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坐在地,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
冷雁智靠著牆,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這是屬於趙飛英的聖域,而他,侵犯了這殿堂。要是被趙飛英發現了,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但是……但是……
胸口很緊,喉嚨也很癢,冷雁智死命忍著。
這夜,實在太冷了些,寒風刺骨。而這次,沒有人陪著他。
冷雁智心中一酸。
師兄啊師兄,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替你殺盡這全村的人。只求你,別再這樣……我看得難受……我看得心痛……
靜靜的,一夜過去了,直到東方泛起了微微的魚肚白,趙飛英才緩緩站起了。
冷雁智睜著迷濛的眼看著趙飛英離去,才想到自己必須先趙飛英一步趕回鎮上。
扶著牆,想站起身,卻又無力地滑下。
他全身發熱,正在發著高燒。
怎麼辦?師兄回去看不到自己,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丟下我一走了之……
嘴唇微微裂了,正中的日頭也狠毒地曬著他,冷雁智掙扎著、想移動到陰涼的地方,卻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好渴……他舔著滲著血的唇……太陽曬得他好暈……
一道陰影籠罩住了他,他吃力地抬頭……
「對不起,師兄,你聽我解釋……」冷雁智哭了。
趙飛英摸著冷雁智的額頭。
「你發燒了。」
「我可以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冷雁智發著冷顫,趙飛英脫下了斗篷,把他結結實實裹住了。
「師兄……你不要生氣……不要走……」
趙飛英把冷雁智打橫抱起。
「師兄……你不要趕我走……讓我陪你……」
趙飛英抱著冷雁智,往市鎮的方向快步走去。
「師兄……」喉嚨好幹,冷雁智突然掏心掏肺地咳著。
「師……」
「噓,沒關係了,我找到你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要生氣……對不起……」
「這位兄弟怎麼了?」
「發高燒。從我一找到他,他就一直發著夢話。」
「怎麼病的?」
「凍了一晚上,又吹了一晚的風。」趙飛英盯著躺在床上的冷雁智,後者臉色蒼白得嚇人。
「燒退了,再吃幾帖藥就沒事了。」
「多謝大夫,我送您出去。」
難過地睜著鉛重也似的眼皮,冷雁智看著趙飛英的背影。
怎麼辦?我要怎麼辦?說老實話求他原諒,還是裝可憐讓他心軟?
怎麼辦?
又是一陣忍不住的劇咳。
急急開門進來的聲音。
「還好嗎?」趙飛英拍著他的背,冷雁智好不容易止了咳,蒙上了被子,不敢看他的臉。
「喝杯茶,潤潤喉。」
冷雁智接過了杯子,緩緩喝著,遲疑著該怎麼開口。
「師……」難過得捏著自己的喉嚨。痛死了。
「少了頭麻雀,多了只烏鴉。」趙飛英輕輕笑著。
冷雁智委屈地看了他的師兄一眼。我都這麼難過了,你竟然還取笑我?
「三天以後就好了,麻煩大駕這三天別說話。」趙飛英微笑著,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坐在床邊。
他……沒有生氣?冷雁智戰戰兢兢地瞄著趙飛英。
「我真該把你吊起來打屁股。」趙飛英看了冷雁智一眼,冷雁智嚇得連忙又蒙上了被子。
「知道自己怕冷,連件斗篷也不加,就站在外頭吹一夜的風。」
冷雁智想解釋些什麼,一開口,喉頭卻又痛得緊。只得咬著唇,繼續挨著罵。
「說好待在客棧,卻又跑了出去,連紙條也沒留,讓我找了兩個時辰。」
蓋在被裡的冷雁智,眼淚又忍不住了。
「燒得胡言亂語,讓我五天來找了三十幾次大夫。大夫家裡還有人有身孕……要不是大夫心腸好,三更半夜都肯出診,這麼偏遠的小鎮,叫我去哪搬救兵。」
冷雁智仍然蒙著頭,淚水卻一滴滴沿著眼角流下。
「叫我吊了五天的心……」
冷雁智扔開了被子,抱住了趙飛英,繼續哭著。
「還哭,還哭,哭壞了這一雙漂亮的眼睛,叫我拿什麼陪三莊主去。」
還不都是你惹我的。
「給你半個月養病,半個月以後我們去福州。」
咦?真的?
