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遙將憂慮的歎息嚥回喉間,與她一起下了公車,走進校園,從頭到尾,交握的手不曾放開。
「咦?」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她正欲上前,被他拉回身側,指掌交握的力道緊了些。「安分點。」
「不是啦,它好像有話要跟我說……」這座校園校齡悠久,幾株近百年的老樹都有靈性了,可以溝通的。
他皺了皺眉。「別隨便離開我身邊。」
她本來還想解釋的嘴立刻打住,泛開蜜一樣的甜笑。「這麼離不開我啊?」
「嘻皮笑臉。」她明知道他的意思,不過如果不這樣,她就不是孫旖旎了,泰山崩於前,她依然能調笑自如,真不知該說她夠豁達還是太白目。
他先到研究室與指導教授談了一會兒,期間仍不忘留意門外的她。
她正蹲在研究室前的那盆繡球花前,如他稍早前吩咐過的,很乖巧地等待他,啥也沒做,等得無聊了,就和植物對話。
那頻頻探望、懸念掛懷的模樣落入老教授眼裡,笑問:「女朋友啊?」
沒見過沉定如山的鳳遙也會露出那樣浮動的情緒,這名學生是他教學三十年來見過最老成的男孩子,擁有絕高的智商及沉穩的氣質,卻顯得過於淺情,風華內斂。
原來,淡定如鳳遙,也會有像正常男孩子的時候。
「教授說笑了,我們不是。」被道破自己的失態,鳳遙連忙收回視線。
還不是?直到進門前一秒鐘還牢牢牽著對方的手,再三叮嚀對方別跑遠了,當人沒看見啊?
甚至,最後起身告辭時,離去的步伐略略急促,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那個女孩子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呢?能讓鳳遙這樣的絕世奇才如此在意,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透過微啟的窗扉,隱約見鳳遙匆忙迎去,牢牢將她抱在懷中,接下來就……唉,老人家可禁不起年輕人的熱情,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
***
「忙完啦?」
孫旖旎才剛要回身,整個人便讓他納入懷抱。
要命,他離開得太久,她連髮色都變淡了。
分不清是憂慮,還是怕她這模樣嚇著別人,他抱得有些緊。「好一點了嗎?」
她抬眼笑了笑,充當回答。
「怎麼樣可以讓你好過些?」
「你沒看過連續劇嗎?那些魅惑男人的精怪,都是怎麼吸取男人精氣的?」她還有心情與他調笑,食指不正不經地挑了挑他下領。「如何?你要犧牲色相嗎?」
他知道她現在很虛弱,強顏歡笑只是不想讓他擔心,連笑容都有些無力。
手勁一收,他俯首遲疑地碰了碰她失去艷色的唇瓣。
從未主動對誰做過這種事,但是她的氣息,他一直都是熟悉的,無論是以前玩鬧的、誘惑的、甚至是強迫送來的親密,他從來不曾厭惡過,那種相濡以沫的滋味,一直都深藏在記憶當中。
她眨眨眼,低乎有些訝異。
原是鬧著他玩的,沒想到他真的肯——
略冷的唇抵住她的牙關,她正錯愕地望著他。他傾前,牢牢貼吮前低喃了句:「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沒關係。」
他說的喔!
孫旖旎可樂了,既然他都大大方方開放豆腐品嚐權給她,她還跟他客氣什麼?
銜住他湊上來的唇,她深吻回去。
她的吻,一點都不矜持,直接又大方地品嚐他,纏戲而來的粉嫩小舌,相當懂得如何撩撥他、又該怎麼做才能帶給彼此歡愉,過於純熟的技巧竟令他短瞬間湧起那麼一丁點的酸澀。
他在不悅什麼?明知道這些都是誰教會她的,喝這種酸醋一點意義都沒有。
難得沒被拒絕,食髓知味的小妮子越吃越放肆,完全不懂得見好就收,在她企圖將手鑽進去染指胸前春光之前,他及時拉開她。
「啊……」她還有臉擺出惋惜,不滿地低吟。
鳳遙簡直羞恥得說不出話。
居然就在他指導教授的門前……他懊惱地壁眉,沒料到自己會如此沉醉,有一瞬間什麼顧忌都忘了。
「是你自己說我可以為所欲為的!」她急忙為自己申辯。
「……」他說的為所欲為不是這種……至少在心態上絕對比她還要健康且正面一萬倍。
「你,還好嗎?」麗容染上淺淺紅暈,看起來應該好多了。
所以他的意思,還真的是要讓她吸取男子精氣啊?隨口說說他竟當真了,她又不是那種不修正道的妖類……
這個單純的、有點好騙的鳳遙,看起來可愛極了,簡直美味又可口啊……
她當然不會自找死路向他澄清,這種憑空掉下來的福利,當然是能拐他幾次算幾次。
