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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前別說愛我 第二章 作者:迷音
    我在做惡夢!每天都在做惡夢。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近兩個月。

    夢裡的情景都是一樣的。一個看不見臉穿著白衣、活像個骷髏架子似的人(或者說他是殭屍?)飄飄蕩蕩的追在我身後。我沒命的跑著,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也甩不掉他。

    同宿舍的人都被我嚇得夜不歸宿了。因為我半夜裡尖叫。現在我再半夜尖叫也不會有人抗議了,室友們已經寧願去和別人擠一個被窩也不肯回來了。他們對我說,如果只是尖叫還好,你還在尖叫後像個瘋子一樣怪笑。這就難怪他們不回來了,所以我正大光明的一個人佔著六個人的宿舍過獨居生活。

    每天在睡著後還要長跑,我的休息狀況當然不會好。我日復一日的憔悴,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走起路來像在太空漫步,黑眼圈也日益嚴重。我上課打盹,聽講跑神兒,緊接著我開始疑神疑鬼、胡言亂語。一次老師正口若懸河的講著課,我突然指著老師身旁的那個佈滿人體筋脈的假人說,「好像在動誒!」老師在嚇了一大跳後,憤怒的把我轟出教室。

    我巴不得一輩子也想不起來的事總在我頭腦裡閃現,在潛意識裡想忽略的病源又不肯停歇的折磨著我,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要去找讓我兩個月都無法安寧的病源談談!

    翹掉一整天的課到爸爸所屬的醫院,找到病房區四號樓四層四十四號病房我推門而入。和暑假時看到的一樣,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單和被子,床上躺著一個蒼白的人!好瘦!露在被子外的一隻手臂上紮著吊針,皮包骨頭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見。臉上顴骨突出兩頰深陷,若不是他的胸膛還略有起伏,我肯定會認為那是個死人。我認識他,他正是我近期發噩夢的根源!

    程安!

    早已沉澱在心湖底處泥沙裡的名字,在湖水興起風浪後又再次漂浮出來。我走過去,握住他的另一隻手。熱的,他活著,是有體溫的活人!撩開他覆在額頭上的發,右邊的額角上有一條長疤,能在臉上看到的是一寸多長,其餘的延伸到頭髮覆蓋的區域。我沒有勇氣去看那道疤有多長,我怕知道他當時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只為我的一句玩笑話,他就真的用生命……!我甩了下頭,想把那種瀰漫在全身漸隱漸現的刺痛感甩開。用力捏捏他的手,他毫無感覺。雙手撫上他的臉,我的思緒亂成一團。

    要對他說聲「對不起」嗎?他聽不到啊!說了又有什麼用?!要對他的家人說「抱歉」嗎?若是被問起道歉的理由,只怕我剛張口就會被他的家人劈成兩半,沒有人會原諒讓自己兒子去跳樓的傢伙的。他為什麼要跳下去,我不明白!誰都不會把那句話當真吧!他為什麼就真的往下跳?難道不會疼嗎?他就不怕會摔死嗎?他為什麼要跳下去?為什麼要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真的這麼喜歡我嗎?喜歡到我叫你跳樓你就去跳的地步嗎?」我輕輕的對他說。「那我現在叫你醒過來,你就應該立刻醒啊!」我看著他,他的雙眼緊閉著,還是像剛才那樣沒有反應。我叫你醒你為什麼不醒?你可以聽我的話去跳樓為什麼不肯聽話的醒過來?我加重手上的力道掐他的臉,可是他已經瘦得只能掐起一層皮了。

    沒有反應!無論我對他如何的掐、捏、打,他就是沒反應。我神情恍惚的坐在床沿上,不知該拿這樣的程安怎麼辦!他以前總是衝我笑,笑得好像在這世上沒有一丁點兒煩惱!我現在非常想念他的笑臉,他笑起來的時候,比夏日晴空裡的太陽還要耀眼!好想再看一次比無垢的青空更能吸引我的視線的笑臉!好想看!酸酸又微澀的心擰出眼淚,我突然有股想痛哭出聲的衝動。……在我還沒來得及抹掉滑下臉頰的淚水時,房門被推開了。

    慌張的站起身來,我看向來人。門口站著一位婦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她看到我顯然也是很驚訝。她問道:「你……你是哪位?」

    「我是程安的……高中同學。」我急忙用袖子在臉上胡亂蹭了蹭。好丟臉!都二十歲的人了還讓人看見哭鼻子。「您是他媽媽,對嗎?」我應該沒猜錯吧!

    「對。我是他媽媽。」程媽媽忽然一臉感慨的歎氣,道:「我實在沒想到,還會再有人來看望程安。兩年前程安剛出事時,每天都有好多人來看他。同學、老師、校長……不過,一個月後,見他還是……這副樣子就沒什麼人會再來了。……沒想到兩年後,居然還有人會來看他!程安要是知道也會很高興吧!」她溫柔的替他拉了拉被子,背過身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淚水。

    那些人果然只是一時興起。我想起畢業時被全班同學痛罵的情景,當時一個個慷慨激昂的罵我,到頭來自己不也是在幾次探望後就不見蹤影嗎?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我的不是?「我還會再來看他。」當我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時話已經說出口了。

    程媽媽聽了我的話後好像很高興,她笑著對我說:「真的嗎!那太好了。他爸五年前就死了,公司的事我又不能不管,不能常過來陪他。他總是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也沒人和他說說話。你要是肯再來看他,他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反正話已出口再難挽回了,我可不是個不守信諾的人。不就是探病嗎,又不是叫我下油鍋。「我在醫大上學,每個月來一次應該不是問題。」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歉然的對我說。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說出了我的名字。「何絮。」

    「你就是……何絮?!」程媽媽忽然神情古怪的看著我。

    「對。」我立刻猜出她聽到我的名字之後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表情。八成是當初那些同學對她說了些什麼,而且肯定不是什麼好聽的。

    我果然沒猜錯。「你的同學對你的評價好像……很差。」可她忽然又笑起來。「不過,程安一直說你是個很好的人。」

    聽慣了別人說我冷血、無情,性格惡劣,突然間有人說我是好人,還真讓我有點兒無法適應。

    「程安說你是他見過的人中最特別的一個。你話很少,也不喜歡和人往來。學習很認真,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程媽媽彎下身慈愛地摸摸程安的臉,「他說,你活的很坦白,是個對自己很誠實的人,從不會虧待了自己。」

    我是這樣的人嗎?!我無言的看著程安的睡臉,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這樣的人?我愛諷刺、嘲笑別人,從不給人留面子,對人態度又很惡劣,為什麼你會把我的缺點都看成是優點?為什麼?我有許多的問題要問你,你卻就這麼睡著……

    自那天後,我沒有再做噩夢。我漸漸恢復成原狀,室友見我已經正常,也搬回宿舍來了。上課、下課,考試、放假。日子一成不變的向前滾動,我的生活裡只有一小處有了變化。從不為任何人事物所動的心,如今被一根線密密的纏繞著,這根線的名字就叫——程安。

    我每個月都去看程安,雖然他依然沉沉的睡著。以前我總認為去看一個沒有知覺的人是一件即愚蠢又浪費時間的事。可現在,我在他的床前常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我很少說話,只是搬把椅子坐在一旁看著他,想一些以前我們相處時的事,可惜我記得的實在很少。有時會遇到程媽媽,她就和我說一些程安小時候的事。還給了我一本程安的相薄。程安很少照相,所以相片也不多。程媽媽說,程安不一定會再醒過來了,所以把他的相薄給我當做紀念。她很感謝我每個月都來看程安,每次她對我說謝謝時我的態度都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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