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英哥哥?你在發呆呢!」程蝶衣拉著趙飛英的手,輕輕搖著,嘗試叫回趙飛英的魂魄。
趙飛英轉過了頭,瞧著正一臉疑惑的程蝶衣。
「飛英哥哥,你有煩惱可以跟蝶衣說喔。」程蝶衣擔心地問著。
「……我沒事……」看著程蝶衣,趙飛英只有輕輕笑了笑。
「別把事情放在心裡,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就說出來。」原先悠閒坐在一旁喝著熱茶的冷雁智也緩緩說著。
「我會看看情形。」趙飛英又瞧了門外一眼。
隔日,對於黃河水患一事,蕭哲遞上了奏章。
御書房中,右丞相拍案大罵,相當於氣得滿臉通紅的右丞相以及不知為了什麼看來也十分害怕的皇帝,趙飛英卻只是顯得平靜。
氣過了、罵過了,也掃落一地的奏折,右丞相就只是盯著趙飛英瞧,一個傳聞中跟蕭哲十分熟稔的密友。
右丞相微微笑了笑,笑容卻顯得刻薄。「趙翰林,不知你可為老夫拾起這一地的奏折。」
正在謄寫詔書的趙飛英緩緩抬起了頭來,看了右丞相一眼,又看了那已經散落滿地的奏折一會。
從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趙飛英緩緩站起了身,彎著腰、一一撿起。
尚未直起身,右丞相正挺著胸站在他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趙飛英默默地把奏章遞給了右丞相。
也許是故意,右丞相一個失手,奏章又灑了滿地。
右丞相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看著他。
趙飛英只有沉默了一會,又繼續彎下腰,緩緩拾著奏折,沒有動怒。
右丞相一腳踏在最後一篇奏折上。
趙飛英沉默了一會兒。
「右丞相,請您讓讓。」趙飛英輕輕說著。
右丞相看了趙飛英一眼,把腳移了開。
「對於黃河治水一事,不知趙翰林有何看法?」
「在下只知克盡職守,對於聖意實是不敢議論。」趙飛英嚴肅地說著。
右丞相又看了趙飛英一會。
「很好,很好。」右丞相緩緩坐了下來。「孺子可教。」
「請右丞相指教。」趙飛英微微笑了,回到了自己桌上。
「交友不慎,也許將招來殺生之禍。」右丞相淡淡說著。
趙飛英又抬頭看了右丞相一眼。
「趙某身為朝中之臣,不敢結黨營私。」
過不了幾日,在右丞相眼裡,蕭哲似乎變本加厲了起來。
一日一奏章,寫滿了右丞相的罪行。
其中,有一條「專持朝政」讓右丞相看得更是火冒三丈。
「老夫為朝廷盡心盡力,竟然如此侮蔑老夫!天威何存!」右丞相怒眉倒豎。
趙飛英心裡一驚,表面卻是不動聲色。
隔日早朝,右丞相老淚縱橫地在皇帝面前痛訴蕭哲的不是,於是蕭哲以「擾亂朝綱、侮蔑元老重臣」之名,被御林軍當場從朝上拖下了天牢。
朝中震動,當場,幾個重臣也挺身為蕭哲說話。
「蕭御史只是盡忠職守,請聖意明察!」
然而天威一怒,竟牽連了若干朝臣,抄家滅族之禍,整個京師登時充滿了哀嚎以及咒詛之聲。
冷雁智和程蝶衣焦急地守在門口。趙飛英遲遲未歸,而鄰近的侍郎府、太師府、尚書府,圍滿了御林軍以及若干帶著腳鐐手銬、淚流滿面的男男女女。
尤其是隔壁的尚書府,曾也位高權重一時,此時卻也淪落到階下之囚。
「杜將軍,右丞相隻手遮天,你又何必助紂為虐!」尚書夫人哭喊著,隨即被一旁的御林軍重擊了一下背部,踉蹌地跌倒在地。幾個子女想上前攙扶,也遭了毒手。
「莫要對尚書大人的家人動粗。」騎在馬上的杜將軍微微皺了眉。
「尚書夫人,在下身為京中御林、禁衛兩軍之首,唯有聖意是遵,請尚書夫人見諒。」
