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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東風(三) 第十三章 作者:小林子
    「雁智?」趙飛英驚呼。

    胭脂刀離手三尺落地,在烈日下閃著妖艷的紅光。

    趙飛英連忙蹲下了身,稍稍擦拭了冷雁智臉上的髒污。

    在一層砂土的掩蓋之下,露出了蒼白的唇以及泛著病態嫣紅的雙頰,氣息微弱而滾燙。

    「雁智,你醒醒……」趙飛英喚著,輕輕搖著冷雁智的身子。傷口在地上磨著,原本雙目緊閉的冷雁智,因為劇痛而呻吟了出聲。

    「雁智?你怎麼了?」不敢再搖,趙飛英只有在一旁問著。

    「十三師兄?怎麼會是他呢?他應該是待在莊裡的吧?」程蝶衣也好奇地探下了頭瞧。

    「真的!可是,十三師兄為什麼要……」程蝶衣睜大了眼。

    趙飛英沒有作聲。

    「飛英哥哥?」

    趙飛英靜靜看著冷雁智,發現他的左肩正在滲著膿血。

    是他嗎……

    「飛英哥哥……你……生氣了嗎?我想,十三師兄不是故意的……也許是把你看成是誰了吧……」一旁的程蝶衣訥訥地看著兩人。

    「不。」趙飛英只是輕歎。看了程蝶衣一眼。

    「蝶衣,你幫師兄把刀帶著,我們過幾天再出發。」

    趙飛英把冷雁智從地上抱起,冷雁智正發著高熱,不住地喘著。

    雖然趙飛英已經十分注意,但是仍不免牽動到了傷口,冷雁智輕聲呻吟。

    「痛吧……叫你下次還敢不敢……」趙飛英輕聲責備著,帶著微微的心疼。

    朦朦朧朧中,人來來去去的聲音,以及敷在肩上冰冰涼涼的膏藥,是冷雁智幾天來,斷續的記憶。

    「把嘴張開。喝藥了,雁智。」趙飛英喚著的聲音。

    師兄……冷雁智微微睜開了眼。

    趙飛英近在眼前,溫柔的表情,讓冷雁智鼻頭一酸,眼眶裡就湧著淚了。

    「把藥喝了再睡。」趙飛英吹涼了、遞過了一匙藥,然而冷雁智眼睛緩緩闔上,又昏沉沉地睡去。

    唉……趙飛英只能輕歎。

    「飛英哥哥?」程蝶衣敲著房門。

    趙飛英開了一線門。

    門外的程蝶衣正向裡頭探頭探腦的。「飛英哥哥,十三師兄怎麼樣了?」程蝶衣想推門進去,卻被趙飛英擋了下來。

    「蝶衣,不要進去。雁智衣衫不整,一個姑娘家不可以亂瞧的。」趙飛英有點嚴肅地說著。

    「我幫你照顧十三師兄好不好?」程蝶衣仰起頭問。

    趙飛英回過頭,看著床上的冷雁智。

    創傷幾乎及骨,請來的大夫割去腐肉,造成了足足有碗大的傷口。大夫千交代、萬交代,不可以用衣物蓋著,要讓它透著氣……否則,會繼續潰爛,到時,就難救了。

    所以,現在冷雁智是側臥在床上的,露出大片赤裸的左肩。

    「我來就好,蝶衣,沒關係的。」趙飛英輕輕說著。

    「可是……飛英哥哥,你眼眶都黑了……」程蝶衣俏嘴一閉,眼看就要哭了。

    別別別……趙飛英連忙哄著。

    「我不累的,真的。」

    其實,怎麼可能不累。

    冷雁智時睡時醒,必須趁著他醒的時候灌藥。所以,趙飛英每一個時辰都得煎藥一次,雖說大部分都得倒到陰溝裡去的。再說,敷上的藥每三個時辰就得換一次,藥料還得現磨。

    幾天下來,趙飛英連睡都睡不穩,又怎麼可能不累。

    冷雁智喝完了藥,趙飛英扶他躺回床。

    近距離看著,趙飛英眼旁有淡淡的黑影。

    「師兄……」

    「什麼事?」趙飛英低聲問著,彷彿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

    「沒事……」冷雁智閉上了眼。

    六個月不能扯動到左肩的傷口,大夫警告著。儘管如此,冷雁智的傷和病已經沒有大礙。

    趙飛英坐在床緣看著冷雁智,帶著淡淡的哀傷。

    看見趙飛英此時的表情,冷雁智咬著唇,低下了頭。

    「這傷,再拖個一天,你的左臂就算廢了,你知不知道?」趙飛英輕輕說著。

    冷雁智低著頭,不發一語。

    看了冷雁智的後腦勺一會兒。

    「我很抱歉傷了你。」趙飛英輕輕一歎。「無論是蝶衣的事,還是肩傷的事。」

    冷雁智心裡一緊。

    「只是,我想不到,你已經到了這麼恨我的地步。」

    冷雁智抬起了頭看著趙飛英,狠狠咬著唇。

    微微滲出血。

    「別咬了。」趙飛英撫著冷雁智唇上的傷。

    冷雁智只是靜靜看著趙飛英。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一些,告訴我好嗎?」趙飛英輕輕問著。

    冷雁智看著趙飛英,緩緩的,淚水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許多日,冷雁智不發一語,只是默默待在趙飛英房裡,偶爾睡著,醒著時也發著呆。

