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蕪站在縣衙門口不斷地拍著門板,渾身浸泡在雨水裡,他冷得像掉進湯裡還帶著羽毛的鳥,「我是翰林院四品編修,你們趕快開門啊!」
門「吱呀」一聲開來,露出半張小鬼的臉,「原來是離歌族長的未婚夫婿啊!你找我們王大人有事嗎?」
廢話!如果不是要命的事,他幹嗎冒著雷電交加的大雨趕到這裡?
「你好像淋濕了哦?」管家依舊囉囉嗦嗦地嘮叨個不停,凍得平蕪鼻涕連連,還得顧及才子形象,不停地跟他打著哈哈。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之後,管家終於看到了可憐的平蕪,「你是不是很冷啊?如果你真的很冷,就進來喝杯熱茶吧!我這就去通知大人。」
「不用了。」他已經冷得快要沒感覺了,估計再跟王大人寒暄一番,他就要直接進棺材用不著再活了。「我以前用的廂房還在吧?我這就回房休息,沒事不用招呼我。」
「那個……那個平編修……平編修……」管家跟在後面嘮嘮叨叨,平蕪懶得跟他囉嗦,快步向後院走去。抬眼卻見原先整齊的廂房已經夷為平地,空蕩蕩的場地上別說是休息的床榻,連避雨的牆角都不剩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平編修眼睛瞪得比牛大,「怎麼會這樣?我才幾日不見,這裡怎麼就連棲身之地都不剩了,這也太……太不可思議了吧?」
管家清清嗓子,慢條斯理地解釋著面前的壯觀景象,「平編修來了以後,王大人覺得這後院的廂房實在是破得不能見客,便狠下心來想好好修繕一番。這不就破土動工,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嘛!」
平蕪合上嘴巴,不想再讓雨水沖刷自己快要崩潰的神經。他現在不求別的,只求一杯熱茶,一處棲身之地,好歹不能雨夜宿街頭吧!「那找另外的地方讓我落腳吧!」
這一次輪到管家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平編修,你跟我們這些下人開玩笑吧!您可是越族族長的未婚夫婿,這三個月裡說什麼也該留在離宮,怎麼能隨便跑出來呢?快點兒回去吧!要是惹火了離歌族長,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越州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為什麼每個人都怕她,都擔心她會生氣?哪有這種道理,居然讓他這個四品官圍著女人轉,簡直是氣死天下男人了。
「我已經決定不當這個越族族長的夫婿了,我再也不怕她了。」
「什麼?」所有的下人在一瞬間衝到了他的面前,像看著午夜魔鬼一般瞪著他,完全不加掩飾,「你竟敢拒絕族長?」
平蕪的心漏跳了一拍,男人休妻都是常事,他不過是退婚,不至於要命吧?「我就……我就拒絕她了,你們怎麼著吧?我就不信她還能吃了我不成!」
越離歌或許不會吃了他,但他面前的這些獅子絕對不會放過他。掃把、碗、碟子……所有能扔的東西全部扔了過來,毫不給面子地砸到他的身上。
「你們幹什麼?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麼?」居然敢砸朝廷命官,他們不要命了嗎?
眾人義正詞嚴地衝他嚷道:「你敢對我們族長不敬。砸你還算是輕的呢!只要讓我們看到你一次,我們就揍你一次,直揍到你向我們族長道歉為止。」
不至於吧?他可是中原大才子,居然要遭受這樣的教訓,這天底下還有沒有說理的地方啊?簡直是……
別簡直了,還是保住小命要緊,逃吧!
什麼叫抱頭逃竄,平蕪終於有了最鮮明的瞭解加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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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平蕪連夜雨倒是趕上了,別說是漏屋,他的頭頂連半片瓦都沒有。
去客棧,他銀袋裡沒有銀子;去借宿,知道他從離宮逃離出來,不但沒人讓他投宿,還會鍋碗瓢盆,全數出爐。
混身淋得濕漉漉的,夜風吹過,他冷得直哆嗦。再這樣下去,用不著與越離歌退婚,他便會死了,到時她可以直接升格成望門寡婦,手續簡便,規格齊全。
在黑暗中摸索,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停在了離宮的大門口。半夜三更,門怎麼沒上鎖?不怕遭小偷嗎?哦!他忘了,以越離歌族長的身份,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偷要是敢闖空門,絕對會被所有越州的百姓海扁一通,就如他現在這副模樣。
雨一直下個不停,溫暖的家就在前方,要進去嗎?
