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哼,沒回話。
小時候、還有剛離家的那半年,他們也是擠在同一張床上挨靠著彼此入眠,只不過差別在於,那時被雙臂牢牢護衛的人是他。
「好快,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
他皺了皺眉。「別用老媽子的口吻對我說話。」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好懷念,他又可以抱住她,像以前那樣將她護在懷裡了。
他都不知道,以前他小小的,抱在懷裡像是稍一使勁就會捏壞,她真的好害怕。他從來沒有如此脆弱過,最初尋著他時,帶著燦笑奔向他的喜悅瞬間澆熄,在抱起軟軟小小的他時,她自責又無助地痛哭。
那雙眼,她依然熟悉的那雙眼,儘管已是嬰孩,仍是沉靜地望著她,輕輕地伸出小小的手,碰觸她悲傷無助的臉容。
她不是老媽子,就算他現在一捏就碎,他還是守護的那一方,穩著她的心,安撫她的惶然,不再驚慌失措。
大多時候,都是她在向他撒嬌,他一直是她的依歸,有他,她才不至於飄蕩無依。
「鳳遙,心不要太軟,好不好?」
他睜開半合的眼眸。「為什麼這麼說?」
「昨天的事,你忘記了?」
昨天?鳳遙略略回想了一下。
他回家時,經過十字路口,一名行色匆匆的女子與他擦撞了下,那一瞬間,他意外地看見女子的下場——
她去牽停在騎樓下的機車,然後在下一個路口闖紅燈,與迎面而來的公車撞上,頭顱碎裂,當場便沒了生命跡象,連急救的機會都沒有,死狀極慘。
當下,他並沒有多想,伸手拉住她。
「小姐,可以麻煩你幫我做個問卷嗎?」
女子原先是不願意的,說她趕時間。
他當然知道她趕時間,為了去接幼稚園剛下課的兒子,才會闖紅燈。他說:「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好。」
女子很不耐煩,甚至口氣並不好,他不以為意,由背袋中取出紙筆,開始回想公司之前做的問卷內容,有一搭沒一搭地提出問題。
女子看他也沒有正式的問卷表格,只是隨便拿一張白紙記錄,誤以為他是預備向她推銷什麼。
他淺笑,沒多解釋。
最後,她甚至說:「你再不讓我走,我會覺得你在騷擾我!」
那班公車已由眼前駛過,他微微一笑,側身讓道。「小姐請。」
記憶到此為止。
孫旖旎悶聲道:「她根本不知道你救了她,還那樣對你。」
「她是單親媽媽,她的兒子需要她。」能夠救回一條命,他不介意被誤解。
「可是、可是……」低噥聲委屈兮兮地逸出。「我也需要你呀……」他怎麼就忘了他也是她心愛的主子?
鳳遙心房一動,俯視她。
女子面臨的是死劫,他替她化了,血劫力道反撲而來,他現在是凡人之軀,怎麼撐得住?
小時候一次次替親人化災,弄得自己體弱多病,要不是她時時往返靈山,拿仙釀、雪靈芝當三餐給他灌,她都不敢想像他現在會變成怎樣。所以後來,她才會乾脆帶他離開,眼不見為淨。
鳳遙似乎有些理解了,關於昨晚的異狀——
所以她的不適與他有關嗎?
「好不好?鳳遙?」她還在等他的回答。
或許她的想法很冷血,但是那些人的死活與她何干?她就是不要他有事。
他動作頓了頓,才又緩慢地輕撫她長髮,帶著些許安撫意味。「睡吧。」
他懂她的憂慮,以及全心全意為他的心情。
無聲的拍撫,似在告訴她——我在這裡,好好的,不要怕。她以為自己是沒有睡意的,但或許是昨夜令她元氣大傷,也或者是千年來始終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一直沒能好好睡上一覺的她,有他在身邊之後,才感覺到倦意,想睡了……
在他暖逸沉定的氣息包圍下,孫旖旎很快便進入深眠中。
鳳遙也小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後,她依然好夢方酣,安睡臉龐泛著誘人的美麗紅暈。確認了她如今安好,並無異狀,他這才放輕動作,抽出被她枕在下方的手臂,在不驚擾她的情況下離開床鋪。
他今天得回學校一趟。
將完成的論文作最後的檢視,該帶的資料——確認後放入牛皮紙袋中,整理完後,回頭看了眼床上的人兒。少了他的懷抱,她整個人從右方床位滾到他慣睡的左半邊床位,擁著他蓋過的被子掬擁殘留餘溫,整張臉幾乎埋進枕被間了。
就連在睡夢中,都會下意識尋他。
他下樓準備午餐,等她醒來後可以吃。
簡單煮了兩碗酸辣面,再燙上一盤青菜,端上桌後他才上樓喊她。「旖旎,起來吃飯,吃完要睡再睡。」
「唔……」卷在被子裡的小毛毛蟲蠕動了下,慵懶抬眼。
「你——」他再一次被她狠狠嚇到。
「怎麼了?」初醒的她,表情憨憨的,猶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頭暈暈,沒什麼力氣……」說著,她撒嬌地又要挨靠過去。鳳遙任她像無尾熊似的纏膩,內心震愕。
怎麼回事?她又變回稍早之前的模樣,身軀一點一滴透明——剛剛她氣色看起來真的不錯,他以為應該沒事了。
低頭審視埋在他胸前的臉容——這一刻,又再正常不過,彷彿剛剛只是他眼花活見鬼!
執起她的手,血色已然慢慢回湧。
原以為是她的小惡作劇,就像以前老愛纏鬧他那樣,可是看她一臉將醒未醒的嬌憨模樣,實在不像。
為什麼會這樣反反覆覆,時好時壞?
他凝思著,望住她說:「起來吃點東西。走得動嗎?還是我端上來?」
她揉揉眼,有些清醒了,自行鬆開手,到浴室洗把臉,才跟著他下樓坐上餐桌。
用餐當中,他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她身上,將每一分細微變化盡收眼底。
用完餐,她收拾碗盤想到流理台清洗,被他拉住,然後,便沒再放開。
似乎,只要距離夠近,碰觸得到他,她便沒事。
「你知道為什麼,對不對?」她必然做了什麼,卻沒讓他知道。
「那個喔……」因為她的本命丹在他身上呀,只是昨晚還沒來得及收回,他就醒了。
當初,她本就是由他所渡持才得以化為人身,她的本命靈丹自是與他氣息相合,他感覺不到異樣是正常的。
但這不能說,要是他知道,心裡一定會不好受。
了不起再找機會,趁他不注意時取回本命丹就好了,應該不會太難……
「孫旖旎?」閃避的眼神,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那個……我很難解釋,你不要離我太遠就好了。」
她現在這樣,他也不敢放她一個人。
他不清楚放任她這樣一點一點透明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也不敢去賭。
「我和教授約好了,等一下要回學校交碩士論文。」他沉吟道。
「這樣啊,要不然我在家等你,你快去快——」
「你跟我一起去。」他直接截斷她。
咦?他要讓她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