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三十出頭,就能憑著自己的本事爬到這樣的高峰,實在讓彌生覺得敬佩。
不過單從他的外表看,實在很難想像他會是這家公司的老闆,說他是個送文件的小弟還比較有說服力。
「他就在街上抓住你,要你去SMART上班啊?」在三姊妹的例行聚會上,亞季才得知彌生的「傳奇經歷」。
「不是抓啦,」彌生有點不好意思地,「是湊巧……」說著,她將自己跟越川英則連續三天的相遇經過簡述了一番。
聽完,亞季及小兔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想泡你!」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別胡說。」她羞紅了臉,「才不是那樣……」
她才不會一廂情願的那麼想呢!
雖然一開始,她也曾經懷疑過他是想跟她搭訕、或是心懷不軌之類的,但現在,她知道一切都只是因為她神似他所認識的「她」。
「怎麼不是那樣,你又不懂電腦,他幹嘛叫你進他公司?」小兔自以為聰明的猜測著,「依我看,他根本是想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也這麼認為。』亞季附和著小兔的說法。
「不是那樣,他會僱用我,純粹是因為……」她想把那個不成理由的理由說出口,但她遲疑了。
青年企業家想泡她,這多少滿足了每個女孩都會有的虛榮心。但一旦真正的原因說出,她連小小的虛榮也沒了。
「因為什麼?」亞季及小兔那四隻賊溜溜的眼睛直盯著她。
面對自己的至交好友,地實在說不出謊話來。「因為我長得像他認識的一個女孩。」她說。
亞季跟小兔幾乎是同時瞪大眼睛,然後露出一臉尷尬的表情。
「很幸運吧?」她故作無事狀,聳肩一笑,「要不是長得像他認識的那個女孩,我可能還要繼續碰壁呢。」
聽著她自我解嘲,亞季跟小兔都有點難過。
彌生知道她們兩個對她總是特別憐惜照顧,因為她是三個人中最怯懦、最柔弱的一個。
「幹嘛那種表情?」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我一點都不在意呢。」
這麼說,單純是安慰自己、安慰別人。
哪可能真的不在意呢?她多希望越川英則僱用她,是因為覺得她有一點本事,對他的公司能有一些貢獻,而不是因為她長得像某人那樣的理由。
一想到自己是因為像某個人而受到他的注意,她就介意死了。
那個「某人」在他心裡,是不是佔了一個特別的位置呢?如果不是因為她長得像「她」,他會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注意到不起眼的她嗎?
「可能……不會吧?」她喃喃地。
「彌生,你說什麼?」亞季問,而小兔也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她回神,搖搖頭,勉強擠出一記笑容。「沒事。」
第一天上班,彌生自然還學不到什麼東西,而且也沒人有空教她什麼,於是她只能做些抹桌子、掃地的工作。
中午休息時間,所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下公司的守衛人員還在。
沒人在,她索性到處參觀這家獨特的公司。
晃進了公司裡儲備乾糧及飲料、像是個小型超商般的倉庫,她不禁咋舌。
老天,她真是從沒聽過哪家公司裡會有這樣的「設施」耶!
要是把這件事告訴小兔及亞季她們,她們肯定打死都不會相信。
她瀏覽著架子上一排排不同口味、不同廠牌的零食及飲料,難以置信。
「哇……」她喃喃自語,「這個怪老闆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你說誰腦袋有問題?」突然,一道聲音出現在她耳邊。
「啊!」突來的驚嚇,敦她驚叫了下,手肘一橫,不小心將架子上的餅乾盒撞了下來。
「小心!」英則及時伸出手,飛快地將她拉向了自己。
彌生一個腳步踉嗆,整個人跌進了他懷中。
「看不出來你還挺粗心的。」他笑說。
近距離的碰觸著他的身體,感覺到他胸口的起伏,彌生只覺得全身火熱,一股熱氣轟地街上了她的腦門。
她心裡有種莫名的東西在蠢動,讓她心癢癢的、熱熱的。
不知怎地,她感到不安,也覺得羞慚——
「不……」她驚悸的推開了他。
她激動的反應讓英則一怔,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我……」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她更慌了。
人家只是好心拉她一把,是她自己站下穩、趺到他懷裡的,可她卻表現得像是他強行抱住她一般。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什麼事都這般大驚小怪的?
