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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兒 第四章 作者:香品紫狐
    「嗯……」鳳悠林抱著受傷的肩膀,他發現自己跌落在一片草堆裡。

    他轉頭一看,四周的野草又長又尖,足有半個人的高度。他顧不得敵人的追捕,連忙爬起來,細心地撥開野草尋找著——

    雲韶磊中的是什麼毒他不清楚,不過他自小跟隨在學識淵博的養父身邊,對毒藥有一定瞭解。

    那個黑衣人說「兩個時辰就會內臟破裂」,這就證明那是一種急性的沿血液蔓延的毒藥,據他所知,有一種草藥是專治急性毒的……

    鳳悠林拚命找著,忽然一陣恐怖的咕囔聲從頭頂傳來,他驚恐地抬頭——剛才那只襲擊雲韶磊的貓頭鷹正站在樹丫上!它瞪著銅鈴般的眼,注視著鳳悠林,彷彿準備隨時撲過來。

    鳳悠林嚇得跌坐在地上,他看到那貓頭鷹腳上的鋼刀已被取下,不過它的爪子依舊閃著鋒利的寒光。

    他面對著它往後退,那貓頭鷹轉動著脖子,它突然猛地躍高,往他飛撲過去——

    到底過了多久了?

    痛苦的時間好像過得特別緩慢,自從鳳悠林離開山洞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但是對於雲韶磊來說,彷彿熬過了幾個世紀一般。

    鳳悠林堆起的柴火早已熄滅,漆黑的山洞裡一片寂靜。

    為什麼還不回來?雲韶磊意識模糊地想著。

    他撐起身子,想出去找他,但是還沒站起來,他就全身乏力地倒了下去。

    「啊……」他痛吟出聲,他感到體內彷彿有條毒蛇在穿行一般。那蛇似乎在他的五臟六腑裡面翻轉攪弄,劇烈的痛楚幾乎讓他昏眩。

    雲韶磊蜷縮著身子,毒素開始蔓延,他感覺自己快死了……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雲韶磊深吸一口氣,將意志集中在,讓真氣匯聚在心臟。

    撲通——撲通——撲通——

    漸漸地,疼痛減弱了一點……他不敢放鬆,繼續跟體內的毒液抗爭,汗水不斷從他額頭淌下,他躺著的地面上甚至形成水跡。

    雲韶磊感覺自己被浸泡在一個大浴盤裡,浴盤的水時冷時熱。冷的時候刺骨地冰寒,熱的時候又幾乎把他燃燒怠盡。

    精神禁不住折磨,他的意志再也無法集中了。真氣擋不住毒素的入侵——內臟已經痛到麻痺了……他的意識漸漸飄離,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人的景象從他眼前掠過。

    他的父母,姐姐,哥哥,師傅,紅粉知己,結拜兄弟……好像還缺了一個……還有誰……

    他睜著失去焦距的眼,看著光線模糊的洞口,月光的銀色光輝透過山洞入口照了進來。一團小小的黑影出現在光亮的盡頭,雲韶磊的眼珠慢慢地對焦……

    黑影越走越近,伴隨著呼呼的喘氣聲。

    鳳悠林懷揣著一株結滿紫紅色野果的草藥跑進來,他全身泥濘,身上佈滿了血口子。

    「是你……?」

    雲韶磊無意識地低聲喊著,鳳悠林舉步為艱,他全身乏力,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雲韶磊的視野又逐漸清晰開來,他注視著對方沾滿泥污的臉,一陣強烈的哀傷攫住他。

    鳳悠林不慎絆倒地上的土丘,慘叫一聲跌倒了。

    「喂……」雲韶磊虛弱地呼喚他,對方撲在地紋絲不動,他懷疑他是不是暈倒了。

    「呼……呼……」鳳悠林咬著牙,撐起身子,爬著來到雲韶磊身前。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他摘下幾顆野果,放進雲韶磊嘴裡,後者連咀嚼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囁嚅著含進去。鳳悠林的力氣不比他多多少,但他雙手顫抖地把野果取出來,放進自己的嘴巴嚼爛,再嘴對嘴餵給他。

    溫暖的氣流隨著一股甘香灌進雲韶磊的口腔,生命的火苗也在他體內重燃。鳳悠林喘著氣起身,使勁拔下藥草的葉子,這時雲韶磊才發現,那藥草的莖竟然是長滿尖刺的!

