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兒的情況嚇壞了她自己,也嚇傻了他。原先愛笑又天真的她變得鬱鬱寡歡,日漸憔悴。
而今爹將他叫來,想必也是為了這件事。
「爹……」閻仲羿望著坐靠在床榻上的父親,心裡一驚。曾幾何時,爹看起來竟也如此衰老?
「你……坐下。」閻復笙有氣無力地道。
「爹,您……」閻仲羿遲疑了下,又道:「我請大夫過來替您……」
「不必了。」閻復笙怨懟地望了愛子一眼,「你以為我這個樣子是病出來的嗎?請了大夫,就醫得了我這心病了?」雖然無力,語詞卻仍尖銳。
「爹……」閻仲羿蹙起了眉,「我從不曾想過要違背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這一次,爹能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一下……」
「從不曾想過?真的嗎?」閻復笙冷笑著,「你若真把我這個『爹』放在心上,就不會如此忤逆我。你怎麼不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一下呢?別忘了,我可是你的『爹』——」他加重語氣道。
「爹,悠兒已懷有我的骨肉……」
「我聽說了。」閻復笙撇了撇唇,嘲諷道:「她倒是挺懂得如何替自己爭取機會。」
「爹……」閻仲羿有些氣惱爹刻薄的說話方式,卻也明白爹一直都是如此的,只是他傻得以為爹會因為最疼愛他而有所不同。
說閻仲羿不曾有所期望是不可能的,他一直希望閻復笙會因為最器重他、最疼愛他而妥協,只因這一回,他不想讓步。
「我說……」閻復笙頓了一下,續道:「你怎麼能確定那的確是你的骨肉?你別忘了,花娘總是人盡可夫的……」
「爹,悠兒不是花娘!」閻仲羿深吸口氣,「也許您不相信,但她的確不是,她……她跟著我時,還是完璧之身!」
「哦?」閻復笙挑起了眉,「既然如此,我知你也不是糊塗之人,那麼閻家的骨肉就不能流落在外……」
「爹,您的意思是?」閻仲羿心中一喜,以為有了轉機。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肯娶了我替你相中的其他千金,那麼你可以將悠兒納為小妾。」
「我不同意。」閻仲羿斷然拒絕,「我從不曾想要納妾,更不可能納她為妾。」
「你……」閻復笙氣上心頭,「哪個男人不想三妻四妾?你有能力享齊人之福,竟還不要?!」
「爹,我和您……終究是有所不同的。」閻仲羿語重心長地點出事實。
一直以來,閻復笙總以閻仲羿的性格像極了他而自豪,為了後繼有人而沾沾自喜,而今閻仲羿的話著實狠狠地刺傷了他。
「連你也對我有所不滿?原來你和季翔一個樣兒!」閻復笙心痛極了,原先的和顏悅色已蕩然無存。
「爹,我只是不想再像以前一樣了。為了自身利益而娶妻,心思也不在她們身上,她們……很苦……」閻仲羿的語聲漸弱,難掩感傷。
「苦?我讓她們過舒服的日子,哪裡苦了!是她們不知足!」閻復笙固執地吼著。
「季翔怨您,是因為他瞧見他娘親的苦而耿耿於懷;我不怨您,是因為我能體會您的想法,我娘也能體諒,這便是我和季翔的不同。」閻仲羿試著想與閻復笙說理,「但我能體會您的想法,不代表我非得和您一樣啊!」
「好,很好!」閻復笙喘著氣,點頭訕笑道:「總之,你們都委屈了,是吧?!」
「爹……我們能不能好好地談?我真的希望……」
「不可能!」閻復笙激動地否決道:「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這麼做,休想我讓那女人踏進閻家大門!如果你堅持要她,就沒有我這個爹!你最好考慮清楚!」
閻復笙在賭,他賭上閻仲羿的道德,賭上閻仲羿的傳統本性。他知道這個兒子不會讓他失望的,當然,他也不准閻仲羿讓他失望。
「爹……就非得如此嗎……」閻仲羿黯然低語。
「就非得如此。」閻復笙肯定的道,毫無轉圜的餘地。
「孩兒不肖……」閻仲羿陡然跪下,伏首一拜。
閻復笙心下一驚,駭然瞪視著這個一直是心頭肉的愛子,一時間競無法開口說話。
「悠兒已有了孩兒的骨肉,孩兒不能在此刻棄她於不顧,這份責任是孩兒的,孩兒會一肩擔下。至於孩兒對爹的責任,孩兒也會盡力實踐……如果讓您失望傷心了,是孩兒不好……」
「仲……仲羿……」閻復笙喉頭乾澀,瞬間明白了這孩子的固執與他不相上下。的確,他們是那麼相像,卻又有所不同啊!