「你那什麼表情?以為我會把你丟在這裡不成?」
早說嘛……冷雁智嘟起了嘴。害我還擔心了這麼久。
「先去福州找一個故人,再去漳州、泉州、杭州……辦一些事情……」
趙飛英沉吟了一會兒。
「其實,這是我私人的事,如果你想跟著我開開眼界就跟吧。不然,我也可以先送你回莊,你覺得怎樣?」
「我……」
「停停停,你舉右手表示跟我去,舉左手表示回莊。」
「……好,我帶你去。」
嘶啞的歡呼聲。
「這位兄弟已經康復了?」
「這都要多謝大夫。」趙飛英笑了笑。
「路上就別老叫我大夫了。」
這位大夫也有事要回杭州,趙飛英就邀了他一道。因為路上多盜匪,趙飛英看他文質彬彬並不會武,便順道護送著,算是報答他的恩情。
「那要叫什麼?」冷雁智問著。
「叫我南方容。」
「原來是南方兄。」冷雁智裝模作樣地打躬作揖。
引來了一陣朗笑。
「趙兄弟,你這師弟還真有趣。」南方容笑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是啊,非常有趣……」趙飛英卻是黯然一歎。
「喂,師兄,別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底。」假裝生氣地捶了下趙飛英的肩。
趙飛英也輕輕笑了。
「你們感情真好。」南方容無心的一句,讓冷雁智登時臉紅過耳。
「哪……哪有!」
趙飛英有點懷疑地看著冷雁智。竟然反駁地如此堅決?
「可不是?趙兄弟那幾天可急的。你一燒,就來拍我家大門,結果終於熬到你病好了,我家大門也得換了。」南方容雙手一攤。「診金得多收一些才是,別看才兩片木板,巷尾的木匠卻收我三兩紋銀,真是坑人。」
冷雁智一聽,登時心頭甜滋滋的,用眼角瞄了瞄趙飛英,趙飛英還是那種淡淡的微笑。
「別提了,現在想起,我就想揍他。」
說是如此說的,趙飛英卻連一句重話也沒對他說過,而且,對於他擅自跟了自己去趙家村的事情,也沒有再提起。
冷雁智挨著趙飛英坐著,突然有些覺得南方容礙眼。
「倒是,南方兄,您家裡……不方便吧,為何挑在此時出遠門呢?」
南方容有些尷尬地笑了。「是啊,內人都有身孕了……只是,家母半月前過世,於情於理都得親自跟家父說一聲。」
「原來是如此,南方兄請節哀。」
一路上巔顛簸簸的,兩個人聊得倒很愉快。
只是,趙飛英並沒有提起自己的身世,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師承。
冷雁智直到現在,才真正瞭解趙飛英的見聞有多麼淵博。江湖軼事,談笑風生,眾經百家,了若股掌。與南方容論起經典來,妙語如珠,每每叫他二人拍掌叫絕。
「趙兄弟不去應個科舉,未免是這社稷的一大損失。」一日,談完經邦大計,南方容喟然長歎。
「兄弟我肚裡這點墨水,莫要笑掉主考官的大牙。」趙飛英微笑著。
「趙兄弟也太謙了。」
極少,極少有自己插話的餘地,冷雁智漸漸的不耐煩了起來。
對於這「多嘴的」,常常「笑得很張狂」的南方容,冷雁智給他的正眼是越來越少了。
然而,南方容不知道是少根筋亦或是真的大量,對於這明顯的白眼,卻總是視而不見。
「南方兄弟不但醫術高明,沒想到對於治國之道也如數家珍。」
「趙兄弟又何嘗不是文武全才?」
「真是相見恨晚。」趙飛英笑得開懷。
「不晚不晚,今日相逢,不妨結個金蘭,不知趙兄弟意下如何?」
「那小弟我就叫聲南方大哥。」
「大哥我,就僭稱一聲趙家兄弟。」
兩人擊掌相握。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冷雁智推開了車門,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哼!明日,我就殺了那個南方容,看你跟不跟著去!