    「嗯……」雲韶磊呻吟著,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然翻起身。

    鳳悠林又把藥草的葉子放進嘴巴咀嚼,雲韶磊拉過他的手——掌心已經被刺出了點點血紅!他再度乏力地倒下,鳳悠林擠出身上唯一的力量,費勁地將他的上衣脫下,接著把嚼碎的葉子吐出,撕下衣袖,將液汁跟殘渣敷在雲韶磊的傷口上。

    雲韶磊已經被痛楚麻痺了意識,他耳邊再也聽不清任何聲響,就連幾道來勢洶洶的馬蹄聲停在了洞口前,他也沒有發覺。

    「他在這裡!」

    「殺了他!」幾條人影閃了進來,是刺客們!雲韶磊的神智猛然恢復清醒。

    刺客們握著劍圍了上去,鳳悠林驚恐地拖著雲韶磊往後退。

    「快逃……」雲韶磊語不成句地哼道,鳳悠林哭著搖頭,撲在他身上以自己的身軀掩護他。

    「快……」雲韶磊還沒講完,為首的刺客舉劍往鳳悠林背後刺下——

    「啊——!」

    鳳悠林的尖叫聲貫入雲韶磊的耳膜,一片鮮紅色在他眼前閃爍而過,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雲韶磊睜著血紅的眼,看著鳳悠林像一具破敗的木偶一樣,被刺客抽起來,鮮血沿著他的消瘦的手臂宛然流下……刺客狠心地將仰身他扔到地上,四名男子同時舉劍刺向他的胸膛——

    「不——!!」雲韶磊發出震天咆哮,一股強大的能量從他的體內爆發出來,他嘶吼著撲過去將刺客們撞開。他們意想不到他還能活動,被撞得措手不及,為首的男子被他撲倒在地。雲韶磊瘋了一般出掌擊碎了他的顱骨,男子慘叫著,整個頭顱爆裂——

    其餘的人湧過去圍攻他,雲韶磊抓起刺客的劍,瘋狂地反擊,兩名刺客的手臂被硬生生削掉一層肉,頓時鮮血四溢。

    「啊!殺掉他!」他們在小小的山洞廝殺起來。

    蓬頭垢臉的雲韶磊簡直像被惡鬼上了身似的,他吶喊著出劍,招招狠毒,一個刺客被他迎面劈開兩截,不完整的屍體倒下,鮮血濺滿雲韶磊的全身。

    「呼……呼……呼……」雲韶磊滿臉是血,發出野獸般的喘息聲,其餘兩人都被他恐怖的模樣嚇壞了,爭相逃離。雲韶磊眼裡寒光閃過,縱身越過去,揮劍而過——撲通!兩人應聲倒下,再也不會爬起來。

    雲韶磊扔下血淋淋的劍,琅蹌地走到鳳悠林跟前。

    「鳳悠林……鳳悠林!」他抱起他呼喊著。

    「嗯……」鳳悠林痛吟一聲,嘴裡吐出血,昏迷了過去。

    「不要——!」雲韶磊瘋了似的抱著他衝出山洞,跨上馬兒直奔出去。

    深夜,月色撩人,寂靜的小村落裡傳來巨大的拍門聲——

    熟睡中的一家人被驚醒,男主人匆匆披上外衣,拿著燭台出去開門。

    一名渾身血跡的英俊男子抱著一名同樣鮮血淋淋的少年站在門外,少年臉色慘白,四肢無力地垂下,儼然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男主人嚇得放聲大叫:

    「死人了——!!」

    「住口!他還沒有死!」雲韶磊惱怒地揪住他的衣領,大吼著問:「這附近有沒有大夫?」

    男人被他吼得直打哆嗦,顫聲道:「村裡沒有大夫……不過咱們村長懂得一點醫術……」

    「那就帶我去!」雲韶磊扯了他就走,男子引著他來到村長家。睡得正香的村長被挖起來,不過他心腸不錯,二話不說就答應為鳳悠林療傷,期間他們問起雲韶磊的身份。雲韶磊糊弄著說鳳悠林是他的僕人,兩人遇到山賊才受了傷。

    那村長雖然略動醫術,但畢竟無法徹底醫治鳳悠林,加上村裡的藥物不足,無法很好地給他療傷。他為鳳悠林做了簡單的包紮後,讓雲韶磊帶他去幾里外的市鎮找大夫。村長還好心地把馬車跟車伕借給他們,以免鳳悠林的傷口因路途奔波而裂開。

