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笛的家還真是個好地方,他近乎艷羨地分神看著路兩旁大片大片的綠色植物,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據她說她們這個鎮子的特產是桃,但是這半天經過的地方卻沒有看到半棵桃樹,尤其讓他想不通的是既然這鎮子以桃聞名,又何以取了「杏花鎮」這個名字呢?
「你確定你們這個村子沒有取錯名字?」他懷疑地瞄了一眼阮秋笛,發現她正在東張西望。
「怎麼可能?從我知道這個鎮子的時候它就叫這個名字了。」阮秋笛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怎麼?你有意見不成,那我可以代你向村長引見一下,和他提議改個名字如何?」
「村長?」他的眼角開始抽搐,現在可是21世紀,居然還存在「村長」這個鬼東西?
「沒錯啊。」阮秋笛點了點頭,伸手給他指路,「朝西拐,就快到了。」
「你家還真隱蔽。」他連連搖頭,看著路兩旁多到讓人眼花繚亂的植物,有種會不會一下闖入原始森林的感覺。
「停!」阮秋笛果斷地喊了一聲。
他配合默契地將車停到了一個農家大院前。
說是農家院子,可是又不盡然,明明是兩層木樓,周圍則搭了一圈薔薇花架,上面有待開已開的紅薔薇,點綴在綠葉當中,格外的醒目,剛好將那木樓團團圍在裡面,看來農家蓋房果然不同於城市裡的建築,隨心所欲得讓人看起來格外盡興。
「怎麼樣?」看他一副驚奇的樣子,她笑著開口問他。
「漂亮!」他幾乎要羨慕起她了。
「媽媽,哥哥們,我回來了。」隔著那層薔薇籬笆,阮秋笛含笑對著木樓喊了起來,然後回過頭看著他,「走吧。」
「哦。」他又發呆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跟著她進了薔薇圍起來的小院子。
看一眼他意想不到的神情,阮秋笛的唇角忍不住揚了起來。
「小妹回來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阮家三哥阮震西第一個跑了出來,上去就給了阮秋笛一個大大的擁抱。
「三哥,你是想悶死我嗎?」阮秋笛笑著掐他,阮家的男人個個長得高大健壯,他這麼冷不丁地對她一抱,還真是嚇人一跳,招架不了他這種熱情。
齊東陽看著面前大熊也似的男人,忍不住也聳了聳肩。
「走開,小妹快被你抱窒息了!」長相斯文的阮家二哥阮震南動作卻不怎麼斯文,伸手粗魯地把弟弟推開後,他含笑在阮秋笛額上吻了一下,「歡迎你回家,小妹。」
他是個長相很漂亮的男人,但是看起來卻不陰柔,而是一種斯文的溫柔,和弟弟阮震西截然不同,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
「你幹嗎佔小妹的便宜,被你這傢伙一親,她還嫁得出去嗎?」阮震西立即對著他大吼起來。
「妹子,別管他們,你的腳還好嗎?」好不容易搶到發言權的阮四阮震北湊到她身邊開了口,大方地把肩膀借給她靠。
「謝謝你,四哥。」阮秋笛看著他微微一笑。
「嫁不出去我負責娶她!」阮震南立即還擊,絲毫沒注意一旁的陌生男人——齊東陽目瞪口呆的樣子。
「他們喜歡開玩笑。」阮秋笛只好對齊東陽如此解釋,不然的話說不定他在心裡怎麼想呢。
阮震北終於注意到了身邊的這個「陌生人」,忍不住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站在最後的阮家老大阮震東終於看不下去了,一手一個把弟弟們分開,順便把阮秋笛拉到自己身邊,然後再提醒神經大條的弟弟們一致對外,「沒看到有客人嗎?鬧什麼?」
阮震南和阮震西終於看清楚了似乎跟妹子一起回來的男人是什麼樣子——
「他……」阮震西眼珠子一瞪指著齊東陽就要開口。
阮震南火速出手摀住了他的嘴,對著齊東陽笑了兩聲後轉頭把詢問的目光投給了阮秋笛。
「小妹,不介紹一下嗎?」阮震東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開口。
「他是我上司,齊東陽。」她看著身邊神態各異的兄長們,簡單地給他們介紹。
「哦——」阮震西被摀住的嘴巴終於得以解放,長吁了一口氣後開口:「原來是你上司啊。」
你以為是什麼?
