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傳說她在做那種夜生活的工作,收入應該不會比一般人差,但收入多,花費大概也多,她會住這種地方,經濟情況可能不太好,她老弟昏頭栽進去,到頭來一定有麻煩。
樓下沒有住戶門牌,設施相當簡陋。徐明媚左右看看,還沒找到對講機,先看到一個奇怪的歐巴桑。
「妳找誰啊?」那當然是旺嬸了。就有那麼巧,最近她要是出來活動骨頭,就有那麼些奇怪的人剛好在公寓前探頭探腦。
「啊,這位伯母妳好——」
伯母?這公寓上下住了四個怪胎,從沒有哪個這樣正正經經喊過她,這會聽起來,旺嬸覺得怪不適應的,說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甚至起了雞皮疙瘩。
「叫我旺嬸就可以。」旺嬸揮個手,瞇著眼打量徐明媚。「妳想找誰啊?」
「我找一位何連青小姐。她是不是住在這裡?」徐明媚保持禮貌的微笑。
「何?」旺嬸皺眉,想了一下,剛想搖頭說沒這個人,忽然「啊」一聲。「妳找桃花啊!」一下子還真忘了桃花姓啥叫啥。他們從來也沒人那樣正正式式叫過誰。
「桃花?」徐明媚楞一下。她住在這裡,人家也這樣喊她——又不是什麼好別名,要是正經的女人,人家才不會這樣隨便喊叫。
「桃花住在三樓啦。」旺嬸又揮個手。「不過,也不知道她在不在,睡醒了沒有。她啊,早晚顛倒,過的日子跟別人不一樣。」
旺嬸逮著機會,藉題數落了桃花幾句。她說的人沒什麼心,徐明媚聽在耳裡,卻憑添太多聯想。果然是在做那種夜生活的工作的!一下子覺得老弟跟這個女人真是不相配。
徐明媚道了謝,走上樓去。旺嬸還在底下嘀嘀咕咕的,一邊搖頭、一邊咕噥。
「妳咕咕噥噥地在嘀咕什麼?」旺伯出來,給那些不知名的盆盆草草澆水。
「嘖,你不知道,竟還有女的來找桃花,真稀奇!」
「有什麼好奇怪,一兩個朋友總是有的吧。」
「你什麼時候看過女的來找桃花了?」旺嬸不以為然。公寓住的這些女孩,全是怪胎,跟平常人不一樣。「該不會是哪個男人的太太找來了才好。看那些男人出出入入的,桃花啊,真是太離譜了。」
「不會吧。」旺伯下意識抬頭看看四樓。
四樓窗戶緊閉著,厚厚窗簾掩遮,把五樓霉女的桃花運都阻擋掉了
「桃花雖然偶爾有點亂來,但還是很有分寸的。她在我們公寓住這麼久,也沒出過什麼事。」
「我也是這麼想,可就怕她太亂來,給自己找麻煩。」
「不會的,妳別再瞎說了。」
雖然常常對四樓的桃花感到傷腦筋,有什麼事還是會替她操心。桃花老煩他們「唸經」,可下回要念上「兩本經」才行。不說到口乾舌燥,那個桃花是不會聽的。
「好了。妳不是做了一些花卷跟蟹黃燒賣嗎?晚點拿一點去給桃花吧。」
「上回燉了豬腳,她嫌油膩。這個桃花啊,挑東嫌西的,早晚有一天會跟二樓的一樣,只吃那藥丸子。」提到「吃」,旺嬸又嘀咕了。
但她很快往裡頭走,打算把花卷跟燒賣蒸熟,晚點再送一些上去給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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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徐明媚會突然上門——想也沒想到,桃花不只意外,開門那霎時還怔了一下。
「找我有事?」
當然一定有事。其實不應該意外,徐明威老出出入入的——她應該有預感才對,怎麼變鈍了!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桃花——」徐明媚頓一下。「聽這附近的人也都這樣喊妳,妳到哪裡,還真都引人注意。我直接說吧,明威是不是常來找妳?」
桃花嘴唇一抿,嘴角勾起來,要笑,又不笑。
「是挺常的。」煩人。
「妳跟他上床了?」徐明媚直盯她。
桃花頭一揚。「那又怎麼樣?」
「我不是來質問什麼的。」徐明媚說:「我其實並不想管明威跟妳的事,但我到底是他姊姊,我媽也要找上我,所以這個惡人我不做也不行。」
桃花還是那要笑不笑的神氣。「妳直接說吧,不必解釋太多。」
正經的女人,誰會流露那種神氣?徐明媚暗暗皺眉,越發覺得老弟該去配那個伍珍華才是。
「我想妳大概也知道,我媽對妳有些意見,並不贊成明威跟妳來往。而且,我媽一直催促明威成家,也不斷有親戚朋友介紹對像給明威。就上兩個星期,陳阿姨才介紹了她一個遠房親戚伍小姐給明威。我媽很滿意伍小姐,有那個意思。明滅還教她游泳,兩個人常一起上健身中心。可以說,兩方家庭都很贊成這件事——」有意頓了一下,查看桃花的表情。
健身中心是嗎?她倒還記得她動也沒動過的那張會員卡。
