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年前來到S城,大半是因為一位同學的攛掇。
在縣城高中畢業那年,家裡不想供歐東林讀大學,正巧縣政府要招一批文員,成績優異的他就順順當當去了。家裡有一個機關單位吃著皇糧的兒子,這在四鄰八舍間也是大大的光鮮事啊。
自打工作,歐東林一直都是勤勤懇懇,哪怕幾次精簡機關,也都沒有把他刷下來。直到年前,待的那個科室,來了一位新的主任;沒過幾天,就開始當面指點歐東林的不是。知道內情的人好心提醒歐東林,主任看上了他的位子,想把自己初中畢業的侄女弄來頂替。歐東林原想著,自己做好本職工作,就是領導也沒有理由趕他走哇,愈加仔仔細細地幹著活。動不了歐東林的主任,惱羞成怒,索性變本加厲苛責起他來。一來二去,歐東林的日子眼看著越來越難過起來。
過春節時,歐東林參加了一次同學聚會。
大家都是多年不見,見了面除了激動,就是暢談彼此的發展。歐東林的工作穩定清閒,自然有不少人羨慕。不過席間一位從S城回來探親的老同學,他的話卻深深吸引了歐東林。
「S城的人多、車多、樓多,錢也多啊!我工作的外企,講明一個月的底薪是2500塊,還有獎金。這不,年終的一筆,抵得上幾個月工資呢!」
趁著春假好好拜訪了老同學,幾天幾夜的前思後想,他終於作了決定。
將辭職信遞給了目瞪口呆的主任,告別父親,歐東林坐上開往S城的火車,狹窄搖晃的空間裡,他倒是抱著行李袋美美睡了起來……
可是真正站在S城的街頭,歐東林才知道什麼是大城市的殘酷。
人聲喧囂的馬路、飛馳來去的汽車、人們穿梭在鋼筋水泥的縫隙裡,每個都是那麼的行色匆匆。歐東林23年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隱身人,別人的眼角都不會掃過他。
老同學接了電話,愣是讓歐東林在冬天的寒風裡等了足足兩個小時才趕過來;一面道歉一面把歐東林安頓在自己住的房子裡,就又慌慌張張地趕回公司了。次日,天剛亮,老同學就不見了人影。歐東林也知道人家忙,更不好意思麻煩,他決定自己先出去找工作。
買了報紙,歐東林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開始尋找職位。
S城作為一個經濟金融中心城市,每天都會從四面八方湧來無數尋找機會的人們,他們大多都手持著高校文憑,檔案裡附著數張技能證書;更不用提那些剛剛回國的海歸們,以及來這尋求更大發展的各界成功人士。
歐東林看到最後,也沒有半個合適的:不是學歷要求太高,就是需要本城戶口;好不容易看到份做前台的,竟然要會一口熟練的S城方言。歎了一口氣,他將報紙迭好塞到路邊垃圾桶裡,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吃午飯的時間。趕回去是來不及了,況且老同學是不在家做飯的,還是只能在外面解決。
一家挨著一家的高級餐廳,廚師們似乎是商量好了的,都將拿手好菜花花綠綠擺在櫥窗大玻璃後。即使聞不到香味,只看那熱氣騰騰的精美擺盤,也足以讓人垂涎三尺。
歐東林暗暗吞了口水,轉身邁進了岔路上一家油膩膩的蘭州拉麵館。他帶過來的錢並不多,只能精打細算;如果沒有工作,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三個月。連湯帶水的一碗四元錢的面下肚,歐東林原本凍僵的手腳緩了過來。下午一連跑了幾處人才交流中心,也都是無功而返。
回到落腳的房子,已經是晚上八點,卻還是沒有看見同學的影子。好在等到十點,同學回來告訴他,已經幫他介紹了一份發送傳單的工作。雖然沒有底薪,卻是每天結算工資,還包一頓午飯。
