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是這個聲音,跟那日瀑布的水聲如出一轍。
她記憶中鮮少有那樣清晰的片段。
那時,羽昶歡那樣深深地看著她,一對眸子彷彿要將她的三魂七魄都吸了進去,然後他突然狂熱地吻她,吻得她七葷八素,頭腦一片空白,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卻突然抱著她跳了下去……
她看到他鬢角有一絲凌亂,不知道是混著汗水還是瀑布的水氣,張揚地貼在臉頰上,眼神凌厲而深沉,整個人狂野得與平日判若兩人。
水氣在他們周圍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像一道小小的彩虹,襯著身後的霧海仙雲,美麗得不似凡塵。
於是,她就像著了魔再也感覺不到其他,甘願與他就此沉淪。
她記得這般清楚,每個細節、每寸光線、每一點滴,包括自己那時澎湃的心境。
是啊,她不想忘記。
這些,她又怎麼能忘記?
又是一道驚雷轟頂。
鄔亦菲卻再也不前行,任大雨將她淋個痛快,就著雷聲回憶那日的種種,彷彿要將它們刻在心裡一般決然。
她要好好的回憶,然後記住最精確的細節,以至於日後閉上眼,就宛如自己此時仍站在那瀑布之上,側過頭,便能看到那個給她不顧一切的勇氣的男子,有道聲音在心底響起--
記住,那個人叫羽、昶、歡。
「亦菲!」
腦海中的聲音益發真切,竟似近在耳邊,恍惚中,她睜開眼,看見羽昶歡撐著傘奔至她身邊。
「怎麼站在這裡?你不能淋雨的……」他突然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對,「亦菲?」
暴雨中的鄔亦菲幾乎是在大笑,凍得發紫的嘴唇彎成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與平日的清冷模樣判若兩人。
她記住了。鄔亦菲突然一字一頓地喊道:「羽、昶、歡!」
「什……」
下一刻,她猛地撲進他懷裡,硬生生令他噎了話。
羽昶歡吃驚不小,被撞得後退了兩步,連傘都掉在地上,瞬間被淋成第二隻落湯雞。
「亦菲?」鄔亦菲突如其來的主動讓他受寵若驚。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擁住她--無論她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想放開。
鄔亦菲抬起頭,臉上全是雨水,卻眸光如炬,「我……我記住了!」
我記住你了,記住你的名字、你的眼神、你的擁抱、你的吻,只要願意,就一定不會忘記。
沒錯。
她記住了很多,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淋雨,會生病。
「哈啾!」
一屋子人齊齊望向噪音的來源。
「哈啾!蘇……蘇哈啾……亦菲到底……哈啾!怎麼了?哈啾!」
她才不叫「蘇哈啾」!
很不想對號入座的蘇清妙無奈搖頭,「她的傷剛剛痊癒就馬不停蹄地趕路,如今又淋雨受寒,需要臥床休養。而你……」
「我我我哈啾……沒事。」羽昶歡死要面子。
「沒事的人不會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蘇清妙毫不留情地諷刺。沒病的話,「哈啾」個沒完做什麼,舌頭抽筋?
「誰說我哈啾……不出一句……」
「那請。」表演吧。
「哈啾!」完整吧?羽昶歡賭氣般的以他最強項的聲音還擊。
蘇清妙送給他一記不失溫柔的白眼和一聲不失優雅的冷笑,然後以大夫特有的口吻下命令,「來取藥。」
她當然知道這樣說羽昶歡不會買賬,所以快到門邊時她又補充道:「如果你不想我跟師姐談談你和你的小臥底……」
話音未落,他起身奔至蘇清妙暫住的院落。
吵鬧聲令鄔亦菲微微皺眉,想說什麼卻是口乾舌燥發不出聲音。就這樣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唇間似乎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在遊走,她下意識地想汲取更多。
低沉的笑聲傳來,「如今你我皆是病患,倒不怕誰會傳染誰了,就不知以毒攻毒的效果如何。」
話畢,羽昶歡將碗中藥汁飲了一口,再度低下頭,其實蘇清妙也不完全那麼討人厭,至少教了他這個讓人喜愛的餵藥方法。
有液體流入喉嚨,然而經過舌尖時卻是苦澀無比,鄔亦菲皺眉,意識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咳!」她嗆了一下,沉重的眼瞼終於掀開。
羽昶歡見狀,忙放下手中的藥碗,抬手查探她額際的溫度。「醒了?」還好,燒也退了。
看著他嘴邊的藥汁,鄔亦菲再遲鈍也知道剛才的苦味是怎麼流入喉嚨的,不禁微微有些窘迫。
