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懷胎十月方能孕育的胎兒,悠兒卻以極其詭譎的速度在第九日開始陣痛,眼看著就要產下腹中孩兒。
閻仲羿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自外地私下延請了一名產婆,好讓她替悠兒接生。事實上,他瞞住閻府上下所有人,產婆雖覺有異,卻不敢多言,心底妄自猜測著,悠兒也許是閻仲羿的小妾。
此刻,閻仲羿端坐在椅上,試著保持鎮定,大掌緊緊地按壓著桌面,強自壓抑著想衝入內室一探究竟的衝動。
耳際傳來悠兒承受痛苦的嘶號,而後漸漸低微。他知道悠兒已費盡了全力,只為了產下屬於他倆的孩子。
閻仲羿合起眼,臉色蒼白,直到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才猛然睜眼起身!
「是個女孩!」產婆在悠兒耗竭了心力,疼得暈過去後,捧著女嬰踅出內室。
「好。」閻仲羿只瞧了女嬰一眼,確定她是個「人」後,便惶急地轉入內室,他更擔心的是悠兒。
產婆抱著女嬰喃喃低語著,「可惜你是個女孩兒。瞧瞧你爹,八成是巴望著兒子呢!」
「她還好嗎?」閻仲羿撫著悠兒汗濕的面頰,心疼又緊張。
「不太好。」產婆道:「最好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她的身子虛弱得很。」
閻仲羿隨即命韋翰將早巳請來在一旁等待的大夫喚來,然後才接過產婆手中的女嬰,細細地端詳著她那皺巴巴的小臉蛋與拚命啼哭的小嘴。
一瞬間,他的眼眶幾乎泛起了濕意。
「這是……悠兒與我的女兒……」他感動地喃語著。
產婆誤會了閻仲羿的感動,理所當然地道:「小孩子出生時都是這樣的,別看她現在醜得很,過陣子就……」
「誰說她醜來著?」閻仲羿抬起頭,犀利的目光嚇得產婆不敢再吭聲。
「她不醜,她不醜,我不是那個意思……」產婆搖晃著雙手,緊張地解釋著。
嚇!這男人的臉孔還真嚴肅,她只是說出她的經驗罷了,他幹嘛擺張臉嚇人啊?產婆在心裡直犯嘀咕。
「韋翰,多付產婆些銀兩,差人送她回去吧!」閻仲羿不悅地道。
「多謝多謝。」產婆趕忙道謝,再不逗留地快快閃人。
而隨著韋翰前來的,正是一身大夫裝扮的老翁。
當老翁替悠兒把脈時,閻仲羿的心也提到了胸口,直要蹦跳而出。他真的害怕,深怕聽見大夫說出不祥的結果。
「大夫……」閻仲羿抱著女兒,望向面色凝重的大夫,「她還好嗎?」
「真是怪了……」大夫喃喃自語著,「她的脈象異於常人……」
閻仲羿無法將悠兒的體質告知大夫,只能再追問著,「怎麼說?」
「她的身體好像急劇地變化著,這……太奇怪了!」大夫的神色愈形難看,本能地道:「她……真的是人嗎?」
聞言,閻仲羿臉色大變,怒道:「她自然是個人!」大夫的無心之語,正好踩痛了閻仲羿的傷。
大夫驚覺失言,急道:「是我不好,不該說出這種話來,只是……我真沒見過這樣的病例。」
閻仲羿自知不能責怪大夫,只能緩下怒氣,以平板的語調道:「麻煩大夫開些補身的藥方即可。」
「是、是,這個自然。」大夫聽出閻仲羿的弦外之音,起身道:「至於夫人的身子,煩請少爺另請高明了,小的著實無能。」
「嗯!」閻仲羿微一頷首,「那就不送了。」
早已踅回房外守著的韋翰領著大夫離去,辦事伶俐的他,隨即拿著大夫開的處方箋至藥房抓藥了。
「悠兒……」閻仲羿輕喚了她一聲,然後將視線停駐在女兒的小臉蛋上。
他輕輕搖晃著懷中的女兒,發現她已停止了哭泣,似乎挺喜歡這樣微微晃動的感受。他不由得笑了,既滿足且感動地望著她的小小臉蛋,小心翼翼地以粗厚的手指輕觸她蜷握著的小小拳頭。
