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上的傷已然收口,結了一層厚痂,癢得令人難受,一整日坐立不安。
整整拖了兩個來月,傷口才終於結痂,而這一切都得歸咎於南宮冷。他總是讓好不
容易收口的傷處再次裂開,這麼幾次下來,大夫終於動怒,說什麼也不許他再見她一面
,除非她的傷好。
面對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老大夫,南宮冷只有服輸的分了。
一憶起南宮冷當時極端不甘情願的神情,雨兒不禁莞爾。
「唉——一個月啦!你還是不能來看我嗎?」低歎著,她好想念他啊!
站起身,她隨意披了件外衣,便走到庭園中散心。塞北的冬天來得早,庭中早已蕭
瑟一片,就不知牧場上是否也是如此光景?
一想起牧場,便不自覺想起她千辛萬苦馴服的馬兒——寒星。
好一段時日不見了,就不知它是否還認得主人。
這一想,她不由得興起騎馬的念頭,再說老悶在房裡,心情也難以暢快。
幾乎是立即下定決心,她先去找老大夫,詢問她身子是否能騎馬了。
畢竟,還是要以身子為重,她怕極了那種撕裂的疼痛,可沒膽子再試一回。
「騎馬?」老大夫長眉長鬚,連同一頭的發都是花白的,他瞪著有如一道皺紋般的
細眼看雨兒,音量明顯向上提高。
「是的,我想傷已好得差不多了,應是無礙才是。」小心翼翼的道,她覺得被允許
的機會不大,忍不住有此一失望。
「哼!你們這些毛頭小子,想當年老夫在江湖上名聲震動之時,只怕連你爹都還沒
出世呢!真是世風日下,老夫還從未見過需費時兩個月才「勉強」癒合的箭傷,那簡直
是侮辱……」絮絮叨叨埋怨了一長串話,雨兒好脾氣地在一旁陪笑聆聽。
儘管每日聽診時老大夫都會念上大同小異的一段話,雨兒都可以一字不漏背下了,
她仍未有一絲不悅。
終於,老大夫喘了口氣,喝口茶結束嘮叨,對兩兒道:「我替你把個脈看看。」
乖乖的伸出手讓老大夫搭脈,突地一道白眉微微挑了下,若不留心其實很難發覺。
「你……近日來有沒有什麼不暢快?」放下手,老大夫莫名奇妙地問。
一怔,雨兒雖覺奇怪仍是答了。「傷口頂癢的,很不暢快。」她以為老大夫該知道
才是。
「哦……老夫是指胸口鬱悶噁心或口味改變啊!」他拐彎抹角地問。
細想了想,雨兒搖搖頭。「大夫,怎麼了嗎?」
「你沒事兒就好,身子是無啥大礙……」只是有個不知是大麻煩、或好消息的意外
而已。
「那……雨兒能騎馬嗎?」她難掩希冀地又問。
瞥她眼,老大夫看來頗為不快。他揮著手不悅道:「去去去!要就去吧!難不成老
夫這身老骨頭還擋得住你!記得啦!要是身子不快就甭勉強,瞧你細細弱弱的,骨子裡
也是個普通小姑娘。」
「雨兒原就只是個小姑娘!」得到許可,雨兒大喜之下言語自然也活潑了。
她開開心心的回房更衣,因而沒聽見老大夫在她離去前的低語:「死老鬼,我可以
瞧見你曾孫出世啦!」
換上一身翠綠勁裝,她將長髮結成一條美麗的長辮,脂粉未施的素顏上因興奮,而
染上了兩抹暈紅。
若沒記錯,南宮冷這個時候應是在牧場上檢閱馬兒們生長的優劣,以維持「冷風堡」
在賣場上的好名聲。
將寒星牽出馬房,在牧場上緩步而行,雙眸四處搜尋南宮冷頎長的身影。
