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小小聲的喊出來,她已是一頭冷汗。
男人停下腳步,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才拉起她的手,溫和地問道:「累了嗎?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吧!」
沅湘驚訝地睜大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話是他說出來的。
皇甫宣維拉開她身上的黑紗,摸摸她的額頭,目光柔和,「我看還是我抱妳走吧!」
沅湘詫異地紅了臉,微微低下頭,下一秒,她就置身於一個寬闊的胸膛,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
她抬起頭,看見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溫柔地對她笑著。
「現在應該安全了。」皇甫宣維低聲說著,「龍竟真的想置妳們於死地,連觀風樓那種地方都派人監視著。」
沅湘恍然大悟,原來,他剛剛的冷漠都是做給龍竟看的。
她紅著一張臉,半晌才問道:「皇甫公子,你當初既然拒絕我的提親,今天又為何要救我呢?」她忍不住問。
皇甫宣維愣在那裡,一言不發的將她抱進一間空屋,放在椅子上。
「這裡是我朋友的住處,應該不會被發現,但仍不宜久留,我們還是早些離開沐陽比較好。」
沅湘幽幽地抬起一雙眼,「你救了我,可我不敢想你會收留我。皇甫公子,你早些告訴我你的打算,好嗎?我也好為自己找個去處。」說到最後,話中隱隱帶著哭腔。
皇甫宣維微微歎氣,「我既救了妳,斷不會讓妳獨自飄零,我會為妳安排個去處的。」
沅湘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扎著從椅子上下來,一個踉蹌,差點倒在他的懷裡。
她悵然說道:「皇甫公子,你若是無心於我,我的事你不必再費心,沒關係的。」
皇甫宣維扶她站好,卻不答話。
他沒有忘記這女孩,第一次見到她時,秋風起,雁南飛,紅葉墜。她立於庭下,微風拂袖,風姿綽約,顧盼之間眼波流轉,如清波漾起,柔情一片。
再後來,他救了伏在馬背上臉色煞白的她,明明那麼害怕,卻為了父親騎馬追出來。那一刻,他看著沅湘,忽然覺得自己還不如她。
他為她柔弱外表下的勇氣動了心,渴望被那雙柔軟而果敢的手臂環繞……
當初她父親前來提親,他又驚又喜,然而他卻拒絕了。他的生命裡有太多的脆弱,實在不想讓她為了自己置身於險地。
誰能料到,命運終究躲不開,他們竟在觀風樓那種不堪的地方重逢。
救了她,就知道會有這樣尷尬的一刻。
他仍是狠心地拒絕,但面對她哀傷又堅強的面容,竟說不出拒絕的字眼。
沉默良久,才道:「今天先休息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沅湘咬著下唇,真想衝動地立刻離去。
然而,他最後的表情有些不捨,讓她禁不住想再試一試。
她已經失去所有的親人,好不容易找到心愛的人,如果不試著爭取,她的人生就再也沒有值得留戀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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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沅湘取下黑紗,丟在一旁。
手上的銀鏈子讓她的行動變得遲緩,她努力地穿上一件半透明的紅衣,繫好腰帶,再次覆上黑紗。
推開那扇門,踏著小碎步,走到那個斜躺在床上的男人面前,輕啟朱唇,「宣維。」
男人頭也不回,冷淡地說道:「該睡了。」
沅湘瑟縮了下,在他的床邊坐下,手臂攀上他的床沿。「宣維,我不想離開你,如果這樣可以讓你留下我,我可以給你。」
「我說什麼妳聽不懂嗎?」皇甫宣維轉過身來,俊秀的面容有些扭曲,「跟著我有什麼好?我甚至可能保不了妳的命。」
沅湘仰起頭,才發現他的面容不僅逆著光,而她看他的視線還隔著一層討厭的黑紗!