「對不起。」漲紅著臉,她彎腰一欠。
他睇著她,沉默了幾秒鐘。
「什麼對不起?」說著,他蹲下來撿拾掉落的餅乾盒。
看人家大老闆在幫她「收拾殘局」,她急忙也蹲下來。「我來!」
這一蹲,一個不注意又讓自己的頭撞上了他的。
「唉喲!」她疼得驚叫一記,一屁股跌坐在地。
英則輕輕的按了按額頭,好氣又奸笑的睇著她。
「我滿腦子的靈感都被你撞跑了。」他開玩笑地說。
他的一句玩笑話,她卻當真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一臉歉疚又驚慌的說。
看她認真了,他撇唇一笑。「逗你的,別當真。」
「噢……」她一怔,愣愣地望著他。
「你很迷糊喔?」他笑睇著她,眼底有著一絲憐惜。「我以為你是個細心的人呢。」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我……」平常她總是三個人之中最細心的人,怎麼在他面前,她卻總是手忙腳亂?
他一笑,「你的額頭撞紅了……」說著,他自然地伸出手去輕觸著她的額頭。
她一怔,整張臉倏地泛紅髮燙。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暈陶陶的,像是吃了什麼迷幻藥般。
一般人會因為身體上的接觸,就這麼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嗎?
明明知道這樣的接觸沒什麼其他意思,她卻還是露出了惶然迷惑的神情。
「女孩子果然皮薄,這麼一撞就紅了。」他抿唇一笑,揉了揉她的額頭。
彌生茫然地望著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她應該推開他的手,告訴他「我沒事」,但……當他揉著她的額頭時,她竟奸想這麼繼續下去。
姊姊過世後,父母親忙著吵架、忙著離婚,沒有人注意到她,而她再也得不到該有的呵護及關心。
他們忙著傷心,卻不曾留意到當時才十五歲的她,也需要父母的注意及關愛。
她渴望被愛、渴望被照顧,但在他們身上,她得不到那樣的東西。
現在,他揉著她的額頭,透過這樣的身體接觸,她感覺到自己被呵護。
可是……他是因為什麼而對她關心呢?
不是因為她是天童彌生吧?此刻在他眼前的,會不會是另一個女孩呢?
她突然推開了他的手。
他微怔,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從他第一天見到她,他就知道她是個自我防衛極強的女孩。也許他剛才的舉動,已經被她解讀為「辦公室的性騷擾」了。
須臾,他一歎,「起來吧!」他非常紳士地伸手去拉她。
蹙著眉,她對他的好意視而不見。
她自己站了起來,然後開始撿拾著掉落的餅乾盒。
「你該不會以為我剛才是在佔你便宜吧?」憋不住,他開口問她。
她沉默地將餅乾盒排上去,淡淡地反問他一句:「你是嗎?」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好了。」她的語氣聽來有點冷漠。
「什麼那就好了?你的表情就像是我吃了你豆腐一樣。」他很認真、嚴肅的盯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沉吟了一下。
他當然不是在佔她便宜、吃她豆腐,因為他的表情、他的動作是那麼的溫柔且自然。
她在意的不是他碰觸了她,而是……他碰觸的鐵定不是她。
「你把我當作誰呢?」她眼底有一絲落寞及受傷,「雖然我長得像『她』,但我又不是『她』。」說罷,她轉身就跑了出去。
英則一時弄不懂她的意思,當下愣住了。
待他回神想追出去,卻跟正要進來的阿宗迎面撞上。
「哇,你趕著投胎啊?」阿宗被撞疼了,揉著胸口叫著。
「她呢?」他抓著阿宗問。
阿宗怔了怔,這才意會到他在問誰。「她剛才跑出去了……」
他話還沒說完,英則已經衝了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阿宗納悶地抓抓他金黃色的頭髮,「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怎麼每次見到,他都追著她跑?」
彌生一衝出公司門口,就躲進了附近的一條無尾巷裡。
她知道他會出來追他,就像上次一樣。可是,她不想被他追到,尤其是現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那麼介意那個跟她相像的「她」?
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是因為長得像「她」,才會被他帶進公司裡來,但為什麼現在她卻越來越在意?
每當面對他,她總忍不住想起自己與「她」相像;而當他凝視著她,她就覺得自己不再是天童彌生,而是「她」。
心好痛!