    趙飛英另外租了隔壁的一間房住下,讓冷雁智安心休養。

    待了許久,直到赴考的時間已然迫在眉睫,趙飛英與程蝶衣已經準備啟程了。

    「你身上有傷,能自己回山莊嗎?要不要我替你請個師兄來接?」趙飛英柔聲問著,雖然知道冷雁智不會回答。

    冷雁智只是冷冷看著兩人,然而,當目光停留在趙飛英臉上之時,似乎也痛苦了三分。

    「雁智,我寫信回山莊,請師兄來接你,好不好?」趙飛英依然維持著耐心。

    冷雁智偏過了頭去。

    趙飛英尷尬地停了話,正在打量著要怎麼開口……

    「如果,我要你陪我回去呢?」不帶任何希驥地,冷雁智隨口說著。

    「不行的,飛英哥哥要去應考,時間已經快要來不及了。」程蝶衣喊著。

    「我是跟你說話嗎?」冷雁智轉回了頭,冷冷瞪著程蝶衣。

    「你!」程蝶衣俏臉變色。

    聽了冷雁智的要求,趙飛英似乎也是為難著,冷雁智瞧見了他的臉色,心也涼了。

    「不勉強,反正我自己也回得去。」冷雁智掙扎地起了身,瞪了趙飛英兩人一眼,蹣跚地走了出門。

    才剛跨出門檻一腳,趙飛英已經扯住了他的衣袖。

    「我送你。」

    冷雁智回過了頭,趙飛英正微笑著。

    「把車趕快一點,才來得及啊。」程蝶衣眼見日子將近,只是滿心的焦急。

    「我身上有傷,趕路太快,會加重我的傷勢。」冷雁智冷淡的口氣沒變。

    「你……怎麼這麼不可理喻!」程蝶衣喊著。

    「程蝶衣,這是你對師兄的態度嗎?」

    「你……就會拿師兄的身份來壓我。」程蝶衣怒極。

    「蝶衣,別鬧。雁智是你師兄,你是該敬著他的。」趙飛英輕輕扯著程蝶衣的衣袖。

    程蝶衣嘟起了嘴。

    「蝶衣……」趙飛英溫柔的聲音,卻不是對自己喚著的。冷雁智閉起了眼。

    「好啦……」程蝶衣坐在趙飛英身旁,瞪著眼前的冷雁智。

    「要是趕不及秋試,要再等三年耶……」趁著冷雁智假寐,程蝶衣低聲跟趙飛英說了。被以為已經熟睡的冷雁智,並沒有漏過任何一句。

    「只是三年而已,不是嗎?」趙飛英輕聲說著,撫著程蝶衣的髮梢。

    「三年呢,師兄,到時蝶衣就二十了。」

    聽出了程蝶衣話裡的話,趙飛英笑得更是深了。

    「再三年,你只會出落得更加地美麗,到時我們再成親,穿著一身的鳳冠霞披,你一定把莊裡的人都迷死了。」趙飛英柔聲說著,聽在冷雁智耳裡,卻是字字都鑽進了心。

    「討厭了,師兄……」攬著趙飛英的手,程蝶衣清脆地笑著。

    「不想送我就明說,背地裡說我什麼壞話。」冷雁智睜開了眼,冷冷說著。

    「雁智,不是的……」趙飛英急忙想解釋。

    然而,程蝶衣拉了趙飛英一把。

    「飛英哥哥,你別盡讓著十三師兄,別忘了,他之前還拿著刀要殺你!誰知道他還想搞什麼把戲!」

    「程蝶衣!」冷雁智怒極大喝。

    「怎樣!我說錯了?」程蝶衣瞪大了一雙眼。

    冷雁智一口氣憋在心理,看了趙飛英一眼,趙飛英正為難地看著他們兩個。

    冷冷笑著。「別這樣看我,我不會再礙你們的事了。」

    下了馬車,不顧趙飛英的呼喚,冷雁智一邊走著,一邊抹著淚。

    停下了馬車,趙飛英也推開了車門,快步走向冷雁智。

    「雁智?」趙飛英在身後輕聲喚著,帶著一絲絲的不確定。

    冷雁智停下了腳步。

    猛然間,拔出了刀,轉身就是一劈,亮晃晃的刀身與趙飛英的鼻尖只差了一寸。