涼風吹過,冷得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肚子餓得慌,連胃都感覺都在顫抖。算了,這裡是母系氏族,男人軟弱一點,沒有哪個女子會看笑話。他就鑽進廚房弄點兒東西吃,吃飽後就離開,再找個地方等待全新的一天。
心裡的這關闖過了,他連滾帶爬地進了離宮,按照熟悉的方向走進廚房。喲喝!阿呆這小子還真有良心,居然留了一鍋鳥肉湯給他,是不是猜到他會半夜回歸啊?
實在是餓得不行,也不管這鳥肉湯冰冷得可怕,他咕嚕咕嚕灌個飽。哇!味道真是好得不得了,鮮美香嫩,要是熱氣騰騰地喝上一碗,那簡直比做個正一品還爽。人不能太貪心的,平蕪安慰著自己不平靜的心情。
嫌光喝湯還不能飽,他抓起鳥肉啃個乾淨。阿呆和越離歌那個母夜叉還真是很浪費喚!居然只喝湯,半點兒肉都不吃,要不是他晚上偷跑回來,這鍋肉可不就白煮了嘛!
吃飽喝足,平蕪識趣地打算趕緊離開,萬一撞上越離歌,他可丟不起那個臉。只是,好像吃得有點兒太飽了,他竟然覺得暈暈沉沉,有點兒想昏睡的感覺。
呼呼呼——
他還真的昏睡了過去?離歌背著雙手晃晃悠悠地從迴廊的那頭鑽出來,正好看見他昏睡在地上。
這小子真的很沒良心喚!也不想想是誰幫他把門打開,放他這條流浪狗回家的,他居然毫不感恩,連聲招呼都不打,吃光就想擦嘴走人。
「喂!你不是要走嗎?怎麼到現在都不走?快走啊!」她生氣地拿腳踢踢他,想借此將他踢醒,「你不是很厲害嗎!幹嗎還要回來?現在都已經回來了,也吃飽了,還賴在這裡做什麼?我可沒準備你的床哦!快點兒去做你的四品編修啊!」
都這樣說他了,居然一點兒反應也不給。他是不是淋雨淋得皮變厚了?離歌狠下心來拍拍他的臉頰,壞心眼兒地想要將他打醒,「喂——」
糟糕!他的身體怎麼會湧上不正常的高溫?皮膚還開始湧起淡淡的五色,這分明是中毒的反應,莫非他……
離歌走到盛鳥肉的罐子跟前,只消一眼,她就開始咆哮:「阿呆!」
「什……什麼?」阿呆睡得正香,突然被狼吼驚醒,嚇得他四肢無力,手腳冰涼,「族長?旅長,你找我?」
離歌激奮地將原先裝鳥肉的罐子丟在他面前,「我不是告訴你這些山林中的鳥很多都有毒,肉是不能食用的,你沒有聽我的話將鳥肉全部倒掉嗎?」
「我想,我想湯喝了都沒有任何問題,料想肉也不會有您說得那麼恐怖。」哪有那麼蹊蹺的事?湯喝了沒事,肉吃了就會死得奇慘,阿呆還以為這只是越族這樣的蠻夷在缺乏知識的情況下養成的陋習,壓根沒當一回事。
「你的堅持將會害死你的爺。」離歌讓開身子露出昏睡在地上的平蕪,他看上去睡得過於安靜,就像……就像死了一樣。
阿呆慌忙跑到他旁邊,果真感覺他正處十高熱狀態。完了!他害死爺了,他要去吃免費的牢飯了。
不知道……不知道牢飯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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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蕪悠悠然地睜開眼,床幔有些熟悉,卻想不起自己究竟身處何地。只記得昨晚他在最困窘的時候回到了離宮,還吃了一鍋香噴噴的鳥肉湯,再然後……再然後……
「爺,你醒了?
阿呆?能見到阿呆,那這裡就是離宮嘍?他昨晚竟然睡在離宮,越離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豈不是得意死了?不行,不能讓她繼續得意下去,平蕪決定立刻就離開這裡。
他掀起被子這就要下床,阿呆先一步攔住了他,「爺!你還是好好地躺著休息吧!暫時……暫時不要出門,一步都別出去。
這是什麼話?他堂堂四品官,來越州可不是為了玩的,幫助武後娘娘尋找快樂的重任依然在肩,他怎能躺在這裡無所事是?
