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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散流年(上) 第六章 相似(2) 作者:淇奧
    她也沒有做聲,認真而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拼圖,偶爾放上一塊進去,直到被自己的手機鈴聲打擾,這才放下了拼圖的事。

    看一眼前面齊東陽的背影,她輕輕咬了下唇,這才拿過手機接通了電話。

    「HELLO。」電話那頭的司駿依舊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口氣風騷得要命。

    「你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簡直像是在辦公事,這樣的說話方式讓她自己都有點受不了了。

    果然那頭的司駿大受打擊,「拜託你表現得興奮一點、親熱一點好不好?」

    她忍俊不禁,「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要我興奮親熱?你殺了我吧。」

    「我才不要,難道你是要我這輩子打光棍嗎?」他立即叫起來。

    她忍不住耳根發熱,啐了他一口:「你再說這些混賬話,小心我就不理你了。」說著話,卻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齊東陽。

    他的耳朵裡塞了耳機,看樣子好像是MP3,是因為她打電話的緣故,所以才把MP3拿來用的嗎?

    她的目光順著他乖順的發尾一直落到他的肩頭,他坐在前面的時候,腰背都很筆直,肩膀處的衣服褶皺形成的弧度有種格外堅毅的味道。

    她慢慢垂眸,繼續認真聽司駿說話。

    「我大概後天就可以回市內了,你到時候有時間嗎?」司駿興致勃勃地詢問。

    「後天?」她遲疑了一下,「我不清楚,因為我今天回家,已經請過假了。」

    「回家?」他立即指控她,「我不在的時候你偷偷回家?」

    「什麼叫做偷偷回家?」她微微笑,車子拐了個彎,有陽光正好側照了進來,一瞬間的明亮後隨即車內又暗了下去。

    快要入夏了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趕得上最後幾天的花事。

    她伸手搖下車窗,外面的風「呼」的一下灌進來,她彷彿受了驚嚇似的,朝後猛地靠了過去,膝蓋上的拼圖板幾乎都要翻掉了下去,連忙伸手給按住,但是上面還是有不少剛才拼好的圖塊給打亂了,薰衣草田中間出現了一片混亂,那一小塊狼藉的空白就像是突然被掏空的心臟似的,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內容。

    微微歎一口氣,她只好再一一幫它們復原。

    齊東陽抬頭看一眼後視鏡,發現她的臉上又出現那種怔忡的神情,他不自覺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總是這樣,在沒人發現的時候,她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上一刻有多明快,下一刻就有多迷茫,彷彿前一刻那個會說會笑彷彿很快樂的人不是她一樣,又或者人前的明快只是偽裝,這樣的她才是真的她?總是滿腹心事的樣子,真的很懷疑,究竟是怎麼樣才可以像她那樣,似乎強顏歡笑也能做到幾乎沒人察覺。

    電話裡的人是誰?是那個送花給她的人嗎?

    那個人有沒有看過她這個樣子?

    還是她的不快樂正是因為那個人才引起的?

    風透過半敞的車窗鑽進來,他耳朵裡充斥著MP3里的歌聲,一顆心卻悄悄流連在她身上。

    男人習慣保護弱者,純粹是他們大男子主義在作祟,但是此刻,他不僅僅表現出了濃濃的保護欲,他還對她這個人充滿了好奇。

    要怎樣,才能明白她此刻在想什麼?

    她似乎是很怕他的,雖然現在可以很熟稔地說笑,但是他知道,一有機會,她就會從他身邊逃離,彷彿是刻意要劃出的距離,一旦超越這個距離,她全身就彷彿警鈴大作,提醒著她快點走開。

    她……

    影影綽綽中,對面好像有輛車迎面開了過來,身後的座位上傳來她的驚呼聲:「小心!」

    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一打方向盤,車子朝左側去,和迎面而來的車子擦身而過,只有毫釐之差,堪堪避了過去。

    他沒有回頭,抱歉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沒關係。」她反倒安慰他,手中的電話已經放了下來,「在想事情?」

    他不好開口,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電話打完了?」

    「嗯。」她點了點頭。

    頓了一下後他以為她還要說些什麼,她卻又安靜了下來。

    「是那個FLOWERSPRINCE?」想到同事們送那男人的外號,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怔,隨即不自在地應了一聲:「是吧。」

    「你男朋友?」他很八卦樣地刺探。

    「不是,」她彷彿急急分辯一樣,「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他疑惑地皺起眉,「聽你們說話好像不太像呢,難道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他只差沒有明白無誤地跟她說她是處於戀愛中了。

    她卻愣住了,半天沒有接他這句話。

    是嗎?

    她做了什麼會讓別人以為她和司駿在一起了?

    都說人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這次呢?會不會是真的正像他說的那樣,其實她已經算是和司駿在一起了?

    明明她沒有忘記她愛的那個少年不是嗎?

    「你根本就是習慣了司駿的呵護。」心裡頭有個微弱的聲音一直在提醒她。

    她沒有!

    她沒有忘記誰才是她愛的人,她從不曾忘記過!

    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那麼,司駿算什麼呢?

