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宮闈傾軋,波折重重,失而復得 >> 朝雨浥輕塵作者:莫小北 | 收藏本站
朝雨浥輕塵 第1章(1) 作者:莫小北
    藍天白雲,草盛鷹飛,遙遙望去,草原像一塊鋪展的毯子,一直延伸到看不到邊際的天那頭去。

    一騎快馬自一處小山坡上急馳而來,伴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隨後便有另一匹馬跟著馳了下來,馬背上的人臉上有幾分焦惶之色,高聲喊道:「郡主,您跑慢些,等等奴婢!」

    跑在前面的那匹馬通透雪白,撒蹄跑得正歡。

    馬背上的女子,一襲錦緞紅衣,長及腰際的頭髮編成兩根粗黑的辮子垂在胸前,妝容簡單,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水靈靈煞是好看。

    她見身後的侍女跑得太慢,便神采飛揚地回過頭喊道:「明珠,你跑得也太慢了,哪裡還像是草原兒女該有的風範?」

    明珠的職責便是保護郡主,能護得主子安全才是首要的,哪裡有閒心思管自己有沒有什麼勞什子的風範。

    好不容易才追得近些,她大聲道:「郡主,出來的時候族長特地交代過奴婢,說今日草原上有遠客要來,要奴婢務必提醒您早些回去。」

    紅衣女子揚眉一笑,回道:「我才不理那些呢,招待客人有阿爹在就行了,與我有什麼相干?」

    短鞭一揚,當下馬兒跑得更歡了。

    馬隊徐緩前行。

    領頭位置,一匹馬率先跑出幾里遠去,探了探前方的路況,轉而回身稟報:「啟稟王爺,前方已經可以看見蒙族的帳篷了。」

    一匹黑鬃高馬自隊伍裡緩緩踱了出來,馬背上的男子,一身繡金紫袍,面容俊秀,眉宇間一抹逼人的英氣。

    他自馬背上眺目遠望了一下四周,被這碧空萬里的好風景感染了心情,於是神色愉悅地笑道:「本王許久沒有策馬揚鞭了,段辰,吩咐隊伍直接往帳篷方向去,你隨我先去賞一賞這草原的風光。」

    段辰領了命便去後方傳達指令,而再回身時,只見主子的駿馬早已經奔馳出老遠了去,於是立即策馬跟上。

    他是中原人,生在帝王之家,排行十六,乃是當朝天子最小的兄弟,封號安淮王。

    軒轅王朝是東方家族的天下,他則是單名一個「離」字。

    他的容貌承襲自母親,有著江南人的清俊與文質,以至別人在初識他時,都會以為他是一個溫文儒雅的弱質文生。而事實上,他自十六歲那年便隨軍出征,十多年征戰沙場,浴血廝殺才換來了今日的地位,邊關的十萬大軍亦是隸屬於他的麾下。

    這幾年,外界早已經漸漸地謠言四起了,說他擁兵自重,懷有謀反之心。

    同胞兄弟原有九人,當年父皇駕崩之時為了爭奪皇位,相互設計陷害死了五個。剩下的兩個資質庸碌,得了各自的封地就遠離了京城,亦是遠離了是非。

    謀反,即便是事實,也是時機尚未成熟,他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就同皇帝撕破臉皮弄得魚死網破。

    他既然有了今日的成就,自然就會懷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負。而自古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斗的,也不過是誰的心機更深一籌。

    他知道皇帝此次派人來科爾沁草原的目的,他不會傻到自己乖乖栽進圈套裡去。

    想至此,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冷然,使力揚鞭一策馬,胯下的「黑風」便跑得更快了。