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像是有人拿著刀,一下又一下地刺戳著她的胸口……
朝巷口望去,是一個十字路口,而他正氣喘吁吁地站在路口張望,像在找尋她。
他的身邊還有一些等著過馬路的行人,而他的身影卻特別清晰……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就像是黑白電影中唯一彩色的一塊般。
突然,她驚覺到自己在乎的不是「她」,而是他。
從他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他的聲音、他的身影就攫住了她,教她的心思及目光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栘開。
「老天,我喜歡他!?」她難以置信的自問著。
她緊貼著牆壁,此刻她恨不得自己能沒入這冷冷的灰牆之中,隱藏起來。
畢業後找份穩定的工作,做個兩年就找對象結婚,然後一輩子做家庭主婦——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標,也是母親對她唯一的寄望。
但,她的對象怎麼可能是越川英則那樣的人?
他成就非凡,表現卓越,是個不凡之人;而她,太平凡,平凡得微不足道。
她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居然還糊里糊塗的喜歡上他?而且就這麼短短的幾天!?
不,這一定是她一時迷惘,一定是。
視線再往巷口瞥去,路口的行人已經開始走動,而她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他應該離開了。
那一瞬,她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起的是一股不知名的落寞悵然。
發了一會兒愣,她茫茫然地走出巷子——
「喂。」一個高大的身影,倏地擋去了她的去路。
是他!雖然背著光,但她絕不會錯認他的聲音。
她不想被他找到,下想在這個時候看見他,不想!
本能地,她轉身就想跑。
「慢著!」追了兩條街好不容易才逮到她的英則,怎肯這樣地放了她?
他拉住她的手,氣喘吁吁地,「拜託,別……別搞得我像是個把……把女子逼進暗巷的色狼,好嗎?」
彌生想掙開他,但無論她怎麼甩手,就是掙不開他緊握的手。
「你放開我,我不想去你公司上班。」她瞪著他。
「為什麼?」他一怔,「你才來半天……」
「我就是不想,不行嗎?」她提高聲調,氣呼呼地說。
他沉默了幾秒鐘,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是……不是那樣……」
「什麼?」她急著想逃離他,不停地扭轉著手腕。
怕她扭傷了自己,他體貼地鬆開了她。「別跑,聽我說……」
他誠懇的模樣及眼神打動了她,她咬著唇,不安地瞅著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盡可能的穩住呼吸,「我沒把你當成誰。」
她擰著眉心,眼底充滿困惑。
「如果我讓你有那種感覺,我向你說聲對不起。」他歎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你雖然像她,但你不是。」
是,她不是,她永遠都不會是他認識的那個「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條筋不對,她不想被當成「她」,但當他說她不是「她」
時,她又覺得難過失望。
老天!她究竟是怎麼了!?
「我不是因為你長得像她,才叫你進公司的。」他說。
她一怔。他不是因為她像「她」才錄用她,那麼……是因為什麼?
他覷出了她眼底的疑問。「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覺得看著你很舒服,理由就這麼簡單。」
「是因為我像她,你才會覺得舒服吧?」她衝口而出。
但旋即,她俊侮了,因為她的口氣像在吃醋。
英則一震,困惑地望著她。
好一會兒,他回過神來。「你那麼介意我說你長得像她?」
「不是。」背過身,她不想讓他發現她臉頰上的紅暈。
「原來你是因為……」
「我沒有吃醋!」她打斷他,「不,不是……」警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慌得又想解釋。
四目交會,她所有的話都梗在喉間。
「如果我說我希望你是在吃醋,你會不會又覺得我在佔你便宜?」他凝望著她,溫柔地道。
她心頭狂震,說不出話來。
英則有點尷尬的一笑,「我好像又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了……」
「你是很奇怪……」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他一怔,直視著她。
彌生揚起眼,不知哪來的勇氣回望著他。「錄用一個人應該說『我覺得你很有能力,很有潛質,所以請你進我的公司』,有誰會說什麼『看著你很舒服』的理由?」
他靜靜地望著她,因為他從不知道他的理由讓她那麼困惑。
「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因為你看著我覺得舒服,我就幸運地可以進你的公司,這……這一點道理都沒有,不是嗎?」她不斷地提出質疑。
「單是覺得看著舒服就錄用人,這不是太不專業了嗎?」她的眼睛充滿疑惑,「你根本不像在找員工,反而像是在找女朋友,那樣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她一連重複了兩次的太奇怪,情緒及語氣都顯得激動。
他沒有插話,任由她發表意見,直到她已經想不出還能講什麼。
睇著她神情激動的想表達自己的感覺,他就覺得她好可愛。
她那不斷掀闔的唇,像—朵粉嫩的花朵股教人失神。
是的,他也覺得自己太奇怪,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熱情及渴望。
「你說完了?」他一笑,「如果是,換我說。」
她秀眉微擰,默然地望著他。
「我知道自己很奇怪,也知道那根本不成理由,不過……我沒騙人,」
他說,「我是真的覺得看著你很舒服,好像不管有什麼壓力都會不見一樣。
如果光是看著你,你的老闆就能『減壓』,這應該也是一種長才吧?」說著,他露出了迷人又溫暖的微笑。
她能讓他「減壓」?老天,這又是什麼奇怪的理由?
