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過前苑,忽見花叢間一抹微光,納悶了下,遍循著光源探看,卻見草叢旁放置一盞燈籠,映照蹲踞於地的一抹鬼鬼祟祟的小小人影。
再定睛一瞧,驚覺那抹人影正在焚香燒紙錢,對著擺放地上的一雙牌位喃喃自語。
「少爺……那身影好像是……毛姑娘!怎會半夜三更躲在這兒燒冥紙?莫非……是在使什麼妖術?」身後為他提燈的華安驚詫地低聲道。
雖說毛姑娘是皇家恩人之女,老爺夫人認定的未過門媳婦,但少爺不認同,而他完全站在少爺這邊,因此對她這人心存懷疑。
「華安這就上前去看她搞什麼鬼。」說著,他便要邁步上前。
「慢。」皇少風將手中折扇橫擋在他眼前,「燈籠給我,你先下去。」
他伸手提過照路的燈籠。
華安雖然心有疑慮,不敢異義,只能轉身悄然摸黑回房間。
皇少風提著燈籠,躡手躡腳往前數步,對她半夜躲在花苑燒紙錢的詭異行徑心生困惑。
以他的性格,向來對不干己之事懶得關心,更別說會好奇看熱鬧。
沒能細思自己的異常,他直覺想親眼瞧瞧那怪女孩的行徑,興許讓他捉到什麼把柄,便可讓雙親取消這荒謬可笑的婚約。
「爹,娘,一錢走了近兩個月路程,今日終於見著皇家老爺。」毛一錢為父母親上柱香,燒起紙錢向雙親報平安。
「雖然皇老太爺不在了,但皇老爺及夫人是和善的大好人,他們都認了一錢,還許我喚他們爹娘……」
「娘,一錢今晚真的好開心,好感動……一錢這輩子沒真正喊過爹爹,雖然娘您也不在了,但一錢不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一錢有新家,還有父母親……嗚……」她哽咽的說著,突的嚎啕大哭。
站立不遠處的皇少風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了一跳,俊眉不覺一攏。
她已是十六歲的大姑娘,怎麼哭聲像個六歲女娃,毫不端莊收斂。
「嗚……娘,如果您還在,能跟一錢來京城進皇府,一錢定會覺得更幸福……皇老爺雖認一錢為準媳婦,可皇少爺並不認同指婚之事,聽皇夫人說少爺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他在一錢這個年紀就中了舉人,若非他對功名沒興趣,早已得個狀元或榜眼,在朝當大官。」
「像他這般絕頂聰明又家財萬貫的男子,一錢自是高攀不起,不敢妄想成為皇家媳婦,只要能留在老爺夫人身邊,將他們當爹娘伺候,讓一錢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就萬分感謝;娘不需再為一錢掛心,您可心無牽絆,跟天上的爹爹好生相聚。」
燒完紙錢,她跪地朝一雙牌位再三叩首。
她的一番真情告白,教皇少風聽了不禁有些動容。
儘管無法接納這樁婚約,可他不介意父母收留孤苦無依的她在府裡生活,他也會試著說服自己將她當義妹看待,讓父母多個女兒相伴。
心意已決,他轉身悄然邁步離去。
翌日一大清早,毛一錢就坐在皇少風廂房大門外的台階上等候。
她五更天便醒來,端著洗臉水,侯在皇老爺,皇夫人所居正門外,不久丫鬟推開門扉,驚見她時嚇了一跳,隨後下床的皇夫人更為驚詫。
皇夫人婉拒她伺候他們二老盥洗的孝行,要她回房繼續歇息,等候用早膳,她於是轉而步往皇少風房門口等待他醒來梳洗。
這一等,等了近一個時辰,她幾度想敲門叫喚卻又不敢打擾,心想他昨晚外出,肯定很晚才回府歇息。
「毛姑娘!呃,少……少夫人,您怎麼在這兒?」端著臉盆從另一方迴廊而來的丫鬟,見毛一錢坐在少爺廂房外台階上,滿臉驚詫又感納悶。
「若梅姐姐,早呀!一錢來給少爺送洗臉水,可不知他何時醒來?」毛一錢站起身,對皇少風的貼身丫鬟頷首問候。
「啊?」見她對她行禮問候,教若梅嚇了好大一跳,險些都出盆內的水。
「少……少夫人,您不可對丫鬟行禮,更不該喚奴婢為姐姐,這可折煞奴婢了。」她急忙糾正。
