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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一闕 第七章 赤袍加身 作者:於佳
    遣風走了,騎著西陵客贈予他的那匹千里馬離開了王宮,卻也沒有回到西陵家,隻身一人遊走革嫫,四處尋找斜日的下落。

    他相信主子一定還活著,要不然罷月也用不著防著他出宮尋找殿下的下落。

    遣風尋了八九天,這日走到一座小鎮,剛進城就聽人議論開了——

    斜日女主失蹤在前,罷月小主被刺在後。

    她遭到刺殺?她受傷了,還是已經……

    遣風不敢往下想,立即動身連夜往宮中折返。一路上傳聞四起,有說罷月小主已逝,只不過時局動盪,屍身停在宮裡秘不發喪;也有說小主受重傷,命懸一線,宮裡的醫官忙得團團轉,卻都束手無策;還有說得更可怕的——小主與王后爭奪王位,王后刺傷了小主,將其軟禁在宮中。

    這些聲音讓遣風馬不停蹄往宮中趕,可人到了宮門口他的腳步卻遲疑了。踏進這道宮門再想出來就難了,也許主子正在什麼地方等著他去救,萬一錯過了時日,或許會誤了主子。可一想到宮裡頭的那個人生死未卜,他就無法停住腳步,一刻也耽誤不得,直接往罷月殿去了。

    不想驚動任何人,他一身黑衣隱匿在夜色中悄悄地往她的寢宮裡頭探去。

    都說近鄉情怯,這快見著她了,他當真情怯起來。怕看到她的寢宮裡空無一人,更怕看到那裡面橫著她已然闔上眼的軀體。

    寢宮裡空蕩蕩的,既無侍衛把守,也無青衣宮人侍候,完全不似正常狀況。他心下頓時不安起來,向裡望了望,她端端地躺在那裡,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只望了這一眼,他頓時慌了神,心「怦怦」亂跳。

    遣風一步步走到她的床邊,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重得他幾乎邁不開腿挪不動步。

    終於走到了她的身邊,他的手探向她,一臂的距離近似天涯之遠。怔怔地杵在她的身邊,他卻不敢去碰觸她,就這樣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一隻冰冷的手伸出來攥住了他的,他期盼已久的聲音自那裡傳出——

    「你到底還是放不下我。」

    床上的人兒淡然地開口,那抹笑綻放在她因失血而蒼白的唇邊。

    遣風的身體因她這句話霎時間失重,他跪在她的床邊,緊捏著她的手久久不曾放開。那是一種失去已久的東西重回身體的感覺,他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是誰下的手?」

    沒有關切,良久他單問這一句。

    她只是笑,摸著他有些凌亂的發,她沒有氣力說話,也並不想說什麼。自打斜日離開王宮以後,他們已好久沒有這樣平靜地膩在一塊了。如今她什麼也不求,只要他這樣守著她就好了——這傷受得可真值啊!

    她不說,他也知道。天下間可以傷她的現今只有一人。遣風起身,手持彎月刀向宮外走去。

    她掙扎著起身,「遣風,別去!」

    「你躺著睡上一覺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這是他的保證,保證他一定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這些年他每每出去執行任務都向她保證會平安歸來。每一次,他都兌現了。她信他的話,如同信他這個人。

    他為她拉上錦被,放下珠簾,轉身出了宮。遙望著他的背影,罷月乖乖地閉上眼睛,安然地睡上一個甜覺。這是自他離宮之日起,她首度睡得如此沉穩。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小主,不是殺姐奪天下雄心勃勃的政客,她只是一個女子,天下間再平常不過的女子,一個等待著愛回到身邊的女子。

    那夜罷月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少時與遣風爭奪的那卷書冊,夢到了書冊裡記載的那闕長歌。

    身著赤袍的殿下愛上了山賊,那山賊一身黑衣,看著眼熟。罷月低聲喚他,那黑衣人轉過身衝她微微一笑,面容模糊,她自始至終分辨不清……

    斜日初年,十二月十六,宜宴客,忌移木。

    同是做夢,連日的動亂讓素縈王后即使身在夢中也不得安生。

    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好在……好在不過是南柯一夢。夢醒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她微吁了口氣。

    手無意識地在床上摸了摸,不經意間竟摸到了一塊硬物。素縈王后拿起那塊硬物對著床頭的燭火照了照,是塊她再熟悉不過的紅玉。她誕下歸兒那日,滄江王上親手掛到歸兒脖子上的。