「我知道你以前在機關裡工作人人尊敬,可是要待在這個城市裡,我們是沒得選的……耐得住辛苦,才會有機會。」
老同學語重心長,聽得歐東林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第二天和負責人碰面之後,當他拿著厚厚一迭傳單,站在人流川息的路口時,才知道這份工作有多作賤人:一開始,他小心地把每份傳單迭成信封大小,客客氣氣地遞給行人,誰知半個小時過去,愣是沒人肯接。旁邊有經驗的人告訴他,甭管人家要不要,看著有縫就往裡塞!他鼓了半天勇氣,剛剛要塞,人家一個白眼甩了過來,他臉當下紅得像是火燒;好不容易塞過去一張,那人走了幾步隨手一扔,歐東林連忙過去心疼地揀了回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折騰,大半上午過去,督察過來巡視,看到他手中幾乎還是原樣的傳單堆,眼珠差點沒瞪出來!幸好到了下午,幾個勤工儉學的女學生看他實在憨厚得可憐,呼拉圍了過來,搶著幫他發了不少出去。
可是結賬時,因為歐東林的份數實在太少,人家還是看在介紹人的面子上,才勉強給了他十元錢工資。一天下來,歐東林早已累得半死,托著傳單的手尤其酸脹。晚飯也沒吃,回家洗洗倒頭就睡了下去。
就這麼捱了幾天,歐東林終於也成了街頭傳單大軍裡的合格一員。當分發的傳單幾乎已經遍佈各行各業,他竟然也漸漸摸索出了一套技巧。比如,化妝品類的廣告就應該遞給美麗活潑的女孩子,或是摟著嬌小女友的大款男人;而保健藥品,就更加具有針對性了,你總不能把治療前列腺疾病的藥品宣傳單,胡亂間就遞給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吧?人家就算不罵你「流氓」,也要狠狠瞪你幾眼呢。
業績上去了,歐東林每天拿到的錢也漸漸多了起來,可是他的心裡,卻越來越茫然。每當歐東林面無表情、速度奇快地塞出一張傳單後,他總會默默問自己:難道這就是我來S城要追求的生活?
轉機是在一個晚上突然到來的。
當他回到家裡,看到老同學破天荒地提前下班,這才知道人家因為跟老闆鬧僵已經辭職不幹,決定要南下去尋求新的發展。原本,老同學想要帶上歐東林,可是他卻婉言拒絕了。
不知是在什麼時候,歐東林已經對S城產生了某種感情:他想要留下來,想要用自己的努力證明自己……想要,被這個沸沸揚揚的城市所接納。
老同學離開後,歐東林就搬到了他現在居住的地方。發送傳單的工作,不久也換成了目前的洗潔用品推銷員——雖然仍然沒有底薪,但整天在超市裡示範如何洗乾淨各種污漬,遠要好過在街頭吹冷風。
住在一起的大家,不乏早先過來打工的老鄉。巷口小飯店相熟的老闆娘,甚至把侄女任娟娟熱心介紹給他。
即使還是沒有什麼積蓄,但是歐東林對這個城市已經漸漸不那麼陌生。
***
歐東林陪著女友從電影院散場,正準備送她回家休息。
任娟娟初中畢業就跟著小姐妹來了S城,一開始做小保姆,後來又到表姑的飯店打工,算算已經待了五年出頭。剛滿二十歲的她,高挑身材、豐盈體型,出落得杏唇明眸,怎麼看也不像是當初那個土得掉渣的外來妹了。
「東林,明天陪我去匯金百貨買一塊手錶吧。」她在這城裡待得比歐東林要久,不但生活經驗要豐富,也早已染上了這城裡嚮往奢華的生活風氣。
歐東林想了一想,認真回答,「你平時只管點菜下單,又不負責外賣……要那種東西也沒用啊?」
「你這人怎麼總是乾乾巴巴的?用不著就不興買回來瞧著?」任娟娟柳眉一豎,啪地甩開歐東林的手,衝到前面去了。
歐東林追著一路賠不是,眼看到了街角,又說好明天一早就來接她,倆人這才說笑著分了手。看著她進了屋子開了燈,歐東林轉身回到附近的自動提款機前,先是取了五百,想了想,又取了一百,這才安心回去睡覺。