見爺用指責的眼神看著自己,阿呆更加自責地垂下頭,完全不敢對視爺的眼睛,「還是休息個幾天吧,為武後娘娘辦事也不在乎這幾日。
「怎麼……怎麼不在乎……唧唧……唧唧唧……」不對啊!平蕪試著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有些尖銳,叫喳喳得就像是鳥在叫喚。他清了清嗓子想再試試,結果連他清嗓子的聲音都如同鳥兒喝水。
「我……我這是……唧唧……怎麼了……喳喳……」
爺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除了他的貪吃,絕大部分的責任還在阿呆身上。此刻他竟然還想矇混過關,逃避責任,「爺,你這只是暫時情況,很快……很快就能恢復的,你躺在床上慢慢養著,一切都會好的。」
他會相信阿呆,那呆子就變成他了。平蕪低頭想下床照鏡子,卻發現自己的皮膚變成了淡淡的五彩色,就像穿了一身美麗的五色衣
這……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平蕪想責問阿呆,可是張開回所能發出的只是鳥一般的尖叫。
「啊——」
「別叫了!」越離歌剛走進院裡,就聽見他「殺鳥」般的慘叫,以及阿呆的怯笑。
她懶得安慰他的情緒,索性明說了:「你中了山林中一種名為鳥吟的毒素,它是由七種鳥混合在一起產生的變種毒。一般的獵手很難同時逮到這七種鳥,所以想要製成這種毒是難之又難。我也只是在書中看到,還從不曾親眼見到。該說你非常幸運,一次性就湊夠了七種鳥,還親自將這種毒素對人體的影響實驗給我看。你是越族的功臣,我會在記錄這種鳥吟毒的同時記上你一筆的。」
平蕪被阿呆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和離歌刺激他的一番話氣得都快冒煙了,他不好意思用鳥叫聲罵人,惟有用不斷變換的面部表情指責她的壞心眼兒。
「別再瞪了,瞪死了七天之內你也無法恢復正常。就這麼老實地在離宮待著吧!別出去丟醜,也別嚇壞小孩。趁這段時間你正好幫我整理越族百年來的古籍,我知道身為編修,你對這方面是很在行的。」她不能白養他七天,總得給他找點兒事做,好物盡其用。
平蕪不能開口,只是一個勁地瞪著她,瞪到眼睛出血,瞪得自己有了一雙鳥眼才算完。雖說她的嘴皮子壞了點兒,但臥床養病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事比看書對他更有吸引力,看在她為他著想的份上,他就暫且放她一馬,不跟她計較謀殺朝廷命官之嫌。
只是,他依然搞不懂,為什麼自己順理成章地再度留在這裡,繼續做她的未婚夫婿。他的苦日子究竟何時才到頭啊?
呱!呱呱!
那是烏鴉的叫聲,不用撞見災星,他自己就能發出那般惟美的災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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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無聊的他只能看書,看越族典藏的書籍,瞭解所有和越族有關的知識,深切體會到母系氏族是怎樣的定義。
在越族女為尊,男為卑;女主外,男主內;女人說話男人聽,女人休夫男人哭——這叫什麼事啊?
平蕪越看越氣,越看越沒勁。越離歌存心要消滅他的男性本色是不是?居然全部拿這種類似教育手冊的書籍來熏陶他,同化他。也不想想,他是什麼人?他的男性尊嚴早在二十七年的讀書生涯中就被一群聖人、學究鍛煉得堅固無比,絕不會輕易動搖,絕不!
隨手操起一本看起來舊得都快掉渣的古譯本,他有一搭沒一搭地瞄了起來。等等!那像是鳳凰圖案。平蕪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細看著書頁上的畫面,雖然字跡古老得幾乎不可識辨,但憑借他才子的靈氣多少還能看懂一些。只見上面寫道:
「鳳凰霓裳采百鵝羽翼為靈傑,染鳳凰尾出百色,色明艷而紛飛,形繽紛而出眾……」
也就是說鳳凰霓裳取的不是百鳥雀羽為原料,而是以百鵝的白色羽翼做底,以鳳凰尾著色上彩。
百種鳥雀和百隻白鵝,這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難道說……難道說越離歌那女霸王成心想整他,看著他出糗卻什麼也不說,只等著在背後笑開懷?
