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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雨浥輕塵 第1章(2) 作者:莫小北
    東方離則是微微抬眼,望向她離去的背影。

    索鐸見東方離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女兒而去,心中微微閃過一陣不安,於是藉著敬酒引回他的注意力,「王爺,我再敬你一杯。」

    東方離收回目光,淺笑應承,將手裡的酒一口飲盡,然後抬起眼,聽似溫然地道:「先前族長說,這草原之上,只要是本王看上的東西,你都可以贈送與我,這話可是當真?」

    索鐸是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只一言便已隱約猜出他接下來的話是什麼,心中不禁暗暗叫糟。只是面子上,既然他已經把話放了出去,也就再收不回來了。

    「自然當真,王爺您是否已經有看上的東西了?」他加重了「東西」二字。

    東方離只是溫然淺笑。從來他開了口就必然要達到目的,無論是對看中的東西,還是對看上的人。

    「玉哲公主生得嬌艷動人,本王對她一見傾心,只是不知族長你是否捨得割愛?」

    索鐸雖然已經猜到八九分,但聽著話從眼前這個看似隨和的人口中說出,心還是一驚之後瞬間變涼,「王爺,這……」

    眼前的安淮王,玉質一般的臉上閃過一抹冷然,緩聲問道:「怎麼,難道族長是嫌本王不夠身份?不似許多年前前來的皇朝天子那般尊貴,所以不夠格求娶你的女兒?」

    索鐸看著他瞬間轉冷的眼神,再聽著他話裡明顯的指責之意,整個人便洩了氣般癱坐下來。

    「至少,請讓我先去問問哲兒的意思。」

    東方離撩起寬大的衣袖,親自為他斟滿一杯酒,恢復先前的溫然之色,淡然笑道:「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阿爹,我不願意。」

    真是好笑,她同那個東方離不過一面之緣而已,且還算不上是什麼愉快的相遇,他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要求,簡直是莫名其妙。

    索鐸自帳外走進,坐了下來,低頭歎氣。

    他沒有擺出苦口婆心的姿態來勸解,而是道:「哲兒,雖然容楨過世的時候你才十歲,但你們姐妹自幼感情好,我記得你那時候難過得整整有一年未說過一句話。」

    玉哲心頭一酸,蹙眉道:「阿爹,你幹嗎又提這些傷心事?」

    索鐸看著她日漸長開的容貌,便依稀間又像是看到了長女容楨的模樣。

    「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如果身在中原興許娃娃都滿地跑了。阿爹一直還把你當小孩子看待,才不忍心將一些殘酷的事情告訴你。如今情況不同,加上你也已經長成且懂事了,所以有些事,我也應當告訴你知道。」

    「阿爹……」姐姐容楨一直是他們避免去提及的人,因為每回提起來都免不了好一陣子傷心。今日阿爹卻這樣突兀地提起來,再看看他沉重的臉色,便知一定是有什麼不好的事。

    「容楨十六歲被軒轅王朝的皇帝看中,帶回宮中封妃,這原本是件榮光的事,可惜她福薄,進宮不過兩年便過世了。當初宮中傳回來的消息,只說是暴病身亡,什麼病卻說得含糊其辭。我深知其中有內情,卻苦於山長水遠顧及不上,加上皇帝在軍事上施加給我們古族的壓力,我也不敢多說什麼話,才會一直忍氣吞聲過了這麼多年。」

    玉哲凝起神色,緩緩地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阿爹說的這些事,她都知道。

    「你應當也記得三年前我去了趟京城廣安,其實我在那裡偶然遇到了塔娜,她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塔娜是容楨姐姐的貼身丫頭,當年隨著一起嫁進宮裡去了。

    「塔娜說,你姐姐並非是暴病故去,而是因為難產。」

    「難產……」她一時有些怔了。

    「漢人皇帝的後宮,妃嬪粉黛上千人,平日裡互相吃醋爭寵,都是很正常的事。容楨自小脾性溫良,又是長在草原少與世俗接觸,耍心機上自然不是別人的對手,別人想陷害她也是輕而易舉。當年皇帝對她寵幸有加,眼見她就要產下龍子,於是就有別的妃子嫉妒成恨,設計害得容楨摔跤早產,也導致了後來的悲劇。」

    玉哲愕然地睜大眼睛,眼淚也落了下來,憤恨地道:「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歹毒?太可恨了!」

    索鐸歎氣:「後來那個妃子也被人給供了出來,皇帝將她處決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挽不回容楨的性命。」