她的小手突然拚命地扯著黑紗,然而雙手被鏈子鎖住,只是徒勞無功,於是,在皇甫宣維沉痛的目光中,她的身子往後一仰,後腦勺狠狠地撞上冷硬的地板。
她悶哼一聲,接著是斷斷續續的呻吟,再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皇甫宣維連忙下床,彎腰撈起她輕盈的身子。「妳這又是何苦?」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蓋上被子,轉身找來熱毛巾,小心地敷在她額上。
她眼睫毛微微動了下,小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肯讓他走。
看見她眼角晶瑩的淚水,他終究不忍的回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我現在孤苦無依,若是離開你,我的心就會死去。」她張開眼,凝視著他。
他的眼幽深如墨,點點頭,「也罷,我會陪著妳,妳安心的睡吧!」看她安心地閉上眼,他又叮囑一句,「妳得答應我,再不許如此輕賤自己。」
她乖乖地點頭,「我好怕你丟下我不管。」
此刻,雖然有黑紗隔著,皇甫宣維也能看到她眼中的熱力,那是對生命不放棄的索求。
比起他,不知強了多少。
「我不要這面紗,幫我拿掉它好嗎?」沅湘柔聲說著,仍不肯放開他的手,「我渾身乏力,使不上勁。」
皇甫宣維心裡忽然湧上一個古怪的想法。她身上裹著黑紗,猶如纏在繭裡的蝴蝶,只要用繩子繫上,蝴蝶就再也不會飛走了。
「皇甫公子?」沅湘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名,小聲喚道。
皇甫宣維猛地回過神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扶著她坐起來,為她褪去黑紗,「喊我宣維。」
沅湘甜在心裡,紅了臉垂下眼眸,卻發覺他的手僵在那裡。她不解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頓時一片緋紅。
除去黑紗,她玲瓏的身段只覆了一件半透明的衣物,偏偏又是半坐著,上身往後仰,胸前的大好春光呼之欲出,柔媚的曲線在在誘惑著身邊的男人。
她連忙用雙臂遮住胸前,滑出他的懷抱,順勢躺下,轉過身去不敢看他。
皇甫宣維尷尬地輕咳了聲,站起身來,將黑紗拿去燒了。
沅湘躺了好一會,忍不住轉過身來,見床畔空無一人,心裡隱隱有股失落感。
那夜,皇甫宣維再沒有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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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漆黑中坐起身,一抹便是一頭的冷汗。
披衣站起來,皇甫宣維推開窗,夜晚的涼風迎面而來。
剛剛,在他的夢裡,鬼魂一般的女子又出現了。
那個白衣女子看著他,一臉的哀傷,慘白的唇輕輕張著,吐出幽冷的話語,「你要帶她回去嗎?你怎麼能帶她回去?」
他在夢裡問著,「為什麼?」
他不明白。他貴為一國的王子,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難道帶一個女子回去都不行嗎?簡直荒謬!
白衣女子哀戚地看著他,「你忍心讓她成為另一個我嗎?宣維?」
皇甫宣維笑了起來,清朗的笑容顯現在月光下。
「妳已成為鬼瑰,不要再管人間的事了。」他揮揮手,想趕走這鬼魂。
猛然驚醒,額頭已是汗水淋漓。
他不相信那鬼魂的話,不相信自己連這點權利都沒有!他皇甫宣維,五年前在西南邊境和兵力強大的黑陵國交戰,凱旋而歸。
三年前,他出使淄明國,成功地取得淄明的信任,並請了淄明的學者前往邑南授課,讓黑陵國在東南方受到莫大的威脅。
兩年前,他和寶漳國的王子結為好友,互通貿易,邑南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這樣的他,擁有一個女人不需要經過別人的同意,尤其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他再度望向窗外,默默地伸出手去,那白衣女鬼卻不在前方。
他木然地收回手,眼中一片冷凝。
黎明時,皇甫宣維一踏進房間,就看到床上那個看似睡得不安穩的人兒。
細緻美麗的臉上隱隱帶著憂鬱,柳葉眉上染著愁緒,紅潤的唇失了血色,從側面看去,完美的瓜子臉彷彿瘦了一些。
他枯坐在床沿,凝視著沅湘。可能嗎?一夜之間她便瘦了?