「爹,我會將家裡的事同大哥交代清楚,好讓他能接管……」
「不可以!」閻復笙急切地打斷閻仲羿的話,「現下是接下官商的重要時刻,一切狀況只有你清楚,你不可以中途撒手!悠兒的事我是絕不會同意的,但我可以容忍她暫時住在府裡,等她把孩子產下再說!」
「可是,爹……」
「沒什麼可是!我累了,你先下去,一切就這麼辦!」閻復笙躺下,背轉過身,不欲多言。
望著閻復笙的背影,閻仲羿百感交集。
方纔,他的確動了想帶著悠兒一走了之的念頭。只是他若真這麼做了,爹會有多麼痛心呢?
剎那間,他還是猶豫了。
閻仲羿黯然離開閻復笙的房間,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房裡。
「悠兒?」望見空蕩蕩的床榻,他心裡一慌。
「我在裡頭。」悠兒的聲音自簾後傳來。
閻仲羿轉入內室,便瞧見悠兒又泡在那充滿了溫水的大澡盆裡。
「你好些了嗎?」他柔聲問著。
「嗯!泡著比躺著舒服多了。」悠兒微微一笑,隨即又道:「我的肚子又大了些,說不定就快要生了……」
閻仲羿蹙起了眉,心情沉重地在一旁坐下。
「你……你不開心?」悠兒並不明白人類的懷孕週期,她一逕兒地欣喜著就抉要看見仲羿與她的孩子了。
「不,我只是有點擔心……」閻仲羿試著揮去心頭的煩憂,擠出微笑應著。
「你明明就不開心。」悠兒扁起了唇,委屈地道:「你不喜歡我們的孩子嗎?」
「怎麼會!」閻仲羿握住她垂在桶外的小手,感覺那皮膚粗糙許多,心裡不免又是一驚。
「可是,這幾天你看起來很不快樂,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悠兒擔心地問。
「不,不是你的問題,你別胡思亂想。」他安撫道:「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悠兒垂下眼瞧著自己,柳眉一凝,「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仲羿,我……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要變回魚了……」
「不,不會的!」他不安地握緊了她的手,「也許是因為懷了身孕才會如此的。』
「是嗎?」悠兒咬了咬唇,隨即又開朗地道:「算了,不管它了,我現在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
「悠兒,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請個大夫來替你看看。」閻仲羿擔憂她的身體狀況,也擔憂孩子的狀況。
「你做決定就好,只要是你說的,我都同意。」悠兒甜甜一笑,愛戀地將臉頰貼上他的手背。
「嗯!」他忍不住也微笑著,「你要不要起來了呢?還是想再泡一會兒?」
「再泡一會兒。」她理所當然地想賴在水裡頭。
「我吩咐下人去請大夫過來,待會兒替你著衣,總不能這樣子見大夫吧?」他笑著輕擰她的鼻尖。
「也對。」她笑著道:「你說過,不能讓別人瞧見身體的。」她雖然不很懂他的意思,可她還是將那些話記在心裡頭。
「悠兒最乖了。」他拍了拍她的頰,起身往外走去。
不一會兒,他再度轉回內室,拿起擱置一旁的衣衫,「好了,該起來羅!」
「好吧……」悠兒不捨地起身,卻教閻仲羿微微一驚。
悠兒的肚子的確更大了些。
他靜靜地替她穿上衣衫,輕撫她的腹部道:「也許過幾天就要生了……」
「對啊!」悠兒點頭應著,一臉喜悅的道:「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
他攔腰將她抱起,笑著道:「噢,你變得好重喔!」
「不可以鬆手喔!」她圈住他的頸背笑著。
「我絕對不會鬆手的。」他才說出口,便覺心頭一震。這句話競像是雙關語似的,也代表著他對她的執著。
他微微地收緊懷抱,將她抱得更牢些,幾乎是捨不得地將她放到床榻上。
不知為什麼,他最近心裡總是相當不安,不知在擔憂什麼。他想,應該是擔憂她的身體與孩子,再加上擔憂爹的無法諒解吧?否則,他無從解釋他的不安所為何來。
但,他就是不安……非常不安……
好像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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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那女人竟然懷了五個月身孕!」
「對啊!這怎麼可能嘛!前幾天才看她肚子那麼平坦,今天就整個腫起來了!」
「你們想,那女人會不會是……妖怪啊?」
「妖怪?」
「是啊!二少爺以前不去那種地方的,算算時間,他們也認識不了多久嘛!怎麼可能肚子就那麼大!」
「除非……那孩子不是二少爺的!」
「不對不對,她肚子腫起來的速度也不對勁啊!」
「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啊?」
「那可難說得很!」
「太可怕了!若她真的是妖怪……我的天啊!我以前還覺得她很美,美得像仙子耶!」
「就說她一定是妖怪,平凡人哪有美成這樣的!」
一群丫鬟七嘴八舌地嘀咕著,渾然不覺身後已有人聽見了她們的閒言閒語。
袁慧娘臉色慘白地捂著唇,沒料到會聽見如此驚悚的話題,她只是找不著貼身丫鬟,才會來到下人住處的。
「巧喜……」鎮定了心思之後,袁慧娘才開口喚人。
「大少奶奶!」巧喜一驚,回過身來,手上還端著一碗湯呢!
