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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東風(二) 第十章 作者:小林子
    十年前,他沒親眼見到雙親的遺體。後來,全村的屍首火化了,他當時病得奄奄一息,也沒有到場。是否,爹娘還活著?他內心一直藏著這一絲絲的希望,連說也不敢說的,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一個男孩天真的心願,一個日日夜夜暗自祈求的、卻也不可能達成的心願。

    今日,娘親出現在了面前,這代表著什麼呢?如今的她,身為仇人的夫人,她是被迫的,還是她自願委身下嫁?亦或是……當年的事情,她也參與了一份?

    趙飛英緩緩離去,謝玉擔心地看著兩人,趙飛英以及章夫人。

    不會吧?

    妒忌,沖昏了頭,即使是看見趙飛英一臉落寞地回到客棧,冷雁智也只是冷冷瞪著。

    謝玉說了,自從知道那位美貌無雙的女子是章夫人之後,趙飛英就頭也不回地回到了客棧。

    章夫人。哼,多麼可笑,到了最後,這無情的師兄、這無心的師兄、這瞎了眼的師兄,迷戀上的是仇人的妻子!

    「抱歉,雁智,我累了,我回房休息。」趙飛英緩緩上了樓。

    只是一眼,怎麼可能真的愛上了?八成是那張皮相罷了!

    只是,若是他真愛上了……冷雁智咬著牙,忍著即將滿溢的熱淚。

    夜裡,冷雁智敲開了趙飛英的房門。

    趙飛英正坐在桌旁,撐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略略抬起了眼,卻只露出個淒涼至極的微笑,冷雁智心裡一痛。

    「你在想誰?想到連晚飯都不吃?」冷雁智冰冷的聲音,讓趙飛英微微一愣。

    「不想說?還是不能說!是章夫人,對不對?」冷雁智低沉的、無情的語調,讓趙飛英皺起眉。

    「你怎麼了?雁智。」

    「我怎麼了?我才要問你怎麼了!你……氣死我了,為了個老女人,竟然茶飯不思……你你你……」冷雁智指著趙飛英的鼻子,氣得語無倫次。

    「什麼老女人?」趙飛英看著反常的冷雁智只覺得莫名其妙。

    「雁智,有事坐下來,慢慢說。」

    冷雁智卻仍是站著,他大口地喘著氣。

    「雁智?」

    「我問你,你的仇還報不報?」冷雁智冷冷說著。

    沉默,趙飛英沉默了。

    「不報了?為了個章夫人,就把血海深仇都丟到了腦後?」

    趙飛英頓悟。

    低著頭輕輕笑了。

    「是啊,不管是誰,該報的,就是要報的。誰也不能阻止。」

    冷雁智看著趙飛英。

    「今晚動手,省得夜長夢多。」甩了門,重重的一聲。冷雁智離去了。

    趙飛英又輕輕笑了。

    就連師弟也看不過我這窩囊樣。趙飛英啊,趙飛英,你發的毒誓去那兒了?看到了那個委身仇人的女人就失了心?娘,若是你是被迫的,就讓孩兒救你出來吧?自此供養您天年,承歡膝下。然而……若是您出賣了爹爹……

    趙飛英重重捶了木桌一拳。

    即使是您,我也不輕饒!就讓我徹底做個復仇之鬼,即使以後直下十八層地獄,身受刀剮油鍋之苦,我也甘心!