她困惑又驚疑地望著他,「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很難懂嗎?」他皺皺眉心,思索了一下,「看起來很舒服這句話很難懂嗎?」
是不難懂,不過……很難明白。
從沒有人對她說過「你看起來很舒服」這種話,她不知道這句話代表的究竟是什麼意思?
「該怎麼說呢?」見她一臉迷惑,他認真的思索起另一種解釋法。
須臾,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一笑。
「如果我說我錄用你,是因為喜歡你,這樣會不會比較容易明白?」他臉上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兩隻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她。
喜歡她!?
彌生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呆愣住。
他是個直接又率真的人,不過他的直接可真是嚇壞她了。
「你幹嘛那種表情?」他笑睇著她,像是在嘲笑著她的不知所措,「我只是說喜歡你而已,你不必那麼震驚吧?」
「你是老闆,而且我們才認識幾天,你說喜歡我,這……」
「誰說老闆不能喜歡員工?我就聽說有個企業家娶了他公司的泡茶小妹。」他開玩笑地說。
她一愣。那他的意思是……他真的喜歡她,不是隨便說說?
不,不,這太刺激了。
她打從以前就只想著嫁個上班族,然後安分的當家庭主婦,那種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她可從沒妄想過啊!
「你別說喜歡我。」她驚羞不已。
「為什麼?」他瞅著她,揚揚眉。
「我這個人一向很實際,不想胡思亂想。」她誠實的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
「這句話讓你有壓力?」他一笑,「你不會因為這樣就真的不來上班了吧?」
她揪著眉心,默認。
他笑歎一記,「老闆喜歡員工很正常的,我也喜歡阿宗他們。」
他心裡清楚得很,他對她的喜歡跟對阿宗他們是不一樣的,對她……他有著一種男人對女人的熱情及期待。
不過看她這麼緊張,要是他還那麼說,她肯定要落荒而逃了。
「唔……」彌生抿抿唇,潤濕著她乾澀的唇。
「你好像有點失望?」他逗她。
「才沒有!」她揚起頭,急著否認。
失望嗎?是真的有一點。不過,她不能承認。
睇著她一臉驚慌羞怯的模樣,他聳肩一笑。「還好我不是說『我愛你』,不然我看你現在已經腳底抹油,跑了。」
我愛你?如果他剛才是說這句,她會怎樣呢?
她不知道,連想都不敢想。
她微微地歪著腦袋,像是正在認真思考什麼事情似的。那模樣實在可愛,可愛得讓他有一種想抱住她的衝動。
「哎——」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捧著她的臉頰。
她一怔,兩頰暈紅地望著他。
「你是天童彌生,不是其他人,好嗎?」他凝視著她,眼底燃燒著不知名的熱情。
她木然地望著他的眼睛,唇片微微歙動地教人心醉。
瞅著她的唇,他不自覺地將臉靠近,直到他發現自己幾乎要吻上她——
「回公司吧!」突然,他抽身。
他不能親她,要是他親了她,她不是賞他一巴掌,就是哭著跑掉,除了這個,他相信她不會有其他的反應了。
彌生有點回不過神來,「噢……」
忽地,她的耳朵熱了起來。
天啊,剛才他是不是想親我?她實在不願意這樣胡思亂想,但她真的有那種感覺。
「哎,」在她還發著愣的時候,他已經朝巷口走去,「還不走?」
她猛地回神,如海潮般起伏著的情緒卻還回復不了。
「噢,是。」她飛快地跟上去。