「人參湯就要涼了,你還在這兒耽擱?」袁慧娘板起了臉,不甚高興。
「對、對不起。」巧喜向其他女僕使了眼色,戒慎地跟著袁慧娘離去。
「你們……剛才在說些什麼?」袁慧娘出身大家閨秀,與下人之間總有段跨越不了的鴻溝,無法親近。
「沒、沒什麼,就一些閒聊話題而已。」
「閒聊話題也能讓你停下腳步,忘了正事?」袁慧娘生氣地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也許是因為悠兒懷有身孕的事吧?
「太少奶奶,您別生氣,只是……大家都好奇二少爺帶回來的女人,她,她……」
「別亂嚼舌根!」袁慧娘早聽見她們的對話,也不想再聽第二回,「多用心、多做事、少說話,知道嗎?」
「是!」巧喜害怕地低下頭。袁慧娘本就難以親近,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今日一擺出嚴肅臉孔,更教她嚇得膽戰心驚。
「將人參湯送去給大少爺,我回房歇息去。」袁慧娘心裡主意一定,遂吩咐道。
明知她與閻仲羿此生無緣,她還是沒來由地欣喜著。這件事就是天賜的機會哪!她或許得不到閻仲羿,也不希望有人能得到他……
「是,巧喜一會兒便去伺候您……」
「不必了,今天不需要你伺候,我自個兒便行了,別來吵我。」袁慧娘往院落裡走去,待巧喜轉向相公閻伯襄書房方向後,她隨即旋了身,往閻仲羿的宅院裡走去。
才剛跨入,迎面便遇上一名僮僕與大夫。
「大少奶奶。」大夫面色有異地請安。
「大夫,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您……」袁慧娘客氣地問著。
「呃……這……」大夫期期艾艾地道:「是二少爺讓我來替……一名姑娘看診的。」
他不知該如何稱呼悠兒的身份。
「原來如此。」袁慧娘裝著不在意地隨口問著:「她的身體可好?孩子平安嗎?」
「很好、很好……」大夫迭聲應著,不欲多言地道:「大少奶奶,我還有幾位病人等著,不能久留。」
「嗯!」袁慧娘也順勢道:「有勞大夫了。」
「哪兒的話。」大夫匆匆一笑,趕忙離去了。
袁慧娘回想大夫的神態,又想起女僕們的私語,難道悠兒這身孕真的有問題?