    玉哲忽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來——「那姐姐的孩子,如今還活著在嗎?」

    索鐸點點頭。

    「哲兒,我同你說這些,為的是讓你明白一些事。軒轅王朝稱霸中原,像我們這樣的邊界小族只能對他們俯首稱臣好保全族人的平安。這麼多年來我們也的確是一直受著他們庇護,當年是看在容楨的分上,這麼多年過去,倘若我們無法求得一個穩實的人來做依靠,只怕不久的將來萬一軒轅王朝風雲政變,我們的日子會更難過。」

    玉哲終於明白了父親的用心。

    「所以您要我跟隨安淮王,拉住他來當我們的靠山,是嗎?」

    索鐸聽著女兒的話,汗顏地低下頭歎了口氣。

    「還有一點便是,倘若你隨他去了廣安,想必會有很多進宮的機會,那樣你也就可以多照看一下容楨的孩子了。」

    這句話直直戳到了玉哲的心裡去。

    雖然直至今日她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可是血親的緣分讓她立即對那個尚未謀面的孩子生起了憐惜的心思。那是姐姐的骨肉,亦是她生命的延續。

    既然她知道了這件事,不用阿爹說,她也會想盡辦法去守護好那個孩子。

    「我都明白了。」

    「哲兒,倘若你怨阿爹心狠,你就罵幾句吧。」

    玉哲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阿爹,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那個東方離雖然看起來並不好惹,但目前看來的確是除了他,再無別人能幫助我達成心願了。等一下,您就按我說的去做,我會讓他打定主意帶我去京城的。」

    索鐸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遞給她,是個半朵牡丹花形狀的玉珮,小巧精緻。

    「這是我和你母妃當年的定情信物,原本是一對。當年我和你母妃相識之時,正逢中原的谷雨時節,牡丹花開。我與你母妃一見傾心,於是互贈了玉珮,當作定情之物。容楨走的時候,我給了她其中半隻,這半隻原本是打算留到你出嫁的……」

    玉哲接了過去,握在手裡,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

    「你和容兒的生辰都趕得巧,按中原人的算法,都恰好是谷雨時節。你母妃在世時常常說,這個時節寓意著希望,所以出生在這個時候,定會一生平安幸福。容兒福薄,阿爹卻相信你一定有個不一樣的人生。今年你的生辰,阿爹不能在你身邊,你也要開開心心的。」

    「阿爹,我不能在您身邊孝順,您自己要保重。」

    索鐸終是忍不住老淚縱橫,「孩子,你也是。」

    席上雖然喝了一些酒,但還不至於混淆到他的思維及神志。

    族長說他遠道而來風塵僕僕,特地讓人準備了熱水侍候他沐浴。

    他也未推辭,去到另一處帳篷裡,沐浴更衣。

    待再回到休息的帳篷時,人尚未走進去,卻見有兩名侍女神色匆匆地自他帳中走了出來。那二人行走匆忙,險些撞到他的身上,慌忙中抬起頭來,當下跪倒在地。

    「參見王爺!」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帳篷一眼,回道:「起來吧。」

    兩名侍女立刻起了身離開了。

    太過張慌的模樣,必然有什麼古怪之處,而答案很顯然就在他眼前的帳篷裡。

    駐足停頓了片刻,他一撩帳簾,神色從容地走了進去,卻是未曾想過會出現眼前的狀況。

    房中燭火明滅,照得滿室昏黃顏色。而不遠處的矮榻之上,躺了一個人,一個只看衣衫已能確定身份的人。

    雖然先前他是有言在先,但出現眼前的狀況,總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關於他先前的要求,他原以為族長索鐸會想出借口推辭,即便不敢推辭,也會想出其他方法來應付他。沒想到他竟然會答應得如此爽快,甚至還使出眼下這一招。

    瞧一眼榻上的人,雙目緊閉,此刻正處於昏睡的狀態,再回想一下方纔那兩名形色倉惶的侍女,一切便有了答案。

    他淡然蹙眉,緩步走向榻邊站定。

    看情形應當是她不願意,才會被弄昏了直接送進他的帳中來。

    族長這一回的舉動,乾脆利落得不似平常,所以他開始覺得,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醒一醒。」

    榻上的人眉睫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他走到矮桌旁坐下,斟滿一杯茶,低下眉眼淺啜一口。