「越離歌——」
「叫什麼叫?」離歌不滿地從偏門走到他的床榻邊,低頭俯視著他的病容,「你皮膚上的顏色消得差不多啦!看起來不太像毛色絢麗的孔雀,到有點兒像染了色的鸚鵡。」
「閉嘴!你給我閉嘴!」平蕪毫無風度地大嚷大叫,不知道的還以為床上躺著一個八婆呢!怪不得他無禮,每當離歌在外面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都會回來取笑他一番,為自己作樂。你說他怎麼能不氣得孔雀開屏呢?
離歌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只是找不到機會開口,他膽敢吼她,就要做好迎戰的準備,「什麼叫?像你這樣的男人膽敢跟女子吼,要是在我們越族早就把你休了,你還敢叫?要不是看在你是漢人,不通我們越族的規矩,鬼才會過來看你,我立刻將你丟在離宮門口,任大伙參觀——染了色的鸚鵡。」
她不說染色還好,這一說倒是提醒了平蕪被怒火燒了半邊的疑問。他將古書丟在她的面前,逼著她正視他的提問,「根據這書上的記載,所謂的鳳凰霓裳根本不是取百種鳥雀的羽毛製成,而是褪下百隻鵝的毛,用鳳凰尾著色。難道這古書記載有誤?」
這是絕不可能的,種族中凡是能用來做千年記載的古籍絕不允許有絲毫的錯誤,更別說這本書所記載的都是有關越族興衰的織錦技藝——他倒要看看面對事實她如何狡辯。
她為什麼要狡辯?想她身為越族族長才不屑於此呢!「又不是我告訴你,所謂的鳳凰霓裳需要百種鳥雀的羽毛,是你自己這麼認為的,怪不得我。」她只是沒有及時糾正他錯誤的觀念罷了。這不是她的錯,絕對不是。
平蕪轉念想想,好像真的如此喚!她從未直接或間接地告訴他,想要製成鳳凰霓裳需要抓百種鳥雀,一切都是他自以為是地依照野史上的說法做的,這才會鬧得這樣的下場。
「那……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清楚?」這還是她的不對,總之她有錯。
離歌絕不承認自己故意想要惡整他的心態,「你又沒問我。」
「你……」他氣結,完全失去平常心態,索性理智全失地大吵大嚷起來,「你就是故意的,故意看我丟臉,故意讓我無法完成幫助武後娘娘尋找快樂的任務,故意想讓我永遠待在這鬼地方。」
對於他的第一個指控,離歌坦然承認;對於他的第二個指控,離歌承認一半,在她看來即便武後娘娘真的得到了用百種鳥雀的羽毛製成的非同尋常的鳳凰霓裳也未必能得到快樂;至於最後一項指控,她可是打死都不會認賬。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捨不得他走,她巴不得他早日滾回漢人的地盤,永遠別回來才好。他根本就不是合格的越族族長夫婿,因為她永遠不會擁有自己的夫婿。
「別自抬身價了,在你們漢人眼中或許你這樣的才子型夫婿很是不錯。但對我來說,你一點兒都不夠格,我早就巴望著你趕緊帶著武後娘娘想要的鳳凰霓裳滾回京裡,永遠別在我眼前出現。」她的話是賭氣,也是長久以來甩不掉的包袱。
平蕪像逮到寶貝似的,抓住再不肯鬆開,「這話可是你說的,正好我也不想待在這裡,不如我們互相配合,早日完成武後娘娘交代的任務。之後;你做你的越族族長,我做我的四品編修。我就以做官無法長久留在越族為由,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休了我。」為了永遠地擺脫這一麻煩,他甚至不惜血本降低身價。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豈能有挽回的餘地。離歌拍著胸脯向他保證:「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全力配合你製成鳳凰霓裳,之後你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一言為定。」只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別說是滾,要他爬都沒問題。
阿呆站在門口聽著兩位主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對峙,他忽然很想問一個莊重無比的問題:
那……他到底跟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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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越離歌果然極有信用地早早等在了平蕪的廂房門口。等啊等,卻等到日上三竿仍不見他出來。
「這種男人如何能娶回家?分明是懶鬼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起床都比別人晚。」還是早點兒將這座神送回京吧!也省了她心頭的一尊大麻煩。
她指使阿呆前去拍打平蕪的房門,誰讓她是女子呢!按照越族的習慣女子是不能隨便進人男人房間的,倒不是怕失了身份,只是不想唐突了男人——跟漢人正好相反的定論。
阿呆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在越州這塊地盤寧可得罪爺,絕不惹惱了地頭蛇,還是拍門吧!他是手剛挨上門把,平蕪的腦袋就探了出來,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紅彤彤的兔子眼。
他睡到現在眼睛還這麼紅?離歌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你昨晚在於什麼?一夜沒睡嗎?」越族中女子就是該為男人分擔煩憂,誰讓女子是家裡的頂樑柱呢!