阮秋笛看著他們一笑,「是的,他是我上司。」
刻意加重了「上司」兩個字的發音,相信哥哥們也不會笨到亂說話吧?
「你好。」阮震東第一個對齊東陽伸出手去,「我是阮震東,整形醫生。」
沒必要加後面那句吧?
阮秋笛哀怨地看著他,他卻愛憐地拍了拍她的頭,像在哄小孩子一樣。
老大都已經發話了,其他三兄弟也依次向他介紹自己。
「你好,我是老二阮震南。」阮震南看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後再看一眼阮秋笛,眉毛皺得可以夾死蚊子。
「我是老三阮震西。」阮震西則是以審視的目光將齊東陽上下打量個遍。
「我是老ど阮震北。」阮震北則同樣盯著他上下打量。
「我是齊東陽。」他對他們點了下頭,再看向阮秋笛微微一笑,「既然已經把你送到家了,我想我也該回去了。」
還沒等阮秋笛開口,阮震西已經一個箭步過去,親熱地勾住他後開口,「都已經來了,幹嗎急著回去?吃了飯再走也不遲。」
「就是,先別急著走嘛。」阮震南也走了過去,怎麼看都有一種和阮震西勾搭好脅迫人的感覺。
「公司裡可能還有點事情……」齊東陽有點冒汗,這幾個男人給他一種怪怪的感覺,他直覺上感到自己應該少和他們牽扯才對。
「也不差這點時間對不對,再說了,你幫我們送小妹回家,我們還得好好謝謝你呢。」阮震西緊緊勾住他,一副生怕他跑了的神情,熱情得令齊東陽簡直沒有招架之力,只好頻頻看向阮秋笛以求救。
「大哥……」阮秋笛拉了一下阮震東的手臂。
「放心。」阮震東看著她給她一個微笑,「他們有分寸。」
「但是……」阮秋笛還要說話,卻被他制止住了。
看著左右為難的客人,阮震東終於開了口:「齊先生,盛情難卻,你就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他的長相或許不如弟弟們出色,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明顯比他們有份量,帶著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他只好點了點頭,一旁的阮秋笛不自覺地緩了口氣,對著他笑了一下。
他忍不住以目光對她示意,你確定他們是你的哥哥?
阮秋笛看著他懷疑的目光依次在哥哥們的身上掠過,唇邊漾起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這些古里古怪的哥哥們,還真是讓人說不清啊……
有人說酒品如人品,所以男人們喜歡在酒桌上交朋友。
阮秋笛看著哥哥們一杯一杯地灌齊東陽酒喝,她也不說話,只是帶著點笑意看著哥哥們鬧,吃著自己面前的東西。
碗是青瓷碗,看起來嬌貴得很,裡面盛著十來個蝦肉餛飩,面皮晶瑩透亮得似乎可以看到裡面微紅的蝦仁,一個個在湯中漾開來,像舞女的裙擺,漂亮得幾乎不像是食物,反倒是像藝術品了,嚼下去的時候只覺得滿口生香,她抬頭看著身邊的母親,微笑著開口:「真好吃。」
「那就多吃點。」
媽媽含笑看著她,她愛嬌地一笑,這才低下頭繼續吃飯。
看著被自己的兒子灌得有點臉紅的年輕男子,阮家媽媽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一頓飯熱熱鬧鬧地吃了一個多小時,齊東陽雖然神志依舊很清醒,但是此刻沒有人允許他開車,阮秋笛的媽媽去熬醒酒茶去了,他只好繼續坐在客廳接受阮秋笛哥哥們的盤查,他們幾乎快要把他的祖孫三代都盤查清楚了,卻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廚房裡,阮秋笛在和母親說話。
「這小伙子果然很好。」她歎了口氣。
「是的。」阮秋笛瞇起眼睛細細地笑。
「有沒有想過……」阮家媽發試探地提起這樣的話題。
她卻匆匆開了口:「媽媽!」有點兒驚慌失措的味道,更多的卻是畏懼。