    夜裡,兩人潛進了章府。

    章府不愧是杭州城第一大富,府裡燈火通明、雕龍畫棟、美不勝收。

    然而,無心欣賞的兩人,只是沿著陰暗的角落來到了前廳。

    幾個歌伎正在翩翩起舞,樂師端身而坐,奏著輕雅的古音。

    一個中年男子摟著章夫人,斜躺在由厚厚一層動物皮毛鋪成的軟榻上,恩愛逾恆的樣子,讓趙飛英眼神一黯。

    「城裡的人說,儘管結縭多年膝下無子,章大商人從未動過娶妾的念頭。兩人的情深意重,你可看見了。」所以,你死心吧。這是冷雁智的言下之意。

    然而,聽在趙飛英耳裡,卻又是另一種的心思。

    「看夠了?動手吧。殺了這兩人,我們就能回莊了,你的大仇也就報完了。」冷雁智在趙飛英耳邊說著。

    然而,趙飛英還是定定看著章夫人。

    「師兄,別再猶豫了。只要兩劍,事情就能解決的了。」冷雁智有點急了,難道師兄還是不能放下嗎?

    趙飛英一動也沒動,然而看著章夫人的眼中,已經有著淚光。

    「師兄!你不動手,我來!」冷雁智想要拔刀,卻被趙飛英一把按下。

    「師兄!」冷雁智低聲喊著。

    「讓我想想。」趙飛英沉重地說著。

    「師兄,你……」

    「雁智,讓我想想,算我求你。」趙飛英轉頭就走,不願讓冷雁智見到他那已微微泛紅的雙眼。

    冷雁智在原地呆了片刻,不只一次想拔刀,殺了這一對男女。然而,趙飛英那有些淒苦的聲音,又叫他為之心痛。

    師兄……師兄……你真的……

    整整三天,趙飛英沒有出房門一步。其他三人想進去看看究竟,但是趙飛英栓起了門,也沒應過一聲。

    「這……趙兄弟到底是怎麼回事?」南方容完全不瞭解始末。

    「你問我,我問誰啊?」謝玉氣呼呼的。就連應該是唯一知道怎麼回事的冷雁智,也是一逕喝著悶酒,對於兩人的一再詢問不理不睬。

    「八成是章府的事吧?」謝玉突然說著,南方容一愣。

    「章府?」

    「是啊,這次要下手的對象吧。其實,我也不清楚。」謝玉兩手一攤。

    南方容目瞪口呆,現在是怎麼回事?難道……爹爹他……

    一夜,冷雁智喝得微醺,看了趙飛英那依舊緊閉的房門一眼,一股氣上了來,踹破了門。

    趙飛英正坐在床緣,靜靜瞧著怒氣衝天的冷雁智。

    冷雁智從未見過如此憔悴的趙飛英。

    滿腹的氣憤,登時化成了心疼、不捨,以及繞指的柔情。

    緩緩走了過去,坐在趙飛英身邊。

    「你又是何必?你已經整整五天沒出房門了。」冷雁智從未想過自己的語調也可以如此的溫柔。

    趙飛英只是輕輕一歎。

    冷雁智伸手過去,輕輕抱著趙飛英的肩膀。

    「師兄……」

    「雁智,讓我靜靜。」趙飛英低聲說著。

    「我知道……我知道……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冷雁智喃喃說著,而趙飛英沒有聽得清。

    「師兄,你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以後,就沒事的了。」

    趙飛英只靜靜瞧了冷雁智一眼,然而,卻瞧不見冷雁智的心。

    深夜,冷雁智蒙了面潛進了章府。

    章大商人和章夫人正並頭睡著,發出淺淺的呼吸聲。

    冷雁智用刀把掀開了床簾,床上的兩人衣衫不整,顯然是剛剛才盡了魚水之歡。

    冷雁智眼神一沉。

    點了兩人的穴道,拍醒了兩人。

    「你,章夫人,穿上了衣服,跟我走。」

    既然門都開了,觀望已久的南方容也吞了口水,推門而入。

    趙飛英正坐在床邊,低著頭沉思著。

    「趙兄弟,我有事跟你談談,你現在方便嗎?」

    「請說。」

    「嗯……我是想……這世上嘛,誰沒做錯事,這一時的糊塗,也沒這麼嚴重……嗯……更何況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如果對方認錯了,是不是讓他認個錯,你給一點責罰,就這麼算了……」南方容支支吾吾地說著。

