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我的臉,因為我的臉有些女性化,所以小時候常被人拿來取笑。我也不常笑,因為實在沒什麼可以笑的,何況板著臉能給人一種不太好惹的假象,有助於嚇退一些不識趣的甲乙丙丁。我不愛與人相處,因為——麻煩!幸好在大學裡,人與人之間都開始保持距離相處,很注重自己的隱私。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人指著我憤慨的說我不和群、冷心冷血。我是知道有些人在我背後說我冷漠、高傲、擺譜。但畢竟沒人會在我面前說,我也索性裝作不知道。在大學裡誰也不會去干涉別人的學習生活方式,這一點讓我在學校裡輕鬆自在極了。
進醫大已經快兩年了,我現在已開始準備大二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雖然我家和學校都在一個城市,但我只在寒、暑假回過家。其他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學生宿舍和圖書館度過。剛開始同宿舍的人還常找我說話,可是見我老是不理不睬就做罷了。不過,在我背後說我是本宿舍之幽魂,我該稱讚他們的幽默與用詞精湛嗎?!
我這樣的態度當然會有人看不順眼,不過我不招惹是非,自然也沒人會明目張膽的欺壓我。結果,我面前只上演了些小兒科的把戲。
比如,在剛開始接觸到屍體時,我吃飯的時候,旁邊一定會有人大聲的說一些很噁心的有關內臟啊,肢解啊,腐爛啊之類的讓人反胃到吃不下飯的話。剛開始時確影響了我的胃口,為了不會營養不良,我盡快的想出了辦法。要是今天老師讓我們見識了一塊壞死發黑的肝臟,下課後我就到校外去買一份醬醬的、顏色呈棕黑的炒肝兒端到學校食堂,坐在總是在我面前說噁心話的同學正前方,然後用「這是美味」的方式享用。在嗅覺的熏陶及視覺的衝擊下成效很快的出現了,那幾個同學臉色煞白的衝到食堂內設的洗碗池處掏心挖肺的嘔吐。然後直接影響到聽覺的嘔吐聲響遍餐廳,導致了所有用餐的學生統統胃口不適。此事過後,我愛上了炒肝兒這種街頭小吃。頭一次的勝利並不能使我滿足。自此,老師上課講解用什麼人體內臟,我當天就去買這種同名、但能讓人吃的食品再主動坐到那些人面前吃。溜肥腸、醬爆豬心、炒肺片……我不斷的改善我的伙食。直到那些人在吃飯時見了我就跑,我才停止了這種跑進跑出挺辛苦但很風雅又有氣質的報復方式。
怪人!
腦筋有病!
變態醫生!(指未來式)
後來他們不死心的換了招,在宿舍裡湊成一堆說黃色故事,還偷搬來一台小電視和VCD機放黃片。我一直沒有女朋友,他們就認為我對此類事物的抵抗力會很薄弱,想借此物等著看我出醜。結果幾次下來,他們自己看片看到心癢難耐跑出去解決,我卻開著單放機、用耳塞堵著兩耳,躺在上鋪專心的默背英語精讀。
他是不是活人?!
他是不是男人?!
他是不是人?!(懷疑我為某爬蟲類)
背後多了些新標籤的我從此悠哉悠哉校園內,無人找茬,無人攀談。眾人見我如見洪水猛獸……皆退避三舍!
我每天繃著臉忙於鑽研吸收書本上的知識,只在很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才會想起高中結束時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在我回校領畢業證的那天,胖的像顆皮球的班主任一邊用手帕抹著汗一邊臉色沉痛的掉眼淚,他讓全班同學等了足足十分鐘才開始說話。大意就是,程安同學經過搶救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頭部受到了重創,只怕要當一輩子植物人了。他話音剛落,就有好幾個同學哭了。然後老師再說的話,就沒什麼人在仔細地聽了。
在老師終於傷感的說了「同學們,以後好好奮鬥吧」之後,我收拾東西就要走人。誰知一個女生到我跟前說:「何絮,同學們都要去醫院看望程安,你也是要去的吧。」
去看一個沒有反應的植物人?有沒有搞錯?「不去。」
「為什麼?你們兩個平時不是最要好嗎?」我叫不出名字的女生急了。「他現在在醫院,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關懷。」女生連眼淚都擠出來了。「我們去和他說說話,說不定他就能恢復意識醒過來呢?肯定……肯定會有希望的……!」還真的淚如泉湧了。那小子模樣不差,你是不是暗戀他啊?!