    「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走。上京去,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冷雁智冷冷說著。

    趙飛英靜靜地看著他。

    夜風在他們之間吹著,趙飛英心下惻然。自己似乎從未與雁智距離得如此遙遠過,而這一次,也許真是一輩子的怨恨。

    「你愛她嗎?」突兀地,趙飛英緩聲問著,低低柔柔的聲音。

    「你說呢?」冷雁智幾乎咬斷了一口白牙。

    「我倒是認為,你只是……」趙飛英話聲頓止。

    思緒,靜靜地流動著,在這寂靜的夜。

    「我只是怎樣?」冷雁智心中一跳,冰冷的語氣裡,多了三分的著急。

    趙飛英又看著冷雁智,這次表情多了一些迷惘。

    癡癡看著趙飛英,手中的刀也漸漸放下了。

    「你想想……再想想……」冷雁智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溫柔,他緩緩說著。

    「你……」趙飛英疑惑的神情又再加深了一成。

    似乎……有些什麼事情是不對的……

    看了趙飛英的神情,冷雁智走上了前,緊緊地抱住趙飛英,而趙飛英沒有將他推開。

    「我抱著你,你有什麼感覺嗎?」冷雁智的聲音,有著幾分的煽情。

    趙飛英沉默著。

    「很討厭嗎?」冷雁智眼睛閉了起來,他等著趙飛英的回答。

    淡淡清洌的藥香從他肩上傳來,趙飛英輕觸著他的肩傷。

    「回車上吧,別吹著風,對傷勢不好的。」

    「回答我。」冷雁智緩緩說著。

    「雁智……」

    「噓……沒關係的,讓我再抱一會兒……」感受著趙飛英的體溫,兩行熱淚就緩緩流了下。天哪,他多想他……

    好久、好久,趙飛英回抱了他,就只是輕輕摟著,冷雁智的心卻跳得極快。

    睜開了眼,冷雁智全身僵硬。

    「那我問你,我抱著你,你有什麼感覺?」在他耳邊,趙飛英輕輕問著,冷雁智心魂俱醉。

    「雁智?」趙飛英輕輕喚著,而冷雁智根本無法回答。

    一會兒過後。

    「所以……」趙飛英輕歎一聲,放開了冷雁智,也掙脫了他的懷抱。

    呆呆看著趙飛英,冷雁智仰著小臉。唇,微微張著、微微闔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說些什麼。

    「所以,既然你也回答不了,我也無法回答的,雁智。」趙飛英輕輕一笑。「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倒是挺喜歡的。」

    回到了車上,趙飛英替冷雁智加了件外衣。

    「沒事了吧……」程蝶衣偷偷拉著趙飛英的衣角。

    「沒事了。」看著程蝶衣,趙飛英微微笑了。

    「啊……」冷雁智連忙大喊著。

    「怎麼了?」趙飛英連忙回過了頭。

    「既然又出來了,就別急著回去嘛……師兄,帶我上京逛逛?」冷雁智笑得很可愛呢。

    趙飛英有點無法接受冷雁智心情突然的好轉,多情而迷人的眼睛,只輕輕眨了眨。

    「好嘛,師兄,別趕我回去囉。」冷雁智也朝趙飛英眨了眨眼。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況且,只是定親而已不是嗎?

    就算是已經成了親,又怎麼樣?