冷雁智一聽,與程蝶衣對望了一眼。四處望去,幾個重臣的府邸前,正也發生同樣的場景。
然而,翰林府卻是沒事的。只有幾個御林軍假藉著保護之名,行著監視之實。
趙飛英還是沒回來。
程蝶衣被冷雁智趕回房睡了,自己則在大廳守著。幾個奴僕遞上了熱茶,冷雁智一邊喝著、一邊打量著自己是否該進宮看看。
深夜,約莫二更左右,趙飛英依舊未回,冷雁智拍了桌子,正要出門,卻遇著了一身疲憊不堪的趙飛英。看起來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於是苦等已久的冷雁智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
「怎麼了?」趙飛英關心地問著。
「我等你好久。你上哪了。」
「沒上哪,只是在御書房寫了幾則聖諭。」趙飛英輕輕拍了幾下冷雁智的肩膀,輕輕推開了他。
「蝶衣呢?」趙飛英的眼神掃視了幾下。
「在房裡,我要她先睡了。」冷雁智說著。
「那就好。」趙飛英微微笑了笑。
緩緩走了進屋,冷雁智也跟著。
「雁智……我真不該上京的。」趙飛英淡淡說著。
跟在身後的冷雁智不解地抬了起頭。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我很久沒沾過這麼重的血腥了……幾百個人……」趙飛英微微搖了搖頭。
夜裡,趙飛英拿起了面具,沉吟著,還是戴了上。
翻出了牆,在屋簷上奔著,屋簷下若干御林軍正在整個京師裡巡邏,整個京城很久沒行宵禁了。
後頭也傳來了細細的腳步聲,趙飛英轉頭過去看了一眼。雖然是蒙著臉,依舊可以認出是冷雁智。
趙飛英沒有說話,他知道說了也沒用,只是停下了腳步,讓冷雁智奔到他身旁。
「師兄,你去哪?」冷雁智低聲問著。
「我要去天牢看看,你……」
「我跟你去。」想也知道的答案。
趙飛英完全放棄了勸阻的打算,微微點了頭,兩人一起奔向天牢所在的方向。
重重的御林軍把守著。手持火把,固若金湯。
趙飛英兩人守在簷上約莫一刻鐘,直到趙飛英似乎想硬闖,冷雁智連忙一把拉住了。
「師兄!你在做什麼!太危險了!」冷雁智激動地低喊著。
趙飛英那張陰森森的鬼臉,只回過頭望了冷雁智一會。
「簷上有人!」幾個御林軍拿著長竹竿,挑著燈籠上簷照著,卻剛好照出了趙飛英的臉。
「咦?這不是?」幾個御林軍原本也是江湖好漢出身的,此時失聲驚呼。
一瞬間,幾千隻刀出了鞘。
趙飛英一皺眉,拉了冷雁智就走。
「追嗎?將軍?」幾個小隊長連忙通知較遠處的杜將軍。
「莫追,小心有詐。守著天牢。」杜將軍沉穩地說著。
回到了府裡,摘下面具之後,趙飛英顯得蒼白。
冷雁智緊緊跟著。
「師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一點小事,你不用擔心。」
「小事?那你累成這樣,還想硬闖?」冷雁智一把將趙飛英拉了近,趙飛英只是靜靜看著他。
一會兒之後,冷雁智一副不知真相絕不罷休的臉,讓趙飛英只能輕歎。
「我想,至少也要救出他。」
「誰?」
「蕭哲。」
「蕭哲?他也有事?」
「事實上,只要是反對右丞相的,此時都被牽連了。」趙飛英顯得有些痛苦。
幾個重臣就這樣、毫無尊嚴的,被扯下了烏紗帽,披頭散髮地拉了出朝。皇上顯現出許久未曾見過的威嚴,就連後來幾人向皇太后求情也被拒。趙飛英永遠也忘不了蕭哲被拖出朝廷前的表情,蕭哲先是凝視著一直冷眼旁觀的趙飛英,然後,緩緩開了口,儘管沒有發出聲音,但是趙飛英知道他要說什麼……
「至少,我們之中,得有一人留下。」
這是蕭哲要說的話,趙飛英覺得胃部一陣翻攪。
傻勁,儘是一股傻勁!
笨!連自己的命都沒想過的笨!