雖說毛姑娘生得一臉稚氣,模樣樸素,毫無半點少夫人的貴氣,然而老爺已告知全府的僕傭,要全心接納這位准少夫人。
「你比一錢年長,喚聲姐姐不為過呀!」毛一錢不認為有何不妥,「這洗臉水交給一錢便可,一錢先前燒的水已經冷了。」
「這怎麼成?伺候少爺盥洗是奴婢的工作,少夫人可別為難奴婢啊!」若梅搖搖頭。這新少夫人太過和顏悅色,令她一時不敢領受她的親切善意。
「你別喚我少夫人,叫一錢就可以,讓一錢伺候少爺就行。」她想做點事,不好這麼白吃白住。
「這……」若梅雖覺得不妥,卻也不敢拒絕少夫人的要求,只得將雙手端的臉盆交遞給她。
毛一錢端著臉盆小心翼翼踏進皇少風房間。
他的廂房比她的大上一倍,昨晚皇老爺讓丫鬟將她住處由西廂房客房移至東廂房少夫人房,那奢華寬敞的房間已教她大為驚奇了。
而他房間隔開大半空間的花廳像書齋,一幢幢書櫃並列,層層擺滿書冊,她拐過山水屏風,往裡面圓形拱門走去。
見到床上紗帳已拉開,皇少風曲膝坐起,身上披件白色中衣,一頭及腰墨發散亂,他手撐額頭,手肘抵在曲起的膝頭處,閉著眼,神態睏倦。
眼前畫面令她乍見時心兒莫名怦跳,他四周慵懶靜謐的氣息亦教她為之屏息凝神。
「什麼時辰了?」他用低啞濃濁的嗓音問道,剛甦醒的聲音聽來格外陌生卻充滿磁性。
「呃?」毛一錢因他突然的聲音怔了下,「剛過卯時……」
她雙手捧著臉盆,就這樣怔然站立床邊,等他再度開口,不覺看他看得出神。
沉默片刻,床上曲膝而坐的皇少風,這才有些納悶地略抬起頭,以往丫鬟早遞上臉巾喚他盥洗。
豈料這一眼競讓他怔愕,惺忪長眸倏地瞪得斗大。
「你怎麼會進來我房間?!」
「我……我我我給你送洗臉水……」她眨著大眼,心慌得雙手抖出一些水漬。
他方才一個動作,讓披在身上的中衣前襟大開,露出大片赤裸胸膛,教她看了臉紅耳熟。
「你眼睛看哪裡?」皇少風俊眉一蹙,略表不滿。
她一雙如牛大眼,竟大膽不諱地直盯著他胸膛瞧。
「我……我只是……不是……」毛一錢忙搖手又搖頭,想解釋辯駁,她不是故意偷窺他「春色」的。
她退後一步想拉開些距離,卻踩到裙擺,重心不穩便要向後仰倒。
她慌亂地急將身體向前傾,雙手端捧的臉盆倏地往床上飛去。
「啊——」
刷的一聲,皇少風飛快探長手臂,將險些翻灑於身的臉盆安穩捧住。
眼前迅雷不及掩耳的狀況,教她驚叫後一陣呆愕。
「你搞什麼?」皇少風有些不快。
雖驚險救下臉盆免於一身濕,他臉上仍被噴灑些水漬。
「哇啊!你功夫真是了得!」她終於回過神來,沒被他怒聲嚇到反倒是拍著手對他方纔的身手大感讚歎,「你是不是學過少林武功,還是什麼江湖絕技?」
她睜著一雙大眼直望著他,心中對他升起一絲崇拜之情。
「絕你個頭!」皇少風跨下床,將手捧的臉盆架上,「若梅?若梅去哪裡了?」他沒好氣地傳喚貼身丫鬟。
「從今天起,換我服侍少爺盥洗。」毛一錢將臉盆裡的臉巾撐起,便要遞給他擦拭。
「你要服侍我?」皇少風睥睨嬌小的她。
「嗯!」仰臉與他視線相對,她雙手遞上臉巾,心兒無端怦跳不停。
他衣容不整,尚未盥洗,但初醒的他較平時增添一份隨性不羈的俊美,教她看得緊張心悸。
「我漱洗要用冷水。」皇少風伸手探向臉盆,挑剔溫度適中的溫水。
轉念一想,既然她眼巴巴想服侍他,他便藉故刁難她,端起大少爺架子要她知難而退。
「呃?這是若梅姐姐端來的……」她因他嫌棄水溫怔愣了下,「一錢這就去換冷水來。」
她端起臉盆,轉身匆匆走離他廂房,片刻後便打了井水匆匆返回。
「少爺……請、請盥洗。」她輕喘息恭敬道。
皇少風看她一眼,便動手漱洗,毛一錢則靜靜等在一旁,一雙眼直盯他的一舉一動看。
他梳洗完抬起頭,她忙擰妥臉巾遞上前。
「我拭臉要用溫水。」他故意刁難她。
「呃?好,一錢這就去換水。」
她收回雙手,沒半點不悅,趕忙端起臉盆再度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