混帳……冷雁智讓夜風吹著,然而心裡的一把怒火,卻怎麼也吹不熄。
踹倒了一棵樹,樹上棲著的飛禽,慌慌張張拍著翅膀逃了。
「混帳東西!」冷雁智大喊著。
「你罵誰啊?」背後的趙飛英微微笑著。
「罵你!你這個大混帳!」冷雁智轉頭過去喊著,趙飛英微微一愣。
兩個人面對面,氣氛有點僵。
「幹嘛下車。」冷雁智轉回身繼續走著,趙飛英也緩緩跟著。
「坐車太悶,我陪你走走。」
「陪我有什麼好,陪你兄弟去。」冷雁智賭著氣。
「我現在也是在陪我兄弟。」趙飛英柔聲說了,果然,冷雁智停下了腳步。
「那你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心,突然跳得猛烈。
「傻瓜,那是場面話,做不得真的。」趙飛英笑了笑。
冷雁智竟然接不了話,呆住。
歎了口氣,拉了趙飛英回頭。「算了,我認了。」
「認什麼。」
「你自己想。」
福州,繁華的福州。可是,冷雁智卻有些不愉快,因為,這是他的家鄉。
「我去找個人,你在客棧等我。」趙飛英叮囑著冷雁智。
「不了,我老家在東巷尾附近,我在那兒等你。」
「好。這次……」
「我不亂跑就是了。」
「這才讓人疼。」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冷雁智嘀咕著。
東巷尾的一間破房子裡,南方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紅燒魚翅、芙蓉豆腐、翡翠魚羹、清香白玉雞……
破落的木房子裡、廉價的竹桌上,擺著難得一見的佳餚。
「冷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及時敲掉了南方容的竹筷。
「師兄還沒回來,不准動筷。」冷雁智冷冷說著。
「是……」南方容暗歎一聲,只好停箸。
「自古君子遠煲廚,愚兄卻怎麼也料不到冷兄弟有此興趣。」
「因為我不喜歡吃冷掉的東西。」冷雁智不耐煩地說著,一邊張望著門外。師兄已經去了三個時辰,如今天色都要暗了,怎麼還沒回來。
「既然趙兄弟有事,也許不吃了,我們若再不動筷,只怕糟蹋了這一桌好菜。」
冷雁智瞪了南方容一眼,沒有答話,南方容也只好陪著乾笑,繼續眼巴巴看著一桌令人垂涎的佳餚漸漸冷卻。
還沒回……還沒回……早知道就跟著去,省得在這裡乾著急。
冷雁智捶了下桌,年久失修的竹桌搖搖欲墜,連帶著一桌磁盤碰碰撞撞,把南方容嚇出了一身冷汗。
瞧著已經冷了的飯菜,冷雁智啐了一口,端起了兩個盤子往屋後走去。
「冷兄弟?」
「菜冷了,我重做。」
「不……不用了……兄弟我習慣吃冷飯菜……」說實在的,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桌上的給你,我要盤子裝新菜,吃快點!」
差這麼多……南方容盯著眼前不被主人眷顧的菜餚。罷罷罷……有的吃就該偷笑了。
端著盤子往屋後的廚餘堆走去。天色暗漆漆的,冷雁智一路走來,幾隻瘦小的老鼠發出尖銳的叫聲,四處逃竄。
踩著落葉,腳底的細碎聲響讓冷雁智傾耳聽著,幾隻蝙蝠飛過,遠方的犬吠聲依然淒厲,這兒還是一樣的荒涼。
自然,這破敗貧困的角落,是鎮裡的那些體面人,每每掩著鼻子快快走過的。
