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粉飾過的臉看起來很陌生,虛胖虛胖的,連皺紋也好像被拉平。她穿著一件樣式古樸的長衫長褲,遠比她以前愛穿的那些華麗洋裝適合,顏色當然是橙黃色,這不是她最喜歡的顏色,甚至也不是尹繪最喜歡的顏色。
橙黃,其實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記得當初那個少年,愛坐在金燦燦的夕陽中,捧著溫熱的橙汁,兩條腿一蕩一蕩,看男人在泳池裡來回穿梭地游啊游啊。
誰知一個不留神,陽光褪去,發涼的橙汁變酸變澀,男人剝掉他所有成長的背景,將他赤裸裸摟在懷裡,宣稱;「我愛你,我只愛你。」
我回頭看看那個無所適從的少年,心底一片蒼涼。
請了整整一個星期的病假,林總急得幾乎完全禿頂,阿豐暫時接手我的案子,除了更改顏色外,他沒有動任何設計的部分,就開始打樣來看。
看了樣本,我點頭。不過是一個展場設計而已,何須太完美。這是尹大總裁親自接受的方案,只要他不開口挑,其他繪悅的人就不會提出異議。
設計費的預付款已到帳,林總和言悅色詢問我身體如何,要不要再休息幾天,我剛說好啊,他立即臉色大變,哀怨地看著我,笑果十足。
吳燦一見我,驚慌失措地拉到一邊,連聲問:「你後來到哪兒去了?現在能來上班了嗎?」
我說有朋友來幫我轉院,並因為不告而別向他道歉。這個好人兒立即釋然,不計較到這種程度,若非他有妻有兒,我真要以為他是不是對我另懷情愫。
小鄧仍忠於職守,按時催我吃藥。
每次去繪悅進行方案溝通,公司各部門的小姐們都會來問是否再次有幸見到尹大總裁。因為一個月禁令期未滿,她們當然次次都失望而歸。
一切似乎都已回到正軌,除了我失去一個母親。
就算她神智清醒時也不見得多關心我,精神失常後更是對我視而不見,但她畢竟是我母親。
到如今我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最後一個親人了。
正式布展那天下了雨,戶外陰沉的天色愈發襯得橙黃色的展場溫暖柔和。
阿豐感慨地說:「其實這個顏色選的也不錯,那個有錢人也不是酒囊飯袋。」
我驚奇地看他一眼,自從女朋友被有錢的公子哥兒吊走以後,這是他第一次客觀地評價富翁。
過了十點,展場內開始人流湧動,我反而沒什麼事做,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
小鄧送過來一杯熱熱的橙汁,我冷冷地推開:「那個人沒告訴你我不喝這個的嗎?」
她臉色一白,立即飛奔了去找茶。
我歎息。這個女孩子不是在急於討好我。她是在急於討好鍾未倫。我曾親眼見過她只因為鍾未倫一個讚賞的眼神就高興地滿臉放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一個殺手。
人潮湧過來湧過去,看得我頭有些發暈,阿豐拿了兩塊巧克力過來給我吃,叫我先看著展場,他餓壞了,要去吃飯。
其實展場沒什麼好看守的,大部分人都在看產品的試用展示。我百無聊賴坐著,摸出手機來打俄羅斯方塊。
「我可以坐在這兒嗎?」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職業女性,過於精明的眼睛,透視般的表情。
「不可以。」我說。
「別這樣戒備嘛,」她笑道,「我只是來進行後續採訪而已。」
我扭過頭。她把我爸爸與女人裸體暴斃在床上的大幅照片配上想像力十足的報道登在暢銷雜誌上的事我可以原諒,因為她畢竟是吃新聞飯的,我不能原諒她無中生有的那些後續報道,就好像我一直生活的家庭是個糜爛的臭泥塘。
「練非,我一直很關心你,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不是你的錯……」
我幾乎忍不住想把手機砸在她臉上:「謝謝你一直把我寫的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那真是一個成功的系列報道,我替你賺了讀者很多眼淚吧?現在我這兒已經沒什麼能供你挖掘的了,你可以滾了。」
她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大概被自我催眠過了度,真的以為我就是那個一無所知被傷害的小可憐。
「你應該知道繪悅是繪凌旗下的公司吧?你為他工作是不是可以說明你已經原諒他了?」
我用極度冷淡的眼神看著她:「你準備開始挖掘那個大人物的隱私了嗎,名記者朱歡女士?可惜他現在勢力如日中天,沒有哪篇雜誌敢登他的不利消息的。」
「你母親前幾天去世了吧?」她將臉湊過來,「你傷心嗎?在她無數個情夫都已遺忘掉她時,也只有你這個從未得到過她足夠關愛的兒子在為她哀悼吧?」
我狠狠瞪著她。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的報道都是有依據的?因為我戳破了你自以為幸福的假象?你不願知道自己有一個花天酒地的父親和一個淫蕩的母親,還有一個……」
我用盡全身力氣給了她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回頭張望。
這不是我第一次打女人,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女人。
她半邊臉紅了起來,我右手尚舉在半空中。隨便誰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個男人奔過來護住朱歡,並質問我:「你為什麼要打朱小姐?」
周圍一片附和的責問聲。朱歡是名人。
「沒關係,」受害者用手帕摀住臉,「這不算什麼,昨天還有人用槍來對付我呢。」
「誰讓你連那個高官的受賄秘密都敢報道,他不恨得想你死才怪!」那男人朝她咆哮。
啊,我差點忘了,反腐鬥士朱歡,擁護者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