    那尚未干的冷汗又密密地鋪了一層,她攥著紅玉跳下床,光著腳就往外頭跑,嘴裡還喊著:「來人啊!快來人啊!」

    侍候的宮人見她慌了神,心下又不知何故,慌忙跟著她跑,「主子!主子——」

    素縈王后一刻不停地跑進歸小主的寢宮裡,衝到床邊將兒子一把摟在懷中,「歸兒……我的歸兒……」

    歸小主睡得正迷糊,忽然被母后從床上一把拉了起來。他揉著眼睛,視線模糊地回望著母后,「怎麼了,母后?怎麼了?」「沒事,沒事,只要你沒事,母后就什麼事也沒有。」

    素縈王后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歸小主不適地掙了掙,「母后,你勒得我好難受。」

    「好,母后不勒你,只是這樣抱抱你,讓母后好好抱抱你。」她摩挲著兒子的頭,卻並沒有放鬆她的緊擁。

    好半晌,她等著自己緊繃的心稍稍平復了些,才將手中捏著的紅玉重新掛到兒子的頸項之上,反覆叮囑道:「這塊紅玉是你父王送你的,要好好戴著,別再弄丟了,知道嗎?」

    歸小主捏著那塊紅玉,也是詫異,「母后,這紅玉我一直隨身戴著,並不敢弄丟,怎麼會在您手上?」

    素縈王后搖搖頭,不想讓兒子知道更多,扶著他躺回床上。她細心地為他掩上錦被,「睡吧!繼續睡吧!明日一早你想吃什麼,母后讓他們去做。」

    「喝赤豆小米粥吧!我知道母后您愛這口,咱們明早就吃這個。」

    歸小主帶著笑再入夢境,素縈王后望著兒子,心知這一夜她是再難闔眼。還是小孩子好啊!什麼事都可以不放在心裡,只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就得了。

    她步履蹣跚地走出兒子的寢宮,著人關上宮門,而後遣走了身邊的宮人、侍衛,她將手藏於袖中獨坐中庭。

    不多久,夜色中遁出一個黑衣人。她抬眼望去,竟是他。

    「你今日從我兒的頸項上摘下紅玉,是為了斜日還是罷月,抑或是為了你自己?」

    「這重要嗎?」他反問她,「在我看來,重要的是你清楚地看到,我可以隨手自歸小主的頸項上摘下這塊紅玉。若有一天,我想摘他的腦袋,你攔得住嗎?」

    這話著實讓素縈王后倒吸了口涼氣。她強打起精神端著王后的架子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動小主?!」

    「我身為黑衣,只服從斜日殿下的命令。如今殿下失蹤,我想怎樣,你奈何得了我嗎?」

    話未落音,他箭步上前。素縈王后尚未看清他的動作,他已近在她的身前,彎月刀橫在她的胸前,卻未出鞘。素縈王后心頭一緊,繃緊身子不敢動彈,生怕稍不留神,他的刀就露出鋒芒,以她的肉身小試。

    「你想弒主?」

    「若斜日女主繼承大統,也就成了你的主子,你敢弒她,我為何不敢殺你?」他微瞇的眼露出殺機。不再跟她多費口舌,遣風臨了警告她,「你若再敢輕舉妄動,我不會弒主,只是摘去歸小主身上的某個物件,自然不會再是那塊紅玉。」

    收了刀,他折出殿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素縈王后憋在胸口的那口氣才鬆了。這氣一鬆,整個人都像風中的落葉一般,顫顫巍巍跌落在地上,再也不復往昔的傲然。

    踏出殿門,遣風心知素縈王后再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哪個父母不疼惜自己的骨肉?或許……或許只有他的爹娘是個例外。

    因為他壓根就不該被他們帶到這世上。

    若說素縈王后做了一場噩夢,那麼顯然她的噩夢離醒來為時尚早。

    不知從何時起,朝中民間開始流傳起斜日女主並非平白無故失蹤,而是遭到了素縈王后的毒手,已不在人間。加之近日流傳素縈王后為替兒子奪權出手重創罷月小主一事,兩廂疊加在一起,已是民聲沸騰。

    滄江王上駕崩,本該繼位的斜日女主失蹤,歸小主年歲尚小,論理本該由罷月小主掌政。現在罷月小主又傷重不起,這大權明擺著落到了素縈王后手中。事實擺在眼前,誰從一系列的事件中獲益,誰就是最大的幕後黑手。