她若有所思地朝裡走去,正好遇見了自房裡步出的閻仲羿。
「仲羿……」一瞧見朝思暮想的男子,袁慧娘忘情地直呼他的名。
「大嫂。」閻仲羿禮貌卻生疏地應著,臉色微微不悅。
「二、二弟……聽說悠兒姑娘有喜了?」袁慧娘糾正稱呼,試探地問。
「消息傳得真快。」閻仲羿淡然回應,瞧不出喜色。
「丫鬟們就愛嘀咕這些,聽說已有五個月身孕,身子可好?我方才瞧見大夫,不知道是……」
閻仲羿臉色一變,「真該撤了這些啐嘴的丫鬟!正事不做,淨管些閒事。」他打算結束話題,客氣地道:「多謝大嫂關心,悠兒無甚大恙,我只是請大夫來替她開些藥方補身。」
「原來如此。」袁慧娘輕輕頷首,「瞧我緊張的。方才聽見了一些不該聽的話,便急急忙忙地跑來了,真是的……」
「大嫂聽見了什麼?」閻仲羿神色一沉。他可以不問的,可悠兒的事太過奇待,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這……」袁慧娘面有難色,心裡卻欣喜著終於能和閻仲羿多說些話。
「大嫂不妨直說。」
「我就直說了,你別放在心上,我聽見她們嘀咕著,說你和悠兒姑娘認識時日不久,怎她就懷有五個月身孕?怕那孩子不是……你的……又說她幾日前還平坦的腹部一下子就像五個月似的,怕她是個『妖怪』……」
閻仲羿臉色難看至極,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這些丫鬟真是的,就愛說些誇大不實的話……」袁慧娘還想再往下說,卻被閻仲羿的眼神瞅得停住了話。
「大嫂,你變了。」閻仲羿目光深邃地望定袁慧娘。
「怎、怎麼說……」袁慧娘只覺心口抽痛了下。
「過去,你不像個會嚼舌根的庸俗女子,你和大哥之間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懂,我也曾想過你或許真的受了些委屈,可我一直都是敬重你的,但今日你卻讓我失望了。」閻仲羿歎了口氣。
「仲羿……」袁慧娘幾乎落下淚來,她梗聲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讓你失望了?你又何嘗不是?我一直以為你能懂,你大哥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另一個樣,我……我的痛苦能與誰說?」
「既然過去不曾說,今日又何必說呢?」閻仲羿愛莫能助地淡然回應。
「是,我過去不說,是因為期待你能懂!但是你根本不懂!我……我知道一個女子該盡的本分是什麼,也深知三從四德的道理,可這些都約束不了我對你的情意……」
「大嫂,請自重!」閻仲羿拉下了臉。
袁慧娘真的是急了,她將心事憋在心裡太久太久了,一旦傾瀉而出便失了控,再無法停止。
「別叫我自重!我已經夠自重了!我只能在遠處看著你,在心裡愛著你,看著你為了那個花娘神魂顛倒,甚至不惜為了她與爹爭吵!我不只一次怨天尤人,為什麼那個讓你不顧一切的人不是我!」袁慧娘的淚水滑落而下,激動地陳述她的心酸。
「大嫂,你請回吧!今天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他按捺著最後的耐心說著,「還有,悠兒不是花娘,她從來都不是。」
「你明明就聽見了,為什麼要當做沒聽見?為什麼你就不肯認真地望我一眼?你寧可違背爹的意願去愛一個花娘,也不願多看我一眼嗎!」袁慧娘幾乎崩潰,她的條件就那麼不如一個人盡可夫的花娘?
「我說了,她、不、是、花、娘!」閻仲羿自齒縫裡蹦出這幾個字。
「她是!她就是!若不是花娘,又怎能將你迷得失了理智?不惜讓你成為一個不肖子!」袁慧娘哭喊著控訴她所認定的事實。
「夠了!」閻仲羿忍無可忍,「今天我忍下你所說的一切,是因為你是我大搜,但請別讓我連最後一丁點的敬重都消失殆盡!我言盡於此,請大嫂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終於拂袖而去,再不想看見她。
「仲羿……」袁慧娘泣不成聲,幾乎跪跌在地。
她一直以為可以將這份情意藏在心底,甚至只要他能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她就心滿意足了。可他與夫君之間的不投契,造成他總是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她……她的心幾乎都要碎了……
她只是想默默地愛著他,而這一切卻全都毀了!
她這一生只愛過他一個人。他是個好男人,尤其看見他可以如此護衛心愛女人時,她更是明白他的好,她多希望自己是他全心呵護的女人啊……
然而,她卻擁有一個自私自利的夫君。閻伯襄會娶她,也是貪圖她娘家能為他帶來的好處罷了,如果可以,他還會再迎娶其他能幫肋他事業的女子,而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斷在進行著這件事,只等待時機向閻復笙提出罷了。
她不過是想要被珍惜地愛著而已,為什麼連這一點兒小小的心願都如此難以達成?而為什麼那個花娘就能得到她苦心期盼卻不可得的幸福?
不公平!老天不公平!
她好恨……
*********
怒氣濤天的閻仲羿才轉入房裡,就看見悠兒張著陡大卻無神的雙眼呆怔地凝視著空氣中的某一定點。
「悠兒?」閻仲羿忘了生氣,趨身向前輕拍她的面頰,「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仲羿?」她恍然回神,好認真地端詳他的臉龐。
她太過認真,以至於他心慌。
「你到底怎麼了?是哪兒不舒服嗎?」他擔憂地探她的額。沒道理啊!大夫剛才說一切正常的。
只是,大夫也說了,胎兒的活動異常快速,似乎不斷在長大,甚至大夫望著悠兒時,眼瞳裡所流露出的恐懼,更是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
他的悠兒在別人眼中,竟是那麼詭異而難以接受的嗎?
