺傷癒平安返家後,派人先送一箱銀兩和幾箱貨物前往毛家致謝,不料那時適逢連日豪雨阻礙運送車行,十天車程花了一個月才到達,毛家所居村落竟慘遭洪水氾濫淹沒,村民死傷慘重,幸運逃離的村民四散,你爺爺先後派了不少人四處打探,卻始終得不到毛氏夫婦的下落。
「跟你有婚約的毛氏女兒是生是死茫茫未知,才未曾向你提起指婚之事。十多年來你爺爺其實一直惦掛著這件事,直到他將仙逝前,在病榻前還向我諄諄囑咐,他畢生未曾失信於人,唯獨此恩未報,教他走得難以心安。
「倘若毛女早已不在人世,這樁婚約自當無效,但若哪日她上門依親,皇家絕不能負人,就算屆時你已娶妻生子,也定要給她一個名份,善待她終生。」爹親的遺言言猶在耳,令皇老爺語重心長的轉述。
「一錢……其實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已有婚約,是我娘病逝前才對一錢說的。」毛一錢輕聲道:「我娘說我出生不久村裡便發生洪災,爹爹為救我喪命,娘帶著襁褓中的我跟一些村民逃難,幾經顛沛流離才找著安身之處,我跟我娘便一直相依為命。
「許是太過勞碌,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她自知來日不多,偷偷將僅有的幾件嫁妝首飾變賣,賴以活口的一頭牛也賣了,把辛苦攢下的一些銀兩跟那支煙桿交給我,要我在她離開後,到京城來依親。
「她說本不願向皇老爺索恩情,但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孤苦無依的一錢。為讓娘走得心安,一錢答應她,在她病逝後為她守靈三個月,之後便啟程前往京城,這一路走了近兩個月才到達。」
翻山越嶺她不覺艱苦,然一想起失去的娘親,便倍感鼻酸。
「可憐的孩兒,你受苦了。」皇夫人聽完她的境遇,心軟地拍拍她的背,表達安慰之意。
她突然的親近教毛一錢驚詫,皇夫人身上的溫柔馨香,令她思念起娘親,雙手突地環抱住她,潸然泣淚。
皇夫人被她的舉動怔愣了下,不好將她拉開,只得繼續安撫她。
眼前景象教皇少風頓覺有些頭疼,雖說毛一錢身世堪憐,但絕不該扯上他的婚姻大事。
「你爺爺在天之靈,定希望能完成毛夫人的托孤遺願,你趕緊上炷香,告知他老人家你會善待毛姑娘。」皇老爺指示丫鬟拈香。
「慢!」皇少風以扇骨輕敲微微泛疼的額角輕喝一聲,他得阻止這場鬧劇!?「要報恩有很多方式,何況欠人情的是爺爺,為何拿我的終身大事來償還?」
「這可是你爺爺生前遺願,他允諾的誓言豈可不從?」皇老爺以孝為天,不敢違背爹親的誓言。
「您可以收留她,但我絕不同意娶她為妻。」皇少風態度堅定。
「這……」皇老爺因寶貝兒子抗拒,心生躊躇。
忽地,一陣清風刮過神案前,轟的一聲,香爐倏地燃火。
「啊!發爐了!」皇老爺見狀驚呼。
被毛一錢抱住的皇夫人,也趕忙抬頭看向神案上的爐火。
「快!筊杯給我!」皇老爺神色匆匆走近神案,要丫鬟遞上筊杯。
他雙手合握筊杯,高舉額前,面對爹親牌位喃喃詢問,慎重地擲筊。
連擲三次全都一樣,他面容緊繃地轉過身看向兒子。
「不行,你爺爺不答應。」
「嗄?」皇少風不明所以。
「我問你爺爺,若我收毛姑娘當女兒,可不可行?你爺爺連三次應了怒筊,他不同意,要你務必迎娶毛姑娘為妻。」皇老爺神情認真的道。
「開什麼玩笑?隨便擲個筊就代表爺爺顯靈說話?」他可以尊敬祖先,但向來不信鬼神。
「我對你爺爺一向必恭必敬,哪像你這般大不敬?」皇老爺皺起眉頭,兒子對他無禮他不計較,卻不許兒子對先人不敬!「你爺爺向來疼你,要不你親自問問他老人家。」
皇老爺將手中筊杯遞向兒子。
皇少風俊眉一皺,伸手接過筊杯直接往地上拋丟——
怒筊!