    一時間朝臣間非議不斷,直到有臣子遞出明發的折子,請求歸小主和罷月小主聯合撤查此事。就像一塊巨石丟進平靜無波的湖面,霎時間水花四濺。

    幾日之內,明發的折子如雪片般飛進宮中,有遞到歸小主面前的,有遞給傷重不能上朝的罷月小主跟前的,也有遞給王后的。明著暗著強烈要求撤查此事,有的陳詞中已露出要求王后不得干政的意思。

    王后捏著這些折子如同熾炭在手,坐在那裡半晌緩不過勁來。別說下一步如何處置了,她連這一步該做些什麼都理不出頭緒來,心下已經全然失了主張。

    她心頭正慌,忽然歸小主不等通報就急匆匆地闖進來,口裡還大呼小叫著:「母后,母后,那些話是真的嗎?」

    「你是革嫫王朝日後的君主,這般行徑成何體統?」

    「什麼體統?什麼君主?」歸小主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也不見禮也不問安,正對著素縈王后逼問:「母后,你告訴我,女主的失蹤和罷月姑姑的受傷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你快告訴我啊!」

    素縈王后氣得甩袖走開,「你……你這是在跟母后說話的態度嗎?」外頭的人說她什麼都不重要,可歸兒不能這樣說她,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即便為祖宗所不容,天下所不容,卻全都是為了他啊!

    歸小主哪懂她為娘的這番苦心,拽著她的衣袖索要他其實並不想知道的真相,「您告訴我,您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若他們冤屈了您,兒子這就下旨請朝臣徹查此事。若……若當真是您所為,那兒子……那兒子……哪還有面目見一班臣子啊?」說著他竟掩面痛哭出聲。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雖生自皇家王宮這個權力的核心。可上有父王母后呵護,中有兩位姑母盤亙,下有滿朝的臣子勞心效力,他既少不更事,更禁不得事。

    素縈王后聽了這話是又氣又急,她萬萬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換來的竟是兒子這麼一句頹喪的話。

    她憤而怒斥他:「哭什麼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父王、你王爺爺哪一個不是一路波折磨過來的?你身上流著王族的血脈,卻動輒哭嚎,你讓祖宗們蒙羞。」

    「讓祖宗蒙羞總比自家相殘來得好。」歸小主抹了一把眼淚,理直氣壯地同母后辯駁。

    這一句還真把素縈王后給嗆住了,乾耗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現如今她已是內憂外患了,若連嫡親的兒子也不站在她這邊,這王位之戰她斷無勝算。

    把兒子拉到懷裡,她好言哄著:「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到底是你父王唯一的兒子,你本該繼承大統,只要你登基繼位,後面的事咱們從長再議。」

    「哪裡還容得您再議?朝野上下,天地之間都議論開了,說咱們母子二人為了權力,為了爭奪王位,殺害兩位姑母,這可是觸怒人倫的大罪。所謂人言可畏,若是天下百姓都反對您,您即便奪下了這王權,這王位您坐得穩嗎?」

    歸小主拉著母后的袖口歎道:「這是兒子都懂的道理,母后您怎麼就不懂呢?」

    他的話生生地問在了素縈王后的心尖上,她週身的氣力在瞬間被抽離,步步後退跌坐在椅子上。她努力奮戰到這一刻,眼看勝利在望,卻赫然間輸得一敗塗地。

    敗了,敗了!

    自打她與罷月密謀奪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得為別人做嫁衣。

    七日之後,歸小主入王廟請旨,懇求祖宗、先王答應在斜日女主失蹤期間,王位暫由罷月姑母繼任。

    次月,罷月傷癒,加封為罷月殿下,暫理朝政,天下似乎已歸罷月之手。

    罷月上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西陵家族平反。著西陵客承襲已故大將軍西陵德的赤袍貴族的身份,恢復西陵家族銀衣,賜還祖宅,允許將其祖先歸位宗祠祭拜。

    戰死沙場的西陵德追封「第一大將」封號,因他膝下無子嗣,由他生前最寵愛的子侄輩遣風承襲王侯俸。

    遣風跪於殿前,接過罷月親手賜予的赤袍,久久跪在原地。內官提醒他該謝恩起身了,他仍是頭點著地跪著。大殿之上,滿朝文武大員眼巴巴地望著,眾人以為他這是喜從天降,高興得忘乎所以,只有罷月懂他的心思。