小女嬰微微蠕了蠕唇,還溢出些許唾沫,讓他幾乎笑彎了眼,伸手憐愛地、輕柔地替她擦拭乾淨,臉孔慢慢地貼向小女嬰,鼻翼間淨是她好聞的奶娃味兒。
他突然覺得,世間再沒有比能擁有一個孩子更美好的事了。他不禁幻想著她長大後出落得同她娘親一般美麗的模樣了。
但不管如何,悠兒在他心中,永遠是最美麗的。
此刻的閻仲羿心中漲滿了父愛,向來嚴肅冷硬的面容上也漾出了柔光,慈祥得很。
「悠兒。」他再喚著,「這是我們的女兒。」他咀嚼著「女兒」這個字眼,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我真愛你們……」他幾乎哽咽了。
隨即,他啞然失笑。過去不論遇上再大的挫折,他都不曾有過想掉淚的衝動,當然,娘親逝世時例外,他那時真的傷透了心,難過得無法自己。而今自詡為堅強至極的自己,竟為了女兒的誕生而想哭,連他自己都覺得有趣極了。
「悠兒,你一定會沒事的。別忘了,你有我,還有我們的女兒……」他在她耳畔低語著,雖然擔憂,卻不願相信生下女兒的她會因此而有了性命堪憂之虞。
悠兒昏迷著,聽不見閻仲羿的呼喚,她一逕兒地沉浸在夢境裡。
那裡,是她過去生活的地方,閒鶴仙翁住處的池塘裡。她發現,她又是一條魚兒了,好開心地在水塘裡四處悠遊,不一會兒,卻又困惑地察覺似乎少了些什麼。
少了什麼呢?她擺動著尾鰭,努力地思索著。
倏乎,她想起了閻仲羿。
下一刻,她惶急地在水塘裡打轉,想尋找出口。可是,不論她怎麼游,她都還是在水塘裡!
仲羿!她在心頭吶喊著。
她不要再當一條魚兒了,沒有了閻仲羿,她就不再快樂了!過去能滿足她的水底世界在瞬間崩塌,她只想逃離,只想蜷窩在閻仲羿懷裡,當他的悠兒!
「仲羿!」她陡然蹦出一聲驚喊,至少,她覺得那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
然而,在閻仲羿耳裡,那只是一聲微乎其微的呼喚。
「悠兒!」見她甦醒,他急忙彎身靠向她,「我在這裡。」他覆述著,笑得極為溫柔地又道:「還有我們的女兒。」
「仲羿……」悠兒睜開眼,淚水跌出眼眶,想抬手撫他的臉卻無力,他趕忙握住她的柔荑,貼上自己的面頰。
「我在這裡,還有我們的女兒。」他不厭其煩地說著。
「女兒……」她這才想起她還有個女兒,掙扎著想起身瞧瞧她。
「你別動,躺著就好。」他安撫她,將女嬰放至她身邊,好讓她能仔細地看看他們的結晶。
「她……」悠兒睜圓了疲累的眼眸,「她怎麼是這個模樣?」
「小孩子都是這樣子的。」他陡然想起方才產婆的話,自覺有些反應過度,但這也不能怪他,他就是容不得別人說他的女兒丑。
「是嗎?」悠兒虛弱地疑問著。
「是的。」閻仲羿笑開了懷,「等過些日子,你就會覺得她可愛極了,再過些日子,她會像你一樣美麗,然後會有很多男子爭相提親,希望能迎娶她進門,鍾愛她一生。」他對自己想得那麼深遠感到好笑,卻又不由自主。
「她會遇上像你一樣的男人待她好嗎?」悠兒隨著他織就的遠景想像著,唇角凝著淺笑。
「當然。若是不好,我們就別將女兒許給他。」閻仲羿展現出為人父親的權威。
「那怎麼行?如果真是如此,你就跟你爹一樣了,你爹也不許你娶我的。」悠兒黯然低語,她現在懂得閻仲羿的爹的心情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一個女兒的。為人母的心情讓她感到陌生,卻也讓她更具備了人類的情感,她開始懂得了一些事,相對地,也就更加傷懷了。
「不一樣的,我爹只是以他的立場來衡量我該迎娶什麼樣的女子,但我們卻會以女兒的幸福為考量,只要是她愛的男子,也待她好的,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成全他們的。」閻仲羿認真地說出他的想法。