這算是她的關心嗎?平蕪可不敢奢望,堂堂族長壓根看不上他這個外族人,「我翻了一夜的書,想多瞭解有關鳳凰尾的事。」他不想再被她騙一次,多看點兒書總是沒錯的。
「研究了一晚,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嗎?」她就不信,完全沒有實踐經驗,單憑隨便翻翻書就能通曉百事?
書籍對他到底有多少幫助這要等到走進深山才能看出,平蕪挎上割草藥的竹簍這就準備上路。不想,離歌忽地從他手上搶過竹簍背在了自己肩頭。
「你這是幹什麼?」哪有男人不拿東西讓女子背著的。
離歌隔著竹簍回過頭,只說了一句:「別忘了,越族可是母系氏族。」
又來了!平蕪翻了個白眼,叮囑阿呆充當好看門狗的角色,跟在她的身後再度向山林走去。
這一路行來,平蕪督促自己多欣賞山林美景,少跟她搭訕、說話,以防山留下話柄,徒遭人恥笑。
乍見一株酷似動物尾巴的野草,他頓時興奮地大叫起來:「這就是鳳凰尾吧?」
離歌瞟了一眼那株遭受他口水襲擊的草,隨即送他一記白眼,「那是狗尾巴草!你什麼眼神?就這還是研究一整夜書籍的結果?簡直是……」丟人——這兩個字埋在心裡就好,說出來她怕自己會被他吃人的眼神殺掉,他現在的樣子就已經很可怕了。
他不想表現得那麼小氣,只是她幸災樂禍的表情實在讓人想伸出雙手直接將她推進谷底。難道她不知道嗎?他就是因為急著想擺脫她,所以才會表現得如此……如此丟人。
離歌約莫知道他的心思,越族族規:女子不能跟男人太過計較。好吧!看在族規的份上索性放他一馬,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她的沉默讓他更加無所事從,好在很快他們在山路上見到了熟人——忘老頭。不知道是何原因,平蕪單單對他的印象特別深,有一種說不出的交集迸發在兩人之間。
「忘老頭,你也來山上尋找織錦的染料嗎?」
忘老頭看見他們明顯地愣了愣,他的目光幾乎全部聚集在離歌的身上,片刻不曾離開。「呃……我隨便來山上轉轉,你們這是……」
「來找鳳凰尾。」
平蕪親切的回答卻換來一陣驚吼——「找鳳凰尾?為什麼要找鳳凰尾?不要找什麼鳳凰尾了,難道你們要將小命陪上嗎?快點兒回家吧!回離宮,快點兒回去。」
忘老頭怎麼會如此激動?嚇得平蕪差點兒轉身就走,有人卻比他堅定了許多,「這是我的決定,你有什麼資格過問?你以為你是誰?」
平蕪還以為越離歌如此挑釁的聲音只對他一人發作,原來還有比他更倒霉的人物。他假裝好心地教訓起離歌來,「雖然你是族長,但你也不能對一個老人這樣說話啊!你瞧你,你瞧你,什麼態度啊?」
「要你管?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離歌河東獅吼,挑起雷霆之怒,「別忘了,你只是我的未婚夫婿,即便你是我的夫婿都無權過問我的事,更別說你還只是我的『未婚夫婿』。」別過頭,她背對著忘老頭喃喃自語,「這世上惟一有權管我的就只有前任族長,我的母親。很可惜,她已經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她母親死了又不是忘老頭的錯,她幹嗎如此忿忿不平?平蕪想不通,卻見離歌緊趕著向前衝,他沒奈何只好緊追上去,卻見忘老頭的腳步始終深深地紮在原地,動也不動。
走到半道,不知道是餓了,還是累了,又或者離歌是真的被氣得走不動路。她停在樹底下大口喘氣,許久都不曾動一動。
「忘老頭,是你爹?」
離歌全身肌肉一怔,半晌回不過神來。她無語地盯著他,隨即大笑起來,「你……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會這麼認為,他是我爹?我爹就是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
平蕪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理由證實自己的觀點,他真的覺得忘老頭和離歌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從年齡上看,做不成祖孫,當不了夫妻,豈不是只有父女可以做了嘛!