走了數步她才翻身上馬,縱馬急馳了大半個牧場,才總算找著了南宮冷。
他騎在一匹毛色純黑、四肢卻雪白無雜色的駿馬上,正與數位騎師交談。
因是背對著雨兒,他並沒發現她,但看幾位騎師的神情頗為輕鬆,應是沒有要事談
論。
觀望了會兒,雨兒便決定上前見南宮冷,一個月不見,她的思念已氾濫成災。
就在她欲催馬而行時,突然瞧見南宮冷身前有一截鮮紅衣衫迎風飄開,他微顯不耐
地拂開那片衣角,略移動了下位置,改為背風站立。
這下雨兒看清了衣衫的主人,忍不住掩口輕呼了聲,心口是一陣錐心的刺痛。是水
灩,她笑盈盈地坐在南宮冷懷中,一臉甜蜜樣。
雨兒下意識的躲開,卻又戀戀不捨地遙望著南宮冷。
他滿臉不耐,與騎師說了幾句話後,便俯首對水灩說話,一邊煩厭地拂開她身上不
住飄起的衣衫……親密的神情刺痛雨兒的心,見到他的喜悅早已灰飛煙滅,只留下一個
黑洞,將她吸入其中……想走卻下不了決心離去,只得僵直的坐在馬背上,幽幽的望著
他,然後不停提醒自己,他已有未婚妻,而她知道他永遠不可能娶她……咬住下唇,她
強迫眼中積蓄的淚水不許滾落,在一片水霧中她隱約瞧見水踐朝她的方向望來……「是
嗎?那死老頭沒向我說,我還當你沒好……」劍眉一蹙,他極是不快。
對他露出溫婉的笑,雨兒轉頭對剛自草堆中爬起的水灩關懷地道:「水姑娘,您沒
事吧!有無受傷?」
「那種女人不用理她!」厭煩地瞪了水灩一眼,南宮冷的心情在瞬間差到極點。
一方面是與雨兒好不容易又相見,竟有個不識時務的人在旁礙眼;另一方面便是他
十分討厭雨兒關心他以外的任何人。
「我不要你假好心!你很得意吧!冷哥哥站在你那邊,替你說話!好得意啊!」仰
起頭,水灩再高效也忍不住淚如雨下了。
終於與南宮冷間較為親密了,唐雨兒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出現?讓好不容易縮短的距
離又拉長,她還在大庭廣眾下出了大醜,這口氣怎麼嚥得下!
「不……我沒有……」忙著否認,卻被水灩打斷。
「你不用太得意!終歸是個賣唱女,下賤的女人!別想會飛上枝頭當鳳凰!」
面色一白,雨兒纖細的身子在馬背上晃了晃,立即穩了住,好溫柔地開口問:「水
姑娘,你真沒受傷嗎?要不要察看一下較為妥當?」
「不需要!你給我滾!」水灩不可一世地狠瞪她,出口趕人,滿臉的鄙夷。
「水灩!你有資格在「冷風堡」號令任何人嗎?」暴喝一聲,南宮冷一揚鞭抽打了
下她腳前數寸的土地,眸中一簇怒火在燒。
一嚇,水灩退了數步跌坐回草堆裡,麗顏上青白交錯,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是忿
恨地瞪著他……「你之前為何要對我好!」終於她控訴地嘶吼,臉上淒慘的淚痕斑斑。
「對你好。」冷笑聲,他可不記得曾對她好過了。
之所以與她共乘一騎是因忍受不了她日復一日的糾纏,為了圖得半日清靜才不得已
答應的。
對她好?倒不如說是善待自己。
別開頭,他長臂將雨兒抱過馬背,穩穩當當地落人他懷中,牢牢鎖住。
「你不許抱她!」水灩不顧一切地衝到馬側,伸手死命拉扯雨兒。
她豁出去了!