    當年,他所擁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間被剝奪得一乾二淨,如今這一切又回來了。去得太過匆忙,來得又毫無準備。他的人生似乎總操縱在別人的手上,由不得他。

    罷月親自扶他起身,拿過他手中的赤袍為他披上,在他的耳旁輕聲低語:「從今以後,你再不是見不得光的黑衣人,你是赤袍貴族,是大將軍後裔。咱們之間還和小時候一樣,以後都會這樣。」

    自懷袖之中抽出一卷書冊遞到他手邊,她也不明說,這便命人送遣風出大殿。

    遣風披著赤袍往斜陽殿西南小院走去,一陣寒風而來,吹得陣陣梅香。遣風抬頭望去,臘梅並未綻放,何來的香氣四溢?他抬手去摘梅枝,懷裡那卷書冊墜落在地。他拾得起來,展開來瞄了一眼頓時呆了。

    是那闕長歌!他一直沒機會看完的那闕長歌。

    他看過這闕長歌的上半闕,長歌裡唱著革嫫殿下愛上了山賊,故事的後半闕他沒有看到。兒時沒機會看到,如今他已無心再去看了。

    錯過的事,錯過的時光,再也追不回來。就像這闕長歌,再看也不是兒時那般滋味了。

    他叫了內官來,見他赤袍加身,內官見他再不似從前直呼其名,又是行禮又是恭賀的。遣風揮揮手,將那卷書冊遞過去,「去把這卷書冊送還給罷月殿下。」

    「這……」

    「去!」

    遣風一聲令下,內官不敢怠慢,鄭重地捧了書冊去覆命。罷月正遣散了大臣打算回宮中批閱奏折,見到內官捧來的那卷書冊,也不做聲,自己先收了。

    不幾日,以西陵客為首的西陵家族進宮謝恩,同行而來的還有一身青衣的拂景。

    她離宮事出有因,且護著遣風平安出宮,罷月殿下自然不會予以追究。賞了她一枚令牌,准她自由進出王宮的權力,這又是天大的恩德。

    握著這枚令牌,拂景心頭千回百轉。十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座埋葬了她的青春和未來所有歲月的墳墓。可當這機會擺在面前,她才發現離開了這座墳墓,她這個孤魂野鬼早已無處可去。

    徘徊在偌大的王宮之中,她的腳步早已熟悉每日踩出來的屬於她的道路。她慢慢往原本當差的宮殿走去,一門心思繼續做她的青衣宮人。

    低垂的頭看路不看人,行至殿前忽見赤色的袍底子,多年宮中的規矩已經讓她養成了習慣,趕忙行禮問安,卻聽上方傳來沉穩的男聲:「你——不必向我行禮。」

    拂景仰頭望去,深吸了口氣。她放鬆地笑了,「我怎麼忘了,你也是西陵家的人。你當恢復赤袍的身份,罷月殿下做的這一切本就是衝著你來的。」

    靠罷月的關係重新恢復身份,遣風顯然不想談及此事,忙找了個話題岔開了:「我以為你跟西陵客離開王宮就不會再回來。」

    「無處可去,這是我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似在嘲笑自己。

    「我可以跟西陵客說一聲,他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這話出自他的真心。看著拂景在宮中一日日的老去,他偶爾也會為她感到惋惜。

    想當年她是何等的美麗,與景妃娘娘的艷麗不同,她的美多了幾分平和,也就多了幾分耐人尋味。

    他仍記得少時於大伯府裡初見她自軟轎中出來,露臉的那一瞬間別說是把西陵家所有的女子都比下去了,就連春風也望而卻步。

    「小叔,她好漂亮。」

    遣風歪在大樹後面望著中庭間與大伯並肩而行的銀裝女子,大伯讓他叫她「景姨」,他乖乖地叫了。景姨含笑地摸著他的額頭,命人取了扇墜之類的小玩意贈他,他接了道了謝便跑開了。心裡咕噥著,這位景姨好美,比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美。