    「南方兄何出此言。」趙飛英緩緩說著。

    「我……我是想……趙兄弟,你跟章府有什麼過往,跟我說一下,好不好?我想知道。」南方容緊張地直冒汗。

    「這不關南方兄的事,請你別插手。」趙飛英淡淡說了。

    「這……哪不關我的事!」南方容提高了聲音,然後立刻後悔。

    「為什麼這麼激動?」趙飛英輕輕問著。

    「因為……因為……因為你是我的結義兄弟!」

    冷雁智持刀相逼,章夫人畏顫顫地穿上了衣服。

    「壯士,您要帶我夫人去哪兒?」章大商人憂心如焚。

    章夫人回頭望了章大商人一眼,章大商人心裡一痛。

    「壯士,您要什麼,儘管拿了去,求您了,別傷害我的妻子。」要是沒被封了穴道,也許章大商人就跪了下來。

    章夫人兩眼汪汪。

    「我不會傷她。此後,只要你們斷了夫妻的情分,我就不會再插手。」冷雁智的心裡絞著。

    「你……難不成你……想要我的身子?」章夫人慌了,臉色也蒼白了。

    冷雁智冷哼了一聲。

    「就憑你,也想叫我動心?」

    可是,他,就是動心了……冷雁智咬著唇。

    「那你為何?……你究竟要我做什麼?」章夫人看著他,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我要你陪一個男人幾夜,如果他膩了,我就放你回來。」冷雁智幾乎快要忍不住滿腔的淚水了。

    咬著牙。

    「還沒穿好衣服?你再拖,也沒人救得了你!」

    什麼?叫她陪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過夜?章夫人臉上的血色盡褪,踉蹌地退了幾步。

    看著章大商人。「夫君……救我啊……」章夫人哭得梨花帶雨。

    「別指望他了,要不是有人想親手……我現在就替他了帳。」冷雁智狠狠看了兩人一眼。

    章夫人驚呼一聲,撲上了床,抱住了章大商人。

    「走!如果你服侍的好,也許就饒了你一命。」冷雁智眼眶已然儘是淚水,他狠狠扯著章夫人,想把她拖走。

    夫妻對看了一眼,眼中儘是哀戚之意。

    章夫人默默看著章大商人,章大商人雙目一閉,卻也無能為力。

    章夫人無力地讓冷雁智在地上拖著。

    「你這女人,連走路也不會的嗎!」冷雁智氣極,回過了頭就是破口大罵。

    章夫人嘴角流著鮮血。

    「你!」冷雁智衝了上前,想扳開她的嘴,然而女子卻死命咬著。

    眼中儘是淒厲的恨意。

    冷雁智一呆,章夫人開口就噴了一口鮮血在冷雁智臉上。

    冷雁智站起了身,緩緩退了幾步。

    女子瞪視著,直到斷了氣,雙目依然沒有閉起。

    章大商人哭得肝腸寸斷,哭聲傳了出去,幾個家丁急急奔了來。

    冷雁智咬著唇,飛身過了牆,章大商人撕心掏肺的哭喊猶然響著,在這已然不寧靜的夜。

    使盡全力跑著,在逃些什麼呢?章夫人臨死之前的怨毒讓他心驚,然而……然而……他怕的是,另一個男子的憤恨,一個他癡心所繫的男子的憤恨……

    一輩子……真會落個一輩子的仇恨?

    無力再奔。就著一條小溪,冷雁智跪了下來,汲著冰涼透骨的清水,洗去臉上的血腥。

    溪水映著他絕世的容顏,一張比章夫人更為秀麗的容貌。然而,他卻連一個男子的心都得不到。因為,他自己也是個男子。

    就因為是個男子,所以注定了一世的苦戀?