趙飛英在冷雁智面前,緊緊閉上了眼。
「師兄?你到底怎麼了!?」冷雁智焦急地搖著趙飛英。
腦海中,當自己的座上恩師,也就是提拔自己和蕭哲的主考官,劉尚書,也因痛斥右丞相而被拉下朝時,眾人注視著他的鄙夷眼光,從也沒斷過。然而,他的唇還是閉得死緊。儘管夜裡,親手寫著將他們滿門抄斬的聖諭,趙飛英也沒讓自己露出一絲絲哀慟的表情。因為,右丞相整晚都在盯著他看。
「雁智,我有一事求你。」
趙飛英沉痛的表情,讓冷雁智簡直嚇壞了。
「你說就是了,我一定辦到,別說求這個字。」冷雁智連忙說著。
「謝謝你……雁智。」
緩緩地,趙飛英走了上前,緊緊抱住了他,把頭抵在他肩上。冷雁智沒法看見趙飛英的臉,只能全身僵硬地任他抱著,直到天明。
幾隻白鴿放了回莊,趙飛英看著它們振翅而飛。
冷雁智靜靜瞧著趙飛英。
一個月後,蕭哲他們就要被處斬,京師裡已然是風聲鶴唳。只要稍有為他們說話的,就是大逆不道之罪。眾人噤不敢言。
趙飛英希望冷雁智替他去救蕭哲,因為他當日是主斬官,無法脫身。
非常樂意為他分憂解勞,也很高興他如此倚重自己。然而……然而……
為何叫我去,而不叫程蝶衣去呢?
是認為我的武功比程蝶衣高,還是因為怕危險?
然而,師兄不應該不知道,自己左肩的傷雖然剛復原,目前卻也沒什麼力氣,這樣的他,師兄就不擔心?
如果橫遭不測,遠處的他是無法分身來救的,那麼,就任憑他讓御林軍就地正法?
不知不覺地,想到了偏激處,冷雁智直想脫口而出,叫趙飛英讓程蝶衣去,然而……然而……他是甚少求他的,而冷雁智也知道,如果他硬讓程蝶衣去,趙飛英一定無法拒絕,但是,如果程蝶衣因此而有任何損傷,趙飛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如果……如果自己為了這件事而死,他是不是就會一輩子記得我?
冷雁智心裡起了個危險的念頭,他看著身旁仍然出著神的趙飛英。
可是,這樣一來,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冷雁智咬著唇。不管如何,在還沒等到他之前,他是不會甘心嚥下這口氣的。
行刑的前幾天,從莊裡快馬傳來的消息,令趙飛英設法營救蕭哲。
既然師門也已准許,於是,行刑的那一天,趙飛英交代妥當,便前往刑場。
行刑前,一干人犯身穿白衣,鎖在牢車上,被御林軍壓著遊街。
蕭哲他們,雖說有點憔悴,但是卻沒有拳毆腳踢的傷痕。杜將軍一向律下很嚴,再說心中也敬佩著他們,再三交代不可動以私刑。否則,一般的人犯,在吃了一個多月的牢飯之後,往往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當蕭哲經過大街時,沒有叫囂辱罵的民眾,眾人皆是默哀著,嚴肅地送著蕭哲一程,敢怒而不敢言。
當刑車經過冷雁智面前時,蒙著臉的冷雁智,從屋簷上飛身而下。
一刀劈開了刑車,御林軍連忙前來迎擊,卻被登時騷動不堪的民眾所擋,冷雁智只砍倒了幾人,便拉著蕭哲凌空飛起。
右手持著刀,左手拎著蕭哲,冷雁智覺得有點吃力。
咬著牙,在屋簷上又奔了幾百丈,眼看就要出城了。
冷不妨,一隻冷箭射來,冷雁智及時一閃,擦身而過,但是蕭哲被這一拋之力甩了出去,冷雁智連忙又是一把拉回,卻扯到了痛處。
哼了一聲,跌走幾步,兩人從屋簷上摔了下去屋裡,沙塵楊起,御林軍連忙將屋子圍了起來。
杜將軍騎著馬奔來,放下了手中的長弓。