「嗯!」悠兒拋開難過的情緒,「對,只要待她好的,我們就將她許給他!」
陡地,閻仲羿笑了,「真是的,她都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小女娃兒呢!我們竟已想著要將她嫁出去了。說不得等她長大了,想嫁了,我們卻又捨不得讓她就這麼離開我們呢!」
悠兒也跟著笑了,直頷首道:「我們真是笨極了。」
「你說,我們該替她取個什麼樣的名字呢?」閻仲羿想起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悠兒疲累地眨了眨眼,「叫什麼都好,只要是她就好。」在她心裡,名字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我得好好斟酌才行。」閻仲羿認真地思考著。
「仲羿……」知道自己又將要陷入睡夢中,悠兒有些著急地喚著他,「別離開我……」
「怎麼會?」他溫柔一笑,「我會一直在這裡的。」
「嗯!」她安心地合起眼,隨即又睜開眼瞧他,擔憂地道:「我方才以為自己又變回一條魚,回到仙翁的池塘裡,我找不到你,好害怕……」想起那夢境,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無力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他的,不敢稍離。
「你一定是作了噩夢,那不是真的,只是個夢而已。」他微笑地安撫她,握緊了她的手。
「嗯!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她喃喃說著,終於安心地合上眼,沉入睡眠的湖裡。
見她合起眼,他斂起唇角的笑,心緒複雜地凝望著她的面容。
她的夢讓他沒來由地起了一身疙瘩,也讓他的心惶恐不安,可他不願讓她知道他也害怕著。
他揉著她的指,心底忖度著,上天應該不會如此殘忍地讓她回復過去的生活,畢竟,天意已讓她來到人間,遇上了他,就不該再將她奪回,是吧?
「少爺……」韋翰不知何時來到閻仲羿身後,打斷了他的冥思。
「藥抓回來了?」閻仲羿頭也不回地問著,視線依然膠著在悠兒太過蒼白的臉龐上。
「已經吩咐灶房煎藥了。」韋翰頓了下,才道:「少爺,紙包不住火,這宅裡上上下下已經沸沸湯湯地傳說著悠兒姑娘產下女嬰的事了……」
閻仲羿蹙起了眉。
「老爺也知道了。」韋翰終於還是說了,「老爺他……」
「爹怎麼說?」閻仲羿眉結打得更深,後侮著沒能及早將悠兒帶往他處,避開這些喧擾流言。這一切,只能說悠兒臨盆得太早,讓人措手不及。
「只能用『震怒』二字來形容,也許說是『震驚』也可以。」韋翰瞧了沉睡的悠兒一眼,才又道:「畢竟,悠兒姑娘實在是異於常人……若不是大少爺攔著,老爺恐怕已來到這兒了。」
「嗯……」閻仲羿飛快地盤算著該如何處理接下來的狀況。
「大少爺在老爺耳邊肯定是加油添醋地煽火,少爺得提防點。」韋翰擔憂地提點著。
「我知道。」閻仲羿總算是回過身,正視著韋翰的眼,「你呢?你怎麼說?這些日子以來,你什麼都沒說,但你心裡怎麼想呢?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樣,將她視為……」
閻仲羿終究是說不出「妖怪」這兩個字。
「少爺想聽實話?」韋翰坦然迎著閻仲羿的視線,不疾不徐地應著。
「當然。」
「正確來說,悠兒姑娘的樣貌是個人,但她實則不是,在一般人眼中,或許構得上是個……」韋翰適時地頓住了那兩個字,見閻仲羿無意苛責,才又道:「但我一直認為,就算真的是妖怪又如何?妖怪一定也有好與壞之分,如果悠兒姑娘真是所謂的妖怪,那麼她一定是最善良的一個。至於所謂的『人』,也理所當然有好與壞之分,我好奇的是,一個壞人與一個好妖,究竟哪一個較好些?」