    就因為是個男子……

    「她可以,我就不行嗎?」淒涼地、喃喃自語著。

    「她能陪你,我也能的。只要你願意要我,我也可以的……」

    癡心一片,甚至願意為他奪來癡戀的女子,豈知……豈知……

    冷雁智雙手捂著臉,從剛開始的低低啜泣,到幾乎嚎啕大哭著。

    可是,即使效那杜鵑啼出了血淚,女子也不能復生。而他,也不敢見到趙飛英絕決的臉……

    縱然挖出了自己赤裸裸的心,也永永遠遠也得不到他的眷戀。冷雁智不斷地哭著,哭著,直到天明。

    半夜盜匪進了章府,章夫人為保名節自盡而死。

    全城轟動。

    議論紛紛,這八成又是鬼面幹的好事。

    冷雁智三日未歸,而趙飛英竟然不聞不問。

    謝玉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就算對冷雁智沒有那種情感,至少也好歹是師兄弟一場。他這樣到底配不配做人師兄!

    「趙飛英!你知道冷雁智一直沒有回來嗎?」叉著手,謝玉指著趙飛英的鼻子罵。

    趙飛英只是靜靜看著她。

    「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本小姐問話你沒聽見?」謝玉的聲音又提高了八度。

    「他不會有事的。」趙飛英淡淡說了。

    「三天沒回來,怎麼可能沒事?你是做人師兄的,還不去找?」

    「姑且不論他是不想回來還是不敢回來,現在我見不到他,也是好的。」趙飛英的目光冰冷。

    「你……你說的是什麼話?」

    「我說,他最好再躲幾天,否則,見到他,我不知道會對他做出什麼事來。」

    當天灰濛濛亮了的時候,南方容悄悄出了客棧,往章府走去。

    冤家宜解不宜結,更何況當年確是爹爹不對在先。

    如今,章夫人遇害,是不是正表示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章大商人了?

    敲了敲門環,同樣的一個小廝應了門。

    「這位爺,咱家老爺已經說過了,請您回去的。」小廝一大早就被吵醒,正一肚子怨氣。

    「我有事要找您家老爺,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我家老爺不見您。」不耐煩地關門。

    「等等!」南方容使力抵住了門,小廝睜大了眼,從未見過如此無賴的人。

    「請小哥通報一聲,就說我要跟他談談鬼面的事情。」

    「你有鬼面的消息?」章大商人高高坐在廳堂的大椅上,劈頭就是一句。

    南方容站在大廳中央,不勝唏噓。

    將近十一年沒見的兒子,竟然連客套話也沒問一句。

    無奈地在心中歎了口氣。

    「是的。」南方容說著。要叫爹爹還是章老爺?南方容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略去了這明顯會使氣氛變僵的稱謂。

    「他在哪裡?」

    「讓我先問吧,當年趙家村的事。」

    章大商人明顯變了臉色。

    「鬼面是趙家的人?」

    「當年趙家村的事,您有參與嗎?」

    「有又如何?」章大商人冷冷說著。「當年,要不是我們果斷行事,今日,這三個村子的人還能倖存嗎?」

    「若真是如此,爹爹,您當日送到趙家村的人,又該怎麼解釋?」南方容義憤填膺、咬牙切齒。

    「你……你又怎會知道?」章大商人下意識地抓著椅子,臉色變得蒼白。

    「是鬼面說的。他說,當年,從我們村子送去一個病人,在趙家村養病幾天之後,才發現是瘟疫。然後,你們就封死了趙家村,害死了全村的人。」南方容緩緩說著。

    「那又如何?我就算曾是個大夫,但是我們村裡這麼窮,連診金都收不到,又哪來的藥材治他?再說,這瘟疫只有薛神醫有解的,那時她根本還沒到村,我又哪來的辦法治?」章大商人沉聲說著。