***
「小姐,給我拿這只……東林你看,多漂亮啊!這回可把秀子新買的那只給比下去了。」
歐東林湊近,那是一款金色女表,表盤上整整齊齊嵌著『12』小水鑽,燈光下熠熠生輝。此刻戴在任娟娟雪白柔膩的手腕上,的確十分好看。
可是好看歸好看,眼角掃過標價,歐東林心裡咚的一響:950元,8折酬賓。
「小姐,您這是普通的石英表吧?」
「是的先生,不過本店手錶都是重金聘請意大利大師精工設計的。」
店員小姐笑容可掬,歐東林看在眼底卻是寒在心底:他做夢都沒有想過,一支女表要花上他一個多月的工資。任娟娟卻還在身邊擺著角度左看右看,怎麼都是愛不釋手的模樣。
「那個……小姐,這個能不能多少再優惠一點?」他狠了狠心,盤算著好歹再討點價錢,不得已要動用積蓄了。
「這款女表平時就很熱賣,如果不是店慶,是絕對不會打折的!」
「這……」
「小姐,替我親愛的把這對鐲子包起來!」
旁邊的櫃檯傳來高聲,一個肥頭油腦暴發戶模樣的中年男子,正摟著懷中的年輕女孩在挑選首飾。
「29990是吧?你直接收三萬好了!」中年男子打開皮夾掏出銀行卡,隨手扔給了店員。
歐東林愣住了,暗暗捏了捏懷裡薄薄的紙幣。
「先生,您的女朋友這麼喜歡,您看是不是包起來?……」漂亮的店員小姐這會也看出了歐東林的拮据,神色裡露著不耐煩,口氣也催促起來。
歐東林回過神,連忙笑著請求,「小姐,您看就不能再……」
「小姐!」脆脆的一聲插了進來,「我不買了!」
等到歐東林回過神來,任娟娟早就扔下手錶向電梯走去。
「娟娟、娟娟……你等等,你聽俺說……」
好不容易追上,還沒來得及解釋,任娟娟回頭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我忍你很久了!你給女朋友買東西,人家也給女朋友買東西。你呢?你有那一擲千金魄力麼?」
「你看看你那窮沒出息的樣!區區九百塊,是要了你的心,還是要了你的肝了?」
「我跟你說,歐東林,我受夠了!你這人注定就是一輩子的窮命,我再也不要跟著你吃糠喝粥,咱們今天就算是一刀兩斷了!」
「歐東林你聽清楚,咱今後男婚女嫁,各不想幹了!」
商場裡聚了些看熱鬧的人過來,任娟娟見狀,一甩長髮轉身走了。歐東林僵在當場,等到人們都無趣散開,這才苦笑出來。
被任娟娟這麼一鬧,歐東林立刻做了再找工作的決定。
就算女友不說,他也清楚自己是很捨不得花錢;所以即使被罵,他也沒想過要跟任娟娟計較什麼。
可是,實在不是他不想花:吃飯、房租、水電、煤氣、交通……每月不到九百的薪水,早已逼得他是一分錢掰兩瓣,碰上任娟娟要買個什麼,他就從飯錢裡省。一個大男人,常常一天兩袋泡麵就對付著過去。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改變不了窘迫的經濟狀況。
不是沒想過換工作,人往高處走,他歐東林是憨厚不是傻,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惜這麼大的一個城市,傳說中處處都有金磚可挖的S城,偏偏換了他,就活該一再的碰壁。簡歷一家一家的投,招聘會一場一場的趕,面試一輪一輪的去,雖然在大家眼裡也是辛苦,可只有歐東林自己才真正知道那裡頭說不出來的辛酸——如果不是他前面兩份工作的經歷,恐怕沒有一家公司會給他機會投簡歷。
可是,每每到了最後,他還是被拒之門外。
所以任娟娟也許說得沒錯,自己根本就不是混大城市的料。趁早回去小縣城,說不定還能摸爬滾打個小富則安來。
雖然這麼想著,到底是不能心甘情願的。比起當初站在街頭遭人白眼,他如今好歹也能靠自己掙個衣食溫飽。指不定明天他就時來運轉,被大公司給錄用了呢?真要是回去了,怎麼知道不是半途而廢?所以不但要留下來,工作也要繼續找!