    段辰自後面追了上來,突然高興地大喊一聲:「王爺快看,那是海冬青啊!」

    海冬青是極其罕見的一種獵鷹,在滿人和蒙人眼中,那幾乎等同於神物。

    而且這草原雖大,海冬青卻是十分難得才能遇上一回。

    東方離抬頭望去,果然在頭頂上方見到那只以迅猛姿態盤旋飛翔的大鳥。

    勾唇一笑,在減慢馬速的同時也已經身手利落地探身自背後取出弓箭,滿弓上弦,那箭便似破空的閃電一般,「噗」地奪空而去。

    卻在此時,有另一支箭先他一步自旁側射了過來,目標不是那獵物,居然是他射空而去的那支箭。

    兩箭相擊,他的箭被攔中射斷,可見對方的射術有多精準。

    他微一蹙眉,側目望了過去。

    一道清脆的聲音帶著幾分無辜,傳至他的耳邊來:「哎呀,真糟糕,看來我的射術又退步了,阿爹知道肯定要罵我不思進取整日只知道玩。」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一襲的紅緞衣衫,柳眉杏目,笑容明媚,第一眼瞧著,便讓人忍不住定下目光,再次去將她細細地打量一番。

    他也不開口責難,只是拉停了馬,神色沉靜地候在那裡,等著她來給他一個交代。

    她果然也放緩了馬速,慢慢朝他這邊靠了過來。

    陌生人相見,她又只是一個勢單力弱的姑娘家,可是即便面對他這樣一個臉色難看的陌生男子,她也絲毫未見有避諱畏懼的神色出現。

    更甚至,她做了錯事,還能笑得那樣的一臉無姑且理直氣壯。

    「這位大哥真是對不住,我方才也是想去射那只鷹的,只可惜準頭不夠才誤射了你的箭,莫怪莫怪啊!」

    他微微一哂。她方纔的那一箭,哪裡是什麼準頭不夠,分明是射術太好,才能將他那支使了九分力氣的利箭給攔了下來。

    不過看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能攔下他一箭,倒也是有些不簡單。

    「你無緣無故射斷我的箭,我原本可以不同你計較,但倘若你拿這種搪塞的理由來應付我,我卻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紅衣女子聽著他的話,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這人也真是好笑,他捕獵草原神物犯錯在先,她都沒有同他計較,他反而還想來個惡人先告狀。

    不過表面上,她還是笑嘻嘻地回:「我真的只是技術不佳,準頭太差的緣故……」

    後面的話,卻在他的警告眼神下打住了。

    雖然她並不畏懼於那副冷冰冰的眼神,但心想如此也好,正好同他理論一番。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那樣一隻鮮活的生命。你這外鄉人,不懂我們草原的規矩也就罷了,怎麼還敢在這裡做出些亂射亂捕的事?我那一箭,其實是好心地救了你一命,否則你若讓族裡的人抓住,非饒不了你!」

    段辰在一旁呵斥道:「放肆!」

    主人卻揮手制止他多言,「照你說來,我豈不是還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

    她揚眉一笑,大方回道:「哪裡哪裡,該是我多謝你承讓才對。」

    他卻是微微瞇起了眼睛,嘴角閃過一抹玩味的笑,看著她,用聽似認真的語氣回道:「可是我偏不想承這個讓,怎麼辦?」

    她一聽這話倒是愣了一下。聽這意思,是打算同她算賬嗎?

    這裡可是她的地盤,她又怎會懼他一個外鄉人的威脅?

    翩然一笑,無賴地回道:「你不想承讓也不行,老鷹早已經飛走了,反正我是沒本事再給你抓回來,閣下看著辦吧。」

    他想了想,抬眼一笑,道:「告訴我你的名字,這賬我便同意消了。」

    她揚眉,「就這麼簡單?」

    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赫捨蘭·玉哲。」告訴他又何妨,反正在這偌大的草原上,人人都是識得她的。