    「是的,連您也承認您當時知道他是瘟疫的病,卻又為何不說。」

    「我說了,那就是我們村子被封了。你今日還能站在這兒教訓你爹我?」章大商人動怒。

    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搬出父親的身份。南方容真不知該哭該笑。

    「那我問您,您之所以休棄娘,是不是為了趙家夫人。」

    章大商人又變了臉色。

    「你到底知道多少?」

    「夠多了!」南方容沉重地說。

    「現在,趁一切還來得及,請您帶著趙家夫人的骨灰,去跟鬼面請罪吧。」南方容幾乎可以說是哀求著。

    「請罪?有用嗎?他既然連宋家、黃家都殺了,我跟他請罪,他就會饒了我?」

    「會的,會的,他的良知未泯,只是任仇恨蒙了心,只要您認錯了,他會原諒您的。」南方容著急地說著。

    「你又是他什麼人,你怎知他會原諒我?」對於南方容一再地為鬼面說話,章大商人的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

    「我……我是他拜把的兄弟,我自認我很瞭解他。」南方容又歎了氣。「爹爹,您去認個錯吧,我會替您求情的。看在我的面子,他至少也會給個三分情面。」

    「既然你是他結義的兄弟,想必你也知道他在哪兒了?」從廳旁走進一個老人,目光炯炯。

    南方容退了一步。

    「這位是章大俠,前任的武林盟主,我夫人的父親。」章大商人冷冷說著。

    「什麼?」南方容瞪大了眼。

    「可是,她不是趙家的夫人?」

    「誰在說的渾話!我家千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哪做過什麼趙家夫人!」老人大怒。

    繼冷雁智消失之後,現在連南方容也不見人影?

    謝玉覺得自己快抓狂了。

    「趙飛英,你想想辦法啊!」

    「有什麼辦法可想?」趙飛英淡淡笑著。

    「你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要不是你,我就不信他們現在會不見。」

    趙飛英別過了頭去。

    「你別躲。你到底做了什麼,把他們都逼走了?」謝玉怒極。

    「我做了什麼?我自己也想知道。」趙飛英喃喃說著。

    不久,就聽聞了南方容被捉的消息。

    城裡貼滿了告示,要鬼面獨自一人去城東換人。

    「怎麼?你要去?」謝玉瞪大了眼。

    趙飛英正緩緩拭著劍,一把五彩流光、炫麗奪目的劍。

    「我不去是不成的,這事,遲早得做個了斷。」趙飛英緩緩說著。

    「了斷?這擺明了是個陷阱!你要了斷什麼?你自己!?」謝玉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哪來的笨男人。

    「你不用管,待在這裡。」趙飛英拭完了劍,帶上了面具,就要出門了。

    「不准去!」謝玉擋著門。

    「謝姑娘……」趙飛英沉聲說著,配上那醜惡的臉,直讓謝玉在心中發毛。

    「不……不准去……除非讓我跟著……」謝玉顫聲說著。

    「別跟。見了你,南方容會沒命的。」趙飛英低聲說著。

    「我……我管他去死。」謝玉的臉突然飛紅。

    「他是我兄弟,你要是害死了他,我第一個要你填命。」趙飛英用力一扯,謝玉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無情的男人。

    「你只是這麼說說對不對?你不會真的對我怎麼樣的。」謝玉顫著唇。

    「你可以試試。」趙飛英頭也不回地走了。

    遠遠地,低低的聲音傳了來。

    「見到雁智,跟他一起回去,我要是明天以前回不來,就不會回來了。不要等我。」.