「傻孩子!」她撫著她的發,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看著爐火中跳動的火苗出神。
「你自己看著處理。」過了片刻,她才這樣開口。
「嗯。」她點了點頭,端了醒酒茶出去。
客廳裡的哥哥們依舊在大聲地說著話,齊東陽就像是被盤查戶口一樣有一句就回答一句,她忍不住有些想笑,斂了下眉才進了客廳。
「一人一杯。」她把那些聞起來味道就怪怪的醒酒茶分到他們面前,看了齊東陽一眼,開口跟他說話,「你還好吧?」
「還行。」他面色微微泛紅,對她點一點頭,笑了一下。
「可以開車嗎?」她又問他。
「妹子,你幹嗎催齊老弟走?」阮震西亮開了大嗓門,「走不了就在咱們家留宿一晚嘛,反正咱們家房間夠住的。」
「哥!」她對著三哥皺眉,「人家還有事要做的,怎麼可能沒事留在咱們家?」
「那有什麼關係,妹子,我這可全是為了……」阮震西還要說話,卻被大哥狠狠瞪了一眼後把其他的話又吞了回去。
齊東陽疑惑地看著他們,又看看阮秋笛,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阮秋笛把醒酒茶遞給他,「趕緊喝吧。」
「嗯。」他點一點頭,把那味道怪怪的東西給喝了下去。
阮秋笛略略回頭,就看到大哥正以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她,那眼神太過犀利,彷彿什麼也逃不開他的目光一樣,她有點無所適從,只好垂下了頭,隨即又抬起來,看著哥哥們開了口:「我帶他出去走走,解了酒之後就讓他先回去了,哥哥們也把那茶喝了吧,喝過休息一下。」
她說完話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對齊東陽微一示意,就帶著他朝門外走去,急匆匆的,丟下哥哥們在房間裡面面相覷。
「就說你吧,廢話還真多。」阮震南又開始跟阮震西過不去了。
「我那還不是想幫妹子一把嗎?誰知道她居然會遇到那個男人?這兩年來她瞞我們可真是瞞得滴水不漏。」阮震西不服氣地嚷了起來。
「可惜妹子似乎並不想讓我們幫她。」連一貫神經大條的阮家老ど都感覺出來了。
阮震東歎了口氣,拿過桌上的醒酒茶一飲而盡,半晌才開了口:「我覺得,他們這樣……很不好。」
「老大,你也看不慣了?」阮震西頓時眼前一亮。
「說真的,」阮震東無奈地皺起了眉,「我真看不慣她在我們面前裝樣子,為什麼……她不跟那男人開口說出她到底是誰呢?」
「那還不是因為你?」阮震南斜著眼瞄他,「給妹子整了張陌生的臉出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翻遍整部《詩經》,阮秋笛最愛的便是這句話,總覺得這一句才是真真正正的精華,尤其是「夭夭」和「灼灼」二詞,更是將人們心中的桃花給神化到了極致。
雖然曾經可惜過現在的時間看桃花的話似乎晚了點兒,但是此刻漫步於桃林中,這滿目的粉紅粉白,卻依然讓人為之驚歎不已,風一過,便有細小的花瓣飄落,居然有種「櫻吹雪」的味道來。
本來只說著隨便在外面走兩步,可齊東陽不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點藉著酒勁發瘋,可能男人天性就比較粗心,也不顧她的腳傷尚未痊癒,一副和她誰跟誰的樣子,非讓她把他往桃林裡帶,她沒辦法,只好跟他穿過草陌抄近路去了阮家的桃林。
他本來還在說說笑笑,直到親眼見到了這種場景才閉了嘴,把剛才那種活躍收拾了五六分回去,她忍不住開口打趣:「怎麼,看呆掉了?」
齊東陽回頭看她一眼,滿目的粉紅粉白中,她言笑晏晏,眉目間仿若山清水秀,他心下一動,倒想起前人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句來,雖然他自恃酒量不錯,但是此刻被風一吹,也不免有點醺醺然了,帶著三分醉意三分笑意地開了口回答她:「沒錯,我正在想要不要花點銀子租塊地嘗試嘗試做農夫的感覺呢。」