「亦菲?」見她不說話,羽昶歡不安地望著她。
「……我沒事,」鄔亦菲搖頭,卻又忽然笑了出來,「最近每次醒來第一眼看見的都是你。」
羽昶歡笑了笑,「是呀,高不高興?」
鄔亦菲唇角微微揚起。
她其實很高興,不是高興見到他,而是高興自己高燒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忘記之前的人和事。
這一笑,羽昶歡竟是看癡了,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雨裡鄔亦菲大笑的樣子,那時的她,長髮濕漉漉地披散著,惹火的曲線被緊貼的濕衣裳勾勒而出,暢快中更有著說不出的魅惑。如果不是擔心之情凌駕一切,他肯定在大雨中盡情的擁吻她吧。
「昨天是怎麼了?」他抬手將被角掖好,雖然覺得鄔亦菲這樣也不錯,但還是想知道她轉變的原因。
她搖搖頭,「沒什麼,只是高興而已。」
「什麼事那麼高興?」能讓她不顧自己傷勢初癒,這般忘情的在雨裡從頭到腳淋個痛快。
她看了看他,卻不答反問:「你怕不怕被遺忘?」
羽昶歡手一緊,抬頭望進她瀲灩的雙眸。
「怕,怕死了……」眸中掩藏的焦慮終於流露,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淋雨對她來說意謂著什麼。
鄔亦菲歎息。
這是芙蓉醫仙蘇清妙也無能為力的事,每次鄔亦菲發高燒之後,就會跟著忘掉許多的人和事,記憶回到最開始的狀態,只記得最親近的幾個人。這不是病,而是心理上的一種暗示,連她自己也沒有辦法。
所以在雨裡的時候,她真的很擔心自己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以前就算了,至少這一次她破天荒的想扞衛自己的回憶,不想忘記。
羽昶歡繼續道:「我真怕你醒來又要問我一遍「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而我卻無從回答。」
上一次事隔多年,他可以不在意,可如今他陷得更深,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承受上一刻還相擁的女子用陌生的眼光質問他。
想到這些,他幾乎是手足無措的,彷彿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般,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不過,後來我又不怕了。」
「為什麼?」
他笑了笑,「你忘了又怎樣,難道我就會負氣離開你嗎?我才不會那麼便宜你。玩弄我的感情,就要付出代價。」
他說得煞有其事,鄔亦菲不由得道:「聽起來真可怕。」
「反正對於你我誓在必得,用強的也在所不惜。」
她失笑,「你敢!」
「至少你的身體可以記住我,我之於你不再是個不相干的外人。」
鄔亦菲心中一震,她知道羽昶歡是認真的。「我到底……哪裡讓你如此執著?」終於問出口了。
「別問些我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這個問題他很多年前就放棄尋找答案了。
竟然這樣說啊。鄔亦菲無奈,隨即也只能歎息,「知道我昨天為什麼要淋雨嗎?」
他沉下臉,「不管為什麼,都不能有下一次了。」
鄔亦菲不理會他,繼續道:「我聽見轟隆的雷聲就想起在大瀑布時的點滴,越想越入迷,生怕自己會忘掉。」
羽昶歡一怔。
「那個時候我真怕自己會將連日來的種種忘掉,我不想這樣,所以才強迫著自己回憶,我是說……呃,是……」不習慣說這種話的鄔亦菲突然覺得有些窘迫,「我想說的是……怕遺忘的,也許不只是你一個人。」
那時,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變得忐忑不安?為什麼自己開始害怕遺忘?為什麼自己對他越來越依賴?
這個男人太狡猞,他將自己融入她的生活以及呼吸,他用無微不至的關懷使她動容。他的付出,是點點滴滴的滲透,是時時刻刻的維護,是絲絲縷縷的糾纏……讓人一旦適應便再也離不開。
她雖淡然,但也是有心的凡人,羽昶歡的付出她看在眼裡,如何能夠不感動?
羽昶歡的眼中有著狂喜和不敢置信,他再度抬手查探她的額頭,「你沒有發燒對不對?」
「不知道,這要去問清妙,也許我現在根本是在說夢話……」
「不准!」他靠近她,「不准忘記,不准忘記你剛才的話,你明明就說了,我聽到了!」
一直知道亦菲外冷內熱、反應遲鈍,所以他無數次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如今這喜悅來得這樣快,他反倒手足無措起來。既然她已經給了他響應,他就萬萬回不到最初了,別說遺忘,就是疏遠,他也忍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