    趙飛英走了,頭也不回。謝玉抱著膝蓋,坐在趙飛英房裡。

    很久很久,天色也暗了,直到一聲輕響,是悄悄開了一縫窗的聲音。

    是誰,謝玉當然知道。

    「進來吧,你師兄不在。」悶著頭說了。

    窗外傳來一聲輕囈。

    遲疑了一會兒,輕輕的,冷雁智翻身而入。

    「師兄呢?」冷雁智焦急地問著。

    室內昏暗,沒有點燈,謝玉坐倒在地,顯得十分淒涼。

    「我不管他了。什麼嘛,把別人的心盡踩著。他要死,就去死吧。死了乾淨,少騙一些人的心。」謝玉嗚咽地說著。

    「什麼!?你說什麼!師兄到底去哪兒了!」冷雁智搖著謝玉的肩膀。

    「別動我!」謝玉吼著冷雁智。「你不是明知故問!你怎麼肯回來的,他就是這麼走了的!」

    「他真的去了?」冷雁智的嘴唇蒼白。

    「對。」

    「你怎麼……怎麼可以讓他去!他……這是個陷阱!整個城裡的武林人都在等他!你……你……」冷雁智急到都快掉淚了。

    「不然呢?他要去,誰擋得住他?」謝玉抬起了頭,雙眼紅腫。

    「你……」

    「他不肯讓我陪著去,說是怕南方容有危險。可是,誰管南方容……」謝玉低聲啜泣著。

    冷雁智看著她,不知為了什麼,反倒沒了妒恨。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

    蹲低了身子,柔聲安慰著。

    「沒關係,師兄的武功好,他不會有事的。」

    「他叫我們明天就走,如果他沒回來,就不用等他了。」謝玉哭出了聲。

    什麼?冷雁智大驚失色。

    孤身一人到了城東,一路上,細雨飄著,幾百幾千雙眼睛沿路盯著他。

    風也瀟瀟、雨也瀟瀟,趙飛英緩緩走著,夜風吹著他的衣袍。沿路站了兩排人,手舉著火炬,目光炯炯,大有將他立即生吞活剝之意。

    不禁失笑。這倒是不錯,武林盟主都沒這麼大排場。

    「鬼面,你來了。」森森的聲音。

    趙飛英仰頭一望,章大商人高高站著,一旁的人拿著刀,壓著南方容。

    南方容被打得遍體的傷,奄奄一息。

    趙飛英一痛。

    「他不會武,你們也能下此毒手?」

    「他是你拜把的兄弟,想必也是作惡多端的。吃點皮肉痛,算得了什麼。」章大商人沉聲說著。

    「他……是無辜的……」

    「那我夫人呢?她也是無辜的!」章大商人咬牙切齒。

    看了章大商人一眼。

    罷罷罷,就全由我擔了去吧。

    趙飛英陰沉沉地笑了,在場的人連忙抽出了兵刃。

    一瞬間,映著火焰,兵器的閃光讓在場的人都瞇起了眼。

    「那麼,趙家村總共一千多條命,在場的也夠了這個數。全部拿來抵吧。」

    趙飛英緩緩拔出了劍,燦爛輝煌,眾人退了一步。

    「我習劍多年,為了就是這一刻,要送命的,就一起來吧。」趙飛英面無表情。

    人山人海的車輪戰,卻反而正中趙飛英的下懷。如果全部的人都輪流上,他不可能撐得下去,如此一來,無形中省了他不少力氣。

    五彩流光,他的愛劍,施展了劍法,招招奪人心魄。

    凡兵俗鐵無法抵擋,趙飛英一個揮劍就削去了周圍之人的兵器。