可巧那天他參加完一場面試,看見樓下行動不便的張大爺還沒有洗菜,順手就拿了過來;
可巧就遇到了糊塗迷路的蘇凌軒,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轉折。
***
整座城市華燈初上,蘇凌軒忙完了今天的所有工作,這才騰出時間來處理私事。
他從皮夾裡摸出一張特意攤平了的紙片,那是記著歐東林電話的半張點菜條子——吃飯時他要,歐東林就隨手寫上了。
電話通了,一個小姑娘挺熱情地問他要找誰,他說了歐東林,那頭「哦」了一聲,話筒就被拿開。
過了好一會,一陣腳步遠遠跑了過來,然後就是那人「喂?」的一聲。
「我是蘇凌軒。」短短五個字,再不敢說更多——蘇凌軒有些懷疑歐東林還記不記得自己,畢竟前後兩次找他,多少都是有些冒昧的。
那頭卻立刻笑起來,「原來是你,找俺啥事啊?」
只是一句話,蘇凌軒立刻喜出望外了。
「因為記得你上次有提到工作的事情,我們公司明天下午有一場面試,職位是行政助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看歐東林的情況,應該不會拒絕吧?自己前天已經跟人事主管打過招呼。有什麼不會的,先招進來再學嘛!
那邊沉默了一下,回答卻是出乎意料,「嗯,不了……我已經找好了工作,公用電話不方便,改天再請你喝酒。」
歐東林說完又客氣幾句,就趕緊掛斷了。
蘇凌軒在這邊拿著話筒,好半天,才慢慢放下去。
踩著拖鞋走回自己的小閣樓,歐東林腦子裡還一直迴響著蘇凌軒的聲音——那麼的溫和清雅,大概也只會從那麼文質彬彬的人口中發出吧。
自己怎麼會不明白面試是假,蘇凌軒想要幫他是真?行政助理?就憑自己,甭管什麼公司,投份簡歷都沒機會吧?雖然明知蘇凌軒是一番好意,可是歐東林骨子裡那點不知哪門子的自尊,就是容不下他答應。當初他斷然從機關裡退出來,大半不也是因為受不了主任的閒氣?
***
在床上翻了個身,歐東林開始愁眉苦臉,下次要怎麼在蘇凌軒面前圓謊啊?
也許是真的時來運轉,半個月後,歐東林居然找到了新的工作。
那還是兩個月前一家沒有回音的公司,誰知突然就被通知去簽合同:不但每月有1200的底薪,除了提成,公司還給獎金待遇。
這對歐東林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他從公司一出來,就屁顛屁顛地跑到旁邊電話亭給任娟娟匯了報。放下話筒,突然又想起自己答應過要請蘇凌軒,立刻便按著了另外半張點菜條子上的號碼撥了過去。
蘇凌軒這邊正開著會,突然口袋裡的專線電話震了起來。他說了句「抱歉」走到會議廳外,掏出查看,卻是一個陌生的來電——這專線手機的號碼只給少數幾個最親密人的……除了,歐東林?對,一定是他!
「喂?蘇凌軒,你怎麼老半天才接俺的電話?」
果然是他,蘇凌軒笑著拐進旁邊的樓道。
「……就是這麼回事,我晚上在三嬸那等你,記得一定過來啊!」
收了線,蘇凌軒想了一想,撥了個電話回家,「清嫂,我今天要陪一位回國探親的老同學,你告訴母親我要晚一點回來。」
壓後了幾份不算太急文件的處理,蘇凌軒勉強按時趕到。
歐東林和蘇凌軒坐定,酒菜少時上齊。
歐東林今天格外高興,不大一會,已經喝了兩瓶啤酒。醉意上來,歐東林的話多了起來——從前在家,他不愛說話。可是自從來了S城,這個城市實在太過喧鬧,不交談,別人就會以為你是不存在的。一個人被寂寞吞噬的感覺,歐東林漸漸就怕了,多說說話,總好過被人遺忘。
「別說這工作真難找,可是找著找著,還就讓俺給找著了……嘿!你說,這是不是運氣?」
「我倒覺得是你辛勤的回報。」蘇凌軒也喝了不少,漸漸頭暈起來,不過語句還是不亂的。
「對,這話說得好!俺家的老人們都說,人出一分汗,地出一斗糧……嘿嘿,看我說的,你聽不懂吧?」歐東林通紅著臉,傻傻笑著,「我都忘了你是大老闆,哪裡聽過這些莊稼地裡的俗話……」
「你說吧,我聽著挺好的。」蘇凌軒搖了搖發沉的頭,招呼三嬸要杯濃茶。夜市點菜的人多,到底沒給送過來。
歐東林還在繼續,「……不換工作還不行,俺那女朋友她不答應啊……我也知道女孩子愛花錢天經地義,俺要好好幹,讓她過上好日子!」
提到女友,蘇凌軒就想到白蝶。他慢慢摩挲著左手中指上的白金戒指,女孩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可愛笑容卻留在了心底。