「你?憑什麼?」冷然望著她的拉拉扯扯,他只將雨兒抱得更牢。
「憑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只是個來路不明的野女人!」氣憤地尖嚷,她一鼓作氣竟
將雨兒拉下了馬背。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雨兒細緻粉白的面頰立即浮上五指印,高高的腫起。
「不要臉的女人!你以為還能得意多久?冷哥哥,不過是圖個新鮮,才會要你這個
瘦巴巴的醜女人!你以為能生下南宮家的子嗣來個母憑子貴嗎?別妄想!冷哥哥不會要
你的孩子的!」吼完,水灩改瞪面色鐵青的南宮冷,咬咬牙沒說什麼,轉身跑開了。
雨兒則愣在原地,失神地盯著焦黃枯萎的草地,腦中只想到水灩的一席話,及……
南宮冷不會要她的孩子……「你不喜歡孩子?」仰首,她竟露出一抹甜笑。
淡淡望著她,俊顏上幾無情緒波動。
輕一頷首,他說清楚、講明白道:「我不需要太多孩子,那是麻煩,所以你不會生
我的孩子。」
一顫,她哀傷地望著他,幽幽道:「我想要孩子……」
「那不可能,你不要奢求太多了。」蹙眉,他把話說絕了。
「那是……奢求嗎?」她低幽地問道,心不住往下沉。
不只因他的薄情,也因想起老大夫那莫名奇妙的詢問。莫非……她連忙甩甩頭,硬
是甩去初浮現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是!」肯定地丟下一個字,他調轉馬
頭準備離去。「你安分的當個「侍妾」就好,不要有其餘的奢想。」
一夾馬肚,馬兒立即放開四肢,如箭矢般迅速地遠去,留下滾滾煙塵,緩緩散逝在
空氣中……???
失魂落魄地飄進老大夫的房中,雨兒憂鬱而認真地問道:「大夫,你老實告訴我件
事兒。」
「成!」放下手中的藥杵,老大夫移到她面前坐下,心下頗覺奇怪。
才不過多久沒見,怎麼她看來蒼白虛弱許多?
「我是不是……」有些難以啟齒,她咬咬牙吸了口大氣才又問:「是不是有孕了?」
呆了下,老大夫平靜的點點頭,感歎地吁口氣,劈頭便問:「如何?要墮胎藥嗎?!」
嬌軀猛力一震,她驚愕地望著老大夫道:「你說什麼?」
「你要打胎的話,我有最好的藥,不會傷身的。」平靜道完,他甚至還啜了口茶,
像沒事人似。
「我不要!」她直接拒絕,便欲起身離去。
「堡主不會許你生下的!原本老夫是打算不點破,待你大了肚子,孩子打不掉了,
堡主也只能接受……怎知你卻發覺了!唉!」搖頭歎氣,老大夫好哀怨地啜口茶。
「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的。」可不是?這件事只有兩個人知道,老大夫的
主意依舊行得通。
想了想,他遲疑地道:「不頂好吧!萬一堡主知曉了,老夫的日子可難過了……」
「你本就打算騙他了不是?」直擊要害,令老醫生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吧!老夫就陪你冒上一險了!」他可是拚上了老命,只求上天多多幫忙啊!
得到了保證,雨兒安心一笑,便匆匆告別老大夫回房去了。
近晚,她坐在窗邊縫製衣物,單薄的身子在大氅下,更顯羸弱纖盈,像一碰便會碎
了似。
沉穩平緩的靴音由遠而近,她尋聲望去正好瞧見南宮冷寒著一張臉走來,下一刻他
已推門而入。
「南宮……」
「打掉。」打斷她欣喜的呼喚,悅耳的聲音冷得不帶溫度。
不由得一呆,她反應不過來的「啊?」了聲。
「把孩子墮掉。」重述一回,並自忙中掏出一個藥瓶,朝她丟去。
愕然地接住藥瓶,她衝口便問:「誰同您說的?」
驚覺不對時,已然不及了……「你果然有孕了。」冷笑數聲,墨黑眸中是無情的色
彩。「是水灩告訴我的。」
「求求你讓我生下孩子,他也是你的骨肉呀!」哀求著,她捧著藥瓶全身發顫,但
心裡仍有一絲希望。
「我不需要「你的」孩子,把藥服下。」抱著雙臂冷笑,他鄙夷地道。
「我想要你的孩子呀!」她垂下頭低泣,對他說出了自己的真心。
他會懂嗎?她只是單純的想要他的孩子,這是她僅能自他那兒得到的。
不屑地睨著她,他逸出冷笑道:「你以為受了我些許憐惜,就能不知好歹了?唐雨
兒,你還不配替南宮家生育子嗣!」
傷人的話語如利劍,戳刺著她的心,絕望徹底將她淹沒……癡心妄想啊!她是沒有
那個「資格」去生育他的孩子的,她的真心對他而言,不屑一顧哪!
