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昶歡皺眉。大……小姐?
「住口!周亮!誰是你們大小姐?叫我鄔姑娘!」
「這……」周亮感動,這麼多年鄔亦菲第一次叫對他的名字。
「你看看!她根本不當自己是鄔家人,我也不需要認這個孽女!」
「侯爺……」拜託您老人家少說一句。
孽女?羽昶歡眉頭又打了一個結。
「老頑固,就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走就是,你幹麼還一路派這傢伙來騷擾我?」
「本侯就是要落井下石,讓你在外面過不好!」
「然後好逼著你自己回家來。」一道輕而不失力道的聲音傳來。
回……回什麼?羽昶歡聞聲望去。
月牙白衣衫襯托著出塵的氣質,鄔康磊面色嚴肅而無奈,「爹,你明明念著姐,怎麼就不能坦白點?難道真要將她逼走才甘心?」
「我……」綏靖侯面對小兒子嚴厲的辭色,綏靖侯一時語塞。
羽昶歡傻在原地。
也就是說,這對互罵得跟仇人一般陰狠的一老一小是……父女?那麼亦菲其實是綏靖侯府的大小姐,那麼被他咒罵了很久的老烏龜就是--他未來丈人!
鄔康磊注意到狀似受了不小打擊的羽昶歡,有禮地道:「這位是羽公子吧,我都聽蘇大夫說了,抱歉讓你看笑話,在下鄔康磊。」
羽昶歡看著這個面帶病容的少年,即使猜測他應該就是鄔亦菲急著趕回綏靖侯府的原因,卻半分也討厭不起來。等等,他姓鄔,那他……
「你是亦菲的?」
鄔康磊溫和一笑,「弟弟。」
沒錯,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原來如此。
面對如宜人春風的少年,羽昶歡心底橫了多日的疙瘩總算解開了,怪不得她會急成這樣。都是那個該死的蘇清妙,明知他誤會了卻故意不澄清……
在鄔康磊的居中調停下,一場家庭紛爭終於宣告暫停。除了晚飯的時候,老侯爺和大小姐一人掀了一桌菜,總計摔碎五十二隻碗;吃點心時老侯爺劈了一張椅子,鄔亦菲甩門而去……除了這些,一切都很好、很安寧。
很好,很安……寧個屁!
鄔康磊頭疼地回到房間,有些同情整個晚宴上忙於護著父女倆不被陶瓷碎片傷到的羽昶歡。
這對父女根本就是天敵,完全沒辦法和平相處一刻鐘以上。
「二少爺,大小姐來了。」
「快請進來。」鄔康磊並不意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姐姐這回為什麼會主動回家。
「康磊?」鄔亦菲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
鄔康磊失笑,「姐,我好多了,不會風一吹就倒了。」
鄔亦菲欠身坐下,「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清妙怎麼說?」
「能怎麼樣呢,就老毛病,不好也不壞,有清妙姐姐幫著調養,姐你就放心吧。」
「你若有什麼事,可一定不要往心裡藏,你知道這個家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姐。」鄔康磊無奈,這一老一小一樣的口是心非。「你別老當我是長不大的小娃娃。」依他看,倒是姐姐如今情況要糟糕一些。
「我是姐姐!」
他語重心長的表示,「我能有什麼心事,若你和爹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好好說話,我便快樂無憂了。」
「對不起康磊,姐姐實在沒有這個能力。」
鄔康磊無語。老姐,用不著說得這麼誠懇而直接啊,竟然跟爹的答案分毫不差,而且同樣連猶豫都沒有。
「你的心結還是不能解開嗎?過去對你來說有那麼難以放下嗎?你看我如今好好的,什麼事也沒……」
「康磊,這兩天姐會好好陪著你的。」她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鄔康磊歎氣,「那好,不說這個,說說那位羽公子吧,聽清妙姐姐說你們以前就認識,我怎麼沒聽說過?」
「清妙以前不是這麼多嘴的。」鄔亦菲別過頭,前一個話題她不喜歡,這一個她又不怎麼想面對。
「我們都是關心你,我只有你一個姐姐,我有權瞭解我未來的姐夫。」他振振有詞。
「亂說什麼?」她橫了他一眼。什麼姐夫!她怎麼都不知道自己有「夫」?