    躲在大樹上乘涼的西陵客折了一根樹枝砸向他,嗔道:「你小子還嫩著呢!懂什麼漂亮不漂亮的?」

    「小叔你懂,你怎麼不討個這麼漂亮的媳婦給我當嬸子?」他昂著頭挑釁,日頭刺著他的眼,他只能微瞇著眼遙望著小叔背著光的暗淡面容。

    處於高處的西陵客看著拂景與大哥有說有笑地進了後堂,心不在焉地跟侄兒開著玩笑:「改明兒我就給你討個跟她一模一樣的漂亮嬸子可好,遣風?」

    「有漂亮嬸子也該讓大伯先挑,連當今王上都說:『西陵大將軍一心為國,至今未成家,是孤王耽誤了他,孤王定要為西陵大將軍選到一位至美至佳的夫人。』」

    他學得唯妙唯肖,逗得西陵客大笑起來,「你成日裡護著你大伯,就不管小叔了?」

    遣風撓著頭想辦法,「那……那這個漂亮嬸子就勻給小叔,找到一位跟景娘娘一般漂亮的嬸子給大伯做媳婦好了。」

    「你小子說得簡單,除非這世上的美人全都落到咱們西陵家。」以為他們西陵家是王宮呢!

    「沒關係,我不要漂亮媳婦好了,先僅著大伯和小叔。」他倒大方。

    「喲,看不出你小子還挺仗義。告訴小叔,你將來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西陵客自樹上一躍而下跟遣風插科打諢。

    不料,遣風還當了真,琢磨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我想娶個能獨當一面的。」

    「看不出你年歲不大,對娶媳婦這方面這麼有想法?」他都快二十的人了,對娶什麼樣的女子當媳婦還心裡沒底呢!大哥都三十多了,婚姻大事一直懸在那裡。沒想到這小子這麼點大都惦記起這檔子事了。

    「為什麼要娶個獨當一面的?你想靠媳婦吃飯啊?」

    遣風認真地搖了搖頭,認真地宣告自己的想法:「小叔,你看咱家那些姑母、嬸子,遇到事先哭再嚎,半點主意全無。尤記得上回大伯領著咱家的男人在外頭吃了敗仗,小叔你是沒見著,家裡頭都亂了套。這個哭那個喊,這個罵那個嚷的,要是讓大伯見著了,怕是比吃了敗仗更讓他心煩。那會兒我就想,若日後我娶媳婦,再不娶那沒了男人就少了骨頭的女子。即便我在外頭戰死,她也要穩住內院,管好家中。」

    「好啊,你小子想得不錯,小叔倒要看看你日後會娶個怎樣的媳婦進門。」

    「小叔,你還是先讓侄兒看看你會娶個多漂亮的女子給我當嬸子吧!」

    ——叔侄二人在綠陰下笑鬧的身影彷彿已是前世的事,卻沒緣由地在這一刻鑽進了遣風的腦海中。

    歲月變遷,拂景由銀裝變青衣,光陰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然至今,他尚未娶妻,就連西陵客也是孤身一人。

    西陵家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中了詛咒,注定畢生與孤獨為伍。

    可是若能選擇,拂景為何不選擇另一條路?

    「宮中諸多變遷,你還是出去的好,至少能活得自在些。」這是他同拂景說的一句體己話。

    拂景愕然。這些年他多少怨著她,此時怎反倒為她計劃起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她救了他?

    「既然你同我說真心話,我也私下裡問你一句。你留在宮中是為了什麼?是在等待斜日女主的歸來,還是放不下當今的罷月殿下?」

    她這句看似平淡的話倒把他給問住了。他為了什麼?他一身赤袍,身為貴族卻不是王室中人,他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我都把你勸我的話還給你——這是個是非之地,留不得,你還是早早離開妥當些。」

    怕他狠不下這個心,拂景索性說開了:「我是經歷過太多變故的人,我也沒什麼可怕的,有些話不妨明說了。斜日女主為什麼會失蹤,罷月殿下為什麼會趕在這時候受傷,滿朝文武、革嫫子民為何突然間都對王后百般不滿,你想過嗎?」

    他一怔,有些不願意去多加思考的事正被她慢慢地揭開。

    「這世上的聰明人太多,都想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玩完了,玩高興了,賞你是恩典,殺你是常理。有時候我們掌控不了自己的路,只能任形勢推著走,可若我們可以選擇,當走時就該走了。」

    略歇了歇,她遙望眼前空蕩蕩的斜陽殿再度開口。「我這輩子都埋在這座王宮裡了,人出去了,魂也找不到歸屬。先王早已有令,我要為景娘娘守靈。阿姐虧欠這座王宮的東西得由我替她找回來,在找回那些東西之前,我哪裡也去不了……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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