「幾個人進去搜,要小心。」
話還未盡,另一個女子的身影飛身竄了進屋。
程蝶衣。
屋裡,冷雁智按著左肩,痛得滿頭豆大的冷汗。蕭哲也摔到了地上,此刻正皺著眉,倒坐在冷雁智身旁。
看見了急奔而進的程蝶衣。
「你……怎麼也來了……」冷雁智又驚又喜,看來,師兄還是會擔心他的。
「師兄,你的傷還好嗎?」程蝶衣連忙湊上了前看,微微的血絲滲了出衣衫。
「師妹,你帶蕭哲回莊,我來斷後。」
「你?你傷成這樣,怎麼……」
「嘖,廢話少說,還不走!」冷雁智提起了刀,然而牽到左肩,痛得面目扭曲。
遲疑地看了冷雁智一眼,程蝶衣一把提起蕭哲後領,又是飛身出了去。
緊跟著程蝶衣出去的冷雁智,及時攔下了追兵,咬著牙,浴血苦戰了許久。最後,在其餘民眾嘗試放走其他人犯之時,御林軍的力量被分了散,於是抓到了空隙,冷雁智趁機而退。
「姑娘,姑娘,請您放小生下來。」一路被程蝶衣提著直奔的蕭哲,實在是受不住了。
一方面,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是古書一再強調的,另一方面,他手長腳長的,比程蝶衣還高了許多,此刻可以說是半跑半被拖著走,一雙腳就快斷了。
「嘖,真是不知好歹,姑奶奶的手也酸著呢!要不是你強出頭,今日我還得出這苦差不成!」程蝶衣為了躲避追兵,早就跑得滿身是汗,忍不住就是幾句的臭罵。
「是,小生真是十分抱歉。」誠懇地說著,蕭哲只能在心裡輕歎。
回到了府裡,忐忑不安了一整天的趙飛英,立刻就是直衝程蝶衣的房門。
不在?那麼就是……
一急之下,推開了冷雁智的房門,冷不妨,赤裸著上身的冷雁智正站在銅鏡前,嘗試想看看自己的傷勢。一看見是趙飛英,連耳根子都紅了。
趙飛英卻沒有覺得什麼,看見了冷雁智的傷,連忙走向了前。
「怎麼讓傷口又裂了?」趙飛英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表情,看在冷雁智眼裡,又是一份心動。
「快坐下,我替你敷個傷口。」趙飛英連忙把冷雁智拉到床上坐著,一邊連忙去取傷藥。
「真是的,你明知道這傷難好,還叫我去。」冷雁智就是忍不住抱怨。
「抱歉。」趙飛英找著了藥,露出一個苦笑。
緩緩坐到冷雁智身後,輕輕抹著冰涼的傷藥,冷雁智一陣痛楚、一陣麻癢的,直緊張到全身僵硬。
似乎沒有察覺,趙飛英仍是緩緩講著。
「回莊裡的路遠,蝶衣一個女孩子,我怎麼放心得下。所以,只好請我的寶貝師弟出馬了。」趙飛英輕輕笑著。
「可我還是搞砸了,怎麼,要我追上去,換程蝶衣回來嗎?」還是有一點點吃味的冷雁智,故意說著。
「可你現在身上有傷,我又怎麼放得下心。」趙飛英搖著頭。
讓趙飛英替自己披上了上衣,早就累壞了的冷雁智,一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雖然左肩還是痛得要命,但是,值得慶幸的是,自己又能與趙飛英獨處了。而且,這次沒有那個惹人厭的程蝶衣在。
非常好……冷雁智在睡夢中笑著,像個奸計得逞的大男孩。
「笨蛋,白癡。」程蝶衣一邊烤著肉,一邊喃喃罵著。
蕭哲呆坐在一旁,不敢出聲。
「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蕭哲只是頹喪地低下了頭。
「現在可好,搞得整個京師腥風血雨,還累得姑娘我疲於奔命。」其實,最後才是程蝶衣氣的。她扔了一塊山獐肉給蕭哲,蕭哲只是乖乖吃著。