「改天俺讓你見見,她其實就在隔壁街上的飯店裡幹活……俺們最近剛剛鬧完脾氣,俺怕她見你是個大老闆,又要說長道短,所以也沒去那邊吃飯……」
「買些東西哄哄她吧,女孩子就是要好好愛護的。」
「嗯,不管她這回是要買手錶還是手鐲,俺拿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就帶她去……呵呵……」
又是一個幸福的女子啊。聽著歐東林這麼說著,蘇凌軒肯定他對女友一定很好。
「她要的好東西,俺一定都想辦法給她掙……等到過年,俺就帶她回老家……俺爹想抱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蘇凌軒看著歐東林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大口大口喝著酒,竟也著了魔似的,又跟著喝了起來。
等到夜市收攤,兩人早已醉得一塌糊塗。
三嬸拍醒了歐東林,他看看死死睡過去的蘇凌軒:問地址大概是不行了,這個時候叫車不方便,況且安全也沒保障。
歐東林索性搭起蘇凌軒,迷迷糊糊起身離開。
醉漢總是找得到家,他們一路跌跌撞撞,居然連一個彎也沒轉錯。蘇凌軒途中醒了一次,看清攙抱著自己的是歐東林,又閉眼睡了過去。
進了樓梯間,昏黃的白熾燈光總算還把鄰居們四處亂堆的雜物照出了個輪廓。木板房的舊式結構,樓梯被兩個大男人踩得吱吱嘎嘎響成一片。折騰了半天,歐東林總算把蘇凌軒扔到了單人鋼絲床上,連臉都沒洗,就倒在房間角落的沙發上呼呼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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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凌軒是被懷裡響個不停的手機驚醒的,閉著眼睛接完清嫂的電話,他揉著額角慢慢坐了起來。
昨晚果真是醉了,後面發生的事情也只是依稀有點印象。
這個時間歐東林早去上班了,蘇凌軒打量著屋子,斷定這就是他的『狗窩』——說是狗窩,恐怕還是抬舉:狹小的房間裡,對面窗戶下擺著黃褐色的寫字桌和一把椅子,旁邊是一張已經露出內芯的布藝沙發,最後就是自己身下的鋼絲單人床,再找不出第五件家俱。四處散落的髒衣服,以及書桌角落上還沒洗的泡麵盆子……處處都顯出這是一個忙碌單身漢的屋子。
蘇凌軒無奈笑了,這種架勢自己讀書時也在宿舍見識過,自然可以理解。至於混亂嘛,還是留給歐東林的女朋友處理比較好。他走到書桌前,看到一迭成人高考的複習材料,翻來翻去,總算找到了紙筆。寫下謝意,蘇凌軒小心地關上房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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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歐東林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昨夜的啤酒是小事。一大清早,他就出現在了穆氏集團樓下。抬起頭來,看著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歐東林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在這樣富麗輝煌的地方上班了。
「歐先生,請拿好這張進出證,我們大樓出入需要刷卡。」
「小歐,一會你跟著前輩去領兩套衣服,我們的業務員代表公司形象,不可以馬虎的。」
「這是你今後的位子,明天你可以帶些自用的東西過來,文具什麼的可以到後勤科去領。」
「這是公司給你配備的手機,必須24小時開機。」
「這是你們組的成員名單和通訊方式,你抽空好好熟悉一下。」
……
這樣的工作、這樣的待遇,就在一周以前,還是他不敢想像的。可是現在,自己就這麼堂堂正正坐了進來,乾乾淨淨的寫字間裡,看著周圍的人都在忙碌工作,他這才覺出幾分真實。
晚上回家,看到桌上留的字條,歐東林打了個電話過去告訴蘇凌軒自己手機的號碼。
這一夜,是他來了S城後,睡得最安穩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