韋翰將心裡的想法陳述完畢,靜默地望著閻仲羿。
好半晌,閻仲羿才輕歎口氣,「你知道嗎?若不是你介意著你我之間的身份,我真希望與你平起平坐,當個可以暢談天地事的知己,畢竟你我年紀相當……」
「韋翰不敢。」韋翰恭謹地欠了欠身子,「主僕之間怎可如此?」
「怎麼不可?」閻仲羿反問,隨即又道:「不如就從今天起。」
「少爺……」
「又叫我少爺?」閻仲羿不悅地蹙起了眉。
「少爺變了。」韋翰認真地端詳著閻仲羿,「韋翰一直都明白少爺對韋翰的重視,可過去少爺個性嚴謹,絕不許韋翰或其他下人喻越了主僕禮數……」
「我並未改變什麼,我依然重視主僕禮數,只是希望能稍微變通些……」
「少爺因為悠兒姑娘而變得溫柔了。」韋翰話才出口,便已懊惱地抿住了唇。
「那也沒什麼不好。」閻仲羿反而笑了,「坦白說,過去的我是不是嚴肅得讓人討厭?」
「不,是嚴肅得讓人望而生敬。」韋翰將「畏」字改成「敬」,表達了他心中對閻仲羿的尊重。
「是嗎……」閻仲羿沉吟了會,才道:「這下子可順了季翔那小子的心意了。」
韋翰幾乎低笑出聲,「三少爺其實是個好人,外表看起來像個毛躁的闊氣少爺,但實則不然,若真要說的話,韋翰認為,三少爺是最深藏不露的人。」
「你也看出來了?」閻仲羿滿意地頷首,「季翔的確是如此,我一直記掛著他離家前所說的話……」
「少爺……」
閻仲羿正想打斷韋翰的話語,韋翰已接著道:「別要我改變稱謂,這太強人所難了。」
「你也是個嚴謹又頑固的人。」閻仲羿撇了撇唇,做出結論。
「韋翰就當這是讚美吧!」韋翰抿唇一笑,「少爺,近來聽聞城裡幾間小商號被收購的事,你可想到些什麼?」
閻仲羿挑起了眉,反問道:「你認為是季翔所為?」
韋翰點頭道:「八九不離十。我想,三少爺有意另辟江山,與閻家相抗衡。」
「這恐非易事。閻家經歷幾代經營,早已有了穩固的基礎……只不過……」閻仲羿沉吟道:「若是再過幾年,也許他也有能力爭取官商的地位,到那時候就很難說了。」
「怕只怕他現在便有能力。」韋翰的話讓閻仲羿一驚。
「你的意思是?」
「少爺,你忘了嗎?三少爺慣於出入『春花秋月閣』,那兒總是有些具有身份地位的人,如果三少爺與他們攀上了交情,再加上有心爭取的話,就很有可能了。」韋翰的分析讓閻仲羿直點頭。
「這一點我倒是不曾想過。」在閻仲羿的觀念裡,不曾有過這一環。
「少爺不來這一套,可有很多人很吃這一套的。」
「其實,季翔若真能爭取到官商的身份,我倒是樂見其成的。」閻仲羿思索著,「也許是時候已到該讓爹知道他的確看錯了自己的兒子。」
「哎呀!」韋翰一擊拳,「說起老爺,我這才想起來,老爺原是要我來喚你過去的。」
「也罷。」閻仲羿立起身,「總還是得面對的。」
「少爺……」韋翰欲言又止。
「怎麼?」閻仲羿頓住腳步,望向韋翰。
「少爺真會為了悠兒姑娘……不惜與老爺反目嗎?」
閻仲羿蹙起了眉,「但願不必如此。一直以來,我都不戀棧閻家主位,可是爹的期望那麼深重,我只能扛下。縱使不滿意爹的決定,我也謹守著為人子的身份,竭力遵從……」閻仲羿歎了口氣,才又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希望季翔能有所作為的原因,也許我是自私了點,但我真希望他能扛下閻家的事業,好讓我喘口氣。」
「不論少爺做什麼決定,韋翰永遠追隨。」韋翰慎重地許諾。
「也許會過苦日子喔!」閻仲羿輕快地恐嚇著,唇角卻揚起。
「韋翰不怕!」韋翰微微一笑。
「嗯!」閻仲羿意味深長地望了韋翰一眼,「待會兒你就守在這裡,不許任何人驚擾悠兒。」
「是!」韋翰恭謹地領命,不改他為「僕」的態度。
閻仲羿笑著搖了搖頭,他怎能怪責韋翰固執的個性呢?過去的他還不也是這個樣子!