「現在,我送你回莊,回到了咱莊裡,就算天王老子也找不著你了。」程蝶衣一邊吃著肉,一邊含渾地講著。
「多謝姑娘。」蕭哲溫文儒雅地微笑著,看起來沒有一絲被羞辱的惱意。
程蝶衣看到他這樣,也不好意思再罵了,反而紅著臉,別過了頭去,不敢再看他的笑容。
一路上,盡揀著偏僻的路線行走,雖然蕭哲不會武,然而似乎挺習慣走山路,首先大呼吃不消的自然是程蝶衣了。
在樹蔭裡坐了下來,脫下了羅襪。雖然並未纏足,然而白皙柔嫩的肌膚也血淋淋的、起了好幾個水泡。程蝶衣皺著眉,開始數落蕭哲的不是。
蕭哲只能陪著乾笑聽著。事實上,他自己也很愧疚。對於這個救命恩人,他可是一點都不敢回嘴。
等到程蝶衣罵完了,口也渴了,抹著香汗看著頭上的大太陽,不禁皺起了眉。
「姑娘是不是渴了,這附近有山泉,我替姑娘取一些水來。」
程蝶衣側耳一聽,果然有潺潺的水聲。
「好吧,我在這裡等你。有什麼事,你就大叫,我會去救你的。」程蝶衣先叮嚀了三遍,才放了蕭哲動身。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蕭哲回來了,身上帶的兩個水壺,都盛滿了水。
清涼的泉水,程蝶衣暢快地喝著,喝完了一壺,蕭哲把另一壺也遞了給她,一口氣喝完兩壺,程蝶衣擦了擦嘴,才發現蕭哲正笑吟吟地瞧著她。
程蝶衣不禁有點臉紅。
「幹嘛瞧著我看。」
「姑娘喝夠了嗎?不夠的話,小生再去盛。」蕭哲伸出了手,於是程蝶衣把兩隻空水壺也給了他。
「姑娘請在此等候。」
自己似乎是把蕭哲當僕吏一般使用,程蝶衣不禁有點心虛。人家好歹也是一個狀元出身的御史。
然而,叫自己來回半個時辰找水來喝,是怎麼樣都不肯的。所以,程蝶衣很心安地躺在大石旁,瞇著眼休息。
於是,蕭哲回來的時候,程蝶衣已經睡著了。蕭哲遲疑著,不知是否該將她叫醒。事實上,之前有一次,他只是不巧看見了一頭野獸而驚叫,把熟睡著的程蝶衣吵醒,就讓她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如今……蕭哲真的不敢叫她。
等到程蝶衣醒來,就又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當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腳旁有著兩隻盛得滿滿的水壺,而蕭哲則遠遠坐在一邊,提心吊膽地看著她。
程蝶衣心念一轉,不禁笑了出聲。真是個書獃子。
蕭哲傻傻地看著她,似乎出了神。他從未見過如此迷人的女性。
不行不行,他連忙打消了自己的綺想。她可是趙翰林未過門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戲啊!
「好了,我們走吧。」程蝶衣嚷著。
「姑娘,您可以先洗個腳再走。」蕭哲擔心地看著沾了血的羅襪。
程蝶衣低頭一瞧,滿是鮮血和泥沙。
於是,程蝶衣又用了兩壺水洗腳、洗臉。
蕭哲再度接過空空如也的兩隻水壺。
「我再去裝些水,路上可以喝。」蕭哲微笑著,又往山泉的方向走去。
看著蕭哲的背影,程蝶衣不禁歎了口氣,真是的,要說他笨呢,還是說他熱心呢?不過,這人還真是不錯的。程蝶衣捂著嘴輕輕笑著。
然而,等了快兩個時辰,天都黑了,還沒見到蕭哲的蹤影。
不是說有危險就大叫嗎?