    在她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他像一棵樹一樣,擋在她身前,細心地陪伴在她身邊,像她的精神支柱一樣,牢牢地為她撐出了一方晴天。

    她感激他,多過了喜歡他。

    或許別人可以接受這樣的感情,但是她……絕對不可以。

    在她心裡還有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可以。

    或許是她太自私了,她明明知道司駿對她的感情,卻還是放任自流,任他付出,而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心中牽牽唸唸的,卻另有其人……

    陽光那麼好的天氣,她卻突然覺得冷,心彷彿跌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暗淡、憔悴。

    「沒有。」她突然開口,一半是解釋給他聽,另一半,卻像是證明給自己聽。

    「呼」的一聲又一陣風灌了進來,齊東陽連忙伸手去搖車窗,「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微笑,低下頭認真地看那拼圖。

    他卻突然開了口:「你是不是怕我?」

    她無奈地笑,「是啊,我好怕你的。」

    「真的嗎?」他很懷疑。

    「是啊,怕死了,見到你就想立即逃開。」她想到之前的某天他似乎也這樣問過她。

    「真的?」他失望似的開口。

    「才不是呢。」她笑了起來,抬頭看他一眼,「或許以前很怕,但是後來就不會怕了,畢竟,我也看到了你並不怎麼可怕的那一幕。」

    「例如……」他不記得他自己有做過什麼讓她覺得不再怕他的事情。

    「例如……彷彿被搶匪洗劫過的房間?」她掩唇吃吃笑了起來。

    齊東陽俊臉微燒,不好意思地辯解:「那是例外。」

    「是嗎?」她故意拉長了聲音,換她來消遣他。

    那次對他來說,可能當真是意外。

    那時她剛進公司沒多久,公司裡新員工要做培訓,培訓主管和他都住在員工宿舍裡,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事先通知他,總之她們那批人——起碼六七個人一起到員工宿舍後,看到的滿地狼藉簡直就是被搶匪洗劫過的現場。

    「被子沒有疊。」有人開始挑刺。

    「床單用很久了。」第二個接著開口,以下類推。

    「他肯定在床上吃東西了。」有人不小心摸到了一點細細的餅乾屑。

    「垃圾沒有收,而且還扔得到處都是。」有人繼續鎮靜地打量他的房間。

    「衣服沒洗,而且有隨手放的現象。」有人伸手把他的一條褲子從沙發墊下面拽了出來。

    「沒有擦桌子的習慣。」因為只有他的房間裡有網線,所以培訓主管只好把筆記本放在他桌子上,結果惹來另一句抱怨。

    她是最後一個開口的,怔了片刻後突然開口:「我要不要換鞋子進去?」

    培訓主管和那幾個同事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笑得東倒西歪,半晌後才忍住笑開了口:「拜託,我還怕他的房間弄髒了你的鞋子。」

    她只好尷尬地對著那似乎真的不怎麼乾淨的地板笑,再悄悄看一眼他這一團糟的房間,只覺得他平時的那種威嚴形象「砰」的一下子,就全部倒塌了。

    後來再見他,她就開始微笑,不再覺得他那麼恐怖了。

    不是因為不再怕他,而是因為看到了他嚴肅的另一面,最正常的那一面。

    「沒必要笑那麼久吧?」前頭駕駛位上的齊東陽忍不住出聲抱怨,她那樣笑,害他都快要把自己當傻瓜看了。

    「不可以嗎?就許你取笑我,就不許我取笑你一次?」她淺笑著看向車窗外。

    玻璃窗上隱約映出她的樣子,笑得開開心心,眉目又何曾有半分陰霾?她知道自己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悶很憂鬱,所以才努力把自己改造成愛說愛笑的樣子,但是此刻她卻笑得這般開朗陽光……

    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那個時候,她總喜歡偷偷地看他一眼,再低頭微微一笑,他有時候不搭理她,有時候就玩心大起,抬起她的臉,人就站在她面前,要她好好看個清楚,她自然不好意思,對他又推又趕,又笑又鬧間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她那時候,總是會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卻堅持抿著嘴把那笑容給吞了下去,免得他驕傲忘形,看到她那般喜滋滋的樣子。

    就如現在一般的笑容……

    「問你個事兒。」齊東陽突然開了口。

    「什麼事?」她抬起頭,微微轉身,看著他小半張側臉。

    詩經中說,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他這半張側臉,當真給人一種書中那位「君子」的感覺。f

    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上次我讓你發報表傳真到總部,今天我看到那兩張表了,上面的簽名還真的像我寫的,你是不是練過?」他微微回了下頭,隨即又專注地看向前方。

    「是啊,」她順口接了下來,「怎麼樣,寫的還不錯吧。」

    「真的很像我寫的字呢。」他在她前頭連連點頭,「佩服佩服。」

    背心處潮潮的,一冷一熱地收縮,指甲緩緩卻執著地掐在掌心裡,她笑得雲淡風輕,低下頭看著攤在膝蓋上的拼圖。

    「你真的練過?練這個做什麼?」他突然再次開口。

    「學過寫字而已,不是故意要學別人寫字的,」她笑著顧左右而言他,「你看這個。」

    她把膝蓋上攤放著的拼圖舉給他看,齊東陽疑惑地微微分神,卻在看到拼圖後「刷」地來了個緊急剎車,一馳一停之間,剛剛才完工的拼圖「嘩啦」一下全部被打翻了過去,她花費了半天工夫才完結的成果被他就此破壞殆盡。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她卻懊惱地看著被打翻的拼圖板,考慮著要不要提醒他一聲,他開車的技術實在不怎麼好。

    「不要小看我哦。」他還記得,他的小女孩曾經很拽地看著他,把懷裡的拼圖板小心地放了下來。

    「我等你拼好,記得喊我起來。」他根本不相信她拼圖的速度,懶洋洋地找了個地方閉上眼睛準備睡大覺。

    風在林梢鳥在叫,他以為自己就要睡著了,卻被她給晃醒了,「給你看我的成果。」她得意洋洋地笑,獻寶似的把拼圖表拿給他看。

    他無法置信,張口結舌:「怎麼可能?」

    就像現在一樣。

    「怎麼可能?」他脫口而出。

    「就是有可能。」她微笑的樣子,瞬間和他的小女孩當年的樣子重疊到了一起。

    甚至連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一模一樣得讓人突然……覺得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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