    榻上的人已經完全轉醒過來,神色迷茫地環視了一眼四周,見到桌旁的人影之後,當下驚叫一聲:「啊!」

    他揚眉側目,勾唇一笑。

    她環住肩膀往榻裡縮了縮,眼中閃過張惶的神色,但氣勢上仍維持著倔強與自尊,「你休要打我的主意,倘若我不願意,誰強迫也不成!」

    他放下茶杯,起身站了起來,走到矮榻旁。

    她下意識又往後瑟縮了一下。

    他俯身過來,寸寸逼近,臉上是幾近邪惡的笑容,自上至下將她打量了一番後才道:「你這話是不是說得有些早了?」

    她雖然身體瑟瑟發抖,但仍舊惡聲惡氣地道:「我是沒想過阿爹會如此狠心,為了籠絡你連自己的女兒也可以出賣,我也不知道你對我阿爹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是何居心,我只知道一條,便是你若敢對我做出什麼逾禮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低下眼簾,無聲一笑,突然動作迅捷地手指一揚,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俯身貼住了她的呼吸。

    偌大的帳篷裡瞬間轉為安靜,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他撤身離開,頗為遺憾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不放過』會是什麼樣子,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

    她除了怔愣失神,臉上似乎再找不出別的表情來。

    他倒是沒料想她的身手會那麼利落,舉眉抬眼間,她手中已經多出一把匕首來,半點轉圜的餘地不留,那短刀已經使力朝他胸口刺下。

    他微微一閃身便輕而易舉地避開了,中指一彈點中她的手腕,匕首直直落了下來,正好落入他的手中。

    情勢瞬間逆轉,這一次短暫的交手,她便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眼見自己的身手不如人,她便立即轉了態度,神色倔強地理論道:「你們中原皇朝裡的人,都喜歡做這種強迫他人的事嗎?」

    他的眼神裡分明有戲弄之意,「你們草原上的兒女,都是這麼的蠻不講理牙尖嘴厲嗎?」

    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是你無理在先,竟然還敢說是我蠻不講理!」

    他淡然蹙眉,臉上的悅色依舊,只是笑容越發讓人瞧著心裡發毛,「你在發脾氣之前,最好先弄清楚,此刻你會在這裡,到底是出自誰的意思?」

    「倘若不是你對我阿爹開口,他又怎會做出這種強迫我的事?」

    他凝眸看了她一會,突然淡淡一笑。

    很好,口舌伶俐,性格強悍,除了容貌上相似,她的身上再找不出半分那人的影子。

    「我決定的事,通常不太接受別人的違逆。你有兩個選擇:自己乖乖隨我回京,或是再像之前這樣被弄昏讓我帶回京去。」

    玉哲到了這個時候,臉上的懼色已經退了去,正色問他:「你強迫我的理由是什麼?」

    他嘴角的笑容疏淡,聽似玩笑地道:「也許,是因為你夠強悍吧。」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叫什麼話?

    「倘若我抵死不從呢?」

    「盲目忤逆只會弄得自己受傷,我瞧你也是聰慧模樣,想必懂得識時務的道理。」

    很好,她低頭,掩去眼中的得逞之色。

    她要去京城,但如果一開始就擺出順從的態度,在尚不知道他心思的時候,輕易地就露出自己的底牌,只怕很容易就讓他厭棄或產生懷疑。

    他身份尊貴,想來也是極少碰到不順從的人和不順心的事,她的反其道而行,果然讓她順利地得償了心願。

    「既然如此,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便隨你回去。」

    他微微挑眉,微笑,「你這麼快就領悟了識時務的道理?」

    她冷然一笑,「我可不會去做什麼識時務的俊傑,我只知道自己的確有兩個選擇——隨你走或是自盡。既然殺不了你,我至少可以殺死我自己,如果你希望帶著一具屍體離開的話,那就儘管為難我吧。」

    他揚眉,回想方纔她險些刺傷他的舉動,便知她的確敢做出這種事來。

    「說說看。」

    「在我自己願意之前,你不要妄圖輕薄我。我不會像你們中原女子那樣哭哭啼啼,到時候我真的會找機會殺了你再自盡。」

    他瞇起眼睛沉默了一瞬,隨即朗聲大笑,眸光卻是瞬間轉厲,凝視著她道:「你並非天姿絕色,本王恐怕還沒有飢不擇食到將就的程度。帶你走,自然是有我的考量,你只管乖乖配合,千萬不要生出其他的遐想。」

    不管他說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玉哲總是覺得稍稍安下心來。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測,她明白自己需要屏起心神小心地去周旋。隨他走,就意味著她要離開阿爹的庇護從此孤身為人。

    「既然如此,我便隨你走。」

    千里之外的京城,那是另一個世界,她厭棄卻陌生的世界。

    抬頭,便對上了東方離略帶思量的眸光。

    聲名赫赫的十六王爺,十年戰功威震漠北的少年英雄,抑或是山雨欲來中那個即將掀風覆雨的人物,他將會在她未來的人生中承當怎樣的角色?

    東方離的脾性陰晴不定,自然不會是值得托付的人。倘若它日能覓得機會,她還是要離得他遠遠的才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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