「那好,我回家跟媽媽說一聲,一定少算你點租種費。」阮秋笛也順口跟著他胡扯起來。
「那好,說定了,哪天我不上班了,就真的跑來做農夫了。」齊東陽笑起來,一邊在桃林間穿行,一邊把擋在面前的桃枝掠開。
他原本以為這桃樹即便不高,起碼下面也該走得下一個人,哪知道這些桃樹全都長得比較矮,他得不時矮著身子才能從樹下走過去,一圈還沒走完,就已經覺得累人了,回頭看阮秋笛,卻見她猶如分花拂柳,悠然自如,他連連搖頭,「原來你們家的桃林也欺生。」
阮秋笛見他說得有趣,含笑開口:「怎麼,你還準備跟它們培養一下感情不成?」
「那也行啊。」他索性坐了下來,「不走了,太累人了。」
「誰讓你長那麼高的個子?」阮秋笛笑著靠著樹坐了下來,「以前收桃子的時候,哥哥們可從來不負責摘桃,因為他們在這裡只會笨手笨腳地礙事。」
「我還以為既然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句話,那麼想來桃樹也會跟我見過的李樹高度差不多,哪想到它居然可以長這麼矮。」他唉聲歎氣,一副誤信詩書的樣子。
阮秋笛含笑側過臉去,看著被陽光曬成淡淡透明的花瓣出神。
還以為這次會趕不上花期,沒想到此刻坐在樹下,只是換了個角度而已,就和剛才落英繽紛的感受截然不同,只覺得頭頂上方彷彿是綿延不斷遮天蔽日的花潮一樣,將人推入花海中載浮載沉的有種微微眩暈的感覺。
風在林梢鳥在叫。
林中有微風,混著桃花的淡淡香味,將人輕柔地包裹起來。
「幾乎不想回去了呢。」齊東陽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
她只是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又覺得這個時刻似乎已經很完美,不需要說什麼話來延續這一刻。
齊東陽的手機響了兩下又停了下來,他看到她在看他,便笑著解釋:「短信而已。」一邊說一邊拿了手機去看。
她卻隨口問了句:「誰的?」
「慕容靜水的。」他也順口就回答了她的問題,說完了兩個人才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
阮秋笛抱歉地開口:「不好意思,我條件反射。」
「沒關係,」他笑起來,覺得她太小心了,「我也是條件反射。」
兩個人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阮秋笛含笑開口:「她催你回去?」
「不是。」他搖頭,「只是問我有沒有把你送到家而已。」
「她……」阮秋笛頓了一下,隨即莞爾一笑,「是很好的女孩子,你可得好好珍惜。」
「我怎麼感覺這話這麼不自在呢?」他笑著看她。
「什麼啊,我實話實說而已。」她故作憤憤狀,「聽我的,絕對沒錯。」
「好好,」他做出投降狀給她看,「知道了,阮大小姐。」
阮秋笛低下頭淡淡一笑,「打個電話給她吧,你怎麼也不回她短信?」
齊東陽不自在地拿著手機把玩,不知道為什麼,或許他本來是很想打電話給慕容靜水的,但是被她這樣說開了去,再打電話就總有點奇怪的味道,所以他便笑著開口:「等我恢復正常了再打吧。」
阮秋笛的目光在他臉上微微一轉,隨即便收了回去,微微閉上了眼睛,身體的重量也完全交託給身後的桃樹了,彷彿是準備小憩一番的模樣。
齊東陽微微一笑,也學她的樣子靠在了身後的樹上,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彷彿睡在花瓣海中,渾身都有著說不出的輕鬆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