鄔康磊眼中瞬間寫滿失落,黯然神傷道:「唉,我就知道,弟弟怎麼也沒有妹妹貼心,姐姐就是嫌棄我身子破、性子軟,不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認輸。」她雙手合十投降。老弟這招是直戳她死穴。
「速速招來。」鄔康磊頓時笑逐顏開。
鄔亦菲,你早晚被自己的心軟害死,這話她說了很多遍,可如今依然沒有任何長進。
「他呢……很奇怪。」她坦言。
哦?鄔康磊豎起耳朵。
「對人好,都是需要理由的吧。可是他就這麼忽然冒出來,說什麼『喜歡』啊,『非你不可』……多奇怪。」她說這些話時,只覺得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哪裡奇怪啊?」鄔康磊笑出聲來,「姐,我問你,你疼我只是因為我是你弟弟嗎?」他特意加重了某個字。
她想了想,搖頭,「不全是。」還因為康磊的性格和別的原因吧,反正她和這個弟弟就是合拍,從小她就心疼得要緊。
「那不就是了,又哪需要那麼多理由呢?」他慢慢地點醒這個笨蛋老姐。他大概知道羽昶歡的苦楚了,一門心思為佳人而來,結果佳人竟是不解風情。遇上老姐,真不知該說羽昶歡是幸運還是倒霉。
而且,他更擔心的是--
「姐,你……記得住他嗎?」不會每天早上醒來都問人家「公子貴姓」吧?那羽昶歡就太可憐了。
鄔亦菲搖頭,「本來我也擔心,但是……從見面到現在,我還沒忘記過他。只要不發燒的話應該……」而且當日在瀑布的那一幕,如今偶爾回想起來還會臉頰發熱。
「好厲害。」
鄔亦菲一笑。
「我是說羽昶歡啦。」能讓冰心老姐露出這種少女思春般的表情,真厲害,鄔康磊由衷地稱讚。
鄔亦菲笑臉微僵,「怎麼你們都向著他?」清妙也就算了,她和羽昶歡是舊識,康磊又是怎麼了?
因為我們都希望你能有個人照顧,免得一天到晚老是想要照顧別人。鄔康磊心中歎息。
「姐,如果可以接受,就相信一回吧。」明眼人都看得出羽昶歡對她何其用心,而姐姐若無意,早像對周亮那樣轉瞬即忘,如今,怕是當局者迷。
相信?
鄔亦菲想了想。她一直相信他呀!雖然信得莫名其妙,就像康磊說的,沒有理由。可相對的,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她忘記的到底是什麼?他們的相識是如何?他又為什麼會對她念念不忘?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鄔亦菲歎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有些事真是越想越亂。
目送著她離去,鄔康磊搖搖頭。
「你可以出來了。」
話音方落,簾幕後一角紅衫出現,蘇清妙笑容依然自若,「師姐實在是很遲鈍。」她都那樣暗示了,師姐卻還是糾結於那段在她看來「一點也不重要」的過去。
「她心裡藏的事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忘了是些什麼事,可感覺卻依然在。」他瞄了她一眼,「所以我才會拜託你,進展如何?」
「尚可。」蘇清妙口氣輕淡得就像在說天氣,「當然,我總是喜歡保守而謙遜的回答這樣的問題。」
「希望如此,」對於她的表裡不一,鄔康磊早已見怪不怪,忽然,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火鳳教那邊……」
「有我和那邊聯絡,放心,這件事羽昶歡也不知道。」言談間,蘇清妙笑意不減,眸中卻有精光閃過。
羽昶歡當然不知道,她此行可不只受鄔康磊一人之托,自然要加倍小心才行。
擔心姐姐的弟弟這裡有一個,而另一邊,可還有個擔心兄長的妹妹。
「真慶幸我沒有這種讓人頭疼的哥哥姐姐。」
鄔康磊不由得感慨,「真慶幸我不是你的敵人。」
「世子,我只是個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呢。」蘇清妙回過頭,溫聲提醒。
但願如此。」
沒來由的,鄔康磊打了個冷顫。
姐,你記得住他嗎?
鄔亦菲一路悵然,弟弟的話在她的腦海裡盤旋不去。雖然當時那樣回答了,事實也如此,可是……唉!
她記不住人面孔的毛病是從小就有,最開始的原因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反正只要對方一離開她的視線,她多半就會忘得徹底。以前她不曾在意,師父師弟妹們她有信心不忘掉,康磊和老頭子就更不用說了,但是--並不是人人都能用十幾年在她記憶中種植印象的。
她已經忘了羽昶歡一次,萬一某天一早醒來,她又記不得一切,他會如何呢?
暴怒地指責她薄情寡義?
不太可能,昶歡從未對她動怒過,她甚至覺得,這個人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讓她傷心。
突然,鼻尖一點清涼。
她抬手一接,竟是下起雨來。夏夜原就燥熱,這場去暑的雨來得倒是時候。
白光一閃,轟隆巨響從天際傳來。
電閃雷鳴,真是最有默契的搭檔。
夏夜的陣雨,幾乎瞬間就將鄔亦菲打成落湯雞。
再沒了方才漫步的閒情愜意,她快步朝自己的院落跑去。不能淋雨,從小,她只要一淋雨就會生病,而每次生病就又會忘記很多事,她不想忘記昶……
她猛地停下腳步。
她不想忘記羽昶歡?
頭頂的巨雷轟隆連響,突然驚動了她心中的某根弦。
這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