「我……真的是妖怪嗎?」悠兒輕聲地問,很輕很輕,輕得她以為聽不見就可以當做沒這回事。
「你聽見了?」見她點頭,他將她擁入懷裡,堅定地道:「你絕不是妖怪,那是無知之人所做的無謂臆測,你又何需放在心上?」
「那你怎麼想呢?我……我或許真的是妖怪也不一定。我明明是條魚的,現在卻變成了人,又懷了孩子,我本來很開心的,可是我終究跟一般人類不同,是吧?」悠兒迭聲喃著,她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
「你哪兒不同了?還不都是兩個眼睛、兩道眉、一個鼻及一張唇……而且還是十分誘人的唇呢!」他每提一處她的五官,就以指尖輕點,最後隨著話聲結束,他也吻上她的唇,憐愛地啄著。
「仲羿……」她的輕喚含著濃濁的哭音,她緊緊地抱住他,「你不要再騙我了,我明明就是不一樣的,雖然我看起來和一般人沒兩樣,可是,我的的確確是不同的。」
「是,你是不同的。」
聽到他的話,她微顫了下,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箍得更緊些。
「在我心裡,你和其他人全然不同,他們對我而言再平凡不過了,而你卻是我心頭獨一無二的牽掛。」
悠兒一羞,埋怨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但我在意的正是這個,其他的一點兒也不重要,你懂嗎?」他柔聲說著,大掌輕柔地撫著她的背脊,試著要她放鬆。
「真的不重要嗎?」她眨著清亮無辜的眼眸,信任地望著他。
「一點兒也不重要!」他加強語氣,慎重其事地望定她的眼瞳。
「你……不害怕嗎?說不定我真是妖怪,哪一天就把你給……」
閻仲羿氣惱地吮住她的唇,微用力卻又不願傷她地吻著,直到她喘不過氣地捶他胸膛時,他才沉聲道:「永遠不許你說這種話。」
「仲羿……」她膩進他懷裡,心頭卻漸漸地懂得了「憂愁」是怎麼一回事兒。
過去的她哪曾想過這些個煩人的事呢?說她是一尾快活自在的小魚兒,還真是一點兒也不為過。
而今她成為了人,擁有人類的喜樂,自然也擁有了人類的悲苦。她開始認為,當個人一點也不好玩。
以前,她不曾在乎過其他「動物」的想法,而今人云亦云的,她發現自個兒的心也受到了影響。
當然,還有那名女子——閻仲羿口中所稱的「大嫂」所說的一番話,引發她心頭另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
「仲羿……」她斟酌著該如何啟齒。
「嗯?」
「她說她愛你……」才說出口,她就覺得心口泛起一陣酸澀,「那跟你說你愛我的意思是一樣的嗎?」
「這……」閻仲羿頓了下,「當然不一樣。」他對悠兒的情感是獨一無二的。
「你騙人,明明就是一樣的。」她瞠他一眼,沒好氣地咕噥著。
「就字義上而言或許是一樣的,但實質上的感受絕對大不相同。我愛你的那份心意,是誰都不可能和我一樣的。」他鏗鏘的語調讓她的心窩漾起溫暖。
「真的是這樣嗎……」嘴上雖是略微懷疑的疑問句,心坎裡卻是信服的,她膩進他懷裡微笑地說著。
「當然。她該愛的人是我大哥,不過,這是她和大哥之間的事,我不想過問。大哥向來待她極好,至少在人前是那麼一回事,而人後的情況,自不是我這個外人可以理解的,只是……」閻仲羿頓了下,才道:「大哥一直有心想再迎娶幾位妻子進門,這事始終在暗地裡進行著,也許大哥並不真的待她好吧!」
「她真可憐……」悠兒抬起小臉,眸中蓄滿同情。
「你怎知她可憐了?」閻仲羿啼笑皆非地瞅著她。
「當然可憐了!若我是她,一定會很傷心的,我才不要你娶別的女人。你是我一個人的。」悠兒霸道的語氣逗笑了閻仲羿。
「我心裡只有你,絕無意再娶任何女人。」他承諾地說完後,想起什麼似的笑了,緊擁著她又道:「你懂得嫉妒了,是嗎?」
「嫉妒?那是什麼?」她才不懂。
「嫉妒就是……」他思索著該如何讓她理解,「就是你只希望我屬於你,別人不可以分享我,或是介入我們之間,否則你會很傷心很痛苦。」
悠兒瞪大了眼,拚命點頭道:「沒錯!沒錯!就是這樣!」隨即她噘起了唇,「方纔聽她說愛你,我的心就痛痛的。」
她如此單純而直接地表露心情,他的心登時飛上雲端,樂不可支。
原來不單單只是他深愛著她呵,她其實也如此在乎他呢!