程蝶衣又皺了眉,勉強穿上了鞋襪,痛得掉淚。拄著劍,一拐一拐地往山泉的方向去一探究竟。
一路上沒有蕭哲的蹤影,只有遺落在地的兩隻水壺。
程蝶衣癟了嘴。真是的,逞什麼英雄,要是連自己小命都賠掉了怎麼辦。
撥開了地上雜草的葉子,仔細認了足跡,程蝶衣往山上走去。
「哎喲,小姑娘,這麼晚了找誰?」守寨的小賊,色瞇瞇地瞧著程蝶衣。
好個標誌的姑娘,可惜就是腿有點瘸。
「我找蕭哲,把他放出來,我就不計較。」
「什麼蕭哲?」小賊一臉疑惑。
「嘖。」程蝶衣老大不耐煩,她拖著這雙腳,走起路來痛都痛死了,哪來力氣跟他抬槓。
手起、劍落,小賊哀嚎了一聲,被削去了一隻耳朵。
「你既然連話都聽不懂,留著耳朵也沒用了。」程蝶衣甩了甩劍。
「去,叫你們寨主把蕭哲放出來,不然我就挑了你們這寨。」
當程蝶衣用劍劈開了牢門的鎖後,蕭哲終於重獲自由。
「真是的,你要早點大叫,我就不用走這麼遠了。」程蝶衣喃喃抱怨著。
「真是對不住,姑娘。」蕭哲陪著罪。
「算了算了。」程蝶衣揮了揮手。
「走吧,離開這裡,這裡臭死了。」程蝶衣捂著鼻快步離開。
地牢中自然是陰濕腐臭的,蕭哲明白這一點,於是也沒有異議地跟著程蝶衣離開地牢。
然而,不久之後,他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人間煉獄。
血流得滿地,在低窪之處,集結成一灘略帶黑褐色的血池。血腥沖天、中人愈嘔,就連蕭哲都不禁摀住了口鼻。
「姑娘,你實在是太狠了。」蕭哲不禁皺了眉。
「笑話,難道他要砍我,我就要被砍嗎?」程蝶衣完全無法理解。
蕭哲正想再解釋,眼前的一副肚破腸流的屍首,讓他再也忍不住低頭乾嘔了起來。
說也說不聽,程蝶衣有著自己的一套思考的模式,蕭哲不久就放棄了。
程蝶衣對於她自己看不過眼的,總是會義不容辭地拔劍相助。蕭哲十分敬佩這個女俠士,然而,當他發現這個旅程,簡直是用人類的鮮血和屍首所鋪成的時候,也只有把自己從小誦念的往生咒再拿出來替被害者超度了。
沒辦法,當他還沒出口求情時,程蝶衣的劍就已經動了,而對方的頭就落了下來,亦或是咽喉開了道口。
無能為力,罪過,罪過。
除此之外,蕭哲不能否認,程蝶衣是他一生中所遇到過,最為動人的一名女子。
愛憎分明,雖然有點任性、心地卻十分純潔而良善……在心中重重歎了口氣。可惜已經許了婚,而趙兄弟……是啊……除了他,還有誰配得起程蝶衣呢?蕭哲再度重重歎了口氣。
這樣的旅程相處下來,在蕭哲和程蝶衣心中都產生了莫名的情愫。然而,兩人猜著、隱藏著,直到回到了山莊的那一天。
起身、梳洗、練劍、吃飯、練劍、梳洗、等趙飛英回來一起吃飯,然後就是跟趙飛英聊著天、下幾盤棋、看看書,然後就是就寢。
十分規律,而且幸福的生活。冷雁智不禁仰天長歎。這樣的日子,叫他過一輩子也甘心啊。
美中不足的是,趙飛英似乎十分想念程蝶衣,總是擔心著。有時在跟冷雁智聊天的時候,還會出神一會。
如果,世上沒有程蝶衣這個女子存在的話……
冷雁智有時會氣得大力搖著趙飛英,把他搖回現實。
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我!
有時,趙飛英回過了神後,會抱歉地笑了笑。
她到底有做過什麼,讓你這般依依不捨。如果今日是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會這樣想念我嘛!
冷雁智有時會氣得三天不跟趙飛英講話,但是最後自己還是乖乖地坐回了餐桌旁,跟趙飛英有一下、沒一下地談著天。
通常此時,趙飛英驚愕的表情,會讓冷雁智忍不住大笑。
猜不透吧!笨師兄!
冷雁智笑完,不禁有點悲哀地低頭吃飯。
搞不好,趙飛英連自己為何生氣都搞不清楚呢!
趙飛英又在替他夾菜了,有時,這表示他在求好。冷雁智漸漸明白這一點。於是,他在心裡偷偷地笑了。
這樣的溫馨日子,在一個師弟把來自山莊的消息帶到京城之後,就結束了。三位莊主要趙飛英立即返回山莊,與程蝶衣成親。
趙飛英不解地,收拾了行李,向朝中請了假期,帶著冷雁智回到山莊。
一路上,冷雁智沉默不語。
太短了……才三年……
之後,他的懷裡就是別人的歸宿。冷雁智忍著滿眶的淚水。
可以再給我幾年嗎?我要的並不多啊……
「雁智,你怎麼了?」趙飛英關心地問著,因為冷雁智一直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我要的並不多……」冷雁智終於哭了出聲。他連忙捂著自己的臉。
「雁智?」
「可不可以……師兄,我們可不可以不回去……」冷雁智抽抽噎噎地哭著。
「這是師父的命令,雁智。再說,我也想成家了。」
所以,我說你始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