    雲韶磊讓自己的「白蹄鳥」跟村長的馬一起拉車,加快車速。由於他不認的路,趕車的責任落在了車伕一個人身上,雲韶磊抱著鳳悠林坐在狹窄的小車廂裡。

    感覺到懷中人的瘦弱身體逐漸冰涼,雲韶磊不禁更加用力地擁抱著他。直到此刻,他才深切感受到對方瘦到何等程度,簡直稍微用力就可以把他的骨頭捏碎了。

    他到底受了多少苦……雲韶磊心裡升起酸澀感。

    馬車在佈滿碎石的小路上行走,車子微微晃動著,雲韶磊懷抱著鳳悠林,倒在柔軟的椅墊上,意識漸漸飄離。疲憊跟還沒有徹底清除的毒素折磨著他的身心,他忽然感到好累,好睏……

    眼皮開始重了,腦袋裡嗡嗡作響。

    不行了……他好想睡……

    雲韶磊到底敵不過疲累的侵襲,沉沉地睡著了。

    眼前閃過奼紫嫣紅,凌亂的景象像鏡子的碎片一樣包圍著他,一個小小的人兒在光影中忽隱忽現。

    這是什麼……他想伸手,卻發現四肢猶如被埋在泥土裡面似的,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那小人影忽然停下,幾道耀眼的銀光猛然貫穿他的全身,鮮血頓時如噴泉般從他身上飛濺出來——完整的軀體頃刻間碎成無數屍塊!!

    「不——!!」他狂叫著睜開眼。

    是夢……是夢……

    雲韶磊氣喘吁吁地從床上起來,他摁著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茫然地環視四周。這裡是一個很簡樸的農家泥磚小房子,明媚的陽光從木頭小窗外透射進來。

    已經是早上了?他什麼時候來到這個地方的?雲韶磊摸了摸胸前的布條,看來昨晚睡著之後,他跟鳳悠林就被送來了大夫家,對方也給他重新治療了傷口。

    他掀開被子跳下床,一塊還沾著污跡的碎布從被子上掉了下來——那是鳳悠林用來給他包紮傷口的衣袖,他心中一熱,抓起碎布往兜裡一塞,快步衝出門外。一名老僕正在外面的庭院打掃著,他見雲韶磊出來了,主動告知:

    「公子,你那位受傷的僕人在主屋裡。」

    「謝謝。」雲韶磊直奔他口中的主屋,年邁的大夫領著他去見鳳悠林。

    鳳悠林還在昏睡中,他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物,由於是背部受傷,他必須趴著睡在被窩裡。他一頭墨黑的髮絲披散在肩膀上,黑髮襯托著他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大夫安慰著擔憂的雲韶磊,說鳳悠林已無大礙,劍傷沒有傷及器髒,他要臥床休息二十天左右,期間用藥膏外敷,還要內服藥湯。等傷口完全癒合了才可以下床走動,這段時間內他不可以繼續趕路,需要找一個地方靜養。

    大夫邊說著鳳悠林的傷勢邊感歎:

    「這孩子受了不少苦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不少是難以消除的淤傷,而且他身子很弱,血氣不足,看來是長期吃飯不夠造成的。」

    雲韶磊聽得心裡一陣陣的抽痛,他跟大夫道了謝,準備帶鳳悠林到郊外好好休養。他托人找到一處清靜的房子,雖然距離不遠,但他還是特意雇了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把鳳悠林送過去。

    鳳悠林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來,雲韶磊也在他身邊守了一天一夜。

    見他醒了,雲韶磊心裡雖感安慰,但面子上卻拉不下來。讓他一下子對鳳悠林變得和顏悅色,他辦不到。他只得彆扭地擺出陰沉的臉色,交代他好好休息,自個兒出去煎藥了。

    鳳悠林死裡逃生,身體依舊相當虛弱。雲韶磊單手把他扶起來,把盛著藥茶的碗湊到他嘴邊,又猶豫地收回去。他讓鳳悠林先躺下,自己則拿湯匙攪拌著熱騰騰的藥,還不時吹上幾口氣,待藥茶涼了一點之後,他才放心地讓鳳悠林喝下去。

    鳳悠林隱約感覺到他的改變,向來對他大呼小叫的人忽然對自己關懷備至,叫他不吃驚也難。

    「你想吃什麼?」餵了藥之後,雲韶磊問。鳳悠林一再確認他是很認真地問自己這個問題之後,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被子上寫到:飯。

    「你想吃飯?」雲韶磊仔細想了想,道:「你現在身子弱,先吃一些稀粥吧。」

    他說完,很自然不過地摸摸雲鳳悠林的頭,出去了。

    他居然摸他?他以前都嫌他髒嫌他醜,要不是情勢所逼雲韶磊是絕對不願意碰他的!