    再個反手直刺,身後之人胸膛噴出的血,濺了他一身。

    趁著劍還插在別人的胸膛裡,眾人趁機往趙飛英頭上砍下,欺他兵器不能取出。

    趙飛英橫劍,破了敵人的胸膛,又連斬了三人。

    六段屍身,再加上一個心臟都露了出的屍首,鮮血噴得滿天,眾人一驚,紛紛退了開去。

    難怪戰場上的人多是拿刀的,趙飛英輕笑,像這般多的人圍了上來,他使劍都像是在使刀了。

    雁智……

    莫名的,想起了他。幸好他不在這兒,不是嗎?否則……

    眼看又是一波的攻勢,趙飛英卻是淡淡的笑容。

    看了不遠處小丘上的章大商人一眼。

    別急……別急……就算命喪於此,也會拖他一起的。恩恩怨怨,都在今天了結吧。

    眼見已然屍陳遍野,章姓老人喝退了眾人。

    十年之期已到,他也已退任了,但是眾人敬他年高德邵,再加痛失獨生女兒,仍是由他主持了這一次圍剿鬼面的行動。

    「鬼面,你殺我愛女,今日叫你抵命,你可心服。」章姓老人喝著。

    什麼?趙飛英一愣。

    「你的女兒?我何時殺了你的女兒?」

    「叫你裝傻不成!我女兒招南方葉為婿十年,杭州城裡何人不知!」

    「她?」趙飛英微微呆了。

    不是嗎?不是娘嗎?是了,是了,自是有著相似面貌的女子。太好了……太好了……

    趁著趙飛英一時分神,章姓老人抄起了劍,便往趙飛英狂風暴雨地襲去。

    「叫你這黃口孺子,見識我浸淫了五十年的劍法!」

    不愧是高手,回過了神來的趙飛英見他拚命,不敢硬接,采著守勢,他刺一劍、便擋一劍。

    即使如此,章姓老人一口氣刺了一千多劍,招招都被趙飛英化去。

    鏘的一聲,遍是缺口的劍斷折了。

    章姓老人一愣,而趙飛英卻不進擊,退開了去。

    「我不想跟你打,今日是我跟那位章大商人的事,你別插手。」

    誤以為是恥笑,章姓老人怒極。

    「小賊手上拿的是寶劍!誰有寶劍,借我一使!」向身旁的人喊著。

    趙飛英輕笑。

    「道我用寶劍欺你?這把劍就借了你!」扔過了劍,章姓老人一抄,便知這把劍的來歷不小。

    鋒芒萬丈,長短、重量想來是經過大匠精心打造,隨手使了幾劍,輕盈靈動而更具威力,是習劍之人夢寐以求的寶劍。

    讚歎地撫著劍身。

    「看夠了?」趙飛英輕笑。隨手從地上拾了把劍。

    「看你年長,不願削你老臉,你卻一再咄咄逼人。」

    趙飛英起了個劍招。

    「來吧,叫我教教你,什麼才叫使劍。」

    「找死!」章姓老人一上前,就又是迅雷急電的招式,以這把五彩流光使來,更是絢爛無比。

    眾人驚歎之聲不絕於耳。

    章姓老人不禁有些陶陶然,今日擊斃了這小子,得想個辦法留下了這把劍。這劍,實在是使得太順手了。

    相形之下,趙飛英的劍式卻是極緩、極慢,看來毫無章法可循,然而……眾人之中,略有見識的人,漸漸噤聲了。

    趙飛英的每一招,俱是毫無破綻可循,趙飛英的每一劍,都瀟灑流暢地有如行雲流水。雨,漸漸停了,月亮,也漸漸探了頭出來。趙飛英的衣袍揚著,藉著自己飽滿的真氣,飄逸如仙。