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也沒變。冷雁智低聲笑著。
只是,這屋後的肥水堆,八成都吃進了野狗的肚裡。可惜了,奶奶總是用它澆菜呢。不過,那片貧瘠的菜園,不管怎麼施肥,也種不出好菜的。冷雁智的眼神有些冰冷。
把盤中的菜餚倒在以前的地方,果不其然,那兒只剩一堆腐土了。
烏雲縫裡露出了點月光,冷雁智瞧了一眼,用腳撥了撥。猛然,把剛買的磁盤擲在了地上。
「南方兄,怎麼只有你一人?」趙飛英推開了門,只見南方容一人正在大快朵頤。
南方容指了指屋後。
「你師弟在做飯。」
「這樣嗎?」趙飛英微笑著。
「你師弟的手藝真不是蓋的,你也來吃吃吧。」
「好。」
坐下來吃了幾口,趙飛英看了看屋後。
「雁智他怎麼去了這許久?」
「他捨不得給你吃冷菜,正在大展身手吧。」南方容倒是沒在意。
「說什麼話?」趙飛英笑了笑。「我去看看。」
「雁智?」
沒有人答話。
廚房裡沒見到人,趙飛英走到了屋後,遠遠就看見了一地的碎磁片。
走了近,一隻隻剩白骨的手伸出了腐土,趙飛英眼神一黯。
「小子,宵禁!回家去!」
「喂喂喂!你拿把刀去哪裡?」
「滾!」冷雁智一把推開了巡邏的捕快,繼續往一個大戶人家走去。
「龜孫子,推你爺爺?!」捕快火了,亮刀了。幾名同伴也拔了刀。
「我就是推你這只王八。」冷雁智回過了頭,冷笑。
「找死!跟我回衙裡!」一把亮晃晃的刀才遞了出去,冷雁智斜斜一刀劈下,從左肩到右腰,斷成兩截。
殺豬般的嚎叫,狂噴的鮮血,幾名同伴跌坐在地,屎尿齊流。
冷雁智冷冷的笑聲就像夜梟一般。轉回了頭繼續走著,捕快怯怯懦懦地張著口。
「殺……殺人了……」蚊子一般的鳴聲。
「救命啊!殺人啦!」剎那間,沖天的尖叫聲,驚醒了全鎮的百姓。
「不要啊!不要啊!」
冷雁智押著一個丫環,血紅的刀身抵著雪白的頸子,大跨步走著。森森的刀鋒,早已劃出了幾道血痕。丫環嚇得不斷尖叫。
「哪來的張狂小子!」大戶人家都養著護院的莊師,現在提刀提劍飛奔而來的,八成就是了。
「看刀!」莊師大喝。
後發而先至,冷雁智一刀砍下了莊師的手臂。
「哇啊!」莊師捧著噴血的傷口,鬼趕似的逃了,冷雁智在背後一刀橫砍,莊師腰身齊斷,往下栽倒,尚還微微蠕著的腸子,讓一旁的丫環嚇得軟倒在地。
兩個莊師往冷雁智的背上砍下,胭脂刀往背上一架,踏前一步、回轉刀身,冷雁智使力一震,削斷了兵器。莊師們一呆,冷雁智奪命的刀影已然閃過,一名莊師人頭落地,滲著妖氣的一把刀,則架在另一名莊師的頸上。
「你家員外呢?」冷冷的聲音。
莊師發著抖,指著冷雁智身後。
冷雁智微微回過頭,一名已然有些中年發福的男子在一群莊師的簇擁之下,正發著慌。
「拿下了!拿下了!」看清楚幾個莊師的死狀,男子轉身就跑,幾個莊師隨著去了,幾個則留下來擋駕。
就是他。儘管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可不會忘記。冷雁智殘忍地笑了。
一揮刀,又掉了一顆人頭。
鮮血噴了他全身,白皙的臉上,儘是血污。
男子喘著氣,在重重的門廊跑著,終於,朱紅色的大門在望。
一個人影落在眼前,男子連忙倒退了十步,躲在石柱後頭。
莊師們一擁而上,冷雁智應付著,凶狠的目光沒有離開男子。
「壯士要什麼財寶,取去就是,何必害人性命。」男子眼見眾人漸漸不敵,連忙叫囂著。