「我們得動身了。」皇甫宣維將她搖醒,告訴她,「龍竟處心積慮的要陷害妳們姊妹倆,沐陽已非久留之地。」
沅湘匆匆披上外衣,跟在皇甫宣維後頭離開屋子。
才跑了兩三步,皇甫宣維反身一把抱起她,靈活地跳上一輛經過的馬車。
車伕低聲喊了句:「殿下!」
皇甫宣維壓低聲音道:「盡量不要和他們正面衝突,一切有我。」
「是!」車伕立即讓位給皇甫宣維,陪著沅湘坐在車廂裡,並拔出劍來,以防萬一。
馬車走了一段路,便被人攔下。
「什麼事?」皇甫宣維的聲音有些驚訝,車廂裡的沅湘也不安起來。
莫非事情有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攔車的人低聲說了幾句,就聽見皇甫宣維提高音量道:「回去稟告父王,我處理完事情自然會回去。」
「殿下,王身體欠安,十分思念殿下。」
「你們先行一步。」皇甫宣維仍是堅持。
「殿下,王若是知道車內的人是誰,病情會加重的。」來人勸道。
皇甫宣維輕笑了聲,「放心,待我將她賣到奴隸市場後,再給父王買藥。」
來人似乎很滿意,沒有多加阻攔,馬車又開始前行。
沒多久,皇甫宣維掀簾進來,馬車伕立即接手。
沅湘拉他在身邊坐下,雙手合握著他的手,「出什麼事了?」
皇甫宣維臉上還帶著先前的笑容,溫和地說:「沒事。」
她的眼神有些黯了,仍然笑著道:「答應我,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皇甫宣維定定地看著她,內心翻騰不已。
已經很久沒有人像她這樣以全然信任的眼神看著他,哪怕他說要將她賣了,她還是選擇相信他。
這樣的人真的很傻,傻到會送了命。
「為什麼想知道?」他斂回思緒問道,腦中飛快地想著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宣維,說這是愛情,你我都很難相信。」沅湘的聲音有如春風,撫平人心底的焦躁,「我現在只剩下你可以信賴,如果不相信你,我還能相信誰呢?我希望自己可以幫你,哪怕只是給你點慰藉也好。」
皇甫宣維回握住她的手,「謝謝。」
她努力給他一個笑容。他肯握住她的手已經很好了,她如何能苛求短短一兩天,就讓他對自己信任到願意和她分享煩惱呢?
只是心裡會莫名的黯然。
皇甫宣維忽然笑道:「我突然有個想法,不知道妳願不願意陪我?」
她緊張地盯著他,深怕漏掉他任何一個表情。
他依舊笑著,手指輕撫她細嫩的臉頰,「不用這麼緊張,想聽聽嗎?」
沅湘連忙點頭。
皇甫宣維卻漸漸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她,「我想過段平靜的日子,陪我。」這話像是命令,而不是請求。
沅湘不由自主地點著頭。
他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吧!那麼,剛剛車廂外的對話是不是一個誘因?
沅湘發現,他那帶著少許笑容的臉上,隱隱藏著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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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宣維在去邑南的途中找了個村子住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沅湘則是洗手做羹湯,學起鄰家大娘,一點點做起家務事。
每日清晨,她早早起床煮飯,不一會兒皇甫宣維會從另一間屋子出來,稍事梳洗吃早飯,接著就要下田了。
中午,她準備好飯菜,再請他的侍從送去。
傍晚,皇甫宣維打著赤膊從田里回來,沅湘立刻拿來布巾替他擦拭身上的汗水,換上乾淨的衣服。
每次,都是面紅耳赤、手忙腳亂的。
皇甫宣維忍不住笑她,「看了這麼多次還會臉紅嗎?」體貼地接過水盆,將髒水潑到外面。
沅湘微嗔,「我和你沒名沒分的,當然會臉紅。」
皇甫宣維沉吟了下,道:「擇期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拜堂成親吧!」
沅湘聞言目瞪口呆,手中的布巾也掉在地上。
「不願意嗎?」皇甫宣維撿起布巾,笑問。
她飛快地接過他手中沾了泥上的布巾,跑到井邊打水洗乾淨。
他跟了過去,站在井邊,接過長長的繩索,「我來吧!」
滿滿一桶水倒在盆裡,沅湘奮力地搓著那塊可憐的布巾。