    相形之下,章姓老人就像個瘋子,一心求勝的瘋子。

    「三招之內,叫你棄劍。」趙飛英在劍影之中,帶著淡淡的微笑。

    「大話少說!」章姓老人喝著。換了劍招,盡往趙飛英的劍上打去,要藉著神兵利器,斷他兵刃。

    「可恥。」趙飛英低聲說著。

    「勝者為王!」章姓老人一劍揮來。

    趙飛英偏轉了劍身,沿著劍勢帶去,章姓老人只覺大力一黏,劍便撤了手。

    睜大了老眼,趙飛英原本持著的劍也因這交擊之力而斷成兩截,趙飛英左手一抄,奪回了五彩流光,右手一揚,斷裂的劍尖遠遠飛了去。

    「不要!」南方容一聲驚呼,往章大商人身前撲去,原本押著的人一愣,刀鋒劃破了南方容的頸子帶出了洶湧的鮮血。

    然而,那透胸直過的斷劍才是致命傷。

    來得太快、太急了,斷劍,穿透了南方容的胸膛,也只有緩了一緩,轉身急奔的章大商人只邁了兩步,也被透背而過的劍,釘死在兩步遠的樹上。

    口中、胸前、頸項湧著血,南方容跪倒在地。

    「南方兄!」大驚失色的趙飛英飛身而來。眾人為他的武功所攝,一路上,遠遠退了開。

    扶起南方容,南方容只剩一口氣,點了各大穴道,趙飛英替他注著真氣,卻只是加速了洶湧的血勢。

    「嘿,別浪費力氣了。」南方容笑得狼狽。「我好歹也是大夫,這樣的傷患送了來……咳咳……我也沒辦法。」

    「你……你又是為何……」趙飛英慌了。

    「他……他是我父親……父債子償,求你就饒了他吧。」南方容哀求著。

    「就算他是你父親,他這麼對你,你還替他捨命!」趙飛英大喊。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的,啊……真是痛啊……」雖然說得輕鬆,南方容的臉忍得有些扭曲了。

    「你……怎麼儘是這種傻勁……」趙飛英低下了頭,不讓男兒淚掉了下來。

    「對不住了,趙兄弟,不管他怎麼對我,爹還是爹啊,至少,他也生了我、還養了我十來年。」

    「抱歉。」趙飛英沉重說著。

    「算了,兄弟一場,就這麼算了吧。正……正像我說的……人嘛,都會做錯事的,看開點吧,別把自己也賠進去了。」南方容一口氣說完,喘了幾口。

    「天,我……」南方容只覺眼前一黑。

    趙飛英加催著內力,然而已經運不進南方容體內。

    「南方兄!」趙飛英喊著。

    「別忘了,放……放過我爹吧……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了……」

    看著後頭章大商人的屍體,趙飛英掉了淚。

    「好不好……好不……」南方容拉著趙飛英的衣襟,想再求個情,然而一口氣再也接不上,閉上了眼,在趙飛英面前漸漸斷了氣。

    「鬼面!你還是人嗎!連自己兄弟都動手!」章姓老人怒罵著。

    看了南方容最後一眼,放下了遺體,趙飛英緩緩站了起身。

    「看不過,就上吧,別只動嘴。」趙飛英冷冷看著章姓老人。

    章姓老人有點氣短,悄悄退了一步。

    「別囂張,贏了我一招又如何?在場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猶自叫囂著。

    趙飛英彎腰撿起了五彩流光。

    「那麼,上來吧。」精光四射的眼神,看到哪,哪兒的人就連忙退了幾步。

    回頭看了南方容父子的屍首一眼,趙飛英仰天狂笑。

    「老天有眼,叫我大仇得報!」挾著真氣而去的聲音,整整三里遠的飛鳥走獸都從睡夢裡驚醒、四處逃竄。眾人退得更遠了。

    趙飛英低著頭輕聲說著。「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我趙飛英又豈是恩將仇報之人……」

    一會兒的沉默過後,趙飛英抬起頭瞪視著丘下的眾人。

    居高臨下,凜凜然有如天神降世。

    「誰!上來!」大喝著。

    眾人鴉雀無聲。

    「是嗎……既然沒人敢上,我就自個兒動手。」

    仰天一笑。

    「看著吧,今日,我替我南方兄弟報仇,所有的恩恩怨怨,一次了結!」

    一揚劍,趙飛英反手就往頸項抹去!

    「不要!」紅光閃過,一把閃電也似的刀擊落了五彩流光,劍,遠遠地飛了出去。

    若是要問世上有誰能擊得落趙飛英的劍,也只有冷雁智的快刀了。

    冷雁智嚇得肝膽俱裂。才擊落了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地。

    拉著趙飛英衣袍的下擺,冷雁智痛哭失聲。

    「師兄……不要……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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