    他驀地眉目一凝,「你就是古族首領的女兒?」

    她沒有回答,而是悄然一笑道:「該你了。」

    「東方離。」

    她同樣微微一怔。

    瞧他的打扮她早已知道他是來自中原,只是卻沒有想過,他會是皇族中人。

    當下臉色一暗,她迅速地掉轉了馬頭,朝山坡的另一邊跑去了。

    山坡上,一名看似侍女模樣的人迎了上去。

    他瞧著眼前那漸漸離遠的背影,已然在心中篤定了她的身份。無須等她親口承認,因為他知道赫捨蘭是古族最尊貴的姓氏,而她,顯然便是他此次前來要找的人。

    眉宇間的神色依舊凝重,他緩緩地拉起韁繩掉轉方向,卻又再次回頭觀望,待見到那抹紅色人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他才轉過身往另一方行去。

    草原的夜晚,月亮總是升得早。逢上月中,滿月便銀盤似的靜靜懸於墨藍色的夜空裡,旁邊碎星幾點。

    四月天,草原早已換上了青蔥的顏色,淺草沒蹄,月色之下策馬徐行,呼吸間儘是屬於泥土的味道。

    雖然這樣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的確適合在草原上走一走賞賞月光,但前提是在吃飽喝足了之後,人才有可能生出這樣的雅興來。

    主僕二人的馬一前一後地走著。

    明珠忍了又忍,終於小聲道:「郡主,很晚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整整在草原上騎了一日的馬,閒晃蕩了這麼久,早就過了晚膳的時辰,她實在是餓壞了,嗚嗚。

    只是郡主此刻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自打先前偶遇那個漢人之後,她整個人便安靜下來,連帶著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郡主不喜歡漢人,她知道,可是也不該因此就折騰自己的身體啊。

    前方的人並未回話,而是看著漸漸接近的帳篷群,蹙起了眉頭。

    遙遙望去,已經可以看到帳篷前升起的火堆,有許多簇火光,染亮了半邊的夜空。想必那裡早已是一片熱鬧景象,足見阿爹對那個來客的重視程度。

    「明珠,你可知我阿爹要招待的客人是誰?」

    「奴婢不知。」

    她笑了笑,心想也對,既然說了是貴客,明珠身為僕人不知道是理所當然的。

    先前在草原上偶遇到的那個中原人,來自中原皇室,於是懸念便已揭開,阿爹口中的貴客,自然是除了他再無別人。

    她並非厭惡漢人,她憎惡的,只是那九曲深宮裡住著的皇室中人。

    只是憎惡歸憎惡,眼見避不開,她也不該再去刻意地躲避。

    收起心底的沉重,她回頭揚眉一笑道:「我知道你這丫頭催我的意思,一定是肚子餓了對吧?」

    明珠不好意思地笑。

    「走吧,這個時候趕回去,應當還不至於吃剩下的酒菜。」

    那個東方離,她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來路,不過乍見之下已能隱約感覺出他氣度間的凌厲之氣,想必是個不太好惹的人。

    所以即便他品貌端正、氣度從容,在她看來也不過是迷惑他人的假象罷了。

    與當朝皇帝同根同族的人,必然不會是什麼好人。

    至此時,她突然又很想去會一會他。

    宴席設在了帳篷之外。

    蒙人喜歌善舞,紅彤彤的火堆生了起來,年輕的男女們便和著馬頭琴的曲聲,圍著火堆興高采烈地載歌載舞。

    主席之上,上賓的位子自然是留給了遠來的尊貴客人,族長索鐸則是陪坐於一旁。

    「久聞十六王爺驍勇善戰,乃是橫掃千軍的英勇之士,今日一見,說句實話,倒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東方離執起酒碗淺啜一口,淡然一笑道:「那原先在族長的眼中,本王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索鐸笑回:「我原先是將王爺想像成我古族勇士的剽悍模樣了,可是一見之下,覺得王爺您不著戰袍,倒更像是一個讀書人。」

    只是這樣一個看似笑意溫淺毫無攻擊性的人,怕才是最具危險性的人物。

    東方離低眉一笑,未再回話。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他都是見得多了,早已習慣這樣的場面與這樣的說辭。