皇甫宣維蹲下身,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些天辛苦妳了。」
沅湘低著頭,「你也很辛苦呢!」她心裡何嘗不想立刻答應了他,只是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反而顯得不真切,她不知道皇甫宣維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妳這麼想聽我親口說嗎?」他微微一歎。
沅湘抬起頭來,用力地點了點,「你是知道我的心的,可是我從來都看不清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有些喜歡我的,但若成親,就是一輩子的承諾了。」她擰乾毛巾,繼續說道:「我們在這裡成了親,回到你的國家之後還算數嗎?」
皇甫宣維扶她站起,雙手自然地環住她的肩,「當然算數,誰也不能破壞我的承諾,即便是我父親也不能。」
「他會反對嗎?畢竟我是亡國的公主。」沅湘擔心地說道,心裡一陣剌痛。
他將她攬進懷中,為她擋去涼風,「我避讓他很久了,總不能一輩子避讓下去。相信我,能遇見妳是我的幸運。」
他執起沅湘青蔥似的手,撫著有些粗糙的指腹,「這幾日妳為了我日夜操勞,妳對我的好,我一一看在眼裡。沅湘,已經很久沒有人對我這樣體貼入微了。」
他的話裡帶著莫名的傷感,沅湘鼻子一酸,淚水湧了出來。
「傻瓜,答應我不就好了,哭什麼呢?」皇甫宣維輕拍著她的背,最後索性將她抱在懷裡,走進屋內把她放在椅子上。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沅湘不好意思讓他瞧見自己哭紅的眼,雙手捂著眼。
皇甫宣維拉下她的手,吻著她顫抖的眼皮,「去洗把臉,我們拜天地吧!」
沅湘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緩緩張開眼看著他,問了句:「我的臉丑嗎?」
「哭紅的小鼻子很可愛。」皇甫宣維戲謔地道。
沅湘立刻從椅子上跳下,對著鏡子仔細地上著淡妝。
皇甫宣維心裡漾著感動。從小到大,他不曾享受過這樣平靜的生活和溫情,偶然有個白衣女子闖進他的生命,他卻沒有能力保住她的性命。
好不容易遇見了沅湘,看見她對自己的真情真意,他是怎麼也不願放開她。
倚在門邊,看她細細地上妝,他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啊!
☆
兩人簡單地拜過天地,正要入洞房,充作車伕的張將軍奔了進來,張口要說些什麼,卻在看到一臉喜色的沅湘後住了口。
皇甫宣維柔聲對沅湘道:「妳先回房等我。」
沅湘心裡雖然帶著疑惑,仍舊乖乖地進去了。
「張將軍,出什麼事了?」皇甫宣維的臉色冷峻起來,壓低聲音問。
張將軍立刻答道:「剛從沐陽得到的消息--」
皇甫宣維打斷他的話,提醒道:「小聲點。」
張將軍連忙湊在他耳邊,「沐陽的老城主去世了,有人懷疑是龍竟下的毒手。」
皇甫宣維冷笑道:「龍竟真是心狠手辣呵!」目光轉向緊閉的房門,「這事先別告訴沅湘,我怕她會受不了。」
然而,房內的沅湘已推開門走到他面前,蹙著眉道:「宣維,告訴我怎麼了?」
望見她的目光,他著了魔似的道:「妳爹爹他--過世了。」
沅湘腦中一片空白,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皇甫宣維擔心地摟住她,「沅湘,別難過,妳還有我。」
她只望了他一眼,幽幽問著:「有我妹妹的消息嗎?」
皇甫宣維看向張將軍,將軍只是搖著頭。
他們父女從此陰陽兩隔了嗎?沅湘不敢置信地想著,只覺得胸口悶得慌,身子一軟,倒進皇甫宣維的懷裡。
他抱她進屋,兩人和衣躺在床上。
皇甫宣維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騰出一隻胳膊讓她枕著,輕聲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沅湘窩在他懷裡,動也不動的。
直到半夜的時候,她才小小聲地哭了出來。
皇甫宣維輕輕拭去她的淚痕,不停地吻著她的額頭和臉頰,她終於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兩人相擁,度過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