鳳遙被她瞧得不自在,偏頭率先往前走,才邁出一步又想起什麼,手探向她,交握住。
孫旖旎小心掩藏住笑意,任他拉著手離開,得了便宜嘴上還不忘賣乖。「你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怎樣?你知道的,那些聊齋故事裡,被吸取精氣後的男人清一色都是形容枯搞、委靡不振,死狀通常不會太好看。」鳳遙步伐一頓,沒回話。
「所以你是沒想到,還是不在意?」
不在意。
他只知道,要他眼睜睜看她出事,說什麼都做不到。
「不回答,我就當你是不在意嘍?明明就關心我的安危遠勝於自己,還敢說你不在乎我!」
他從來就沒有說過不在乎。
一直以來,都是她先從他身邊走開,一次又一次放開他的手。「說嘛說嘛,鳳遙,你早就不生我的氣了對不對?不然怎麼會那麼擔心我——」扯著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搖晃著撒嬌。
他淡漠地瞥去一眼。「別得寸進尺。」
關於這十四年的拋棄,她還沒給個合理的交代,他也還沒說要原諒她。
「又擺那種臉色給我看……」
她喃喃咕味,加快腳步跟上他的步調。
「欸,別急著走,我想看看你曾經生活過的學校,好不好?」他依然沒回話,腳下倒是默默改變了行進方向。
她知道他的求學經歷被所有人當成傳奇般地傳揚——這是當然的,也不看看是誰的主子,獨一無二的絕智奇才。
十五歲,以榜首之姿,成了那一屆最年輕的大學生。
十八歲,取得大學雙學位文憑。
二十歲,即將取得碩士文憑,刷新個人紀錄。
他是這所學校的傳奇。她一直都在看著他,並且與有榮焉,只是沒有辦法驕傲地陪在他身邊。
「我待在學校的時間並沒有很長。」他說。
如果,她是想藉此描繪他過去生活的輪廓,恐怕會失望。
「你很喜歡在那裡看書,有一次還不小心睡著了。」
鳳遙望向她指的八角亭。因為那裡特別寧靜、涼爽。
她指指前方的院館。「文學院有二十八個女生寫過情書給你。」之所以數字沒再增加,是因為後來那幾年,他淡情少言的性子讓人不得其門而入,也就漸漸少有人再去自討沒趣了。
「我沒數過。」一封信也沒拆,無法回應她的數據。
「你待最長時間的是圖書館,自學能夠比你安靜坐在課堂上得到的還要多,你領悟力太強,許多老師總是備感壓力,覺得自己沒有東西可以教給你了。」她說得好得意,彷彿那個出眾絕倫的人是她。
他歎氣。
這也是他待在學校時間不長的原因,大多時候,他會留在比較需要他的育幼院裡幫忙。
對於學歷,他並沒有太拘泥,只是院長堅持他必須有正常的求學過程。
至少目前他所處的環境裡,文憑是正規而必須的,即使於他而言並無太大意義,他還是會遵循該有的形式而行。
一路走來,聽著她如數家珍地道出他這幾年生活中的大小事件,他多半只是聆聽,偶爾才回應一句。
直到她說到他喜歡吃餐廳裡的什麼食物時,他突然冒出一句——「為什麼拋下我?」
像塞了顆鹵蛋,她張著嘴回望他,忘記原本想說什麼。
他偏轉過身,直視她。「既然那麼關心我週遭發生的一切,為什麼當初不陪著我一起走過那些日子,而是選擇丟棄我?」
這疑問一直存在心中,直到這一刻,才能夠問出口。
她欠他一個交代,他一直在等她主動解釋,但是始終等不到。一年等過一年。
而她,卻只在他生日那一日才肯走向他,但是朝陽升起時,也只能目送她離去的背影,什麼也不能做。
如果曾經有那麼一回,她留了下來,他也不會如此難以釋懷,但是他從來都沒有等到。
日復一日,到了最後,那份等待過程中的寂寞、失望以及難以挽留的無力,逐漸轉成了怨。
不讓他擁有,卻又不容他棄絕,她太任性,總是由著自身好惡來撩撥他,無視他為此而痛苦。
他如何不埋怨?
縱使,明白她心裡一直有他,又如何?
突來的逼問殺她個措手不及,孫旖旎目光東瞟西瞟,就是不敢看他。
「啊,電梯來了!」她逃命似地趕緊衝過去,企圖逃避話題。然而,她很快就發現此舉大大失策。
電梯裡更加無處可逃,方便他閉門審訊,搞不好還嚴刑拷打……豬頭啊!她簡直想哭了。
「你還沒回答我。」鳳遙悠然踱入,將她困在電梯死角。
看來他這回是鐵了心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容她再矇混過關。
「那個……就……其實……嗯……」一瞬間,上百種說詞從她腦中閃過,一邊評估哪一個比較能讓他接受。
「不必用你那套小聰明來敷衍我,我只聽實話。」
真慘,都還沒說就讓他看透了。
她深吸了口氣。「啊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