「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多麼幼稚的問題,白癡也能看得出來她對忘老頭不是不喜歡,而是厭煩至極。她卻只是撇撇嘴,露出無所謂的樣子,「人這一生中總有幾個不喜歡的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用不著你這個翰林院的四品編修來教訓我。」
幹嗎動不動就把他的身份掛在嘴邊,知道她很不屑他的頭銜,用得著這樣與他作對嗎?兩個互看不順眼的男女頓時火力全開。
「像你這種女人連自己的爹都不認,這要是在京裡,早就因為不孝備受責罰。還容得你在這兒放肆?」
「我說他是我爹了嗎?你憑什麼自以為是地做出肯定的決定?就像你以為鳳凰霓裳是用百種鳥雀的羽毛、狗尾巴草等於鳳凰尾一般自以為是。」她頂回去,氣勢比他還足。
平蕪也不甘示弱,「我的自以為是源自你的惡意欺騙,既然我們這麼不相信對方,鄙視對方,根本用不著等到製成鳳凰霓裳再分開,你現在就可以把我休了……」他轉念一想,「憑什麼是你把我休了,按照漢人的規矩只有男子能休掉妻子……也不對,我們尚未拜堂成親,說穿了也就是退婚,用不著大張旗鼓。」
「這樣更好,省得我費事地找理由休了你。」
兩個人將這場戰役打到了最高峰,索性誰也不理誰,彼此之間掉頭就走,背對著背走向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圍著心繞一圈,是否能面對面再度相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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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擺架子擺到他頭上,平蕪越想越氣。他不過是好心地問她兩句,她憑什麼朝他又吼又叫的?再怎麼說他也是翰林院四品編修,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平蕪,她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如此無禮又囂張?
居然耍脾氣耍到她頭上,越離歌火冒三丈。他沒事幹,雞婆地問那些事做什麼?她沒揍他都算好的了,他還敢叫囂?也不想想,她可是越族的族長,威嚴豈容他挑釁?這種男人絕對不能做她的夫婿,否則是越族的災難,更是她越某人的災難。
忿忿不平的兩個人在山林中亂竄,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想著離對方越來越遠就好。
也不知走了多遠,平蕪看看周圍的環境,風景變得陌生,腳下的路異常崎嶇,連風都變得陰森而冷竣。
平蕪不自覺地揉了揉雙臂,心涼了半截。這荒山野嶺之間,見不到半個人。好歹他是個大男人,遇到危險還有自保的能力。換作離歌可就麻煩了,她一個女兒家、要是真的遇上壞人,光是張大嘴巴叫嚷著「我是族長。ˍ你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就叫全族人殺了你」——管用嗎?