桃花臉色沒變,動也不動一下,還是那要笑不笑的模樣。說不在乎,更像嘲諷;說嘲諷,更似不屑;說不屑,更近褻瀆;說褻瀆,卻顯得無動衷。
徐明媚吸口氣,繼續說:「明威一直瞞著我媽,偷偷跑來找妳。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竟然跟妳做那種事——我媽要知道了,一定會氣昏,我們家丟不起那個臉——」
刻意又頓一下,才說:
「別誤會,我沒什麼意思。妳畢竟是女人,明威他這樣做,太不應該。這種事雖然你情我願,但明威到底是男人,沒有推托的借口。不過,桃花,我可以明白告訴妳,明威不可能負這個責任的——如果妳指望明威跟妳結婚什麼的話,那是不可能的。明威跟妳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
桃花輕哼一聲。說到身份條件了。
「但我們也不會讓妳吃虧的。我們會給妳一點補償——」徐明媚低頭打開名牌的皮包。
搞得把她貶低得像在賣的,妓女一個。桃花也不怒,撇著嘴角,看著徐明媚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支票。
「我不收支票。」忽然笑笑地開口。
「啊?」徐明媚楞一下。
「我不收支票,只收現金。」桃花撇嘴笑。
徐明媚心裡掠過一絲嫌惡。「我帶的現金不多,只有一萬不到。」
「那就傷腦筋了。」桃花一臉真失望。
徐明媚收回支票,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一邊問:「妳的銀行帳號多少?」
「這樣啊,這麼方便。」桃花笑吟吟地把銀行帳號告訴她,笑吟吟的看徐明媚當場電話轉帳轉了十萬塊到她戶頭。
「這樣可以了吧?」徐明媚繃著臉。
「謝謝了。」桃花眨眨眼,笑得出水。「妳可以順便告訴徐明威,別以為我跟他上了幾次床,就非巴著他不可。也請他好好當個孝順的兒子乖乖待在家裡,別再上這兒來了。要不,他下回要是再上門來,我收的可不會只是這個價錢。我可是貴得很!」
徐明媚忍住心中的嫌惡,冷冷說:「希望妳不要再勾引他、迷惑他就好。」
「哎呀,妳這可是冤枉我了!上門就是客,他要上門來,花錢就是大爺,我不盡心伺候怎麼行!」
徐明媚忍不住,只覺得想吐,不屑再多逗留。
本來她對桃花還有同為女人的同情,所以一開始也在她媽面前替桃花說話。但現在,看桃花的言行,她覺得她媽的杞人憂天是對的,也難怪她媽對桃花有成見,一直不贊成明威跟桃花來往。
「慢走了,不送。」桃花倚在門邊,仍笑得會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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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桃花都不在,按鈴沒人應,徐明威覺得奇怪。這回又不在,由奇怪而疑惑而不解而起不好預感。
「旺伯!旺嬸!」他猛按房東旺伯一樓的門鈴。
「是你啊,徐先生。」旺伯開的門。「進來坐吧。」
「不了,謝謝。」徐明威比個手勢。「我只是想請問,桃花這些天一直都不在,是不是去哪裡了?」
「你不知道嗎?桃花沒有告訴你嗎?」旺伯有點意外。
「誰啊?」旺嬸走到門口探看。
「是徐先生。在問桃花的事呢。」
「桃花?桃花不是去什麼島曬太陽了?」
「怎麼回事?旺嬸。」徐明威慢慢詢問,不顯急躁。
「桃花沒告訴你嗎?真是,這個桃花!」
「這個桃花啊!」旺伯也搖頭。「也不告訴你一聲,害你焦急,下次你真該好好打她一頓屁股。」
要是平時,徐明威就笑了,但他沒笑,只是耐著性子又問一次:「旺伯,桃花是不是上哪兒了?」
「是啊。」旺伯說:「就前幾天嘛,桃花忽然說要去度假,說是發了一筆意外之財,所以這一兩個星期不工作,要到什麼島還是什麼洋曬太陽去。其實,我看她平時也沒在做什麼事嘛!勸她把錢存起來,她卻說什麼人家送上門,不花白不花。還送了我們一個燉鍋呢!」
「人家送上門?」
「我也不知道,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好幾天前,有個女的來找桃花,也不知道有沒有關係。」旺嬸說。
「妳不要亂說話!」旺伯斥責。
「我哪亂說了!我也不是不知道徐先生跟桃花要好,但出出入入的那些男人——我怕會不會是哪家男人的太太上門找桃花了——」
不會的。徐明威很肯定。
「叫妳別胡說,妳還——」旺伯瞪眼。
「可那女人來找過桃花後,沒兩天桃花就發顛跑去曬什麼太陽了。我看那女人打扮穿著就很像那些太太少奶奶的——對了,她長得跟徐先生眉眼神態還有一點相似!」
「她長什麼樣子?」徐明威微皺眉。