冷雁智只是笑著。
「你這個大膽狂徒!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冷雁智從刀影裡見到門外一幢幢的紅燈籠,十幾個捕快圍在門口,只是都面有懼色。
「要上的話一起上。」冷雁智說著。
於是,幾個捕快也加入了戰圈。
男子,則一步一步,偷偷摸摸地緩緩走向門口。
猛然,一顆人頭掉在了眼前,男子登時腳軟,倒坐在地,發著抖,再也起不了身。
「還不快把陳員外扶出來。」捕頭在門外喊著。
一名捕快連忙衝了進門,小心翼翼避開了不斷噴著鮮血的圈子。
「員外,請跟我來。」這名捕快才剛扶起男子,冷雁智殺開了重圍,飛身而來就是一刀。
「插手的人,就是這個後果!」
啊!捕快一聲慘叫,來不及避開,抓著男子的手臂就被硬生生砍了下。
顧不得傷重,連忙奔了出門,冷雁智追了去,往頭上就是一刀。
一顆頭顱被切成了兩半,粉白粉白的腦漿緩緩流了出,冷雁智登腳一踢,抽出了刀身,把捕快踢了出門。
門外慘叫尖叫連連。
即使頭顱被切成了兩半,手腳還抽搐著,幾個年紀較輕的已經彎下了腰,把晚飯都嘔了出來,捕頭一愣,冷雁智站在門內,陰森森地笑著。
「關門!關門!」捕頭連忙大喊,厚重的桃木門就關了上。
冷雁智緩緩回過頭,看著被遺棄的一干人。
「這下,只有我們了,我們慢慢來算。」
「怎麼辦?」一名捕快臉色蒼白地看著捕頭。
「放火,燒死這魔頭。」捕頭顫著唇說著。
「可是,裡面還有人在……」
「你以為裡面的人能活著出來嗎?」
烈焰沖天。遠遠的,穿梭在巷道間的趙飛英望見了這火光。
雁智?
幾十人陳屍在地,血流成河,牆外燃著熊熊烈火。不停的,有人擲進了木料以及燃著火的布條,點點火星把冷雁智的衣袍燒出了幾個缺洞。
「這一刀,是給我奶奶的。」冷雁智一刀砍在男子的腿上。
男子淒厲地哀嚎了一聲,用手在地上爬行著,掙扎著。
「幾文錢的利息,滾到了二十三兩……現在,我把錢還你……」冷雁智掏出了一錠元寶,往男子背上一擲,男子慘叫一聲,嘔出好幾口鮮血,蜷曲在地。
「多的,當作大爺我打賞的。」冷雁智又森森笑了。
男子痛苦地望著冷雁智,顫動的嘴似乎想討饒,可是卻只有血團冒出。
「記得嗎,你是這樣踢她的!」冷雁智踢了男子腹部一腳。男子被踢離地三寸,重重落地以後,只能大口地喘著氣。
「你讓她曝屍荒野!」冷雁智又重重補了他一腳。
「你讓她的遺體,給野狗吃了!」冷雁智又是一腳。
男子似乎是絕望了,這酷刑讓他生不如死。
蠕動著唇,男子使盡吃奶的力氣說了。
「我做鬼也饒不了你……」
「有本事就找我吧,我見你一次,就殺你一次。」
冷雁智冷笑著。
「是了,還有我的債。我躲在山裡三天,夜裡凍得半死,只能舔巖壁上的露水和青苔。我還記得,那時我一邊發著抖,一邊想著以後要怎麼折磨你的情景。現在……」
冷雁智揮刀,砍下了男子剩餘一隻腳的腳掌。
「我要你吃我一百刀再死。」
冷雁智再砍下了一截腿。
「還有九十八刀。」
男子在自己的血泊中不斷掙扎著,火苗落在了附近,開始竄燒了起來,而冷雁智並沒有理會。
又一刀。
「九十七。」
「你好心點,殺了我吧。」男子嘶啞地哭叫著。
再一刀。
「九十六。」
男子斷了氣,而冷雁智還是一刀刀砍著。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衣角,他的臉上儘是血污以及黑灰。