想了想,什麼主子就有什麼隨從。一想起大哥閻伯襄身邊的張仁謙,閻仲羿就嫌惡地蹙起了眉。
當年,閻復笙找來一些年紀和他們三兄弟相當的男童,讓他們自己挑選隨從,他就這樣挑中了韋翰,沒再換過,若要說韋翰與他的情誼似兄弟一般,當真不為過。
他很高興自己能有所改變而與韋翰更接近些。
再望了悠兒的睡顏一眼,閻仲羿終於轉身離開房間。
有韋翰護守著悠兒,他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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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進閻復笙房裡,一股超低氣壓便兜頭罩下,閻仲羿沉穩地面對正等著質詢他的人。
眼前,正是他的爹閻復笙與大哥閻伯襄。
「你總算知道要過來了?」閻復笙一開口,便是苛薄的嘲諷。「也許我該換個說法,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女妖沒將你的神魂全都懾去?」
「爹,您又何必……」
閻復笙不讓閻仲羿把話說完,冷笑道:「還知道我是你爹,很好。」
「她不是爹口中的什麼女妖,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閻仲羿開門見山地道。
「是嗎?」閻復笙拍案怒吼道:「若不是不信那些神鬼之說,我早派人去捉妖了!你還想睜眼說瞎話?!」
「爹,別動怒,小心身子哪!」閻伯襄在一旁假意安撫著,心裡卻樂上半天高。
「閉嘴!」閻復笙一把火噴向閻伯襄,嚇得閻伯襄不敢再吭聲,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大哥說得沒錯,爹還是得注意您的身子。」閻仲羿難得地附和著。他討厭大哥是一回事,關心爹的身體又是另一回事。
閻伯襄怨恨地瞪了閻仲羿一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認為閻仲羿只是想讓爹更著惱他方纔所說的話。
「你還會關心我的身子?」閻復笙瞪著閻仲羿,「你不是巴望著我早日駕鶴西歸,你才好稱心如意嗎!」
閻仲羿蹙起了眉,「爹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什麼?還不就是想娶那個花娘,不對,我差點忘了,她的確如你所說的不是個花娘,她根本是個妖怪!」閻復笙幾乎吼出了五臟六腑?
「爹,您能不能聽我解釋?」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幾日之前,她纖瘦得不像個有孕之人,就算她當時已有三、四個月身孕好了,也不該在今日臨盆!你還想自欺欺人嗎!」閻復笙打心眼底不相信悠兒會是個妖怪,他畢競是不信世上有那些東西的,可是悠兒的詭異又是所為何來?
「悠兒確實異於常人,但那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她!難道爹不問問我,她生的是女孩還是男孩嗎?」閻仲羿沉痛地說著。
明知爹不可能開心,他卻仍是希望爹能為他有了女兒而感到欣慰。
「誰在乎她生男生女!我可沒承認她是閻家的媳婦!」閻復笙是怎麼也不可能接受的。
「爹,雖未明媒正娶,但我早已認定悠兒是我的妻子,等她身子骨好些,我便會迎娶她。」
「好啊!」閻復笙怒咆道:「你就踩著我的屍骨娶她進門好了!」
「爹!」閻仲羿加大了聲量,極其不悅。
「閻家不會要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當媳婦!」閻復笙激動地立起身,快步走向閻仲羿,緩下聲調道:「仲羿,你醒醒吧!我不信世上真有妖怪,可她卻又的的確確詭異至極,你一定是被她施了法迷昏了心智,只要你離開她,你還是我最疼愛的兒子……」
「爹,悠兒沒施什麼法,我也沒迷昏了心智,我真的愛她,你為什麼不能明瞭?」閻仲羿疲累地解釋著。
「好。」閻復笙退後一步,「除非你能保證她的確是個『人』!」
「她是。」閻仲羿斬釘截鐵地道。
「是嗎?今天她生下了什麼?」閻復笙的話激怒了閻仲羿。
「她生下什麼,爹真的在乎嗎?」閻仲羿凜然望向閻復笙,「我決定帶悠兒離開。」
「離開?你能到哪兒去?」閻復笙氣急敗壞地道:「我告訴你,你若真的踏出家門一步,你就會一文不名!」
「那就一文不名吧!」閻仲羿微微一笑,再不留戀地轉身便要離去。
「站住!」閻復笙急了,「你就真為了那個女人,可以連家都不要了?!」
「不是不要,只是有家歸不得。」閻仲羿心酸地低語。
「你……」閻復笙啞口無言,終於怒吼著,「好,你走!走了就別回來,我真是看錯了你!」
閻仲羿陡然回身跪下,頭一磕,啞聲道:「孩兒就此拜別,望爹以後多保重。」
閻復笙別開臉,逞強地自鼻頭哼出一口氣。
閻仲羿抿緊了唇,快步跨出了房門……
「太過分了,二弟真的太過分了!」閻伯襄正想煽風點火,卻被閻復笙猛然轉過來的面孔嚇得噤聲不語。
閻復笙什麼話也沒說,佝僂地踅入內室,留下呆若木雞的閻伯襄。
好半晌,閻伯襄才回神。
他方才眼花了嗎?他竟然瞧見爹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這一刻,他才明瞭爹有多麼在乎閻仲羿這個兒子,而他在爹眼中,又是什麼呢?
閻伯襄第一次體會到悲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