她可千萬別說這是她從電視、小說裡看來的,女生的思想還真是夠夢幻、夠浪漫的。「甦醒的植物人」這種特例世上少之又少,是奇跡中的奇跡。我可不認為這種奇跡會落在我認識的人身上。再說有那麼多人去,我還去湊什麼熱鬧?要我和一大幫人在大熱天擠兩個多小時的汽車去說一句「請節哀」,我才不當這種傻瓜!我的臉色這時肯定是極差,這個女生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天程安對我說的告白和我對他的回答。他真的有拿我當朋友嗎?想起來就令我躥起一肚子的火。
「誰是他朋友?我根本就不想理他。你什麼也不知道少在這兒自做多情。」其實不開口應該是最明智的選擇,可我也會有不吐不快的時候啊!結果話剛出口,鋪天蓋地的漫罵聲就差點兒把我給活埋了。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虧他對你那麼好……」
「你真夠冷血的,算人嘛你……」
「像你這種人,誰當你朋友誰倒霉!」
「你怎麼能…………」
「太過分了,你…………」
基本上教室裡沒有人不在恨我恨得要死。和氣點的,在一邊義憤填膺的怒視我;激進點的,揮動雙手滿口噴唾沫星兒的大罵我;火暴點的,已經掄著拳頭衝我過來了。結果拳頭在半路就被攔下,原因是某仁兄說了句「打他豈不是髒了手」?髒?我敢說我儀表整潔、潔身自愛的程度他們誰也比不上。
就這樣,我的高中生涯在最差勁、最惡劣的情況下結束,最後,我幾乎是被眾人轟出校門的。相信拜皮球班主任大嘴公之口,不用到明天,我的大名就會成為「全校惡人劣事暗黑榜」的榜首。我只好再次暗自發誓「再也不來這所學校了」!這句話我每逢畢業必說,希望大學畢業時能不再發這個誓。
不可否認,這就是我直到老死也沒參加過同學會的原因,可不是他們小心眼兒的沒通知我。
不愉快的事我一向懶的記,所以那件事被忘掉是很正常的。在大二的暑假,我向爸爸提出要到醫院裡看看的要求。爸爸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害我懷疑他到底聽清楚我的話了沒?
我的父母都是醫生,也都很忙。他們每天回家後各自進自己的書房研究病例,加上專攻領域不同、所屬醫院不同,一天下來說不上一句話很正常。而我這個當兒子的,整天窩在房裡啃書,自然也沒空去理他們。所以我家可以一直保持好像沒人在的安靜品質。
雖然我提出了到醫院去看看的建議,可消磨了大半個暑假後我才來到醫院門口。原因無他,天氣太熱、醫院太遠。雖然我爸是副院長,有車接送,但我又不是去觀光,犯不著搭順風車,再說一大早的,我也起不來。
我學醫,可我還是很少進醫院。人,生於此,也死於此。出生時,哭泣時流的也是喜悅的淚水;而死時,淚水宣洩的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總是覺得醫院的角落裡有徘徊不去的魂靈。
我一身普通大學生的裝扮,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這個牽連著生與死的地界,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以外的事物。我背著書包四處亂晃,沒有去仔細看醫生們是如何給病人看病,倒是對來來去去的病人們和家屬們的表情研究了一番。最終什麼結論也沒得著,我依然在大樓裡閒逛。
這間醫院很大,共有五棟大樓。樓與樓之間巧妙的建立通道相連著,保證你進了一號樓就能走到五號樓。三、四、五號樓都是病房區,我正站在四號樓的四層。在經過走廊盡頭的四十四號病房時,我停下腳步。抬手看表,好巧!四點四十四分,這一串的相同數字裡,會有什麼樣的趣事發生?就當作是送給自己的驚喜,我推開了病房的門……
事後,我不得不說,來醫院,是第一個錯誤;進病房,是第二個錯誤;進去不到十秒就跑出去,是第三個錯誤!這三個錯誤加在一起,成就了改變我後半生的致命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