淒涼地彎起唇角,她失神地道,「對不起……雨兒知錯了……」
在情字路上,她明知自己自始至終都在唱著獨角戲,為何仍是執迷不悟?非得到身
心俱創,失身又失心後,才猛然了悟?
無論她再如何努力,他永遠只當她是個買來的低賤女子,不會改變的……好傻的她!癡心、淒涼、渾身創傷……「知錯?」挑眉,他不放鬆的咄咄逼人。
「雨兒不該妄想、不守本分,更不該欺騙您……」卑微地認錯,她的心已木然無所
覺了。
「既然知錯,就把藥服下!」莫名的煩躁,他低吼地命令。
眼前的雨兒是陌生的,蒼白而虛幻,似乎隨時會消失一般,令他莫名恐懼——該死
的見鬼!
「雨兒知道。」踩著沉重的步伐,她似抹幽魂般飄到桌邊,將藥倒進杯中,和了些
水進去。
一甩衣袖,南宮冷不待見到她喝下藥,便快步離去,硬梆梆的腳步聲包含了過多的
怒火。
靜靜聆聽他的鞋音遠去,雨兒突然整個人軟倒在地上,隱忍已久的淚水,再也不受
控制的滾落……心應該已死了,為什麼還會傷心?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
一件事,她絕不會打掉孩子的!既然「冷風堡」無法同時容下她和孩子,那就離開吧!
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離開了……將藥隨手倒掉,她著手整理自己單薄的行李。
她的物品並不多,幾件換洗的衣物、幾件首飾和幾兩碎銀子……赫然發現,她真的
一無所有。
才要走,目光落在窗邊,地上掉了一件藍綢長褂,是她一針一線縫出的,只餘幾個
地方便告完工。
假使她現在走了,豈不可惜一件上好布料?「冷風堡」中不會有人接手替她完成吧!
思及此,她放下了手中的包袱,走過去拾起長褂,動手又縫。
或許他仍是不屑一顧,身為「冷風堡」堡主,他要什麼沒有?衣衫對他而看口是最
微小不過,她忘不了初識之時,他隨意便將兩件造價不菲的衣物拋棄、弄壞。
後來,她偶然間得知,南宮冷的衣物,都是出自全國第一織坊的手中,是精品中的
精品,與皇帝的衣物相較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儘管知道,她仍是著手替他縫製了鞋子、衣衫。快過年了,她打算送他幾樣小禮物。
沒想到……一切都是天意吧……於是,又花了三日,雨兒才終於將長褂縫製妥當,
與鞋子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發了會兒呆,她才又如大夢初醒,拎起早已備好多時的包袱,不再留戀地轉身離去。
「唐姑娘?」驚喜的輕喚讓雨兒回過首去。
「平公子!」沒料到是平林,她著實嚇了跳。
多久不見了?她一直很擔心他的下落,隱約只耳聞他被關了三日後,便被丟到分場
去牧羊了。他看來似乎不錯,就是臉色蒼白了些。
「一個孩子。」淡淡給了答案,她雙手輕輕按在腹上,裡面有南宮冷與她的孩子。
「但,南宮公子不要孩子。」心猛抽痛了下。
「他要你墮胎?!」震驚的無以復加,平林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他不要孩子。」淡淡地又道了一遍,她黯然垂下長睫,遮去盈在眸中的水光。
「我帶你走!我要孩子!」不及多想便衝口而出,平林斯文的面孔漲得通紅。
「咦?」著實吃了驚,雨兒眨眨眼,壓根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
紅著臉,平林再一次清晰而明白道:「我願意要孩子,嫁給我好嗎?」
呆住,她瞪著眼望他,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