「他已經死了,該走了。」
冷雁智反射性就又是一刀砍去,雖然即時停住了,卻還是在頸項上留下了條細細的血痕。
「連我,你也要殺嗎?」柔和的聲音。
頹然放下了刀,任憑趙飛英替他拍熄了身上的火苗。
「我帶你出去。」
冷雁智點了點頭。
趙飛英從懷中取出了一張薄膜,戴上了臉。
脫下斗篷披在冷雁智身上。「把頭臉護住了,外頭……有些危險。」
冷雁智瞧了趙飛英一眼。
「這張面具,是為了方便辦事用的。不缺這一門血案。」從蠟黃的面具外,冷雁智看不清趙飛英的笑容。
一躍出了牆,數以千計的火焰就筆直射來。衙門裡招集了所有的人手,在附近的屋簷上不斷放著火箭。鎮民們也聽聞了風聲,木頭燃了火,就遠遠朝兩人扔去。趙飛英借給冷雁智的斗篷也燒了起來。
趙飛英把劍使得綿密,格掉了幾波的攻勢。突然,有人靠了近,放了暗器。
劍泛出了五彩燦爛的光芒,偷襲者眼前一花,就再也睜不開眼。
再揮了兩劍,斷成五塊的屍身灑了一地腥紅,攻勢漸漸停了。
原本揮著刀斬去流火的冷雁智,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著趙飛英。
鮮血灑上了面具,趙飛英震了下劍,一滴血從劍身彈離。
「現在,我帶他走,再放箭的,下場就是這樣。」
拉著冷雁智,緩緩走著。冷雁智看著趙飛英,靜靜跟著,沒有說話。
死般的寂靜。
「我聽你在放大話!」突然的,遠處,一個人拉滿了弓,火箭劃破了夜空。趙飛英削去了箭,一蹬地,就往來者的方向飛身而去。
「咦?」還以為對方在夜色裡看不清,直到趙飛英提著劍往這裡來,才扔下了弓、跳下了屋簷,往人多的地方飛奔而去。
眾人連忙一湧而散。
「縣老爺!」往救星跑去,沒想到救星跑得比他快。
「別過來!別過來!」縣老爺也急急奔著。
突然,後頸一涼,縣老爺心驚膽戰地摸著。
還好,自己的頭還在。
只是,滿手的血……緩緩往後望去,只有一顆頭顱在地上滾動著。
一張佈滿小疣的、病夫也似的臉,近距離地看著自己。
縣老爺雙腳一軟,跪了下地。
看了下地上跪著的人,趙飛英緩緩走回冷雁智身邊,拉著他的手,繼續走著。
這次,沒有人敢阻止。捕快團團圍著縣老爺,發著抖看著兩人離開,原本「見義勇為」的老百姓,也紛紛回到了自己屋裡,把門戶緊緊閉了上。
「怎麼突然要走……」趴在桌上好夢正酣的南方容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被帶上了車。
冷雁智以及趙飛英已經梳洗過了,趙飛英也取下了面具。
「剛剛走水了,難保不會燒到這兒來。」趙飛英微微笑著,南方容望著遠方的火光,迷迷糊糊地瞇著眼。
冷雁智靠著趙飛英,面無表情。
「冷兄弟剛剛去哪兒了?」南方容打了個哈欠。
「想到了個朋友,去喝了幾杯。」趙飛英輕輕摟著冷雁智,冷雁智靠得更緊了。
「這樣啊……」南方容再度打了個哈欠,靠著車廂繼續他的美夢。
冷雁智仍然睜著眼睛,然而已經沒有血腥之氣。
趙飛英的體溫讓他的心漸漸靜了下來。
趙飛英就只是輕輕摟著他,沒有說話,可是冷雁智卻覺得,這比一千一萬句的安慰都要來得入心。
自己,似乎越陷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