「長得挺不錯的,就好像有閒的太太,衣服質料什麼的都不錯,看起來就是過得很優閒,什麼事都不必做的那些太太少奶奶。」旺嬸形容得很籠統。徐明威心裡卻有些底了,抓著了一些蛛絲馬跡。
「謝謝。」他匆匆道聲謝。
如果他推猜得沒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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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媚呢?」
一進門,徐明威開口就找徐明媚。他並不氣急敗壞,口氣也不疾不徐,甚至語調都沒提高。
「怎麼了?」徐明媚從房裡出來。小毛頭跟在身邊。
徐明威抱過小毛頭,交給余學盛。「你帶小毛出去溜躂一會,我有事跟明媚談。」
看徐明威連笑都沒笑,似乎挺凝重的,余學盛點個頭,抱起兒子,說:
「我帶小毛出去。有什麼事好好談,別衝動。」
徐明威拍拍他,表示「沒事」。
但當然不會「沒事」,徐明媚心裡有數。
「找我幹麼?」裝作不知。
「妳去找桃花了?」徐明威直截了當。
「你就為了這個找我?」徐明媚挑挑眉。
「我不是要妳別去騷擾她!」
「我只是去找她談事情,哪裡騷擾她了!」
果然是他老姊!徐明威頹坐下來。
「徐明媚,妳——」
「我怎麼了?我是為你好!」徐明媚理直氣壯。「本來我還有點同情她,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她一點都跟你不相配!你別再昏頭了,明威。」
「妳跟她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不就實話實說,說媽反對你們來往,說你跟伍小姐相親,說她跟你不合適!」
「就這樣?」
就這樣,桃花不會一聲不響,掉頭就走。
「還能怎麼樣?」徐明媚哼一聲。「就算你跟她上了床,你也不可能跟她結婚,這她應該很清楚,所以我給她一點補償——」
「徐明媚!」徐明威猛站起來,眼睛瞪大,大聲說:「妳給她什麼?」
「補償啊。」徐明媚嚇一跳,瞪他一眼。想起了,徐明媚只覺嫌惡不屑。「我給她支票,可你知道她怎麼說?她居然說她不收支票只收現金!我氣得當場就用電話轉帳,把錢給她,要她不要再糾纏你,把關係劃得一清二楚。」
又不屑地把桃花當時說的話一句句轉述,越說越是嫌惡。
「徐明媚!妳太雞婆了!」徐明威卻大叫起來。
就是這樣才惹毛了桃花!
「你跟我大聲幹麼?我還不是為你好!媽根本不可能答應你跟她來往,更別說結婚了;更何況,她做那種夜生活工作的——」跟妓女沒兩樣。總算教養讓她吞住了最後那句話。
「什麼做那種夜生活工作!拜託妳下次要去騷擾人家前,先打聽清楚,做一下功課好嗎?桃花是圖書出版界有名的封面設計、畫家跟插畫家,她還畫漫畫,現在非常受歡迎,當然跟妳這種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不一樣!」徐明威終於忍不住大吼,對自己的老姊說重話。
把桃花當妓女,還給錢要人家斷絕關係什麼的,惹毛桃花……
徐明威又頹坐下來,說不出的懊惱。
「徐明媚,妳搞清楚,百般糾纏人家的是妳老弟我,妳憑什麼上門去要求人家什麼?」
徐明媚幾曾被這樣吼過,還是自己的弟弟,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不滿說:
「有本事你自己跟媽說去,少來這裡對我吼叫!」
「我只求妳別攪和。」
「我攪和了什麼?」硬是嘴硬不承認。
徐明威站起來。
「媽那裡,我會直接跟她說。妳別再多管閒事。」
平素他慣常嘻皮笑臉的迂迴打混蒙過去,這會他笑都不笑,竟還說要直接攤牌。徐明媚感到那嚴重性,及背後的認真,臉色不禁也凝重起來。
「明威,你明知媽不會同意的。」她老媽對桃花那麼有成見,現在又那麼中意那個伍小姐,就差沒把她當現成的媳婦,這一攤牌,豈不要天翻地覆。
「我盡可能的希望媽能贊成,但媽要是一直反對……」他沒繼續說下去。
「明威,老媽可是只有一個。」言外的意思是,天下的女人何其多!
徐明威無力地笑一下。「老姊,倘若當初余學盛他媽媽堅持不讓他娶妳,跟他說『母親只有一個』,妳會怎麼樣?」
「那不一樣!」徐明媚立刻皺眉。
「有什麼不一樣?」徐明威反問。不再相辯,也沒意思知道答案。
他想當個孝順的兒子哪。
但拂逆了父母之命,還算是個孝順的兒子嗎?
怪他作學生時,四書五經念得不太好,孔孟聖賢之道沒有記進心髓裡,如今才這麼困惑混淆。
只是,他從小就不愛放風箏,總是將線放了。不愛那拘束、傀儡的一生。
他的桃花啊……
他怕他要抓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