    冷雁智笑得開心,只留下一車的疑雲重重。

    程蝶衣在車上,一向是靠著趙飛英睡著的。

    「雖然已經是定了親,不是更該嚴守男女之防嗎?」一日,冷雁智鄭重說著。

    「說的也是,蝶衣,你坐過去那兒,好不好?」趙飛英輕輕說著。

    「什麼?人家才不要!硬梆梆的,我睡不慣。」程蝶衣嘟著嘴。

    「這給你。」冷雁智扔過了一個包袱,自己則大剌剌地坐在趙飛英身旁。

    「靠著包袱睡就可以了。」冷雁智不耐地說著。

    程蝶衣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下來,一路上睜著大眼盡瞪著冷雁智。

    冷雁智只當沒看見,轉過頭去跟趙飛英閒聊著,否則就閉著眼睛裝睡。

    路上的幾個大城,趙飛英會停下車,採買一些用品,順便讓眾人在客棧好好休息幾天。

    程蝶衣喜歡熱鬧,常常要拉趙飛英東跑西跑的。

    「你別吵師兄,他是要赴考的人,讓師兄有時間念點書。」冷雁智實在看不過去,當面就教訓起程蝶衣。

    「可是,沒人陪我。」

    程蝶衣小嘴一噘,似乎又要哭了。

    趙飛英連忙哄著。

    「沒關係,我陪蝶衣去,盡坐著唸書也悶得緊,起來走走也好。」

    冷雁智一咬牙。

    「看來是我又多管閒事了。」

    趙飛英為難地看著兩人。

    「不然,雁智陪蝶衣去,好不好?」趙飛英陪著笑,看著兩人。

    「不好。」兩人互瞪,同時說著。

    一路上磨磨蹭蹭,不過,總算還是及時到了京城。

    打點好了一切,離考期還有七天,趙飛英三人在京外租了一間廂房讀書。

    說是讀書……

    「飛英哥哥,蝶衣悶,陪蝶衣去城裡逛逛好不好?」三天兩頭,程蝶衣都拉著趙飛英的衣袖撒嬌。

    趙飛英微微笑了,放下了書。

    正要答應之際,冷雁智已經捧了一盅補品進了來。

    「別理她,都要考試了,還出去溜躂,成何體統。」冷雁智斜眼看著程蝶衣。

    程蝶衣自然知道好歹,扭著手,就坐了下來。

    「那……我陪飛英哥哥讀書……」程蝶衣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趙飛英。

    「有你在旁邊吵,師兄讀得下才怪。」冷雁智睨了她一眼。

    「來,師兄,先吃點補品。你讀了這麼多書,得也顧著身子。」冷雁智掀開了盅蓋。

    「今天是什麼?」趙飛英也笑著。

    「銀杏燉豬腦。來,吃一口,一點都不腥的。」冷雁智一臉期待。

    趙飛英看著冷雁智,輕輕笑了。

    把書放了下,開始一口口嘗著。

    「好吃吧?」冷雁智笑著。

    「好吃。」趙飛英也笑著。

    事實上,趙飛英有這兩個師弟師妹跟著,也是念不了什麼書的,一會兒蝶衣哭,一會兒冷雁智喊著,趙飛英只擔心吵著了隔壁廂房的人。

    於是,有一日,當隔壁的書生來敲門的時候,趙飛英便連忙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溫文秀雅的書生。書生淡淡笑著:

    「兄台房裡真是熱鬧。」

    可不是?趙飛英無奈地轉過頭看著房裡。程蝶衣本來興沖沖地穿著新衣裳來給他看,雁智卻在一旁嫌她俗。一語不合,正在大打出手,一個施掌法、一個演著小擒拿手。趙飛英一旁看著,總擔心會動起了刀劍。