    放下酒碗,餘光及處,瞥見有一道紅色身影在移近。

    他側目望去一眼。

    火光映天,她那一身紅衣越發顯得出挑扎眼。

    知道她會出現,只是都這個時辰才回返,想必是在草原上流連到現在。

    她是直接朝著索鐸而去的,眉眼帶笑地喊了聲:「阿爹!」

    彷彿自始至終都不曾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是太過刻意的舉動,反而洩露了她的心機。

    他垂下眉眼,無聲一笑。

    索鐸見女兒歸來,原本一臉喜色,記起此刻有客在旁,於是故意將臉色一板,假訓道:「你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說是出去轉轉,結果玩到這個時辰才回來。」

    偏偏他的寶貝女兒還回他一句:「倘若不是明珠喊肚子餓,我還沒打算這麼早回來呢!」

    索鐸為了提防她再說些毫無忌諱的話,於是轉了話題道:「快來見過安淮王爺!」

    他轉而向一旁的東方離道:「讓王爺見笑了,這是我最小的女兒。」

    玉哲看向眼前的人,朗然一笑,絲毫不見白天那副忽然轉冷的神色。

    「見過王爺。」

    白天裡只是倉促一逢,並未認認真真將她打量清楚。而現下仔細一瞧之後,她嬌俏秀麗的容貌,毫無意外地令他感到了熟悉。

    他幾不可見地蹙起了眉。

    見她神色疏遠,彷彿白日裡並未與他相逢過一般,他便也斂去目光裡的深沉之色,溫然一笑道:「郡主不必多禮。」頓了一頓,卻又狀似不經意地繼續道:「都說草原兒女善騎射,本王這一回倒是在郡主身上見識了一回。」

    玉哲表面神色未動,心中卻不免想,他這是要在她阿爹面前同她清算那「一箭之仇」嗎?想不到他堂堂一個男子漢,竟然如此的愛計較。

    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再假裝不認識他。沉默了片刻,故意裝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驚訝地道:「哎呀,我說為何一見王爺您便覺得面善,原來今日在草原上要射海冬青的那人,正是您呀。」

    看她在那裡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他不禁低笑一聲。難為她唱念俱佳,還有這份閒心思在這裡逗他開心。

    索鐸詫異地問道:「王爺已經見過小女了嗎?」

    「的確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在本王來的路上。」

    索鐸的第一反應就是瞪了女兒一眼,低聲道:「哲兒,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東方離先她一步,淡然一笑回道:「其實說來,倒是本王差點闖了禍,幸得郡主出手相阻,才避免犯下錯誤。」

    玉哲並不領他的情。雖然他話說得漂亮,但誰知道又會是什麼叵測的居心。

    「也沒有,就是女兒一時失手,錯射了王爺的箭。」她端起笑臉,轉看向他,「王爺乃是堂堂大丈夫,相信一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弄得心中不快吧?」

    他回了她一個頗具深意的笑,揚起半邊眉梢回道:「當然。」

    「那我就放心了。」她將目光移開,嘴角閃過一抹得意之色,「阿爹,女兒先告退了。」

    她會自己主動來打招呼,是因為知道即便她不來,依照阿爹那種凡事愛顧慮的脾氣,自然也會擔心她失了禮而遣人來找她。

    現下面也見過了招呼也打了,而且最重要的,那個身份尊貴的男人,他的模樣她也藉著火光瞧了個仔細。不為別的,她其實是想知道,中原的男人到底特別在什麼地方,才會讓許多年前,阿姐那般的傾心傾情,至死也不逾。

    如今她看了之後,也沒覺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來。容貌是很好看,眉眼修長,雪膚玉面。只是那樣的容貌,在她看來倒更適合女子。一個大男人長出一副眉目清秀的模樣,其實也不是什麼好驕傲的事情。

    尤其關鍵的是,他是心機狡詐的皇室中人,所以如何看,她都沒有喜歡他的道理。

    她也沒有等父親發話,便逕自轉了身朝自己的帳篷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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