「就別管她了吧!」他撫著她的頰,「她是我大嫂,我和她之間也就只能是這樣的身份,她若能將心思轉向大哥是再好不過了,若是不能,我也愛莫能助。我在乎的只是我和你,還有你肚裡的孩子,這才是我最牽掛、最愛的。」
「嗯!」她對他一笑,又道:「我覺得你大哥真壞,為什麼還想再娶別的女人呢?就和你爹一樣。」語末,她蹙起了眉。
「沒瓣法。」他隨即揚高語調逗著她,「其實有很多男人三妻四妾的呢!這可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什麼?」悠兒氣急敗壞地道:「壞人,都是壞人!」
「不,他們不是壞人。」他笑著搖頭。
「為什麼?他們明明就是壞人。」她堅持己見地抗議。
「他們不是壞人。」他含笑望定她的眼,「他們只是沒遇上唯一想珍愛一生的女人。」
悠兒失了神地望著他,感動得紅了眼眶,「你是說……你遇上了唯一想珍愛一生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我?」
「你說對了。」他憐愛地輕吻她的唇。
「我好愛你!」她動情地擁緊了他,迭聲嚷著,「我永遠都不要和你分開!我們……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
閻仲羿合起眼,緊抱著她。好半晌,他們就只是緊緊地擁住彼此,再無其他言語。
「仲羿……」她在他懷裡喃語,「為什麼是我呢?為什麼是你呢?為什麼你會愛我,而我會愛你呢?」
「好深奧的問題哪!」閻仲羿睜開眼,笑道:「我也想過這一點,為什麼偏偏是你和我呢?可是,一見著你,我就知道是你了。初識時的悸動很可能來自於你美麗的外貌,於是我試著抗拒那膚淺的誘惑,可與你相處後,我才覺得愛上你是毫無理由的,就只是愛上你而已……」
「真的沒有理由嗎?」她又問。
「當然。若真要找理由,還是可以羅列出一堆的,可那些終究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我的心的的確確為你而動。」他勾起她的小臉,望進她眼裡,「那你呢?為什麼愛我?」
「我……」她囁嚅著,「我也不知道。」
「嗯?」他笑。
「大概是因為你愛我,也對我很好吧!」她的笑靨有種憨厚的甜美
「就只是這樣?」他不滿地扁起了嘴。
「也不對。」悠兒困惑地搖了搖頭,「若是其他人待我好,我也不見得會愛上他們。哎呀!我也不知道了。」她索性賴皮地含混回答,小臉死命地鑽入他懷裡,在他胸前磨蹭著。
她的舉動讓他笑開了懷,「這個答案還好一些。」
「是嗎?」她傻傻地問著。
「是啊!」他輕快地說:「待我們好的人絕不會只有一個,但我們不可能因為他們待我們好就愛上他們,不是嗎?所以,要為愛找理由,有時是很無意義的。」
「嗯!」她有些困地直點頭,小嘴一張,打了個呵欠。「就是嘛!反正你愛我,我也愛你就好了呀!」
「困了?」他愛憐地讓她躺上床,輕倚著他的胸膛。
「有一點兒。」她眨了眨眼,卻已是星眸半掩。
「那就歇會兒。我陪你。」望著她略顯疲態且不似過去那般光滑白皙的膚質,他心疼地說著。
「嗯!」她合起眼,舒服地靠著他,唇角噙著笑意安心地睡去。
「悠兒……」他輕喃她的名。
她懷了孩子,似乎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是他多心了嗎?他竟覺得她皮膚的觸感有了魚皮的粗糙,他自然不會嫌棄她外貌的改變,只是……這是不是代表了某種徵兆?
有時,他真怕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她就蛻變回原先的魚兒身。
但願是他多心了,但願這一切只因為她懷了身孕,一旦產下胎兒,便可回復原狀……
但願如此,他擁緊了她,在心裡默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