    「吵著了兄台是嗎?真是萬分對不住。」趙飛英連忙躬腰著。

    「其實,我是唸書念得悶了,想來找兄台論論經典。」書生笑著。

    「那好……不過……」趙飛英回頭看了房裡一眼。

    「若是兄台不嫌棄,請到我房裡。」書生拱手相邀。

    「請。」趙飛英笑著。

    書生名叫蕭哲,也是赴考的學子之一。

    相談甚歡,直到天亮趙飛英才告辭。隔日午後,便邀著蕭哲先行探勘試場。

    程蝶衣和冷雁智自然是跟著趙飛英的,其中,程蝶衣還掛在趙飛英的手臂上,引來了不少行人的側目以及冷雁智的白眼。

    相形之下,蕭哲就是孤身一人,顯得分外冷清。然而,他臉上也總是掛著淡然的微笑。

    「蕭兄弟是獨自上京的嗎?」趙飛英不禁好奇地問著。通常,稍有財力的學子,都會帶著隨侍的僕從,一方面路上有個伴,一方面有人照料衣食起居,也可專心讀書。

    「是的。」蕭哲輕笑。「蕭某自小在僧院長大,沒有錢財僱請僕傭。」

    「耶?既然如此,你怎麼沒當和尚?」程蝶衣也好奇地問著。

    「我大約是五年前才還俗的。」蕭哲有點黯然地笑了。

    「為什麼?」程蝶衣追問著。

    「因為……我覺得,與其為亡者助念一千次的往生咒,還不如救他免於殺身之禍……與其誦讀一萬次佛經祈求天下太平,還不如和身遁入塵世親手扭轉乾坤。」

    蕭哲微微笑著。

    「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是凡心未了吧。」程蝶衣毫不客氣地說著。

    「是啊……也許吧……」蕭哲倒是沒有介意,反而開懷地笑了起來。

    一連三天的考試,考生都得待在闈場。

    考完之後,當趙飛英悠悠閒閒地步出試場之時,冷雁智和程蝶衣早在一旁引領相望。

    兩個師弟師妹一奔向前,就是身前身後地瞧,似乎是要檢視趙飛英有何缺損似的。

    「別看了,我好好的。」趙飛英輕輕笑著。比起其他早已是面有菜色的學子,趙飛英顯得是神采奕奕。也許因為是練武的身子,比起一般的讀書人是強健了許多,不然,這三天的苦思竭慮下來,能安然步出試場已經是不錯了。

    「有個在我鄰近房的考生,也許是因為太過疲累,聽說在桌上寫著寫著就睡著了。結果,打翻了蠟燭,燒著了卷子。那時我正在睡夢之中,聽到走水的聲音,連忙起身查看。聽說又波及了幾間,好幾個人帶著卷子奔了出來,衣衫不整的。」

    趙飛英在路上,與兩人聊著這三天發生的事。

    「結果呢?」程蝶衣問著。

    「死了一個人,上吊死的,是卷子毀了的那個。」趙飛英淡淡說著。

    「開門取卷的時候才發現的,吊了一天多,屍身都臭了。」

    程蝶衣和冷雁智都皺起了眉。

    「真是的,只不過是一張卷子,重寫不就成了?」冷雁智癟著嘴。

    「是啊……最多,就是三年之後再來的……只是,也許有些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趙飛英輕輕說著。

    「趙兄弟!」蕭哲也出了考場,朝著三人揮著手。

    臉色有些蒼白,然而笑得卻開心。

    等著放榜的一個月裡,四人總是一起出遊。一日,在京城中,蕭哲指著幾名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乞丐。

    「天子腳邊,仍是有人無法溫飽……趙兄弟,您還記得我們上次的試題嗎?」

    「富天下、定太平是吧?」趙飛英笑著。

    「沒錯。只是,在下十分懷疑,儘管筆底生花,真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十幾年來,儘是些治國平天下的試題,可是,天下還是一般的亂。」蕭哲歎氣。

    「比起十幾年前,算是好的了。」趙飛英微微笑著。

    「是啊……只是還不夠好……」蕭哲眼中儘是燦燦的光芒。

    趙飛英靜靜看了許久。

    「蕭兄弟胸懷大志,必不是池中之龍。若真能成為國家之棟樑,想必是社稷之福。」

    「趙兄弟言重了。」蕭哲輕笑。

    「想我一介書生,扛不動水、縛不了雞的,除了應個官職、說說大話,能有什麼作為?」

    「若真是心繫天下,便是百姓之福了。兄弟我,便無如此志向,說來就是慚愧。」

    「世人一生汲汲營營,不是為名,就是為利。若不是為了社稷,不知趙兄弟為的是什麼?」

    名嗎?他並不想要。利嗎?他也並不在乎。那麼,他為的是什麼?