好吧!男人該有男人的風度,才子該有才子的氣魄,即便有時候他真的氣得恨不得她去死,也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放任她不管不問——去找她。
氣也出得差不多了,離歌猛地抬頭發現自己走進了山林的最深處,四周山水環繞,美則美矣,卻險象環生。想她從小在山林中長大,都覺得情景可怕,更何況是平蕪那個外族小子呢!再加上他又是個書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也沒遇到過大危險。將他獨自放在這陌生的山林中,等於送他去死。
好吧!她是越族的旅長,該有族長的風度和女人的氣魄。族規有云:遭遇危險,女子當扶助男人以度艱辛,絕不可逃避責任,不負擔當——去找他。
幾乎是同一時刻,兩個人掉轉頭向來時的路摸索著前行,期盼能在猛一轉身間看到對方的身影。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平蕪越來越沒有信心是否能找到離歌。天色越來越晚,風吹過讓人備感寒意。有一瞬間,平蕪真的很想調頭回去,再不找她。下一刻,他想到了那個夜晚。
在他最彷徨、最無助的時候,在他的《鳳求凰》被踩在別人腳下的時候,是她出面替他解圍。也許她不是金菩薩,但她絕對是隻鳳凰,有著獨特的美麗。
急迫地想要找到她,平蕪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他最愛護的手被擦破了一層皮,血混著污水不斷地往下滴,不覺得痛,卻嚇住了他。
右手捧著左手,他緊張地四處望著。不是因為身體的痛覺,而是來自心中的恐懼。害怕離歌會遭遇同樣的狀況,更怕她迷失方向哭在山林角落。
「離歌!離歌——」他不想叫她「旅長」,因為族長只是她的身份,卻不是她。
糟糕!離歌心中湧起無限擔憂,不知道平蕪現在身處何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如此大的山林,他一個書生,會發生怎樣可怕的事情,實在難以預料。
「平蕪!死平蕪!」死平蕪你可千萬別死啊!眼見天色越來越沉,離歌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內心中不斷地向越族諸位尊神祈禱,祈禱他千萬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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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嗚——」
哇塞!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從何處蹦出一隻斑毛大蟲。它一張一合的血盆大口似乎要將她整個吞下去。
老虎?她怎麼忘了,山林中是有老虎的,還是那種見到人就會自動分泌口水的老虎。完了,說不定它的腹中已經裝進了完整的平蕪,這下可好了,只要她也走進它的腹中,就能輕鬆地找到他了。
早知道他英年早逝,命中注定死於猛虎口中,她就不跟他吵架,也不故意氣走他了,離歌現在後悔得簡直要哭了。
如果可以……如果他還能活著回來,她一定再也不跟他吵架,就是讓她跟著他過一輩子,她也認了,這還不行嘛!
「平蕪!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跟你吵,不該想著要用這種方式趕走你。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你現在還好好地活在人世間,不會死在老虎肚子裡。」這時候該怎麼辦?哭泣嗎?越族有規定,女子是不能哭的。那她該怎麼辦?去死嗎?
「我……我還不想為你去死啊!我還年輕,還擔負著越族的命運,我暫時還沒找到族長接班人,要是這時候走了,越族的未來可交給誰啊?我不能死。所以——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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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什麼死?為什麼你不能死,我卻得喂老虎?」平蕪火大地從樹陰深處鑽了出來。
為了找到離歌,他在山林間跌得頭破血流,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當頭聽到的就是她詛咒他去死。
他到底哪裡惹到她了?明明可以回家睡大頭覺,他卻情願留在荒山野嶺間,冒著被老虎吃掉的危險前來找她。他甚至暗自發誓:只要能平安將她找回,他就絕不再跟她吵架,甚至委屈自己留下來娶她——她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咱們需要理論一下!」他強調,用他才子的聲望和名譽,「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真的存在很大的問題嗎?首先,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竟然討厭到希望老虎吃掉我的份上,還有……」
別「有」了,老虎已經張開血盆大口漸漸向他靠近,再「有」下去,他的小命就沒有了。
平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向離歌求救,可是眼見著老虎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嚇得失去神志,在向後退的過程中不斷地朝老虎喊話:「我是平蕪,我是翰林院四品遍修,我是中原大才子。」
老虎可不會因為你身份尊貴就放你一馬,即便它真的以權貴定食譜,也要想教會它聽懂人話才行。
大概是被逼急了,平蕪不斷地向後退,直退得無路可退,他大聲地朝老虎喊了起來:「我的肉一點兒也不好吃,難道你沒有聽過嗎?小孩的肉比老人的肉好吃,女人的肉比男人的肉好吃,所以……」
「所以你還是轉回頭來吃我的肉吧!」離歌替他接下末尾的話。瞧他說得信誓旦旦,好像他常吃人肉的樣子。看來,族規上的話果然很正常,男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只想著如何逃跑,所以女子要照顧男人——這是天經地義的,因為族規上就是這麼說的。
依照族規,離歌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老虎!老虎,來吃我啊!老虎……」
人世間竟然有如此偉大的人,這一刻平蕪也不得不敬佩起她來。做族長……應該說做人做到這份上,她不是菩薩,也會被當成菩薩的。
「你……你放心地去吧!越族的事有我擔著呢!」他很有義氣地衝她揮一揮手,仗義地將她送往老虎口中。
看吧!這就是男人,族規是偉大的經典著作,再不會記錯。在對抗外敵人侵的現在,離歌懶得跟他囉嗦。
「老虎!過來啊,老虎呆呆!」
你說人家呆,人家怎麼會願意親近你——那只斑毛大蟲與平蕪槓上了,分明有人願意提供食物,它還就扒在他的身邊不肯離開,貪戀著他的肉體芬芳。
「救命啊!離歌,快點兒救我!」自尊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平蕪再也顧不了男人的尊嚴,大聲向離歌發出求救的呼喊。
眼見形勢緊迫,離歌從兜裡掏出石頭一般的東西,剎那間周道被一股莫名的香氣席捲。她將石頭向老虎砸去,準確地砸在它的背上,下一刻老虎像見到高強的獵手似的,瘋了一般逃得無影無蹤。
哇!這是什麼功夫?簡直太厲害了!