    鳳悠林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離開的身影,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養傷期間,雲韶磊的轉變屢屢叫人無所適從。照顧鳳悠林的工作他絕不假手於人,無論是上藥、擦身、餵食,他都親力親為。雖然他看著鳳悠林的眼神依舊是冷冰冰的,可他每一下動作都是那麼輕柔,那麼謹慎,彷彿是對待什麼無價之寶似的。

    鳳悠林從來都不是什麼得意忘形的人,儘管對方對他的態度改善了很多,可他依舊覺得自己只是雲韶磊的負累,自己是不可能與他平等相處的。

    或許他是見他受傷了,所以才這麼關心他吧……鳳悠林想著,等他復原了,彼此的身份就會恢復舊貌了。他仍舊只配跟在雲韶磊五步之外走,只配蹲在角落裡吃飯,只配裹著披風睡在椅子上。鳳悠林一直沒有為自己的王族身份驕傲過,事實上他對自己的處境很清楚,他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流浪兒,而且還會隨時喪命於刺客手上。

    自己只是一個如此卑微的人……要不是受了重傷,雲韶磊怎麼會這麼善待他呢……

    鳳悠林一再地警醒自己,不要沉溺在對方的溫情中,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你配不起他的,你只是個沒有身份的孤兒。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鳳悠林在接受雲韶磊的關懷時總是誠惶誠恐。

    而雲韶磊,內心也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他知道經過這件事之後,自己不可以再用以往的冷漠態度對待鳳悠林了,對方在他心目中再也不是那個只會製造麻煩的醜陋啞巴。

    是什麼時候變化的……?

    當鳳悠林不顧性命危險衝出山洞為他尋找解藥時,當鳳悠林傷痕纍纍地拿著草藥出現在洞口時,當鳳悠林把生命再一次注入他的體內時……

    人心肉做,他並不是不感恩的,但是,他應該把鳳悠林放在一個什麼位置才對?

    其實,他無須煩惱,他就把他當作恩人吧,就將安全送他上京當作報恩吧。只要以後不再刻薄地對待他,只要以後不再嫌棄他……

    可為什麼,自己覺得這樣還是不足夠呢?雲韶磊也漸漸迷失了。

    在同一個屋簷下,各懷心事的兩人渡過了漫長的二十天療傷期。自從前一批刺客被雲韶磊全部殲滅之後,他們銷聲匿跡了很久,或許是元氣大傷,所以暫時不出動吧。托他們的福,鳳悠林總算可以平靜地養傷。這段時間內,彼此改變了多少,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了。

    當鳳悠林背後的刀傷完全癒合的時候,他們終於重新踏上了赴京的路途。

    雲韶磊為免鳳悠林勞碌,還特意買下一輛小馬車,自己親自駕車,讓他高貴的「白蹄鳥」跟粗壯平凡的黑馬一同拉車,讓鳳悠林安心地待在車子裡上路。

    對方對自己的體貼顯而易見,可鳳悠林依舊是那麼膽小、畏縮,依舊是不敢主動靠近雲韶磊,依舊是以低微的姿態去迎合他。

    雲韶磊知道他對自己的畏懼與保留,發現自己的苦心沒有感動到對方,他剛開始有點不悅。但他很快醒悟到鳳悠林的心思,對方長期受欺負壓迫,當然不可能一下子開朗地跟自己相處了。因此,他不再在意了,就讓鳳悠林繼續膽怯下去吧……

    距離上京的路程剩下不夠一半,雲韶磊想起自己當初打算去「梅蘭山莊」參加試劍會的計劃。試劍會歷時七天,他們現在前去或許還能趕上最後幾天的比試。或許是偷閒心態作祟,雲韶磊忽然改變了直接上京的路線,轉往梅蘭山莊的方向去了。

    對一切都隨遇而安的鳳悠林,自然沒有提出異議的餘地。馬車走了兩天,終於到達梅蘭山莊所處的地方——靳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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