    緩緩轉頭過去看著程蝶衣,趙飛英伸出了手,於是程蝶衣高高興興地拉住了他。

    「也許,只是因為一個人。」趙飛英輕輕笑著。一旁的冷雁智,表情黯淡。

    一個月後放了榜,兩人都是榜上有名。殿試前,冷雁智和程蝶衣兩人直把趙飛英送到宮門口。

    「人說,伴君如伴虎,如果那皇帝老子想害你,你就動手了結他,千萬別客氣。」冷雁智擔心地叮嚀著,想必是這幾日在城裡聽了太多的書。

    「……我曉得的。」趙飛英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

    門口的御林軍已經在側耳聽著,趙飛英連忙離開兩人,進了宮。

    一行人魚貫地走在宮廷之中,穿過重重的迴廊。趙飛英緩緩走著,就像是他之後的十六年一般。

    欽點蕭哲為狀元,而趙飛英則為榜眼。照往例,蕭哲封為御史,而趙飛英則擔任御前翰林。

    步出了宮殿,蕭哲大大伸展了懶腰,從此就是他一展鴻圖的時候了。轉頭看著附近的趙飛英三人,當趙飛英面露微笑說著好消息時,程蝶衣便撲了上前,讓趙飛英緊緊摟著。

    其他人則也陸續封了官。得到了肥缺的,笑得合不攏嘴,而剩下一些被派到偏遠地方的,則忙著送禮,希望能早日抽調回京。

    幾家歡樂幾家愁,冷雁智表面笑著,然而心中卻是沉重萬分。

    欽賜的御史府以及翰林府,分別坐落在城中的東南、西南兩角。

    到達了雄偉壯麗的翰林府,幾個僕役正排成兩列,躬身歡迎著。

    「恭迎趙翰林。」必恭必敬地說著。

    「別這樣,快請起。」

    二十歲的趙翰林以及二十三歲的蕭御史,從此成了京城中,百姓交頭接耳最為熱衷的話題。

    趙飛英和蕭哲,除了在朝中是焦不離孟,離開了宮裡,蕭哲也總是順道跟著趙飛英回到翰林府,來個孟不離焦。

    「你倒常來串門子。」程蝶衣歪著頭。

    「是啊,趙翰林這裡熱鬧,好過我那府裡,冷冷清清的。」蕭哲笑著。

    「只是,不曉得趙翰林嫌不嫌我煩。」

    「怎麼會?」趙飛英笑著。

    宮裡,趙飛英總是在御書房,替皇帝擬些聖旨。照以往,翰林一職也是有參與政事之權,皇上可以與翰林協商政事。

    然而,趙飛英卻清楚,當今的聖上,已然不復以往的英明。殿前兩側,一側是趙飛英的座位,另一側則是右丞相的座位。而這是往例所沒有的。皇帝從頭至尾只是端坐著,偶而打點瞌睡。閱讀奏章、決定政事的,皆是右丞相,不曾問過趙飛英意見,於是趙飛英只有草擬聖旨的工作,而皇上就負責蓋御璽。

    太過荒唐了。趙飛英曾經婉言相諫,然而右丞相只是發怒,而皇上更是莫不吭聲。這是那位終結亂世、打造出今日太平天下的明君?趙飛英不只一次疑問著。但是,既然勸諫無效,明哲保身,趙飛英也漸漸沉默了。

    趙飛英盡忠職守,然而並不越俎代庖,蕭哲在朝裡往往仗義執言,卻是得罪了不少高官。

    「可恨!那右丞相竟敢專擅朝政,當我朝中真無人敢鬥他嗎?」蕭哲一日到了翰林府,拍了桌子就是大罵。

    黃河水患,幾月前才剛築好的堤防,竟連一次的水也擋不住,卻花了九十萬兩的白銀。明顯的,能力不足,外兼中保私囊。可如今,又要令同一人上任治水使!

    「蕭兄弟,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下勸你最近幾日忍氣吞聲。」趙飛英說著。

    「為了什麼?御史當為名君之鏡,今日儘管蕭哲不才,明日還是要參上一本的。」蕭哲眼中發著激怒的光芒。

    「……」該跟他說嗎?右丞相在御書房裡,總是撕著蕭哲的奏章,似乎對於他一再的諫言,感到十分憤怒。

    「即使你寫了,也到不了聖上那兒的。」趙飛英勸著。

    其實,儘管到了皇上那兒,趙飛英不認為情勢就會被改變。

    蕭哲緩緩搖著頭。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管如何,我必須試試。再這樣下去,國本會毀了的。」蕭哲嚴肅地說著。

    趙飛英無言地看著他,除了敬佩之外,對於所能預期的結果,也只有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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