平蕪從地上撿起那塊看似尋常的小石頭,還不住地握在手裡玩弄著,「這是什麼東西?居然這麼厲害,往老虎身上一丟,居然就能嚇走那樣的龐然大物。」
他歪著頭搜索著所有關於類似這種石頭的信息,「據書上記載這種石頭似乎叫『聞秀石』,應該沒錯,書上的確是這麼記載的。」
現在知道發表高論了,剛才幹什麼去了?居然嚇得建議老虎拿她當晚餐,雖說他是一個男人,本來就該由她來保護,但他未免也太沒人情味了吧!枉費她這麼晚不回離宮睡大覺,竟然在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深山老林裡瞎轉悠。
巨大的怒氣逼得離歌冷眼瞪了他片刻,這才漫不經心地告訴他:「這的確叫『聞秀石』,只可惜此『秀』非彼『秀』。你是才子,該知道『臭』在古書中念作『秀』,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聞臭石』。」見他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離歌忍不住將他一軍,「不信?你將握過『聞臭石』的手放到鼻子上嗅一嗅。」
這一嗅可不得了,平蕪被那股巨大的腥臭味噁心地當場吐了出來。他繞到一棵大樹的旁邊,倚著樹幹大吐特葉,簡直要吐得肝腸寸斷。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難聞?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從書上看到的『聞秀石』啊!」看到他這副慘樣,離歌甭提有多開心了。也算是解了氣,消了恨。
族規有云:男人天性小心眼兒,女子切不可與男人計較——如今仇也報了,氣也消了,她大氣地放他一馬。
「快點兒回離宮吧!都這麼晚了,要是再出現一隻老虎,可沒有第三個人替你去填老虎的口。」
用得著使用如此損的話來糗他嗎?若不是形勢危急,他怎麼會犯下暫時性喪失男人原則的巨大錯誤?換句話說,若不是形勢危急,又怎能看出原來他竟是如此缺乏擔當的男人,真是太丟臉了。
瞧出他神色黯淡,離歌卻不想讓他被這件事所困擾,她走上前拉起他,「走啦!走啦!」
不小心碰到她粗糙的手背,平蕪嚇了一跳。那手像極了他母親的手,同樣是為了生存不斷地磨礪,直到手變得痕跡斑斑,再不復當初年華。
他無意識地握緊她的手,想要拿到眼前仔細看看。這一看,卻讓離歌渾身不自在起來,「一個大男人握著女子的手撫來看去,成何體統?」
什麼時候她竟然計較起男女之別來了?平蕪呆呆地望著她,只聽她說:「女子看男人的身體是理所當然的事,可男人在女子面前就該擺出應有的莊重,難道你爹都沒教過你嗎?」
天呀!他怎麼又忘了,越族是母系氏族!母系氏族!
不准他碰自己,她反倒握住他的手,想要引領他走出山林。平蕪才不接受與長久以來所接受的倫理相悖的規矩喊他甩開她的手,想要獨自離去。
兩個人手臂摩擦間,平蕪的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倒進樹叢中。怎料樹叢立於山崖的旁邊,叢叢交疊的葉子無力承擔他的重量,眼看著他就要越過樹叢掉人谷底,一隻瘦小卻充滿痕跡的手向他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