再丟,怒筊!
三丟,還是怒筊!
他愈丟愈怒,眉心攏成一團,才不信兩塊木頭就能決定他的終身大事。
「瞧瞧,你爺爺真的生氣了,他氣憤心傷最疼寵的孫子將害他背信於人。」皇老爺見又連擲出三個怒筊,面色惶惶地趕忙上炷香,向老人家牌位連連拱手作揖安撫。
「這是巧合!爺爺真疼我,就不會不尊重我的意願,更不可能強迫我娶妻!」皇少風將筊杯拍放在供案上,轉而看向毛一錢故意問道:「書畫琴棋詩酒花,你會什麼?」
他可不計較門風,卻在意女子有無才德,她出身低貧肯定目不識丁,這樣的女子怎可能成為他的妻!?
「嗄?什麼花?」突地被他一問,令毛一錢怔愕,「我……我會洗衣、燒飯、劈柴,我雖食量大,可力氣也大,就是長工的活也能幹。」
即使皇老爺承認她,她仍知自己斤兩,不敢奢望嫁給皇少風那樣俊美的貴公子,只要能在皇家當丫鬟,有個安身之處便足矣。
「爹!」皇少風聞言有種無力感,轉而看向父親,「您收不收她當義女孩兒不敢反對,若要當孩兒的妻子人選,書畫琴棋詩酒花,一樣都不能缺!」
他故意撂下條件,推拒這莫名其妙的婚約。
「你——你說這什麼話?」皇老爺聲音顫抖,食指直指他,「忤逆你爺爺,還連皇家恩人之女都鄙視?你簡直白讀聖賢書!」
平生寵溺寶貝兒子的皇老爺凡事都能包容,唯獨對先人不敬之事,他絕對無法容忍。
「孩兒敬重爺爺,亦敬重爹娘,還望您們尊重孩兒,別干涉孩兒的婚事。」皇少風轉而再望一眼憨傻的毛一錢,「毛姑娘既是爺爺恩人之女,理當受到皇府善待,你就隨意住下,只管吃飽睡飽,但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他腳跟一旋,轉身叫喚,「華安,替我備車馬!」
見兒子轉身要走,皇夫人喚道:「要用晚膳了,你還要出門,上哪兒?」
「去醉月樓,找京城第一才女吟詩作對。」他得找人解解悶。「今晚不回府裡用膳了。」
他揚揚扇子,逕自邁步踏離祠堂。
「慢著!不准出府!」皇老爺對著他的身影大聲嚷嚷。
「老爺,由他去吧。少風的個性您又不是不知,逼不得的。」皇夫人柔聲勸慰,輕拍安撫氣結的老爺,「給少風點時間,再和他好好說說。」
她對毛一錢的際遇感到心疼與同情,若收做女兒她是樂意的,但要當准媳婦看待,讓學富五車的寶貝兒子娶她,未免太委屈兒子。
儘管她心裡無法同意這樁指婚,可見到老太爺顯靈,也只能選擇默然接納。
「毛姑娘別擔心,皇家絕不會負你,我們已經視你為準媳婦,會待你像親女兒一般。」皇老爺向毛一錢承諾。
「啊?」毛一錢瞪眸,非常驚喜,「您是說……我可以留下來,以這兒為家了?」
她不在意高高在上的皇少風是否願意接納她,至少她不用再餐風露宿,還有一雙長輩接納她,她已深感無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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